應鑄一行流連在汪山土庫保仁堂、望廬樓、稻花香館等處,這裏已經空空如也。抗戰前,這些地方都堆放著一箱一箱的書,到處充滿了書香氣息。汪山土庫沒有“繡樓”,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程家的女孩都不做女紅,而是從小讀書。這一傳統對程氏後人產生了深遠影響。應鑄聽祖母說,高祖程矞采之女程福蘭,字紉秋,號佩芬,於道光十年出生。幼承庭訓,從小與男孩子一起上私塾,通經史,工詩詞,經常與堂兄鼎芬、表兄勒方錡、兄嫂肖柔貞在一起作詩唱和,學問不比男子遜色。十二歲那年清明時節於野外見少兒們競放風箏為樂,便作《紙鳶》一詩:
一望穿雲去,飄飄在碧空。
影移飛鳥外,弦響玉霄中;
遠放憑繩係,高超任羽豐;
浮沉依掌握,披拂任春風。
她所作詩歌是那麽的清麗、婉轉。年十六歲時嫁與宜黃刑部左侍郎黃爵滋四子秩炳後,築紅薇花屋於南昌百花洲畔,夫妻縱覽四時景色,唱和相樂。她所作的《東湖》詩寫得非常優美,充分表達了自己對所處環境的喜歡:
東湖
百花洲畔柳垂青,月點波心夜放舲。
四麵荷花香嫋嫋,漁歌一曲隔艙聽。
南昌東湖
道光二十八年,正值春意盎然時節,柳條已抽出了新芽,桃樹、李樹的枝頭花蕾綻放。已中舉人的表兄勒方錡來南昌東湖做客,黃秩柄、程福蘭邀親哥福增和堂兄弟修禮、迪芳、迪華、迪萊以及兄嫂肖柔貞、卞氏、李氏來南昌東湖陪伴表兄遊玩,這些兄弟和福蘭都差不多大。大家從小一起長大,幾位兄嫂也和福蘭年齡相仿,尤其是肖嫂,在土庫時兩人就談得來,常在一起作詩唱和。記得元宵節夜晚猜燈謎,他們一夥把汪山土庫鬧騰得像個大劇院,一片歡聲笑語。他們每人在紅燈籠上貼上一條燈謎。修禮出的是“一輪明月照窗前”(打一禮貌用語),勒表兄立馬猜中:“光臨舍下。”勒方錡接著出“明月隱高樹”(打一字),肖柔貞就說,這也太簡單了,就是個“杳”字。迪芳出的是“欲上明月折桂枝”(打一成語),李氏說,我看是“高不可攀”,大家說不錯。迪華出的是“疑是地上霜”(三字口語),迪萊說是“不明白”。福蘭出得卻不一般,她出的是:“一馬離了西涼界”(打三字口語),這是京劇《武家坡》中的一句唱詞,大家猜了半天沒猜著,勒表兄說:“我猜到了,是別胡來。”大家一愣,回頭一想,便大笑起來。原來“離”扣“離別”,“胡”言“西涼”,古代稱西方北方少數民族為“胡”。猜謎過後,大家又是彈琴,又是唱曲,鬧了一夜。
勒表兄詞作得最好。今天天氣這麽好,他們的遊興也高,每到一處,勒表兄都有詞作。他們來到東湖湖心亭上遊玩,見小橋邊一群女子圍著歌舫聽唱,方錡於是作《東湖春眺》:
鷓鴣天東湖春眺
楊柳沿堤映畫樓,湖心亭子最清幽。
湔裙少女拈花立,岸幘閑人載酒遊。
梨雨散,杏煙收,小橋斜徑一方洲。
落紅萬點圍歌舫,春水多情不肯流。
南昌東湖
又作《東湖感舊》:
摸魚兒東湖感舊
問湖邊舊時鶯燕,而今亭榭誰主?
百花洲畔波鱗碧,低卷斷煙零雨。
淒絕處,是幾個漁罾,冷掛眠鷗渚。垂楊自舞。
想玉笛聲殘,畫船人杳,幽恨向風訴。
橋東路,還記題香俊侶,蘿窗夜弦語。
十年重唱西江月,寥落紫雲遺譜。
吟思苦費,萬軸情絲?織就銷魂賦。天涯倦旅。
悵沽酒樓頭,欄杆獨倚,酩酊送春去。
或許是中舉後沒有考中進士,勒方錡情緒有些低落,文人本來就多愁善感,見到如此春景,自然引發春愁。表兄的詞作也引發了福蘭的詩興,便和他一首:
送春詞
青春雲兮何時歸?白日出兮揚光輝。
蝶尋花兮花滿地,山疊翠兮翠侵幃。
堤柳垂兮風揚揚,雨後晴兮嵐氣瘴。
綠生慘兮紅複愁,春已去兮獨惆悵。
迪芳說,你們別愁啊恨的,大家在一起該高興才是。迪華說,我們還是去滕王閣吧。大家都讚成。於是,他們經過瓦子角,穿過府學、書街,通過西轅門,到西大街過鳳凰坡,登上章江門樓,遙望滕王閣聳立在江水之中。方錡又作詞一首:
謝池春滕王閣春望
靜掩閑門,不覺麗春如許。便催成、花飛絮舞。
遙憐芳草,遍沙汀煙渚。種愁恨、舊痕迷路。
蓀橈桂槳,曾記賦情南浦。望天涯,鄉心最苦。
東風搖暝,送鵑聲淒楚。怕歸來,又聽宵雨。
一家兄弟姐妹在南昌東湖住了好幾天後,坐船回昌邑、大塘,遙望江湖景色,方錡再作《清平樂》:
清平樂江行
聽風聽水,百種思量起。
漂泊情懷離別意,惆悵煙波千裏。
輸與寒磯釣叟,眼前忘得江湖。
紅薇花屋裏,黃秩柄與程福蘭夫妻恩愛,詩詞唱和,不在話下,有《紅薇花屋詩鈔》一卷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