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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繭

天氣終於還是變壞了,隻是沒有下雪,寒風如刀,冰雨刺骨,一名鬥笠客行走於杭州街頭,淒風冷雨,格外蕭索。

街道兩邊的民宅早已破敗不堪,也不知被方臘賊軍,亦或是暴走的流民洗劫一空,連門板窗戶都被拆去當柴禾燒掉了。

河邊枯敗的柳樹在寒風之中瑟瑟,糾結盤踞的老樹根下,是一具半浮半沉的雪白女屍,不知是受了羞辱糟蹋之後投河自盡的,還是被亂民殺而拋屍的。

這鬥笠客踽踽而行,沿途暴亂不斷,甚至還有流民想要來爭搶他的東西,看到了他腰間的黑色長刀鞘,這才罵咧咧大叫晦氣,而後又三五成群鑽入一戶民家,裏麵頓時響起女人的尖叫和求救聲。

鬥笠客停住腳步,遲疑了好久,最終隻能摸了摸耳朵,仿佛要將那女人力竭聲嘶的呼救聲,從自己耳中擠出來,然而他最終還是繼續邁開了步子。

走出十數步之後,鬥笠客咬了咬牙,又折了回來,快步走入那小院落之中,裏麵很快傳來好幾聲沉悶的倒地聲。

鬥笠客再次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個衣衫淩亂的中年婦人,那婦人死死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子,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裹,便跟著鬥笠客來到了城南的流民營。

這裏是流民聚居之地,杭州陷落之後,這裏便成為了最為混亂的地方。

因為杭州府已經徹底被方臘的人手接管,如今叛軍仍舊在城中搜刮財物,追捕朝廷的官員和軍士,眼下全城處於無秩序的暴亂狀態。

那中年婦人雖然姿色平庸,但到底是小富小貴的人家,平素裏保養得體,膚白豐腴,使得流民營裏的漢子們不斷流涎,一雙眼睛賊溜溜地往婦人身上掃。

婦人小心翼翼地跟著鬥笠客,仿佛一隻白羊跟著一頭受傷的猛虎,走在餓極了的狼群之中。

那些個流民顯然對鬥笠客很是忌憚,紛紛讓開一條道來,也有精壯漢子尋了些木棒石頭之類的在手裏頭掂量,如狼似虎的目光不斷眈視著。

婦人的眼中充滿了驚恐,看到鬥笠客那高大厚實的背影,才漸漸安心下來,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妾身鄒李氏,敢問恩公名諱…”

鬥笠客稍稍停住腳步,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從鄒李氏文氣十足的話語中,聽出她是懂文識字的,轉過臉之時,才與鄒李氏第一次正麵對視。

“啊!”當鄒李氏看清楚鬥笠下那張臉,看到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之時,她不禁低聲驚呼,卻自覺失態,連忙捂住了嘴巴。

不得不說,鄒李氏雖然已為人婦,但二十來的年歲,豐腴的身段,姿色雖然平庸卻有著一股知書達理的氣質,放在髒亂差的流民營之中,確實像狼窩裏的鮮肉一般吸引人了。

鬥笠客並沒有回答鄒李氏的問題,而是直接問道:“你可有親屬能投靠?亦或是有其他落腳之處?”

鬥笠客的聲音低沉如鼓,讓人頓感心安,可鄒李氏的臉色卻蒼白起來,蛾眉微蹙,一臉的憂傷。

“妾身夫家乃城東隆林勝商號,隻是賊軍入城,暴民衝擊商號,一家老小不及逃命,大官人更是慘遭毒手,隻剩下妾身與小女,實在無以為繼,還望恩公收留!”

鄒李氏心裏本還忐忑,生怕自己剛出了狼窩又入虎穴,可一路走來這鬥笠客連正眼都沒瞧她一次,她也就放心了下來。

那藏身的小民宅一屋子血淋淋的暴民屍體,她跟女兒是如何都住不下去了,隻有跟著恩公,可到了流民營才發現,這裏才是真正的狼窩,若沒有恩公的保護,她跟女兒是個什麽下場,根本就不敢去想象。

鬥笠客似乎對這一類故事已經麻木了,看了看鄒李氏,又看了看後者懷中迷糊糊睡著的女兒,而後說道。

“信得過我的話,跟來便是。”

鄒李氏又豈有不信之理,正打算道謝,發現鬥笠客已經抬腳繼續前行,慌忙邁著小碎步跟了上來。

她家裏乃是沒落的書香門第,那夫家卻是暴發的商戶,二人的姻緣完全是為了家族的利益,那夫君也是個好色之人,常年流連青樓楚館,對姿色平庸的妻子並沒有太多感情。

鄒李氏自然看不上夫君的庸俗無知,兩人說得好聽是相敬如賓,說得難聽則是同床異夢,那夫君甚至很少同她的床。

當她被鬥笠客所救,這鬥笠客身上的江湖兒郎豪氣與高強的武藝,動輒殺人的狠辣,與那懦弱無知的夫君形成了鮮明對比,讓鄒李氏感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她又豈能不甘心托庇?

二人行走於泥濘髒汙的營房小道上,汙水便溺臭氣熏天,若非天寒地凍,真真叫人消受不住,鄒李氏緊擰著眉頭,掩嘴強忍著幹嘔,才跟著鬥笠客來到了營區深處的一間小院。

這營區基本上都是流民自己搭建的棚戶,很多流民沒有居所,隻能幕天席地,連棚子都沒有一個,而鬥笠客卻能夠在營區深處占據一間小院,這也讓鄒李氏感覺自己的決定是非常明智的。

鬥笠客敲了敲門,過得片刻,便有人上前來開門,鄒李氏見得開門的是個姿色不錯的女子,心裏有些親切,卻又有些酸楚。

那女子二十來歲的模樣,姿色身段都算不錯,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英氣,卻並未作婦人打扮。

“許是與恩公一同逍遙江湖的女俠吧…”鄒李氏如是想道,而前麵的鬥笠客已經跟女子結束了短暫的對話,那女子露出笑容來,將鄒李氏接了進去。

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濃重的藥湯氣味,小院並不大,隻有對門的兩間住房和一間小廚房,女子將鄒李氏帶到自己的房中,打來熱水給母女倆簡單擦洗,又端來熱飯熱菜,雖然隻是尋常飽腹食物,但已經很讓鄒李氏感激。

這女子話並不太多,仿佛有著深沉的憂傷心事,鄒李氏隻知道她叫青花,而詢問了青花姑娘,她才知道恩公名叫石寶。

由於受了驚嚇,又走了很長的路,吃了東西之後,鄒李氏便哄著女兒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

她有些過意不去,正想著要幫忙做些什麽,畢竟自己不是來做客的,而是來避難的,總不能白吃白住的。

當她走出房門之時,卻發現小院裏空空如也,恩公不見了,青花姑娘也不見了!

“他們定是走了吧…”鄒李氏眉頭一蹙,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想著恩公和女俠就這麽離開,自己跟女兒又要無依無靠,便是心痛難當。

她咬了咬牙,正要回房抱女兒離開,卻聽到對門房間裏傳來了低低的呻吟,作為一名成親數年的人婦,聽到這等聲音,鄒李氏頓時臉紅耳熱,現在還未入夜啊!

“難道恩公真的與青花姑娘…”想到這裏,鄒李氏心裏禁不住酸楚失落,但她很快就將這種想法拋諸腦後,因為她聽到了一個叫罵聲。

“入娘*的毛手毛腳,想要疼死你家道爺麽!”這聲音很是尖刻,而後又傳出一個稍顯低沉的勸阻聲音,想來那房中應該不止恩公和青花姑娘兩人了。

念及此處,鄒李氏沒來由開心了起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聯想到院子裏的藥味,很快就推敲出來,那房裏應該是養著傷員了。

她的夫家乃是杭州藥商大戶,夫君做了甩手掌櫃,平日裏的生意她也有所接觸,為了掌管生意,她也刻意去學了一些簡單的醫術藥理,雖然不是正式拜師,但耳濡目染,也自認有些本事,於是她主動走到了對門的房間,篤篤篤敲了門。

開門的果然是青花姑娘,看著她一臉的警惕,鄒李氏連忙解釋了一番,陸青花聽說她懂醫術,有些驚喜地讓她進了房。

進了房間之後,鄒李氏徹底呆住了!

不大的房間之中躺著四個傷員,一個目光陰鷙的老道正在啃著醬肘子,恩公一邊給他換藥,他一邊罵著恩公石寶。

老道旁邊躺著的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老漢,老漢皺著眉頭,對老道亂發脾氣顯然很是不滿,不過他有傷在身,看起來行動很是不便。

這兩位老人躺在桌子拚起來的通鋪上,他們對麵的躺椅裏則躺著一個中年漢子,臉上還有結痂的傷痕,兩條腿卻被綁帶層層裹了起來。

房間裏唯一一張床躺著一個年輕人,雖然麵無血色,但眉眼還算英俊喜人,因為蓋著被子,鄒李氏也看不出他的傷勢如何。

但稍稍想一下便知曉,那老道和老漢,甚至躺椅裏的中年漢子都沒有睡床,足見這年輕人傷勢有多麽嚴重了。

聽說鄒李氏懂醫術,那吵吵嚷嚷啃骨頭的老道也不鬧了,石寶朝她點了點頭,鄒李氏微微欠身福了一禮。

陸青花將鄒李氏帶到床邊,雖然男女有別,但醫者救死扶傷,眼下又是兵荒馬亂,也就顧不得這許多,鄒李氏稍稍遲疑,便掀開了被褥來查看蘇牧的傷勢。

她本以為自己見識過太多的傷員病患,心理承受能力會比尋常人強悍,可當她看到年輕人身上一道連著一道,一片連著一片的傷口之時,仍舊忍不住胃腸發寒,差點嘔吐了出來。

這年輕人想是從戰場下來的,除了臉麵之外,全身布滿了刀傷劍痕和槍洞箭眼,已經無法用慘烈駭人來形容!

杭州守軍最後的出城迎敵,雖然幾乎全軍覆滅,但卻贏得了方臘軍的敬意,也正是因為守軍的最後出擊,才使得賊軍看到了杭州人的決心,最終沒有做出屠城之舉,可以說整座杭州城,都應該感激這些死去的英靈。

鄒李氏很篤定這個年輕人,甚至屋裏這些人,應該都是最後一戰的幸存守軍。

所以她充滿了敬意地朝陸青花問道:“這位…這位英雄叫什麽名字?”

陸青花微微一怔,沒想到鄒李氏會問這個,但看到對方的目光,她也感受到了什麽,於是她轉過臉去看著那個重傷的年輕人,帶著驕傲又惱怒的笑容答道。

“他叫蘇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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