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我皺眉低頭反複念叨了幾遍,忽然感覺自己莫名的感到失落,心中有了非常多的感觸。
陰蜃嘴角依然掛著那抹微笑,眼睛依然遠眺前方,問道:“你能做出那樣的決定,我以為你懂。既然如此,我想知道,你當時是怎麽想的,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我當時的心理活動非常複雜,他現在問我原因,我還真的回答不上來。我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於是反問道:“你猜?”
陰蜃聞言一愣,嘴角掛著的微笑也略微顯得有些僵硬,但他隨即恢複如常,並很大聲的笑道:“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是你改變了冷月,還是冷月改變了你,或者都有。”
我隻笑笑,不置可否。
陰蜃沒有再問其他問題,我也沒有興趣再和他多說什麽,於是隻看著前方茫茫戈壁,按捺內心的焦躁不安,靜靜等待身後冷月那邊的消息,並默默祈禱,希望楊晴能夠熬過去這一個坎。
過了好一會,忽然很清脆的一聲“啪”從後麵傳了過來,聽起來好像是有人被扇了耳光。
我皺眉,想回頭看,但還是忍住了,因為我聽到有人在往我們這邊走。
不多時,冷月站到了我的旁邊。他手捂著臉,看到我笑了笑,淡淡道:“真凶。”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剛剛發生了什麽,但還是忍不住向冷月問道:“楊晴沒事了?”
冷月將手從臉上移開,塞進褲子口袋裏,表情略顯凝重的說:“隻是醒了。”
不管怎麽說,隻要楊晴醒過來了,就是一件好事。目前我們手頭沒有任何的急救用品,隻能盡快開車帶著楊晴趕到最近的縣城,找醫院住下,那樣才是最踏實的選擇。
陰蜃這時忽然在一旁問道:“白仵作的話,你都記得嗎?”
冷月沒有如我那樣讓陰蜃猜,而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低頭回憶片刻,說出了自我認識他以來,他說的最長的一番話。
“世上的萬物,一旦消亡,將如它們初生一樣,隻有一次,不能逆轉。這是萬物的法則,若想改變,必然將付出比得到更多的代價。
世上真的存在永生嗎?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但必然不是肉身的持久不壞,而是精神的不滅。
所謂的永生,即是傳承。
人性本惡,這是所有生靈初生時所帶來的。在人類傳承的過程中,人類會接觸到萬物,會隨著所受文明的影響,內心生出對美好事物的追求與向往。而這個過程,正是人們不斷與醜陋的人性戰爭的過程。
在這場戰爭中,隨著人類文明的不斷進步,人性的醜陋也更加瘋狂的暴露。世間大多數的人,在這場戰爭中,都是勇敢的鬥士。
勝,則精神永恒,則文明長生,伴生的是人類一代代的傳承。
敗,則文明消亡,這個世界所剩下的,將隻剩罪惡與野蠻。
存在的,不一定就是真理;消亡的,不一定就是荒謬。
人們在曆史長河中,所扮演的角色,永遠都是開拓者。在漫漫長路之上,留下的,必然是永不停歇的腳印。”
冷月這番話說得很慢,每一句說完,都會頓一下,似乎在留給我思考的時間。
我聽得很有感觸,也能夠很清晰的聽懂這番話所想傳達出的思想。
是啊,我們每個人的存在,每個人一生的努力,為的不過兩個字,就是“傳承”。
我們逃脫不了死亡的糾纏,我們也沒有必要與天道倫理作對,去追求所謂的永生。
仔細想想,我們中的每個人,不正是傳承中的一個環節嗎?
冷月所接受的傳承,來自陰陽仵作;我所接受的傳承,來自於孫佛爺和周阿公等前輩;楊晴所接受的傳承,來自於她的父母,她的師長;趙梓桐所接受的傳承,來自於趙爺。
我們所有的路,大多數是前人所沒走過的,我們因為傳承,所要麵對的,也必然是前人不曾麵對的。因為傳承,我們可以走得更遠,為了傳承,我們必然不會畏懼走得艱難。
必然,終有一天,我會倒下,我會被徹底化為曆史長河中的一粒不起眼的細沙。但在我倒下之前,我一定要將我所擁有的一切,化為利刃和鎧甲,遞交到我的後輩手中,讓他們繼續為了人類繁衍,為了文明的進步,繼續走下去。
我扭頭看向冷月,發現他也正在看著我。
很多心情,不需要說明,我們都能彼此感受的到。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世間的人,都對我們這些盜墓賊憎惡,因為我們所做的,不正是因為人性中的貪欲,為了人性中的自私,不惜去打破那一代代傳承過程中所留下的美好嗎?
陰蜃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隻有他留下的一句話,還在風中回蕩,反複的傳遞到我的耳中,重重的叩擊在我心門上最柔軟的位置。
他說:“這場戰爭,還遠沒有結束啊!”
我深吸一口氣,長長呼出,想要掏出根煙點上,卻翻遍了全身,才想起來,此時我的兜裏比臉還幹淨,什麽都沒有。
“走吧。”冷月說著,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從我的身側走過,向著遠處走去。
在他所走的方向上,陰蜃留下來的兩輛車,還停在那裏。趙梓桐不知何時,已經扶著楊晴走到了車邊。
我不知為什麽,忽然很想笑,有無奈,也有失落。
是啊,該走了,也或者說,該回去了。
當我趕到車邊的時候,沈大力正在非常關切的詢問楊晴的狀況,楊晴的臉和嘴唇都很白,一點血色都沒有,身子還在不停的顫抖著。看她此時的狀態,應該隻是醒了過來,必須要盡快醫治。
陰蜃帶過來的這兩輛車很貼心,上麵提前已經為我們調好了導航,收納盒裏麵還留下了一些食物和錢。
我們分乘兩輛車,一路疾馳,按照導航上所提示的路線,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到達了一座位於藏區的小縣城。
這個小縣城的醫院規模很配這縣城,非常的小,住院條件也很差,但好在楊晴經過檢查之後,隻確定她是低血糖並且疲勞過度,隻需要她靜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我們接下來的幾天,除了自己休息和養病之外,輪流對楊晴進行照顧。
冷月不知道把小白藏到了什麽地方,每天都會帶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去照料小白。
隨著時間平淡的一天天過去,我忽然感到越來越恐慌,甚至渴望我們能夠再在這醫院裏麵多住一段時間。
因為,當我們從這所小醫院的大門走出去的那一刻,將要迎接的,必然是我們接下來的生活。
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我到現在還沒有想好。準確的說,我不知道如果我徹底告別了盜墓的這個圈子,我還能做什麽。
這麽想來,我還真覺得自己挺可憐的。
雖然不想,但是這一刻終於到來了。
在我們都辦好了出院手續,上到車上坐好之後,我久久沒有發動車子,不知道該往哪去。
冷月在後排忽然對我說:“送我回家。”
“回家?”我聞言一愣,皺眉問道:“你要回野人穀?”
劉胖子在一旁勸道:“別介啊,大家在一起多開心啊。你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幹啥,天天對著野人和蜥蜴,想想都覺得無聊。”
冷月扭頭看向車窗外,似乎在想什麽事情。過了半分多鍾之後,他再次開口道:“找東西。”
劉胖子笑道:“你可拉到吧,你住那地方我們都去過,要啥啥沒有,你有什麽可找的啊?”
冷月扭頭看了一眼劉胖子,最後將目光與我對視,微微一笑,道:“找自己。”
找自己?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不知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已經解答了自己所關注的所有謎團,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有心想再問得仔細一些,卻見冷月微微皺起眉頭,略微有些生氣的說:“開車!”
劉胖子急道:“什麽啊就開車,你還沒解釋清楚呢?你找自己是什麽意思?哦,我知道了,你家裏是不是藏了什麽好東西,你從祖宗那裏知道了那東西的價值,這就準備想回去挖出來啊?到底是什麽東西,透露一下唄。”
冷月明顯懶得搭理劉胖子,再次扭頭看向車窗外,不再說話。
我暗暗鬆出一口氣,心中稍稍安穩了一些。
既然現在有了新的目的地,我就又有一些時間,去思考我們這些兄弟們接下來的去向。
劉胖子我不需要去管他了,他在白公山下的時候,已經很明確的表過態,渴望能夠代替我,去成為唐人祭的大掌櫃。
我不準備回唐人祭,所以他的事情就讓他自己去處理好了,我相信他有這個能力去實現自己的目標。
那麽,趙梓桐,楊晴和沈大力,他們三個人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我依然始終想不到個出處。
在我不斷的思考中,我們一路長途奔襲,趕赴到神農架野人穀,將車停在景區,在冷月的帶領下,進入到野人穀山林深處。
冷月似乎並沒有想讓我們到他家做客的意思,安排我們在一座山頭上等候,獨自一個人離去。
大概到了傍晚時分,冷月已經換好了和他習慣款式的衣服,回來找到了我們,並且背了一個大背包。
他衝我招手道:“來。”
我怔了怔,皺眉問:“幹嘛?”
“手術。”冷月麵無表情的答道,聽得我渾身就是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