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原文
降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則群魔退聽;馭橫者先馭此氣,氣平則外橫不侵。
日月譯解
要想降伏邪魔,必須首先降伏內心的妄念,內心的妄念降伏了,那麽邪魔自然俯首帖耳;要想鎮服強蠻,必須首先控製自己的躁性,隻有控製住了自己的躁性,強蠻之徒才不敢來侵擾。
日月評譚
佛經裏有魔王波旬阻撓釋迦牟尼圓成佛果的故事。為阻悉達多太子覺悟,波旬首先派了三名魔女去誘惑他。第一個叫特利悉那,代表的是愛欲;第二個叫羅蒂,代表的是樂欲;第三個叫羅伽,代表的是貪欲。姐妹仨盛裝豔飾,妖妖嬈嬈來到太子座前殷勤獻媚。太子深心寂定,對魔女的挑逗毫不動心,並訓誡她們:“你們外表雖好,但心不端正,好比琉璃瓶盛滿糞穢,不知羞恥,還敢來迷惑人!”魔女返視自身,但見骷髏骨節,皮包筋纏,膿囊涕唾,汙穢不堪,不由得深自羞赧,匍匐而遁。波旬見魔女引誘不果,惱羞成怒,自恃神通,率一幹怪獸眾魔上前,威脅悉達多:“你如不趕快滾回皇宮去享福,就要讓你死在樹下!”悉達多如如不動,視魔王如同無物。魔王命眾魔毒刀毒箭齊發,說時遲那時快,太子身發淨光,刀箭遇光而避,眾魔盡皆跌撲。這時天空一聲巨響,護法天神凜凜而來,將魔鬼驅散悉盡。
佛由心生,魔也由心生。什麽是佛?一念清淨是佛,一念覺悟是佛;什麽是魔?妄想是魔,煩惱是魔,貪嗔癡疑是魔,貢高我慢是魔,自私自利是魔。本來一真法界,無佛亦無魔,佛魔都是唯心所現,一切外境,是魔境,也是佛境。一念清淨,當下覺悟,則一切外境都是佛境;一念無明,當下迷惑,被外在色相所轉,起貪愛之心,起分別之心,起執著之心,起嗔恨之心,則一切外境都是魔境。由迷轉悟,則佛進魔退;一念迷妄,則魔長佛消。
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對修行者來說,他們畢生都在和自己戰鬥,和內心的妄念在鬥,和自己的貪嗔癡在鬥,和自己的貢高我慢在鬥,也就是說,和自己的心魔在鬥。心魔是開悟的瓶頸,突破了心魔,駕馭了心魔,降服了心魔,才能轉妄念為般若,轉無明為清淨,轉心魔為心佛。本來,佛魔是一體兩麵,佛魔在迷悟一念之間。
對俗世中人來說,什麽是魔?妄心就是魔,惡念就是魔,貪欲即是魔。心懷鬼胎,則滿世界都是魑魅魍魎;心存機巧,則滿世界都是陰謀陷阱虛情假意;心存自卑,則滿世界都是鄙視他的眼睛;心存貪欲,則滿世界無不是勾引他的夜叉魔女;鬥狠之徒,則覺得滿世界都是跟他過不去的人;滿腦子以階級鬥爭為綱,則覺得滿世界都是牛鬼蛇神;有迫害妄想狂者,則覺得滿世界都是謀害他的凶手。所以,人要過得清明祥和,過得自在心安,就要修養自己的心性,管控自己的貪欲,清除自己內心的魔障。心真則天地真,心正則天地正,心清則天地清,心安則天地安。
駕馭強橫霸蠻之徒,先要駕馭自己內心的躁性,內心的嗔怒,內心的驚恐,內心的畏懼。麵對張牙舞爪囂張氣焰,麵對堅戈利矛雄兵壓境,在心理上要做到鎮定自若,要讓對方感到心不可測。因為凡是強橫霸蠻之徒,多為血氣之勇,他怒你也怒,一倍增其怒,則將自己置於更加危險的境地;你如驚恐畏縮,則更著了對方的道。武學有雲: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蘇軾《留侯論》雲: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大勇者,心中有山川,心中有城府,心中有百萬兵。這山川城府百萬兵,就是一種攝人心魄的定力,不怒而威的氣勢,不戰而勝的智慧。這定力,這氣勢,這智慧,就是馭橫之道,禦強之鋒。
大唐叛將安祿山,體重三百餘斤,孔武強蠻,當世恐無人匹敵。滿朝文武,他誰也不怕,甚至內心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但他唯獨怕一個宰相李林甫。李林甫雖然是奸相,但穩坐近二十年的宰相位子,必有其過人之處。李為人喜怒不形於色,不怒自威,人不知其深淺。在皇上麵前,安祿山可以放言自若,但在李林甫麵前,不知為什麽總是縮手縮腳,戰戰惶惶。他每次派人進京,都要問宰相對他的看法如何,若有獎掖之辭,則喜不自勝。安祿山夙有亂誌,在李林甫死後才發動,不能不說沒有李林甫的威懾力所在,我們想,李林甫應是深得馭橫之道。
三國時諸葛亮也是馭橫有術。七擒七縱孟獲的故事,人人皆知。對孟獲這種勇夫,你說殺他,他脖子一梗,老子二十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真正要讓他服,就是要打掉他的僥幸心理,打掉他的蠻橫之氣,讓他一點脾氣都沒有,讓他心服口服。關鍵是,此舉不但真正收服了孟獲,更是震懾了其他的部落酋長,不戰而屈人之兵。還有一個空城計的故事,也是非常精彩。司馬懿大兵壓境,襄陽城裏隻有老弱病殘若幹。諸葛亮抓住司馬懿多疑的心理,設下空城計,不僅城門洞開,而且自己端坐城頭,擺上瑤琴,小童侍候,手揮五弦,目送歸鴻,一副心無旁騖怡然自得的樣子。此舉果然鎮住了司馬懿,他掉轉馬頭便令部下撤退,驚驚惶惶,仿佛背後有百萬追兵。這百萬追兵,就是諸葛亮的定力、大勇。
晚清名臣曾國藩馴服悍將陳國瑞也是馭橫的經典。陳國瑞先為太平軍將領,後叛變降清。此人生性殘暴,打仗異常凶悍,是出了名的桀驁難馴。曾國藩奉命彈壓撚軍,陳國瑞率部駐紮濟寧,歸曾國藩節製。曾見陳國瑞兵力單薄,便派了劉銘傳進駐濟寧以便相互照應。沒想到陳國瑞眼紅劉銘傳部之洋槍洋炮,率親兵闖進劉銘傳駐地,見人就殺,見槍就奪。劉銘傳也不是那麽好惹的狠角色,他迅速發兵包圍陳國瑞,殺光陳的親兵,然後把陳關了起來,連餓他三天三夜。官司打到曾國藩帳下,曾國藩先把陳國瑞叫來,不動聲色地列舉他以前幹的壞事,一下子就滅掉了他的氣焰,然後又誇他勇敢、不好色、不貪財,提醒他不要自毀前程。在一片陰晴不定的威懾下,陳國瑞腦子裏七葷八素,滿口應承了曾國藩與他訂立的不擾民、不私鬥、不違令三條規矩。但不久後他又犯了老毛病,曾國藩立馬翻臉,上奏朝廷,革去了他的幫辦軍務之職,剝去了他的黃馬褂,但仍然保留了他的總兵之職,責他戴罪立功;同時警告他如果再犯,將嚴懲不貸。這一軟一硬,徹底降服了陳國瑞這個刺兒頭。恩威並舉,軟硬兼施,這是曾國藩的馭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