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味菜根譚

第93節 精明渾厚才有人氣，固執偏激難成事功

　　菜根原文

　　山之高峻處無木，而溪穀回環則草木叢生；水之湍急處無魚，而淵潭停蓄則魚鱉聚集。此高絕之行，偏急之衷，君子重有戒焉。

　　建功立業者，多虛圓之士；僨事失機者，必執拗之人。

　　日月譯解

　　陡峭險峻的山崖往往沒有樹木生長，而蜿蜒曲折的溪穀卻草木叢生；水流湍急處魚類無法停留，而靜水深潭裏卻魚鱉興盛。這就說明，過於清高的做派，過於偏激的心理，對一個有德行的君子來說，是應切切引以為戒的。

　　自古以來建功立業的人，大多是謙和圓融之士；而錯失良機導致失敗的人，一定是固執偏激的人。

　　日月評譚

　　山之高峻處無木，是因為高峻處容不下泥土，草木無從紮根，更無從吸取養分；水之湍急處無魚，是因為湍急處魚兒無法安身，更找不到食物。泥土衝到溪穀，溪穀接納了，所以溪穀能生草木。淵潭停蓄，則既沉澱養分，又給水族以家的安寧，所以就魚鱉興盛了。從這個現象引申到人情事理，則凡是性情過於清高自持、過於苛刻嚴厲、過於固執偏激、過於剛愎自用的人，一般來說人人敬而遠之，懼而遠之，厭而遠之，所以身邊團結不了人，聚集不了人氣，所以就很難成就功業；而那些謙和從容、圓融靈變、有容乃大、身段柔軟、精明渾厚的人，才能夠集聚旺盛人氣，才能虛心接納忠言，才能善用各種人才，從而贏得功業上的成就。

　　清高的人，偏激的人，固執的人，並不是沒有道德，而往往以道德自許，以道德自礪，以道德實現為人生目標。這種人往往對自己要求過高、從而對別人要求也過高，而沒有體認到芸芸眾生多是飲食男女，吃五穀雜糧長大，有著各種各樣的性情和大大小小的欲望。這種人往往以自我為中心，以自己的好惡為好惡，以自己的抱負為抱負，很少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這種人往往恩怨分明，善惡分明，是非分明，幾乎沒有中間地帶灰色地帶，所以往往容易將大多數人推向對立麵。這類人清剛自許，執拗偏激，在變化了的客觀環境麵前不知或不願作出改變，一根腸子到底，所以往往錯失良機。這類人，其實很多都是有著善良的人生抱負的，但就是實現不了人生抱負。而曆史上成功的人，其人品德行並不見得好，比如劉邦、劉備、朱元璋之流，但他們會裝，會表演，會哭，懂得隱忍自持，懂得和光同塵，懂得禮賢下士，懂得察納雅言，懂得求同存異，懂得為我所用，所以，功業往往是他們的砧上肉，天下往往是他們的囊中物。

　　在這裏又要說到我們尊敬的海瑞大人。他讀聖賢書，又特別較真，真正做到了儒家信條和人生事業的合二為一。但不幸的是他具備菜根所說的高絕、偏激、執拗性格於一體，所以，心中縱有諸般用世熱腸，但總是到處碰壁。在官場沒有朋友，沒有同道，甚至是連衙役都不願為他服務，他幾乎沒有做成一件事業，到了晚年，因為名氣大了，皇帝為了樹立一個道德的榜樣，就給了他一個高而顯的閑職把他供養起來，作為一個標杆讓大家學習，如此而已。這種結局還算不錯的了。

　　在這裏還要說一說我們尊敬的“拗相公”王安石。他生活上馬虎隨意，事業學問上心誌專一。他關心天下蒼生，一心一意謀求民富國強，絕對是一個沒有私心，有高道德，有大抱負的人。他死後，連他最大的政敵司馬光都認為王安石人品沒有什麽瑕疵、動機甚是崇高，從而建議皇帝厚葬他。他做了宰相後，推動了舉世聞名的“熙寧變法”，但卻遭到了來自朝野巨大的反對聲浪，幾乎所有的同時代的名公巨卿都反對他。但在反對麵前，他卻沒有采取謙和圓融的辦法，而是一味剛猛，決不妥協，你反對我，我就貶你，我不討厭你，甚至欣賞你，你反對變法，就是反對國家富強，所以，一大批被當時視為賢能忠良的大臣被貶出京城，從而最大限度孤立了自己。為了急於推動變法，他啟用了大批新人充實到機要樞密之處，而這些人動機如何，人品如何，卻來不及或者不願意去甄別，所以，一項動機善良、措施針對性強的變法，便在毛糙推行或者變相實施的情況下弄得麵目全非，天怒人怨。

　　偏激執拗的性格、急於求成的做派，成為王安石變法失敗的重要原因。他本人也遭受到了人們許多非議和不解。蘇東坡的父親、反對變法的蘇洵，甚至寫了一篇《辨奸論》來抨擊他。他說：“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也就是說，事情有它必定要達到的地步，道理有它本該如此的規律。隻有那些心境靜肅的人，才能夠見微知著。月亮出現光環，預示天要刮風，柱石回潮濕潤，表示天要下雨，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還說：“夫麵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麵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豎刁易牙開方是也。”也就是指責王安石，臉上髒了不忘洗臉，衣服髒了不忘洗衣，這是人之常情。可你卻穿著俘虜一樣的衣服，吃著豬狗一般的食物，頭發像囚犯，麵孔如喪考妣，卻大談詩書，這難道合乎情理嗎？凡是不近人情的，很少有不是大奸大惡的，豎刁、易牙、開方就是這種人。

　　蘇洵把王安石的一些生活習慣當作不近人情而就推斷人家是奸臣，老家夥故弄玄虛，很不地道，也很荒謬。但性情上的不近人情，卻對事業人生有障礙，這也許就是菜根所要揭示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