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原文
君子宜淨拭冷眼,慎勿輕動剛腸。
日月譯解
君子要以冷情冷眼看待世事,不宜放任自己耿介剛直的個性。
日月評譚
世道上君子不少。有偽君子,有真君子,偽君子比較多,而且順水順風,風光滋潤。相比之下,真君子就比較少,而且多半憂讒畏譏,世路難通。
古人雲,皎皎者易汙,嶢嶢者易折。我們這個社會,是一個不太能容君子的社會。真君子,是珍稀資源,也是弱勢群體,是偽君子真小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同時又是讓這個社會不至於過分墮落過分黑暗的稀有的引人提升的道德輝光。珍愛君子的有識之士,給君子們開了不少處事的藥方:含汙納垢,藏鋒挫銳,折衷妥協,和光同塵。唯其如此,才能保障自己的生存;唯其如此,才能與群眾打成一片;唯其如此,才能讓對立麵放鬆警惕;唯其如此,才能策略地發揮自己的作用,影響甚至改變社會。如果動不動就直指人心,動不動就橫眉聳目,動不動就正氣凜然,容易招來縲絏之災,殺身之禍。因為,君子,太脆弱,太太脆弱了。
哪些人可以動動剛腸?豈不聞,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董卓一動怒,長安城便血流成河;張獻忠一怒,四川生民人頭落地,百不遺一;安祿山一怒,盛唐氣象黯然失色,一蹶不振;朱元璋一怒,文武功臣給殺得七零八落。所以,隻有牛人,才有輕動剛腸的資本。
君子一般先天不足,後天失調,一動剛腸,百骸俱散,所以君子不可輕動剛腸。方孝孺是一個頂頂有名的君子,《明史方孝孺傳》載:“先是,朱棣發北平,姚廣孝以孝孺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成祖頷之。至是欲使草詔。召至,悲慟聲徹殿陛。成祖降榻,勞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劄,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朱棣怒,命磔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兮庶不我尤!’”君子動剛腸的後果是,自己死了倒也罷了,但這剛腸一動,卻引發了朱棣的獸性,以前隻聽說株連九族,可朱棣偏來個株連十族,九族之外,把朋友門生也牽連進去了,總共殺了837人,殺一個給方孝孺看一個,方孝孺最後一個被殺死。方君子這剛腸一動,代價至慘呀。
所以,君子宜冷眼觀物,冷情當感,冷心思理,冷靜而動,或有成事的可能。明代閣老徐階,年輕時候受陽明之學熏陶,心係社稷蒼生,頗有澄清天下的誌向。中進士後赴朝做官,也是君子意氣,直言敢諫,結果一下子得罪了“議禮”權臣張璁,被貶到福建延平做個小小推官,而且在延平備受打擊和折磨。經曆了這次磨難,徐階痛定思痛,悟出了“原則”與“變通”、“道德”與“權謀”之間的妙諦,悟出了要真正救世濟民,就必須安身保命,就必須通權達變,就必須內方外圓,先從光明走向黑暗,再從黑暗走向光明,黑暗隻是手段,光明才是心中不變的追求。從此以後,徐階變得圓滑隱忍,深沉老辣,從此平步青雲到閣老。做閣老時與大奸臣嚴嵩同事,隱忍蓄勢二十餘年,曲意奉承嚴家父子,以奸克奸,以毒攻毒,消除嚴家父子的戒心,終於關鍵時刻致命一擊,徹底扳倒嚴嵩父子,還光明於天下,還公道於朝廷。
徐閣老總算是君子隱忍成事的一個典範。如像早年一樣輕動剛腸,恐怕逃不過嚴氏父子的清算。但君子,長期使用些小人手段,會不會染黑成為小人呢?徐閣老晚年與早年比,就沒有往年那樣更像君子了,但還算是心中有善,良知未泯。就拿嚴嵩來說,五十歲以前絕對是一個好官,當他明白了徐階當年所悟的道理,改頭換麵,重新做人之後,未嚐不想做一點好事,但他從小奸變成巨狡,從諍臣變成巨貪時,沒想到欲罷不能,一條路走到黑,永遠白不回去了。曆史上,大把大把的前君子,就這樣慢慢變成了非君子。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用卑鄙者的通行證而行高尚之事,君子難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