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影橫抱著朱瑤的屍首,心中忽又想:“瑤兒真是對我這般好麽?那封絕訣書信,千真萬確是她親筆所書,信中說得情盡意絕,對我沒有絲毫眷戀,這其中又有什麽玄機?”
思來想去,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由跪地仰天泣問:“瑤兒,瑤兒,這到底為什麽,到底為什麽?”心知這一切都將隨著朱瑤的死去,永遠湮沒於世,幾滴清淚滑落在朱瑤嬌美的臉蛋之上。
他總算找到一個懸崖,下麵煙霧繚繞,似乎很高。心想隻需抱著朱瑤的屍身,湧身一跳,一切的懸疑,終將變得微不足道。下麵可能是花團錦簇的世外仙境,也可能是碧波蕩漾的玉溪綠湖,更可能是通往天堂的綺麗幽徑。在那邊,一切神話傳說都將變成真實,他與瑤兒手牽著手,見到了呂洞賓,見到了何仙姑,還有牛郎織女!
突聽一個女子聲音道:“影兒,是你麽?”
這聲音好熟悉,疑心是死去的娘親在招喚自己。
那聲音又道:“影兒,你手裏抱的是誰?停步,快停步,前麵是懸崖!”
蕭影嘴裏喃喃隻道:“都死了,都死了,我活著又有什麽用……”
那聲音道:“你瘋了啊影兒,你答應不會拋下我們不管的!”
蕭影卻是麵色微微一喜,道:“瑤兒……瑤兒她在前麵等著我……”隨即臉色一變,喃喃又道:“若雪……若雪,是我對她不起,她嫁了給我,我卻保護不了她……”
他說到這裏,那女的肅言大聲道:“影兒,你站住,你再向前一步,可要摔得粉身碎骨!你給我站住,師父不許你死,你便不能死,聽見沒有……”
這女的正是如塵。
此處是她當年埋葬愛女玉兒的地方。
這裏地處開封與洛陽中界,兩都相隔原本極近,蕭影去了皇宮後,她一時思女心切,忍不住要來這裏看看。
她正自默默禱祝:“玉兒啊,朱溫那老賊害你性命,殺你父皇,竊我唐室,荒淫無道。你若泉下有知,定當保佑蕭影誅殺此獠……”
突聽沙沙聲響,舉目借月色循聲望去,見一男子神情木然,抱了一人朝旁邊的懸崖走去。
她一麵發聲相問,一麵定睛細看,這男子赫然便是蕭影,再瞧他手裏抱著的是朱瑤,似乎已死。
看到這些,她登時全都明白了,心想定是蕭影刺殺朱溫之時,失手殺死朱瑤。“這小妖女不是遠嫁契丹了,怎會又在宮中遇上?唉,這一切都是命數使然,影兒幼年死了父母雙親不說,便連姐姐這個唯一的親人,亦死在幽情穀中。本來宛兒與他情同兄妹,可偏又纏上這份情孽,變得凶狠惡毒,竟將他的新婚妻子白若雪殺死,如今他又錯手殺死心愛之人。諸般慘事接踵而至,任你石頭人,那也經不起折騰。”
眼見蕭影再向前邁出一步,下麵便是萬丈深淵,自己離他少說也有兩三丈之遙,以自己現下的功力,無論如何救他不得。
情勢轉眼便將難以挽回,一時慌了神,可也急中生智,大聲道:“影兒,你答應少林寺那些老和尚之事,難道忘記了嗎?”
聽了這話,蕭影似為所動,止住腳步不再向前邁進。
如塵心頭一喜,續道:“契丹那些個爪牙,端陽節約戰少林寺,你現下若是死了,到時有誰能抗拒西門九千和鳳北麟?我方一經敗陣,他們豈會放過少林一個和尚,必將大肆屠戮一番,繼而揮戈直搗中原各派。用不多時,天下武林,盡歸契丹統轄,咱們漢人江山,豈不要落入番邦夷狄手中。你忍心中原百姓任人魚肉,遭那韃子鞭笞,過著地獄般的日子麽?”
她想蕭影此前答應之事,沒有一件不一一做到,此事涉及家國天下,亦是熱血男兒份當所為之事,非因此放棄輕生念頭不可。
不想蕭影心如槁木死灰,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現下他死誌早萌,萬事不縈於心懷,便是花間派這樣一個心中無時或忘的“家”,那也無心顧及,跟他談論天下庸擾紛爭,他哪又聽得進耳去?
如塵話方說完,他抱著朱瑤的屍身,提步向前,虛飄飄往崖下沉去。
如塵“啊喲”一聲驚呼,眼前一黑,摔倒地上,流著眼淚,匍匐著身子要去崖邊探看。
陡聞嗖地一聲,宛若飛鷹劃空而過,也不以為然,爬到崖邊,正要張頭出去看,又聞嗖的一聲響,眼前一花,似是有人自崖下飛身上來,越過頭頂。隻因速度實在太快,看得不大真切。
遽一回頭,隻見一個藍衫女子飄然落地,距懸崖三四丈處站定,手裏抱著蕭影,而蕭影懷裏又抱著朱瑤的屍身。
那藍衫女子微微回頭,朝這邊看來。
如塵失聲叫道:“宛兒!”
藍衫少女正是呂宛兒。
聽得如塵叫自己,她並未轉身上前相認,臉色漠然,右手輕輕一張,重重地將蕭影摔在地上,冷聲朝他道:“我還沒玩兒夠呢,你便想死麽?”
如塵走了過來,朝呂宛兒道:“宛兒,你怎能這樣跟二師哥說話!”
呂宛兒撇開頭兒,恨聲道:“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既不拿我當徒兒,我幹麽要聽你的話!”
如塵心頭一震,說道:“師父怎麽不拿你當徒兒了?你這話從何說起?”
呂宛兒冷哼一聲,道:“你當真不知?”
如塵眼眶一紅,說道:“宛兒,咱們親如母女,你又何必這樣慪人!”
呂宛兒道:“哼,天山上喝姓蕭和白大小姐的喜酒,瞧你那樂嗬樣兒,是拿天山派當一家人了吧。我呂宛兒可是比個外人還不如,‘親如母女’四字,可是不敢當!”
如塵道:“宛兒,你需心裏想得開。你蕭師哥心裏認定了白姑娘,他們兩情相悅,你要師父從中作梗,棒打鴛鴦,這樣我……我成什麽人了。”
呂宛兒含淚嗬嗬笑道:“你說他們兩情相悅?嗬嗬……嗬嗬……兩情相悅!蕭影有喜歡過她白若雪麽?一直以來,他喜歡的人都是我,是我呂宛兒!若不是這樣,他當日在幽情穀,便不會與我磕頭成親……”
如塵麵色一驚,說道:“什麽?他……他怎會和你磕頭成親?定是幽情妖姬……你娘……你娘逼迫他,是不是?”
呂宛兒道:“逼迫他成婚,自然是有,可磕頭拜天地,這可是他心甘情願。沒想到他事後反悔,竟然逃了出來,我為了救他,還……還……”
如塵皺眉道:“還什麽?”
呂宛兒道:“沒……沒什麽……”她本待說出自己以身相許救蕭影之事,可此等事情,畢竟羞於啟口,況且如今再說那事,又有何用?
如塵道:“這事可就是你蕭師哥的不是了。”
蕭影委頓在地,手裏仍舊抱著朱瑤的屍身,神情恍惚,昏昏然不知身在何處。
如塵本想責備他幾句,見他這個樣子,話到嘴邊,便也咽了回去,對呂宛兒道:“你蕭師哥縱有千般不是,可你也萬不該殺害白姑娘!”
呂宛兒默然站立,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那是她罪有應得!若不是她施了詭計,給蕭影灌了迷魂湯,他豈會娶她為妻?”
話雖這麽說,心裏實也猜想不透,蕭影何以棄自己這個既有婚姻之名、又有婚姻之實的妻子不顧,心甘情願娶白若雪為妻。他再怎麽花心,亦不至於如此不顧一切,任性妄為。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一直想找蕭影問個清楚,但心裏實是恨他入骨,總想:“寧願一輩子憋在心裏,也懶得低聲下氣去問他!”
如塵麵朝懸崖,悠然歎了口氣,正要再說,突然旁邊“錚”的一聲,夜空中迸出了一道火花。
隻聽呂宛兒怒聲道:“韓書彥,你這樣鬼鬼祟祟,作死麽!”
韓書彥一臉妒怒,劍尖指著蕭影道:“這等膿包,留他何用!師妹不會還想著與他破鏡重圓吧?”
如塵見此情形,不用想也知道,方才定是韓書彥偷偷潛近,想趁機向蕭影下手,結果給呂宛兒發現,卸下蕭影必死無疑的一劍。
這可當真險之又險,若非呂宛兒亦是武功高強,耳音極佳,出手快捷,隻怕蕭影現下已然人頭落地。
未等呂宛兒接嘴,如塵搶先喝聲道:“韓書彥,你乘人之危,自私自利,絲毫不顧同門之誼。你還是人嗎?”
韓書彥正在醋頭上,聽如塵指責自己,緩緩走了過來,瞪著兩個眼球,毫不客氣道:“你以為你是誰啊,武功這般差勁,還想當人家師父麽?以前你對我呼來喝去,哼,那是你武功比我高強,姓韓的不得不忍氣吞聲。世事難料,如今咱們一個個武功都蓋過了你,你還這般不識相,在此頤指氣使。憑你現下的武功,根本就不配再做我們的師父。我韓書彥乘人之危也好,自私自利也罷,還輪不到你在此指指點點!”
說完哈哈大笑數聲,見呂宛兒一意護著蕭影,今日料難成事,幾個飛縱,隱沒在山石之後。
呂宛兒哼了一聲,不知是怒是怨,緩步朝芳草亂石間走去。
突然旁邊有個聲音喊道:“宛兒,娘找你好不辛苦!”
一聽便是了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