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情妖姬經過一番思量,權衡輕重,將女兒抱去寄養在一戶農家。
她生怕以後認不出女兒來,便將她背心翻轉過來,右掌伸出,在上麵拍了一掌。
那農戶夫婦倆隻道她要殺子,嚇得駭聲叫了出來。卻見她手中的嬰孩背上印了幾朵紅豔豔的梅花,嘴裏咿咿呀呀,仍自鮮龍活跳,甚是惹人憐愛,似乎並未受到一毫損傷。。
兩人皆是心下大奇,幽情妖姬將女嬰遞了過來,隨之手掌一翻,又在自己臂膀之上印了幾朵一模一樣的梅花。夫婦倆瞧得變戲法似的,心自不解何如得此這般,卻也猜到她要留下記認。
幽情妖姬一生與殘月、無恨為敵,處處研磨與兩人相克的武功,這手梅花印記,原是她為了克製殘月的“天山折梅手”而創製,叫做“天山烙梅手”。
這“天山烙梅手”原是極其高深的內功手法,出掌全占心與神會,武功及至高深境界,心裏想什麽,掌力所及,便與心裏想要的結果一般無異。譬如方才拍在女兒身上這一掌,她心裏想的是五朵梅花,烙在背上,果真與心裏想的一樣。出掌間的輕重緩急,那也是隨心而異,輕者如微風拂體,重者如斧鉞劈斫,自不可盡述。
幽情妖姬自懷中摸出幾錠金子,塞在農夫手中,低頭親了親農婦懷中的嬰兒,站直身子對農夫道:“你們夫婦好生撫養,她要什麽東西,不可缺了,若有不周之處,小心腦袋!”說著手出一掌,將身旁一根碗口粗的鬆樹劈折在地,轉身便走。
方走出十餘步,回身對嚇得張著嘴巴呆站地上的夫婦道:“有一事差點忘記,我這小寶貝她爹姓呂,叫呂洞賓,往後便叫她呂宛兒,可不能跟了你們姓!”
夫婦倆原就給幽情妖姬劈斷那樹,嚇得心下栗六,此刻一顆心還自咯噔咯噔跳個不停,一聽“呂洞賓”三個字,更是嚇得差點兒把娃兒掉在地上,四隻眼睛睜得牛目一般大。
呂洞賓成仙之說,在當時民間廣為流傳,可算得家喻戶曉,在普通農戶眼裏,他真個是十足十的神仙。夫婦倆直是不敢相信,神仙也有妻女,現下要他們撫養的,居然還是呂洞賓之女。
兩人心中既是驚慌,又是喜悅,亦覺害怕。這其中無論占了哪一條,手中這寶貝都不可出任何岔子,否則一來性命不保;二來也自一萬個對呂洞賓這位神仙不起;三來這嬰兒乃是仙人後代,如今既與她沾上了邊,豈不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往後夫婦倆興許還得她不少好處。
農夫生怕自己記性不好,把這寶貝的名兒記錯了,那可是糟糕透頂,呆站在那裏,心神不屬,嘴裏嘟噥道:“李宛兒,李宛兒……”
這“李”“呂”二字本來字音極其相近,農夫鬥大的字不識一個,平日裏對呂洞賓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卻識不得這三個字如何寫,咬舌不準之下,便將“呂”說成了“李”。
幽情妖姬亦沒聽出有異,一聲不響,轉身飄身入穀。
呂宛兒自記事開始,便隻知道自己叫“李宛兒”,哪裏想到自己原來姓“呂”,呂洞賓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聽幽情妖姬娓娓道來,不覺早已珠淚盈眶。
她明知她嘴裏說的那個嬰兒,便是指自己,還是急不可待地想知道自己記事前的完整經曆,問道:“那嬰兒後來怎樣?”
幽情妖姬輕輕歎了一聲,說道:“當年我練那冰天玉女功,正在火候上,數年不得分心,更不能出穀。我這次入穀,再出穀時,已是六七年之後的事了。我出穀後,徑直去了農戶家中,沒想到他們已經變成了兩具白骨,躺在地上,朽得快不成形了,隻是不見有小孩子的骸骨。當時我想,這些年兵慌馬亂的,那對農家夫婦定是死在戰戈之下。逢此亂世,人人朝不保夕,宛兒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兒家,哪還有命在!”
呂宛兒恨聲道:“明知戰亂,你還這樣狠心!”長劍仍然橫在她脖頸之間。
幽情妖姬麵有愧色,道:“我若不狠心,這返老還童之功,早已前功盡棄。”
頓一頓她又道:“不過,後來娘一直沒有忘記找尋於你。我之所以要捉那些美貌姑娘入穀,表麵是為了取藥練功,可在娘心裏,日盼夜盼,總是盼著有朝一日,背上刻著梅花那個你,出現在娘眼前。”
蕭影全身動彈不能,卻也在靜心聽著幽情妖姬講述往事。
聽到此處,他心道:“怪不得當年在那座破廟之中,當姐姐昏迷不醒之時,幽情妖姬扒開她背上的衣衫,看後竟會流下眼淚來,原來幽情妖姬一直都在找尋宛兒的下落。還有蝶兒一見宛兒背上的梅花,便知道她們是母女關係,那她們蓮花諸女,此前想必都得了幽情妖姬號令,一直在暗中找尋她的下落。”心裏想著,自然而然看了蝶兒一眼。
他這一眼卻提醒了蝶兒,她突然開口道:“是啊是啊,聖姥這些年一直在找尋小主人的下落,吩咐咱們蓮花八女,見了美貌姑娘,務必查其背上有無梅花,但有梅花者,通統帶回穀中,待聖姥親眼驗過。聖姥言道:她與呂真人俱是品貌不凡,生下來的女兒,定也俏麗得緊,隻瞅著好看姑娘,帶將回來就成。嗬嗬,聖姥這話一點不錯,小主人果真好看,比起咱們蓮花八……七女,不知美到哪兒去啦!”要說“蓮花八女”,突然想到蕭琴已死,便即改口稱“蓮花七女”。
了空閉目盤坐,聽幽情妖姬絮絮叨叨講來,當聽到她如何設計抹黑峨眉,如何暗中窺伺,神鬼不覺間抱走嬰兒,隻覺心中氣苦已極,雖自極力克製,禁不住還是怒形於色,朝幽情妖姬咬牙瞪視,直似要將之一口吞下,方解心中大恨。
然而聽她講到自己當夜所誕之女,便是眼前的呂宛兒時,先前心中雖自隱約猜了出來,還是止不住心潮澎湃。
這時她再也克製不住,朝呂宛兒脫口便道:“宛兒,我的寶貝女兒啊……”熱淚湧眶而出,哪管身為尼姑,又是一派掌門人身份,慟聲過去,伸手便要去抱呂宛兒。
肖揚覺著事態不妙,若給三娘這麽一加攪渾,呂宛兒失了控製權,幽情妖姬必定為幾名弟子所救。一經擺脫束縛,她必為所欲為,眾人活命的一絲希望,又將成為泡影,急聲止道:“三娘,不可……”已然遲了。
呂宛兒轉眼見了空淚奔而來,胸中一熱,登時心下大亂,竟不知她和幽情妖姬,究竟誰才是自己的親娘?此刻是否應當繼續以劍要挾幽情妖姬?是否與了空即刻母女相認?
心神恍惚間,已給了空雙手抱住雙肩,長劍當啷一聲墜地,呆立當場,任憑了空抱住。
忽聞身側風響,料知有敵襲來,哪能再相思量,一個回神,見幽情妖姬雙爪如勾,怒風撲撲,直朝了空頸部抓落。
呂宛兒“啊喲”一聲輕呼,暗罵自己處此生死光頭,不該如此失神,將幽情妖姬縱虎歸山。慌忙一個閃身,擋在了空身前。
幽情妖姬眼見了空與呂宛兒摟抱在一起,神情甚是親熱,不由妒怒交迸,火氣直把一顆心也燒焦了,暗自憤道:“當年隻不過借了你之腹,生下宛兒來,你武三娘比個保姆丫鬟還不如,今日膽敢來跟老娘爭女兒!”直是咬牙切齒,怒不可遏。待穴道一被蓮花諸女解開,她哪裏忍得手,飛身出爪,誓要將了空當場斃於爪底。
豈料呂宛兒居然不顧性命,硬要替了空擋下這一爪,禁不住神傷道:“宛兒啊宛兒,娘剖心剖肝對你,你何嚐對娘這般不顧性命?”妒火愈盛,雙眼便似要噴出火來,巴不得兩爪下去,立斃兩人。
但想呂宛兒畢竟是呂洞賓與自己的一生結晶,此時此刻,便叫自己氣炸肚皮而死,或且內力反彈而亡,斷斷不可傷她毫發!
心裏這樣想著,她慪氣回身一躍,硬生生收回爪力,一口鮮血從嘴裏狂噴而出,紅紅的濺了些許在呂宛兒臉上,身形搖搖晃晃,瞧來隨時隨地便要倒下。
她這一下,果然因收力過猛,經反彈力道這麽一撞,所受內傷不輕。
呂宛兒見她那樣,驚聲道:“你……”眼裏透著關切之意,卻不即過去,隻是怔怔地看著她。
幽情妖姬稍稍調順內息,眼見呂宛兒亦對自己十分關切,心裏一熱,便又吐出兩口血,這才道:“宛兒,你爹呂洞賓和我,當年隻是借了這女人之腹,將你生了下來。我才是你親娘,你幹麽護著她?”
了空朝左前方跨出兩步,繞到呂宛兒前麵,拉著她的嫩白雙手,眼裏泛著無比欣喜的淚花,看著呂宛兒道:“宛兒,娘十月懷胎,將你生了下來。我才是你真正的娘啊!”
一時之間,幽了二人言來語去,爭著吵著,定要呂宛兒認自己為親娘。
呂宛兒何不記得,身前這位尼姑,曾在歸鶴山莊要製自己於死命。那時她便恨透了她,後來幾次見麵,亦對她無甚好感。一時間好不心煩,一把推開了空道:“你讓開,我不是你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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