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塵幽然道:“虛掌門無需客氣,昨日之事,有如長江東逝水,何勞再提。”
話聲落下,立時有人接嘴道:“她便是眉妃娘娘!”
虛月聞言一凜,忙即單膝跪地施禮道:“原來竟是眉妃娘娘駕臨,適才失禮之處,還望娘娘見諒!”
如塵伸手扶起她道:“我一個亡國之妃,如今隻是一介布衣,虛掌門如此大禮,小道如何敢當。”
虛月道:“娘娘容貌傾絕天下,體恤臣民,這事在當年哄傳江湖。唉,隻可惜娘娘那時還是王妃,後來的昭宗皇帝也還是王爺,許多大事,難以做主。若非如此,僅憑娘娘之賢惠愛民,昭宗陛下之聖明體臣,大唐江山,也不至於……唉……想我西域子民,多得大唐國威福澤,這兒雖處邊陲,百餘年來西北兩麵,少有敵兵來犯,生民得安。我天山派也得蒙庇佑,因此興旺壯大,得有今日之勢。不料賊子竊國,搞得泱泱大國,四分五裂,生民人人自危。邊國欺我一盤散沙,每每犯境,弄得民不聊生。隻怕我天山派百年基業,就此不守,此番便要毀於我手了!”麵目蒼涼,一番話說得有些悲壯。
殿上群雄聽之視之,大都對家國天下,心生諸多感慨。
那孫仲卻不以為然,說道:“國運興衰,江山易主,自古以來無不如此,咱們區區小民,又何必慨歎一時興衰。俗話說得好,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誰當皇帝,誰占了誰的地盤,關咱們屁事。咱們隻管江湖事,少操國家大事這等閑心!”
群雄雖覺他言語上有些自私自利,然而國家大事,實也不為幾個老匹夫能左右,便也無言反駁。
孫仲續道:“江湖之事江湖了。蕭影見色忘義,殺害天山三位宗師,實為江湖正道人士所不齒。咱們若不能除此奸賊,由著他任性妄為,不道哪天他一時興起,誅少林、滅峨眉、屠丐幫,便連五嶽劍派、空垌派、昆侖派大大小小的門派等,一並也挑了,武林一脈,豈不人人自危!”
他故意說得危言聳聽,殿內膽小的,無不為他言語所駭,張口結舌,心想:“這話大是有理!”
一些明辨是非之人,心知蕭影再壞,卻也達不到如他所說這般,不過心裏也道:“這種事情,倒也不得不防。”
當場人人瞧著虛月,看她如何決斷。
虛月沉思良久,慨然道:“天山派一己榮辱事小,蒼生禍福事大。此刻得眾位援手,再加上天山合派上下追堵蕭影一人,諒他武功再怎麽神通廣大,必能為三位師姐妹報此血海深仇,同時也為天下武林除此禍害。可這樣一來,隻怕敵人借咱們傾巢而出之機,給咱們來個反客為主,坐陣天山,逐步分個瓦解人心,豈不糟糕透頂!”
陸長青道:“虛掌門此言甚是!”
孫仲麵有不屑,說道:“虛掌門念著前朝舊私,這才對蕭影手下容情,是不是?”
虛月道:“孫醫仙說笑了。眉妃娘娘乃是識大體,明是非之人,現下蕭影已列花間派門牆之外,怎還會再徇私袒護。殿上之人有誰不願為國為民操這份勞,枉顧契丹韃子南吞,大可現下便抽身下山,貧道恭送佳客,絕不阻攔!”言辭鏗鏘有力,一派視死如歸之貌。
此話既出,連孫仲之輩自也不便絕然而去,其間有人便算心底“不願為國為民操這份勞”,顧及臉麵,也隻得硬著頭皮留下。
蕭影頹坐當場,一聲不吭,群雄說個喋喋不休,倒也無人瞅見。
他也想過立時便揭開自己的真麵目,可細加捉摸,此事不揭破則已,好歹天山派及各路豪雄不致立時發難,一經揭破可就大事不妙,暗忖:“仔細聽來,鏡明、儀清、無風三位前輩大清早便已遇難,那時我正在小鎮籌辦喬裝用什。此後一兩個時辰內,我不是孤身走路,便是伏在暗處。得與白若雪等人相見,已是快到正午時分。現下此間之人,無不以為我便是元凶,以此推想,他們盡可說我一大早在托木爾峰殺人之後,喬裝改扮,以呂洞賓之名混進天池來。唉,人言可畏,我混進天山來的目的,他們大可說成伺機殺害虛月前輩,甚至比這還說得嚇人。這種事情,再沒腦子之人都想得到。為今之計,隻能以呂洞賓之名,竭力周旋,盡可能保得天山派不失敵人之手,方可洗涮幹淨我身上的罪名。若是中間出了岔子,天山派落入敵人之手,我蕭影非身敗名裂不可。唉,我蕭影這一生可真是倒黴透頂,到哪裏都有人說壞使詐。現下我得趕緊想想,明日天山上與群魔大戰,有什麽好的應對之策。”
虛月這時道:“列位俱是為國為民的大英雄,肯與我天山同生死,共榮辱,貧道感激涕零。大家這就隨我同上托木爾峰,那兒地勢陡峭,處處險阻,且又處高嚴寒,據險而守,當有一線勝算。”
她說完正要命門下弟子招呼群雄出殿上峰,突有一人神情委頓,撲通一聲跪倒麵前,正是紀然。
紀然乃虛月座下首徒,自幼便與淩夢莎燕好。兩人眼見到了談婚論嫁之時,淩夢莎卻突然身懷六甲,這消息不脛而走,先是在門內傳開,這會兒早已傳遍江湖。知曉紀然與淩夢莎兩小無猜、情深愛篤之人,料定淩夢莎懷了紀然的孩子,不知內情之人,便說天山派女弟子外表個個冰清玉潔,實則淫亂放蕩已極,居然未婚先有孕。
在當時,民風不古,市井生民、商賈名流之間男女之防決堤,未婚先孕之事說將下來,亦不足為奇。可在武林之中,男女之防還是頗為講究,平日男女弟子說說笑笑,抑或男女聯袂飲馬江湖,快意恩仇,生活上的小節,倒不被武林人士所拘。可要是越了雷池,做下苟且之事,立時便會引來武林人士同聲唾棄,為同道所不齒。名門正派中人,更是將這一節看得比性命還要緊。
紀然跪在師父麵前,話聲哽咽道:“師父,求您老人家替徒兒做主……”
虛月早就料知他要說自己與淩夢莎之事,當即截住話頭道:“你們之間的事情,待此番劫難過後,師父自當秉公而斷。當此大難關口,拋頭顱,灑熱血,方不愧我天山堂堂好男兒。你這般失魂落魄、哭哭啼啼成什麽體統!且隨我同上托木爾峰吧。”
紀然蒼白著一張臉道:“師父,此事說不清楚,徒兒隻怕不等明日,便會發瘋而死。徒兒心中的苦楚,實在憋不住啊……”
崔赫站在一旁不耐煩起來,大聲道:“紀然,你還嫌丟的臉不夠?你與淩師妹做下苟且之事,還……還……”
虛月朝崔赫怒目而視,喝道:“造次,大庭廣眾之下,你豈可將這事……這事……唉,師門不幸,師門不幸呐!”一臉愴然無奈之狀。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殿中人眾,絕大多數早將天山派這樁醜事聽在耳內,其間好管閑事、喜歡揭人瘡疤,抑或心生邪惡念頭之人,豈又在少數?這等事情,便是正氣浩然之士,亦要窮追猛打,深惡痛絕,何況別有用心之人。如此這般,惹上醜聞之人,不被唾沫淹死,便得有相當厚的臉皮。
聽崔赫這麽一說,眾人心裏登時雪亮:“醜戲登場了!”
經虛月喝止,崔赫、紀然倒是住了口,可那淩夢莎卻沉不住氣了。她躲在群雄間不起眼的地方,早自心裏惶惶不安:“他們都曉得我懷孕之事,這可丟死人了……這可丟死人了……”
做了見不得人之事,整日價便怕醜事揭穿,人心多也如此。其實此事若非崔赫開口說破,殿中絕大部分人倒也記不起來,便是記得,卻也不知懷了身孕者,究竟是何人。
此刻淩夢莎心魔作祟,便以為醜事大白於天下,加之心裏憋著的委屈著實不小。一個沉不住氣,自人叢中跑將出來,撲通一聲,與紀然並排跪在虛月麵前。
她麵色比紀然更加蒼白,啜泣道:“師叔,我與紀師兄情深意重,弟子寧願自己死了,也不會做出半分對不起紀師兄之事!”
虛月搖頭歎氣道:“啊呀,你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等醜事,豈能當眾抖露!你們當真不顧臉皮,我虛月還得顧及天山派這塊門楣!”
然而淩夢莎仍自說道:“師叔,這樁事情,說起來弟子也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我也不曉得孩子的父親是誰!紀師兄不相信我,今日唯有一死,以證清白!紀師兄,你信得過師妹我麽?”
群豪盡皆愕然:“這兩人原來是情侶,這姓紀的戴了綠帽,自是可悲又可憐。這小丫頭偷了漢子,懷了孩子,竟然當眾抵賴,不肯說出奸夫姓甚名誰,是以謊稱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天底下竟有這等不要臉的女人,當真厚顏無恥之至,荒誕不經之尤!”
心裏這般想著,殿中人人麵有憤憤不平之色。不少人對淩夢莎投過去鄙夷之色,又朝紀然正眼看去,瞧他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