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影搬石砌墳,累了這半日,這時渾身軟綿綿地,當下扶壁緩緩出洞。
方到洞口,隻聽一陣悲淒的歌聲傳進耳來,歌中道:“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欲回煙棹上瞿塘……”
瞥眼見朱瑤倚坐崖邊,秀齒微啟,幽幽吟唱,兩行清淚掛在頰間。
她為“嶺燕雙俠”一事竟至如此傷心感懷,蕭影心下為之一震,連忙走過身去,正要開口,她卻先自開口道:“影哥哥,你知道‘三生石’的故事麽?”
蕭影道:“小時候聽過一些,不過那時年紀小,大多給忘記了……”
朱瑤道:“三生石的‘三生’分別代表‘前生’‘今生’和‘來生’,很多有情人的戀情是從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開始的,而相愛之後,人們又一定會期待‘緣定三生’,這便有了‘三生石’的傳說。”
蕭影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默默傾聽她說“三生石”的故事。
略微停頓,聽她悠然又道:“一千多年前,一對愛侶牽手到三生石前,在它身上刻下了誓言:一生相守。三生石含笑把這句誓言接納進自己的生命。從此,它的人生就有了唯一一個光榮的使命:守護愛情,守護誓言。
它目送這對愛侶步入塵世,看見他們在人間煙火、柴米油鹽中曆盡滄桑,愛情依舊如涓涓細流,它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它想,它的使命可以完成了。於是,它閉上眼睛,呼呼地睡去,這一睡就是一千年。
滄海桑田,此時世間不再是一千年前,烏煙瘴氣隨處彌漫。它急問天神:‘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天神歎了口氣道:‘人間妖魔肆虐,一群奔跑的巨大犛牛,不小心踩開了關閉已久的洞穴。那裏關著九九八十一個名叫欲望的魔鬼,他們全都出來了。人間已經被欲望統治了。’
欲望之魔嫉妒人間情感太重,就畫出了許多叫做金錢的東西,讓人們去爭奪。結果人們相互鬥爭,機心用盡,誰也不再輕易相信誰。
它妒忌相愛的男女如膠似漆,就畫出了許多妖女與王子。世間的男子,全被妖女吸引住了,紛紛舍棄了最初的愛情。
愛情死了,誓言沒有了,三生石隻有到處流浪。沒有誓言的三生石,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它想從懸崖跳下去,使自己粉身碎骨。但它想,如果它不存在了,以後有誰去銘記愛情的誓言,當有一天它再回來的時候,它會因為找不到三生石而無處可依。
於是,在一個美麗的山坡上,三生石待了下來,不再流浪,它要等,等那個誓言再回來。即使它已經是一塊很普通、毫無靈性的石頭了,也許誰也不會再認出它是三生石,但它依然記得它的使命。它的一生,就是在守候,即便它默默再等上一千年。”
蕭影聽完,似有所悟,捧起朱瑤的嬌麵,深情地道:“瑤兒,為了你,我也願意等上一千年!咱們今生不能長相聚首,來生若再無緣,那便等上一千年一萬年,再續今生之情,好不好?”
朱瑤使勁點了點頭,欲語淚先流,過了半晌才略收激蕩心神,說道:“聽說‘三生石’就在曲阜城北的九仙山上,隻可惜咱們不能活著去那裏許下誓言了。”
說完她麵現迷茫,感傷道:“不過……不過一千年之後的事,誰又會說得清楚,‘嶺燕雙俠’尚且如此,隻怕……隻怕……”
蕭影伸過手來,牽住她的潔白玉手,說道:“今日之誓,蕭影永生永世絕不敢違!”
朱瑤甩開他的手,奔回凹崖之下。
他暗暗心驚:“莫不是秦嶺的卑鄙無恥行徑,給她的內心留下了陰影,如若不然,她豈會這般反常!”
瞧了幾眼朱瑤,又自沉思:“在紛紛擾擾的塵世,咱們曆經劫難,早自心靈相通,心心相印。可到了這裏,卻反而成了咫尺天涯,人在一起,心卻不能相通。唉,她在疑心我會似秦嶺一般,狠毒對她?”
再看看朱瑤瞧自己的眼神,總覺神情怪怪的,再也不似以前一般含情脈脈,有兩分憂傷,有三分戒意,餘下五分難以描繪。
突然天上嚦嚦幾聲叫,兩隻大雁神色慌張,被一頭兀鷹追著劃過頭頂。眼見一隻雁兒便要被兀鷹抓中,另一隻雁兒猛地調過頭來,振翅向兀鷹撞去。
可兀鷹體形既大,翅膀又長,拍空揮翅之力自也不弱,折身過來的這隻雁兒略微飛近它身,便給風力蕩開。
兀鷹情狀凶猛,似乎便是適才誘捕過那頭。此刻它顯是餓極,極力欲捕兩隻雁兒為口中食物。眼見一隻雁兒折過身來,被自己雙翅壓下的風勢蕩開,當即身子一偏,雙爪齊出,抓向雁兒。
那雁兒早自飄蕩蕩地,身子幾欲失去平衡,兀鷹這一抓,自是避無可避,背部為對方抓個正著,登時失了重心,拍打著翅膀上下翻飛盤旋,不一會兒又著了一爪,再也無以支撐,撲棱棱直摔下地來。
另一隻雁兒見伴侶不顧性命折身護己,當即也回身向兀鷹攻上。這時見愛侶負傷墜下,身子一翻,自後直追下來,終是晚了一步。前頭墜下的雁兒這時已然摔在雪地之上,拍了兩下翅膀,便即不動。想是它受兀鷹抓傷不輕,再經落地這一摔,登時死去。
追來的雁兒見愛侶無生,拍翅在空中盤旋兩圈兒,奮力直向朱瑤頭頂上方的崖壁撞去。但聞砰的一聲輕響,登時頭破血流,墜地而亡。
眼前這一幕,直瞧得朱瑤和蕭影目瞪口呆,驚心動魄之餘,更覺這對雁兒危難關頭,不離不棄,兩情若斯,深情之處,猶甚凡人。
這時又見兀鷹呼呼拍空飛下,將要落地之時,雙爪伸出,去抓摔死於雪地中的那隻雁兒。
朱瑤嬌麵一嗔,以劍劃雪,掠地而出,當空一劍斬去,兀鷹雙足齊斷,落於雪上,奮力拍打翅膀,掙紮著想蹦到懸崖邊掠身而逃。
朱瑤下手卻毫不容情,兜後又給它補上一劍,兀鷹背上血噴如注,翻倒雪上,不一會兒便不再動彈。
蕭影喜道:“瑤兒,好身手,真有你的!”
朱瑤卻不甚歡喜,轉頭瞧瞧那隻死去的雁兒,又回眼看看滿身鮮血的兀鷹,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蕭影走到她身前,提起剛剛被她殺死的兀鷹,道:“恭喜你為它們報了仇!”
朱瑤見蕭影提起的兀鷹雙足自腿而斷,身上流下的鮮血大滴大滴落在潔白的雪上,死狀有些恐怖,覺著自己以劍斬斷其雙足,著實有些殘忍,登時慌神,顫聲道:“那……那是它太過凶殘,硬是逼死了這雙雁兒……我才……我才……”
蕭影附和道:“是啊,這惡鷹死有餘辜,它這是害人害己,到頭來,反傷了卿卿性命。方才誘它不肯前來上當,這會兒你殺死它,正好當咱們的美食!”
說完伸手又提起雪中的雁兒屍首,轉身回崖下。
朱瑤雙眼一瞬不瞬,緊緊盯著蕭影左手中的雁兒屍首,突然破口大罵道:“蕭影,你可真是壞透了,你……你連這雁兒也想吃進肚麽?”
蕭影原被這對生死相許的苦命雁兒所感,便算餓死,亦無心拿它們來食。他早自瞧見朱瑤神情有異,料定她既恨這兀鷹逼死雙雁,那對雙雁的愛護,其情與己無異。
不過見她悶悶不樂,自己雖自為雙雁慘亡感傷,卻也不露悲傷之色,笑著逗她道:“是啊,我這就烤了它們來吃,不吃難道要餓死不成?”
朱瑤臉色頗有怒意,罵聲道:“你敢吃了它們,我……我殺了你!”
說完倒提劍柄奔到崖下。
蕭影這時正好撿了撞崖而死的雁兒回來,朱瑤隻道他當真要烤了它們來吃,氣往上衝,刷的一劍便朝他刺來。
蕭影措手不及,瞧朱瑤這一劍,卻似真刺。危急關頭,隻得向側一撲,在雪中幾個翻滾,遠遠滾出兩三丈外,這才麵朝朱瑤,單膝跪在雪上,氣喘籲籲,微微怒道:“你這是真刺啊?”
朱瑤斜了他一眼,憤然道:“我可沒跟你開玩笑,哼!”說完坐回崖下。
蕭影道:“跟你開個玩笑,你也真下得了手!”
朱瑤端坐崖下,不來睬他。
他自覺無趣,便起身提著雁兒屍首走到崖下。不過這次可加意小心,唯恐朱瑤揮劍又朝自己刺來。
朱瑤似覺方才的舉動過激,這回倒並不舉劍來刺,隻是眼波流轉,瞅著蕭影做何舉動。
蕭影將一雙雁兒並在一起,在崖下找了個地方小心埋了,進洞搬了些石塊來堆成小小一堆墳,遂在墓碑上刻上“雁丘”兩個字。
回過頭來,隻見朱瑤站在崖邊,迎著風雪,衣袂飄飄,雙目眺遠,悠然唱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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