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疫症
蘇平安聽蘇陌素依然喊自己叔祖父,心中揪了一下。他轉過臉,微微昂起頭,將眼淚逼回去。
“沒有的事。叔祖父是良心發現啦,我覺得像你這樣討人喜歡的小孫女,實在不應該是個啞巴。”蘇平安又轉回來繼續摸蘇陌素的頭,“小孫女,你有什麽想要的,告訴叔祖父。”
蘇陌素被蘇平安摸得眼皮又重了起來,方才知書暈倒的事情,她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蘇平安與季應承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
“叔祖父,我到底是什麽病?”蘇陌素總感覺,自己這病來得太過於凶猛。
蘇平安勉強地笑了笑:“哪有什麽病,你睡一覺就會好起來的。”
蘇平安如今心中是真心把蘇陌素當一個垂死的孩子在心疼,但蘇陌素卻並不願意就這樣認命,她不懂醫術,憑著蘇平安的那本手劄,她很難猜出自己得了什麽病。
意識已經越來越渙散了,蘇陌素逼迫自己不能睡去,可蘇平安卻反而在摸著她的頭,一下下地哄著她:“小孫女,如果累了,就睡吧。”
“丫頭!”
“陌素妹妹!”
“陌素表妹!”
“姐姐。”
“娘親!”
就連前世難以釋懷的人也開始出現在眼前,蘇陌素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大好了,她拚命地想抬起手,想要抓住自己這一世,可怎麽也抬不起手。
輕歌沒有想到徐丹兒會來自己的房中。雖然徐丹兒一貫對自己和曼舞都十分熱切,但自從自己啞了聲音後,在三夫人麵前服侍的次數少了,見徐丹兒的次數也就更少了。
“輕歌姐姐,我給你帶了一些藥過來。”徐丹兒笑著將藥包放到桌上,“這些都是治嗓子最好的藥。”
提到自己的嗓子,輕歌又有些沮喪,她歎了一口氣:“隻有徐小姐還這樣記掛著我。我這嗓子,恐怕是好不起來了。”
原本輕歌的嗓音十分動聽,平日裏,還常在柴氏麵前唱個小曲。也是這個緣故,柴氏才讓她去蘇陌素院外學布穀鳥叫。可自從那一夜,她裝了整整一夜的布穀鳥後,嗓子便有些發不出音了。後麵雖然吃了一些養嗓子的藥,嗓子卻是再也不複過去靈動了。
徐丹兒拉住輕歌的手,與她一同坐下:“輕歌姐姐千萬不要這樣自暴自棄。像你這樣的好容貌,再配上過去的嗓子,就算日後當個姨娘也是委屈了呢。”
輕歌過去確實生過這樣的心思,她與曼舞都是柴氏的陪嫁丫鬟。柴氏出閣前,也曾說過那般若有所指的話。隻是如今她這嗓子變得這般,那念頭便隻能熄了。
“徐小姐莫取笑輕歌。輕歌如今這嗓子這般粗啞,連那些婆子的都比不上。恐怕,輕歌還不知要落個什麽下場呢。”說到以後,輕歌忍不住一陣心酸。
徐丹兒拍了拍輕歌的手,一臉惋惜:“說來也是奇怪,我找過好幾家大夫詢問輕歌姐姐這病情。都說用嗓過度,幾天甚至半月都不能說話,這是有的。但如輕歌姐姐這般,明明第一時間就用了藥,還變得……真是罕見的事呢!”
徐丹兒疑惑地問輕歌:“嗓子最需要保養了,輕歌姐姐服藥期間,可沒吃錯過什麽與藥物相克的東西吧?”
輕歌搖了搖頭:“我一個丫鬟,平日哪有什麽吃食零嘴的。那藥也一直是我親手熬得。隻有一次,是夫人尋我,才讓曼舞看了一會火。”
“曼舞姐姐?”徐丹兒意味深長地應了一句,“說起來,我倒是聽了曼舞姐姐一件喜事呢。”
“不知道是件什麽喜事,我也好恭喜曼舞一番。”輕歌聽徐丹兒說起曼舞,心中有些泛酸。曼舞容貌一直比不得自己,過去小丫鬟們也都是圍著自己轉。但如今,自己是無人搭理。曼舞身邊圍著的小丫鬟是越來越多了。
徐丹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壓低了聲音道:“就是那種喜事。我一個大姑娘家討論這個不太合適吧?”
莫不是三夫人要讓曼舞去服侍三爺?輕歌一用力,手中的帕子就被撕做了兩半,她強笑著看徐丹兒:“曼舞是許了哪家好人兒?”
徐丹兒伏到輕歌耳邊:“是蘇老夫人身邊最倚重的劉媽媽家。好像是劉媽媽的大孫兒。”
“劉媽媽的長孫?”輕歌有些不敢置信,小姐少爺們或許不知道劉媽媽家是什麽清醒。但輕歌這種丫鬟卻是清楚的。劉媽媽作為蘇老夫人的陪嫁之一,嫁的也是蘇府的一個管事,家中日子確實還好過一般人家。
但劉媽媽那長孫,卻是個傻子!
“是啊。我聽說,是姨母的意思呢。”徐丹兒愈發壓低了聲音,又往往門外,十分小心的樣子,“好像是因為蘇四小姐暈在姨母房中的緣故。”
輕歌被這樣一點,就覺得頗為合情合理了。蘇四小姐暈倒在三夫人房中之事,她其實也聽說了。隻是並沒有什麽其他風聲流露出來。但輕歌既是三夫人的貼身丫鬟,又曾替她裝布穀鳥在蘇四小姐院中相約,自然想到了此事定有蹊蹺。
因有蹊蹺,三夫人才需以曼舞籠絡劉媽媽。
輕歌撫了撫胸口,笑道:“那真是要恭喜曼舞姐姐了。”
徐丹兒在旁邊輕笑著點頭。
因知道曼舞許嫁的是個傻子後,輕歌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今日雖不當值,也走到了曼舞房中,有意看看曼舞的反應。
曼舞見輕歌過來,連忙迎上去:“正巧要去找姐姐呢。三夫人找你。”
“不知夫人找我什麽事?”輕歌已經許久不同曼舞這般親密地講話了。
曼舞與輕歌自幼便一同侍奉柴氏。因此,她見輕歌又跟自己這般親昵,心中也十分歡喜。但想著她聽到的事情,便有些猶豫。
“妹妹如今是夫人麵前的大紅人了,瞧我不來也是有的。”輕歌一邊酸曼舞,一邊卻在心中想,且看你知道了婚事還怎麽得意。
曼舞見輕歌惱了,連忙拉住她,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事情。
“你欺我!明明夫人是要把你指給那傻子!”輕歌恨恨地瞪了曼舞一眼。
曼舞見輕歌把自己往傻子身上扯,也是惱了:“隨你信與不信!你進去就知道了!”
兩人便不再說話,直到進了柴氏的房中。
從柴氏房中出來,輕歌整個人都頹了下去。她虛浮著腳步,徑直往後院井邊走去。
“輕歌姐姐。”徐丹兒一把拉住輕歌,焦急地問道,“輕歌姐姐這是怎麽了,瞧著人不大好。”
淚水從輕歌眼中湧出:“是我。夫人要把我指給傻子。”
聽著輕歌顛三倒四的話,徐丹兒便知道自己的計已成了一半了。她拉住輕歌的手,輕聲勸慰道:“輕歌姐姐先同我回房,有什麽事,我們慢慢想法子。”
蘇陌素聽到耳邊有人在喚自己。她的視線一點點聚攏,隻見李允和李小花都一臉擔憂地站在床邊望著自己。
“丫頭。”
“陌素妹妹。”
李允和李小花並不知蘇陌素已經能夠開口的事。他們好不容易讓人快馬加鞭從京城買了彌葉回來,便趕緊送到蘇府,給蘇陌素服下。
“小花,丫頭怎麽樣?”李允隻能借故支開蘇府的人一會兒,他焦急地問李小花。
李小花把手從蘇陌素脈搏處拿開,又看了看蘇陌素手上的傷痕,他搖搖頭。
“隻能等我師父過來。彌葉雖然讓陌素妹妹醒了過來,但對她的病治標不治本。”李小花皺眉解釋道。他一想到如今整個平城彌葉盡空,心中更加焦急,“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平城的彌葉怎麽突然就都被買光了。”
蘇陌素聽到李小花的話,感覺有什麽被自己漏掉了一般,她反複在心中咀嚼了幾遍,問道:“小花,我是不是得了疫症?”
“丫頭你!”李允又驚又喜,“你能說話了?”
“陌素不僅醒來了,而且又能說話了。老祖宗,這真是可喜可賀啊。”寧氏扶著蘇老夫人正好走近房中。
柴氏沒有想到蘇陌素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能說話,她擔心蘇陌素說出破廟的事來,連忙走到蘇陌素床邊:“陌素身子可還爽利?有什麽想吃的,盡管和嬸娘說。”
“嬸娘真是好闊綽。”蘇追月酸不溜丟地走進房中。
蘇清淺和蘇閉月跟在其後,卻都未出聲。
“好了。”蘇老夫人見蘇陌素醒來,心中也是十分歡喜。她亦想要走近,卻被蘇平安拉住了。
蘇平安扶著蘇老夫人坐到桌前:“小孫女才醒過來,眾人這樣圍著她,她會難受的。”
柴氏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後退了幾步。
李允和李小花亦隻能往後退去,卻看到蘇陌素期盼地望著他們。
“師父,我方才問的,是與不是?”
蘇陌素雖然問的是李允,望的卻是李小花。
李小花回望著蘇陌素,不忍卻依然點了點頭。
蘇陌素卻反而笑了,她心中猜測被證實,隻感覺胸口的大石已被挪去:“師父,有幾個琴譜,我始終參悟不透。還請師父為我講解一番。”
寧氏不讚同地道:“才醒來就想什麽琴譜,還是好好休息。”
蘇老夫人厲色望了寧氏一眼。其餘人便不敢再作聲。
柴氏是樂見此事的。蘇陌素談論琴譜,顯然是在幫自己。並不給眾人問手上傷痕的機會。
蘇平安則誤會成這是蘇陌素最後的遺願。他頗為慎重地上前,朝李允行了一禮:“還請先生不吝賜教,了我小孫女一番心願。”
李允點點頭。
蘇陌素微微揚起嘴角:“《素韻》、《雷公除害》、《覓青天》、《挑燈號角》,這四曲意境深遠,手法複雜,徒兒難……”
蘇陌素一字一頓說得極慢,也說得頗為困難。她這身子本就虛弱,時疫凶猛,她醒來不多時,早已快要撐不住。但為了避免旁人懷疑,她強撐著想多說一些,但意識終究漸漸模糊了。
旁人隻聽得蘇陌素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望去,她已又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