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陵城的山穀回來後,蘇陌素與花清越其實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了。
嫁人後的蘇陌素,當然是大部分時間就待在花府之中的。花清越其實過去也有晚歸的時候,隻不過這段時間卻略微多了一些、頻繁了一些。
平日裏,花清越縱使晚歸,蘇陌素總有去小廚房、書房這些花府正房以外的其他地方散步溜達的時候,花清越也總會偶爾回正房一趟。因此,那時候的兩人是隔不過一天就能見上一麵。
可這些日子裏,心裏計較著知書的血仇,蘇陌素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正房之中,與知畫低聲商議這些事情。
她未出房門,花清越似乎也沒有再進過一次正房門,兩個人就真的是明明在一個屋簷下,卻都有些陌生了。
蘇府的回廊多是修在水麵之上,因此整個回廊中來回貫穿的夜風便分外涼意深重些。
蘇陌素下意識抱了下雙肩。
燈籠被塞到自己的手中,蘇陌素感覺到自己身後突然被披上了什麽。她微微側目,正好看到花清越垂目認真替她將披風係好的模樣。
“你叔祖父那裏,已經穩定下來了。”花清越的聲音淡淡地從蘇陌素耳邊傳來。
聽到這個好消息,蘇陌素把自己方才有些複雜的心思瞬間拋到了腦後。她眼神如何燈籠中的燭火一般,跳動著亮光,語氣中也有著掩不住的歡喜:“是完全好了?表哥知道了嗎?曾祖母知道了嗎?”
“我現在就去告訴曾祖母,曾祖母一直留在京城,就是為了等這個好消息。”蘇陌素忍不住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我來。”花清越將蘇陌素手中的燈籠又重新接了過來。他身形頎長,邁上一步比得上蘇陌素走好幾步。
花清越走在蘇陌素的前方,夜風刮動的方向與他們行走的方向正好相反。因此,這迎麵而來的涼意便大半鑽入了花清越的衣襟之中。
他的墨綠長衫被風吹得有些鼓鼓作響。
“曾祖母那,我已經說過了。老人家最是經不得擔憂,我便早一步告訴她了。”花清越在前麵說道,“這些日子,我日日都是醜時以後才歸府。今日倒是結束得早些,不過也是到了亥時。我同曾祖母老人家說過喜訊後,已勸著她早些安歇了。”
“明日,再帶你與曾祖母一同去看叔祖父如何?”花清越征詢蘇陌素的意見道。
蘇陌素先前就有些詫異,這個時辰了還會有人在府中行走,如今聽到花清越說這些,倒也說明白過來。
所以,花清越是先替她叔祖父診病到這個時候,又去了她曾祖母那邊,再來接她?
不過,方才他說的說,曾祖母是亥時就已睡了?如今已經是醜時,他是一直在等自己?
“我瞧著蘇大小姐在院中走動,是以便猜著正院的事情說不定也結束了,就往這邊走過來接你。”仿佛是猜到了蘇陌素的疑惑一般,花清越開口說道。
蘇陌素有些呐呐的,不知道如何接話。山洞之中的那番自取其辱的話,讓她至今都有些羞愧不已。她真心不想再自作多情,可聽花清越這話說下來的意思,應當他第一句話,就是在向她解釋吧?
因為在替叔祖父診病,所以這段時間都沒和自己見麵。而且後麵他還有說過去都是診完到了醜時以後,所以他這段時間才沒有來正房?
蘇陌素一直沒有在接腔,花清越也就沒有再開口。兩人就一路靜寂地走回了蘇老夫人的院子之中。
蘇老夫人這院子位置著實是偏了一些,但索性大小、配備都還是齊全的。一間正房之外,還有三四間側房。在往旁去,還有一排的耳房供下人居住。
如今這正房的燭火已經熄滅了,耳房那邊也沒有燭火亮著的。整個院子裏,隻有側房那邊,還有一間是有些光亮的。
這間,正好就是蘇陌素的房間。
“應當是知畫在房中等我,那間是我的房。”擔心花清越不知道自己是哪間房,蘇陌素伸出手指指了指。
“嗯。”花清越簡單的應了一聲,便闊步往那邊走去。
他二人才在房門外站定,裏麵就有人影晃動,知畫的聲音立刻傳來。
“是小姐回來了?”
知畫忙打開房門,見到站在蘇陌素旁邊的花清越倒是沒有詫異之色。她行了個禮,喜道:“姑爺說小姐應當是會回來了,還真的是。”
看來花清越所言非虛。他是真的在這院子裏等了自己一些時候。
蘇陌素忍不住抬起頭望了一眼花清越。
墨衣的男人低頭將燈籠先吹滅了,坐到房中。
目光隨著花清越的坐下看過去,蘇陌素才發現這房間裏還有一個人。
“二小姐。”
怯怯的聲音響起。正是今日蘇陌素從小王氏院中救下來的丫鬟。
那小丫鬟咬著嘴唇,看了一眼花清越,聲音細弱,卻依舊清晰地行禮喚了聲:“見過姑爺。”
花清越並沒有搭腔,將所有的話語權都交給了蘇陌素。
這丫鬟其實是蘇陌素收買的下人之一。她知道這小丫鬟家中親人急病,囊中實在羞澀。故而才出言讓她助自己。
雖然是利益往來,卻也還是有幾分趁人之危。蘇陌素並不是那等無情之人,她便柔聲安撫對方道:“今日父親那邊我還沒來得及提。等他明日歸來,我就會替你出麵,將那賣身契討要回來。到時候,你就帶著銀子與你父母弟妹生活去吧。”
那小丫鬟卻是重重叩了個響頭,答道:“奴婢感謝二小姐再造之恩。奴婢家中一貧如洗,如今幼弟又重症不起。拿到賣身契後,奴婢還是隻能再賣為奴。”
“所以,奴婢懇求二小姐,能留奴婢在身邊。二小姐宅心仁厚,奴婢隻求能有口飯吃,不再得遇李媽媽這等惡人。”那小丫鬟擔心蘇陌素不同意,便膝行兩步,又連連叩起頭來。
知畫心性單純,早在房中等蘇陌素時,就已經聽過小丫鬟細數家中慘狀。因此,她見那丫鬟磕得額頭都破了,便也有些不忍。
知畫猶豫地看了看蘇陌素,終於還是開口幫腔了:“小姐,如今知書沒了,你身邊也隻有我一個。不如就帶著冬花過去吧。”
蘇陌素聽到這話,目光有些微冷。她準備開口,卻被花清越突然遞過來的一個糕點擋住了視線。
“等你的時候,讓這丫鬟做的。你嚐嚐。”花清越似乎完全不在意旁邊的兩個丫鬟在做什麽,他隻是捏了一小塊粉紅色的糕點遞到蘇陌素唇邊。
跪著的小丫鬟聽到花清越提到自己,磕頭的動作頓了一下。不過她卻沒有抬頭看蘇陌素,也沒有再開口。隻不過是那一下停頓,接著又繼續嗑起頭來。
她磕頭很用力,並沒有投機取巧什麽的。很快,她磕頭的地上便有了些血痕。
“我身邊,如今確實隻有一個一等丫鬟知畫。”蘇陌素終於還是開口了,方才花清越雖然沒提半句求情之話,但顯然還是有意留下這丫鬟的。
他第一次當著下人同自己開口,蘇陌素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駁了他的麵子。
“可你即便是跟我去了花府,也不可能後來者居上的直接做個一等丫鬟。你原先這母親園中是幾等來著?”
其實蘇陌素一開始就知道這丫鬟是末等,所以她才有心收買對方。越是末等丫鬟,莫說是主子不在意了,就是同為奴仆的,也有欺淩她們的。
那小丫鬟終於停下了磕頭的動作,她答道:“奴婢原是四等丫鬟。”
倒也沒有自作聰明提高自己的等級。蘇陌素見花清越那舉著的手一直不收回去,隻能順勢咬了一小口。
蘇陌素吃了這一口,花清越臉上便有種心滿意足的神色。他把糕點沒咬動的地方露出來,又望向蘇陌素。
蘇陌素隻得再咬了一口。
這味道確實還可以。
隻是如今花清越手捏著,她總不好席卷而入口中啊。
花清越一副不自知的模樣,繼續把糕點湊到蘇陌素麵前。
蘇陌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她轉過頭,繼續同小丫鬟說話:“那你隨我回花府後,我提你一等,這花府做個三等丫鬟如何?”
那小丫鬟又俯下身去,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多謝二小姐,多謝二小姐。”
從頭到尾,這丫鬟都是低著頭說話的。雖然十分恭順,卻也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像如今,允了這丫鬟留下來,喜形於色地反而是知畫。她急忙拉了那小丫鬟起來,一邊同蘇陌素做謝,一邊撫慰那小丫鬟。
“多謝小姐。我就說了我們家小姐心善,一定會答應你的。你今天就跟著我回我小房間休息吧。”
作為一等丫鬟,她和知書是享受的兩人同住的耳房。如今知書不在了,知畫也算是獨有一間了。
看著自家一等丫鬟心機還不如人家一個四等丫鬟,蘇陌素有點懷疑自己這麽些年是不是寵知畫過頭了。
她按了按額角,有些懊惱。
花清越輕咳了一聲。
知畫這下倒是很快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