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棗林十分好奇地繼續問:“蘇兄如何知曉?”
周雲端對王棗林簡直有些不想評價。他坐回桌前,倒了一杯水遞給王棗林:“因為京城舉辦過道會,玄機真人的名諱隻要是城中百姓,均有耳聞。”
“謝謝,我不渴。”王棗林雖然接過了周雲端的水,卻並沒有停止口中的問話:“那邀約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還是沒有告訴我。”
周雲端見堵不住王棗林的嘴,便悶悶地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起來。
既然不能讓你不說話,就讓我不說話罷。
周雲端能這般消極對待王棗林,蘇瑞文卻是不能。一同出來查案,不指望幫助,也不能成為阻礙。他隻能耐心朝王棗林解釋道:“我方才問話之後,觀主言語中似乎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但實際上,他的動作已然告訴了我們。”
“什麽動作?”王棗林滿臉疑惑。
蘇瑞文再解釋道:“他點香之前的動作。”
王棗林努力回憶了一番,那觀主似乎確實在拿香的時候做了不少動作:“你是說他先邁左腳,後邁右腳?”
蘇瑞文深呼吸一口氣,答道:“不是。是他抽香之後,用香敲了三下桌子。”
王棗林卻仍有不解:“他彈去香上的灰有何不可,你又確定他是敲了三下不是兩下?再者,即便是三下,這又如何代表邀約了呢?”
周雲端提起桌上的茶壺又再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水,然後一飲而盡。
蘇瑞文瞧著他的動作,十分羨豔地看過去。
王棗林卻是誤會蘇瑞文是暗示自己問周雲端,他忙站起身,十分熱情地替周雲端再倒滿一杯茶:“周兄,來,請喝。”
周雲端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
蘇瑞文不想二人關係鬧得過於僵硬,隻得自己解釋道:“《六祖壇經》中有寫六祖慧能拜師五祖弘忍的故事。”
有了方才的前車之鑒,蘇瑞文索性將故事出處、內容說了個詳詳細細。
“六祖慧能早年砍柴為生,一日賣柴之後,聽到有客人誦經,心有所悟。遂向客人打聽,得知經文是五祖弘忍所傳,於是前往五祖處拜師。五祖著其槽廠舂米。”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
“所以,觀主三擊香案是約我等三更去他房中。”蘇瑞文終於說完,長舒一口氣。
王棗林聽他說得這般詳細,便也不再相問,而是總不停地走到窗子處打量起外麵的天色來。
夜幕降臨,三更即至,蘇瑞文將房門打開,見外麵空無一人,便走出房門。
王棗林從袖中取出火折子想要吹燃,卻被周雲端一把搶了過去。
為了安靜考慮,周雲端說話不得,隻得牢牢箍住王棗林的手,讓他不離自己三步開外。
到了觀主門外,蘇瑞文並沒有敲門,而是徑直伸手推門。
那門果然沒有被拴。
他與周雲端、王棗林忙走進房中,重新將門再關上。
房門之內,並沒有燭火,唯有三根香依舊燃於畫像前麵。
眼前近乎漆黑,蘇瑞文無法辨明方向,正有些發愁,卻被旁邊的王棗林扯了扯袖子。
當這人又要折騰,周雲端忍不住掐了王棗林一下。
王棗林疼得都抽一口氣,卻是一手被周雲端牽著,一手拉住蘇瑞文,徑直走向觀主的內間房。
內間之中,亦無燭火。
王棗林卻是席地而坐,蘇瑞文和周雲端便也坐下。
“三位果然是有備而來。”響起的是觀主的聲音。
盡管觀主看不見,蘇瑞文還是又站起身作揖禮:“勞觀主指點。”
那老木觀觀主歎了口氣,開口說道:“三位既然尋來老木觀,定是已經發現陽城之中的一些端倪。不知道三位疑惑何事?”
蘇瑞文知觀主仍在試探,便坦然道:“是為問乞兒之事而來。偌大一個陽城,吾等住了一月,卻是半個乞兒未見,此乃異像。”
那觀主應道:“確是如此。”
聽觀主不再往下,周雲端便從旁補充了一點:“我聽山下民眾說,貴觀香火並不旺盛,可觀貴觀氣派,卻猶勝京城淩雲道觀。”
觀主依舊是答道:“確亦是如此。”
顯然仍未答到觀主想聽的點上麵,蘇瑞文和周雲端都沉默下來,思忖還應該從哪點開口。
“陽城雖四麵有山,卻少山中寶貝。雖城中有水,卻也不帶財運。陽城知府曆年都不會連任,唯有這次這位李知府,卻是連任了兩屆了。”
說話的是王棗林。
“聽山下百姓說,這位李知府家在富饒之鄉的穀城,祖上亦有厚德於朝廷。他的連任皆是自請,而非被人算計。”
王棗林這番話聽著似乎離他們調查的案子有些遠了,竟是分析起了陽城的局勢。然而令蘇瑞文和周雲端想不到的是,那觀主竟然答話了。
觀主先問道:“客人可疑慮李知府?”
王棗林果斷點頭:“疑。”
“客人可相信老道。”觀主再問。
此句話一出,蘇瑞文和周雲端都知道必有下文。不過他二人並不是爭功之人,既然是王棗林的話打動了觀主,他們便不說話,由王棗林去答。
王棗林原以為蘇瑞文是會說話的。是以他沉默了一會兒。見房中無人說話,他才答道:“我來此,自是信你。”
他沒有尊稱觀主為仙長或道長,但那觀主卻絲毫不生氣,話語中還明顯流露出幾分開懷的情緒來。
“無量天尊,我終於等到你們了。我早已無顏麵對祖師爺,苟活下來,隻等今日。”
“陽城之中,並非沒有乞兒。隻不過所有的乞兒皆已被知府賣給他人。我這老木道觀便是個罪孽之地。”
觀主將事情原委緩緩道出。
“當日,那知府李攀來我處上香,提及有幼兒孤苦無依,想送來道觀之中得以溫飽。當日的老木道觀遠無如今的模樣。觀中隻有二十來個道士,小道不過三四人。”
“李攀的說法初聽為善事,老道自是自己清苦些也要應下。那群小童在我觀中隻呆了月餘便要齊整許多。之後的數日裏,總有衣著華麗之人來老木觀燒香,燒香之際見到打掃的小童,皆來同老道說要領回家去養著。”
“老道留下小童時便未強迫他們穿道服,既有好去處,也不會強留。有兩三小童心動,便去也。之後數日,又有華服之人前來領童。十日不到,原來的小童已沒有一個留下。”
“老道隻當此時已經就此算停。然小童皆走後的半月後,李攀又至觀中,他帶金銀、工匠而至。”
觀主雖然話語暫停,但蘇瑞文三人已知道下文。
“此道觀是用李攀金銀所修,之後且他又送了人來?”王棗林不忌憚地問道。
那觀主點點頭,卻又想起三人是瞧不見他動作的,這才繼續道:“是。李攀說乃隨貴人所去的小童有意報答,貴人才留下金銀。我本不欲收,可李攀又道,若留下金銀,以後再收留人時便不必如此寒酸了。”
那觀主再次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便應了。不久,他便再送來數十人,此數十人非全是小童。但道觀大些了,多留幾個雜掃之人也不是不可,我便全留了。”
觀主的聲音說到後麵有些顫抖,似乎陷入了什麽痛苦的回憶之中:“後麵這些人也被衣服華麗之人接走了。李攀複帶銀子來,再修道觀,再送人至。我原本是不知道這其中肮髒的。”
觀主之後的話如同一字一頓,痛苦地從心裏擠出來:“我有一小道童,已伴我身邊三年有餘,素日乖巧可愛,也不曾犯過什麽過錯。可終究是孩童心性,偶見隨貴人而去的那些小童有華衣複返的,便心生羨豔,竟自己向我拜別,要與貴人同去。”
“我自是允了。”允了二字,觀主說得很輕,輕到幾乎聽不清楚。
“也正是此童之後際遇才讓我恍然大悟。小道童走後半月,即穿華服而歸,引得許多人羨豔。再過一月,他亦是華服,但人卻消瘦了許多。再過三月,我便未見過我那小道童。”
“貴人來得多,我也漸漸發現,那些人長相都十分陰柔,眉宇間有些煞氣。我留意那帶小道童走的貴人,問他小道童現狀,他應允我下次帶小道童而來,但之後卻未實現。”
“兩三次後,我便隻當小道童富貴迷眼,不想歸來。然一日我在貴人離去後撿到一個袋子,那袋子裏是個古怪的木頭,木頭裏似有聲音傳來。”
“我尚未看清楚那木頭裏是什麽,就有貴人急急取走袋子。我在那貴人匆忙動作中,看到他衣袖中一個飾物,乃是死人白骨。那白骨有六指,尾指還隻有半截。”
觀主的聲音沉默了下去,王棗林的聲音卻是弱弱地響起:“是那小道童的手嗎?”
觀主無限悲涼地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