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認真地看向羅平:“確是如此。但我並沒有說過,所有帶有墨痕裂縫的《秋霜圖》就一定是真品。”
傅堯平微微垂下目光,再抬起頭時,已沒有先前的詫異。他目光平靜地凝視蘇陌素:“蘇姑娘的意思是,這些的墨痕裂痕,你同樣能臨摹出來?”
羅平亦正色望向蘇陌素。是了,方才這小姑娘說的是所有,也就是不止一幅這樣的《秋霜圖》。
這男子喚小姑娘蘇姑娘……京城的蘇家?羅平迅速在腦中回想起來,到底京城哪家蘇府有這樣才華出眾的姑娘。
蘇蔓玖!
“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蘇蔓玖?”羅平詫異地問道。
蘇陌素卻是搖了搖頭:“小女子並非蘇蔓玖。”
見羅平還要說話,蘇陌素將話題扯回《秋霜圖》之上:“此圖的墨痕裂開十分真切,小女子不能肯定其是真品,並非是小女子能仿得更好。僅僅是因為小女子略懂此道,便不敢妄斷天外無天,人外無人。”
蘇陌素以退為進,表麵上是將自己方才否定傅堯平手中《秋霜圖》的話收回,實際上卻是更引得眾人相信她的推論。
若她一口咬定此圖為假,難免有人懷疑她是標榜自己畫技,將自己的臨摹畫作抬高價位。但如今她以退為進,承認自己並非能臨摹得更勝麵前這一幅,隻是自己有這樣的畫技,更相信有更強的人。眾人便忍不住順著她的思路想,麵前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娘都有這樣的臨摹本事,那怎麽可能沒有本事更強的人呢?
羅平算是最篤信這個講法的一個。他見蘇陌素否定了傅堯平手中的畫作,便對傅堯平也瞬間失去了興趣。他低頭走進望北軒中,隻等眾人散盡,便要對王掌櫃進行一番處罰。
蘇陌素雖然有臨摹本事,可臨摹就是臨摹,麵前就有一幅更好的“臨摹品”,眾人對她也是沒了興趣。
隻有傅堯平,看著蘇陌素轉身離去的背影,低頭望了眼手中的畫軸,依然追了過去。
“蘇姑娘。”
聽到傅堯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陌素停住腳步,麵有愧疚:“公子救過小女子,小女子卻未能幫到公子,小女子實在有愧。”
傅堯平聽蘇陌素這話,便知她認出了自己。他起初也曾疑慮過,蘇陌素是不是並未認出自己,故刻意否定自己的畫。但如今想來,應是自己多心了。
他今日持畫作來望北軒,一是為報前幾日王掌櫃之辱,另一則也是有意引得貴人側目。他並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何人,但 接連遇到掛有嶺南王府牌子的男人和蘇府的小姐,他已有些滿足。
如今嶺南王府的人對自己無甚興趣,麵前這蘇小姐卻定與京城第一才女有些關聯。自己已經打聽過了,當日救下的姑娘是從三品光祿寺卿家的小姐。是以,傅堯平便笑道:“蘇姑娘多慮了。傅某今日拿畫前來,隻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並未妄言——那望北軒的《秋霜圖》就是臨摹品。”
“如今姑娘幫傅某證明了此事,應是姑娘幫了傅某才是。”傅堯平有心結交京中權貴,便試探著問蘇陌素道,“蘇姑娘家住何處,你一人外出總歸有些不安全,傅某送你一程罷。”
蘇陌素麵上似有驚喜,卻又很快低下頭去:“小女子家住京城北巷蘇府。”
蘇陌素繞了下手中帕子,似乎十分猶豫:“小女子在家中素來不被嫡姐喜歡,若公子送我回去,恐遭旁人詬病。到時候,連累公子的名聲便不好了。”
“嫡姐?”傅堯平有些微微詫異地重複了一遍。
蘇陌素點點頭:“小女子乃是庶出。”
竟是個庶出的姑娘!傅堯平心中湧起一股失望。哪個才子不愛佳人。麵前這女子容貌本就不十分出眾,對她的興趣七分有六分是因為家世。可庶女和嫡女的差別,縱使是寒門出身的傅堯平也十分清楚。
他麵上神色已不如先前那般極致溫柔,若肯細看,便能發現眼神中難掩三分冷淡。
傅堯平握著畫軸答道:“是傅某考慮不周了。不若傅某就送蘇姑娘到巷口,這樣既能讓傅某見到蘇姑娘平安歸家,又不會惹蘇姑娘被家中人責罵。”
蘇陌素心中隻在冷笑,前世的傅堯平被人讚盡是翩翩君子,如今真正脫身在側、冷眼旁觀,這君子也不過是一個虛偽之人。
“那勞煩傅公子了。”蘇陌素並不願意與傅堯平有片刻的共處,但她卻是有心為這男人扯上一段“良緣”。
前世,她做了一個軟弱的蘇蔓玖,而今生,她身邊已有了一個極盡強勢的蘇蔓玖。
那麽,若負心寡情的傅堯平依然做了蘇蔓玖的夫君呢?這兩個都非良善的人到底誰勝誰負呢?
“我嫡姐其實就是方才那人口中的京城第一才女。”蘇陌素埋著頭,帶著幾分羨豔地提起蘇蔓玖。
傅堯平聽出少女話中的失落,溫柔地安慰道:“雖然這位蘇大姑娘才名遠揚,但蘇姑娘你也並不差。”
蘇陌素依舊把話題往蘇蔓玖身上引:“我嫡姐不僅才氣出眾,容貌亦是無雙。傅公子恐未聽過,第一才女之外,嫡姐還有一個盛名,叫做落塵仙子。”
傅堯平這次未再打斷蘇陌素,而是靜靜跟在蘇陌素身後,聽她說起蘇蔓玖的事情。
他眼中的亮色越來越盛。這蘇小姑娘可無意間說了不少蘇蔓玖小姐的行蹤呢。
蘇陌素頓住腳步:“傅公子留步,前麵就是蘇府了。小女子實在不便與公子同行,多謝公子想送。”
傅堯平望一眼蘇府,心中暗暗記住位置:“那傅某便不前行了,今日多謝蘇姑娘。”
蘇陌素微微點頭,便徑直往府中走去。這些日子,因為蘇蔓玖忙著和繼母小王氏針鋒相對,蘇陌素在蘇府真是難得的安適。
“陌素妹妹回來了。”
蘇陌素抬頭,竟意外地看到了杜微風。
隻見杜微風站在蘇追月身邊,滿臉得意:“真是多謝追月你的藥膏了,我的傷勢可完全恢複了呢!”
杜微風咬重了完全二字。顯然,她已經聽到了蘇陌素如今雙手不複過去靈活的消息。
蘇追月似乎渾然不覺身邊的杜微風和麵前走來的蘇陌素有過節一般,她笑著拉住蘇陌素的手:“杜姐姐今日難得過來,陌素妹妹與我們一同賞花品茶?”
蘇陌素把目光從蘇追月臉上挪到杜微風臉上,她唇角亦慢慢勾起:“要讓追月姐姐失望了,妹妹今日已經有約。”
“倒是姐姐多事了,那就不耽誤陌素妹妹了。”蘇追月毫不在意地鬆開蘇陌素的手,回頭對杜微風道,“杜姐姐,我們繼續方才的品茶?”
蘇陌素才擦過蘇追月的身側,便聽到杜微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其實也難得出一趟門,不如今日,你我二人同去街上逛逛?”
蘇陌素微微一挑眉,隻是疾步往房中走去。她原還在想,要如何把這次與周雲端同遊的消息送予杜微風知道。但如今看來,卻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有意換上周雲端送來的勁裝,蘇陌素英姿颯爽地走出蘇府。
知書捧著一根馬鞭跟在蘇陌素身後:“小姐,今日是要去馬場嗎?”
蘇陌素笑著答道:“並非如此。隻是周公子送了這禮物來,我一直未曾穿過。今日既是與他相見,穿上他送的,他定會高興。”
蘇陌素的話才落音,身後便傳來一個板凳踢倒的聲音。她了然地同知書對視一眼,繼續往約定的地方走去。
周雲端在廟中已等了一些時候,他本就擔心蘇陌素身上傷勢,卻又不好貿然上門。自得了知書送來的信後,他第一次感覺到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
見蘇陌素走來,周雲端立刻站起身來。待看清楚蘇陌素的穿著時,他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蘇姑娘!”
“周公子。”蘇陌素走近周雲端,“讓你久等了。”
周雲端忙擺了下手:“並沒有等多久。蘇姑娘,我們進去燒香吧。”
蘇陌素點點頭,與周雲端一同走向廟中央的佛堂。
杜微風與蘇追月下馬車時,看到的便是蘇陌素與周雲端並排從佛堂走出的情景。
杜微風眼中的火幾乎要將蘇陌素燒成灰一般。任由蘇追月怎麽拉扯,她也要走上前去。
隻聽得那佛堂之外的一個方士正在讚麵前的蘇陌素和周雲端:“男至入冠女初幾,前世姻緣今世現。此際好趁結琴瑟,遲延吉期難團圓。兩位,這是支上上簽啊!”
“隻是此樁婚事宜早不宜遲,兩位可要早下決心呢!”那方士摸了把胡須笑道。
蘇陌素和周雲端對視一笑,周雲端便從錦囊中取了個銀裸子放到方士麵前。
就站在旁邊的杜微風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炸開了,她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蘇陌素,拳頭攥了又攥,卻恨不能出手。
蘇陌素毫不在意身後的目光,笑著對周雲端道:“久聞邯山寺前的寒潭景色別致,不若以潭為景,我為公子描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