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裏克·道格拉斯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位有文化、有知識、懂得鬥爭策略的黑人鬥士。
道格拉斯本是一個逃亡的奴隸,後來學習文化,寫了一本自傳介紹了他的前半生,書名曰“一個奴隸的自述”。內雲:
弗雷德裏克·道格拉斯我生於馬裏蘭州塔爾波縣。我不知道自己生於何年何月何日。大部分的黑奴在了解自己生日這個問題上並不比馬或牛高明,因為奴隸主不願意把黑奴的生日告訴黑奴本人。在我一生中,我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黑奴能夠確切地說出他自己的生日。充其量,他隻能說自己生於某年的下種季節、收獲季節、摘棉季節、冰凍季節等等。這件事從小就給我帶來了痛苦,因為周圍的白人小孩都能說出自己的生日,而我卻茫然不知所對,盡管我的年齡要比他們大。我也不敢向我的主人打聽我的生日,我隻能對自己作估計。在1835年時,我在無意中聽我主人在別人麵前說我有17歲了,因此,我估計我生於1817年。
我母親是一個黑人,我父親是一個白人。這是我從小聽人家這樣說的,另外我本人的相貌也有白人的痕跡。有人說這個白人不是別人,就是我的主人,但我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在我孩提時期,我與母親就被拆散了。小黑奴與母親從小拆散是奴隸主們慣用的一種做法。通常在孩子滿一周歲前母子就要被分開。嬰孩交給農場上的老年女奴看管,因為她們已年邁力衰,反正幹不了多少活,而母親一般正屆壯年,若讓她兼管孩子,勢必影響她的勞動。
在我一生中,我與我媽(從我意識到她是我媽算起)一共見過四次麵,每次隻是幾個小時,而且都在夜間。她那時在一個名叫史蒂華的主人那裏幹活,離我住所有15英裏。她必須在晚飯後出發,而又必須在第二天日出以前準時出工,因此不可能在我那兒多留一個小時。如果她回去趕不上日出,那就要挨一頓毒打。我從來沒有與我媽白天見過麵,她晚上來,一來就哄我睡,到我醒來的時候,她早已不在了。沒幾年,她就病死了。那時我約7歲。她患病時我從來沒有被允許去探望過她,入葬時我也沒有被允許去參加葬禮。當聽到她死去時我沒有什麽感覺,因為那時我並不了解母親的愛撫。對我來講,母親與陌生人沒有什麽區別。
我的第一個主人名叫安東尼,他是一個十分殘忍的人,他似乎把鞭打奴隸作為一種樂趣。我時常在清晨被姨母的慘叫聲所驚醒,因為我的主人時常把她吊起來鞭打,即使血流滿背也不肯罷休。姨母愈叫得厲害,他的鞭子抽得愈凶;哪兒的皮肉愈爛,他的鞭子抽得愈緊。唯一使他放下鞭子的原因是他的氣力用完了,抽不動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第一次看到我主人鞭打我姨母的情景,盡管我那時隻有四五歲,但當時的情景猶曆曆在目。我在這兒要描述這次慘狀,但我還要說,我的描述仍然不足以說明實際的悲慘情況,因為這種慘狀隻有身受其害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
一天晚上,姨母出去了,我主人派人找她,怎麽也沒有找到。我主人曾經警告過她,晚上不許出去,特別不許去和一個名叫羅伯茲的年輕人在一起。為什麽我主人特別不許我姨母和羅伯茲在一起呢,這個道理大家可以猜得到。我姨母是一個美貌女郎,身材勻稱,豐滿適度,麵貌秀麗,凡認識她的人沒有一人不說她長得標致的。在我們周圍幾十英裏以內,找不出一個黑人或白人姑娘能比得上她這樣美麗的。
這天晚上,姨母不但違反了不許夜出的禁令,而且確實與羅伯茲在一起。我從主人鞭打姨母時的斥責聲中看出主人鞭打姨母的主要原因是吃醋。假如他自己是一個正人君子,他就不至於認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就非搞幽會不可。但他本人正是一個流氓人物,因此在他腦中,一個男子與一個女子在一起時,除了搞幽會以外,就不可能有其他任何理由。
他先把姨母拖到廚房內,把她上衣剝個精光。然後命姨母雙手交叉,他用一根粗繩子把姨母雙手捆了起來,一邊罵她是一個不要臉的婊子。他叫她站到一條木板凳上,他把繩子套在橫梁上的一個鐵圈內,然後收緊繩子,使姨母的足尖剛巧可以接觸凳麵。接著主人走到姨母麵前,把褲子也剝了。然後拿起皮鞭,沒頭沒腦向姨母身上抽去,我看到姨母的血一滴滴往下滴,真是慘不忍睹。我不敢看下去,急忙躲進我自己的木屋子裏去哭了。我當初不了解主人為什麽要剝光衣服,後來才體會這是主人的“節約”,因為衣服是主人提供的,打爛了衣服等於打爛了主人的財產,衣服要比奴隸的皮膚珍貴得多。
奴隸們沒有床,睡在所謂地板即泥地上。每人發一條粗毯子。但對奴隸來講,最缺少的倒不是床或毯子,而是睡覺的時間。奴隸一下工就忙著洗澡、洗衣服等等,這一切做完後已精疲力竭,就一個個帶著毯子,不分男女老少,躺在冰冷的泥土上。第二天早上號子一響就得馬上起床,第二遍號子一響就得出發上工,遲到的人就被報以一頓結實的鞭子。
我們的監工名叫薛維爾,真是名副其實(因為在英語中,薛維爾的意思是嚴厲)。與其說他的工作是監工,不如說他的工作是鞭打。從早上號子聲一響,他就開始抽打,一直打到下工為止。我有一次看他狠抽一位抱著孩子的女奴,抽得半死,血流半天還不止。
我的第二個主人名叫勞埃德,他有一個很大的莊園。他家備有三套馬車,養了20來匹馬。看馬的奴隸是巴奈父子。勞埃德是一個凶狠的主人,巴奈父子整日生活在恐懼中。主人對任何一匹馬有任何一點不滿,就意味著對巴奈父子,特別是對巴奈的一頓毒打。滿意不滿意並不取決於馬的保養情況,而取決於主人那時刻的心情。哪匹馬跑得慢,巴奈要挨鞭子;哪匹馬頭昂得太高,巴奈要挨鞭子;哪匹馬嘶叫不合時宜,巴奈也要挨鞭子。主人舍不得抽馬,卻舍得抽奴隸。不管主人說的是對是錯,奴隸必須畢恭畢敬表示接受,甚至不能在臉色上表示任何反抗,否則又是一頓鞭子。有一次,我看到老巴奈為了一種根本不存在的罪名而罰跪在地上,主人一連給了他30大鞭。
勞埃德有三個兒子,也是虎狼心腸,有打奴隸的嗜好。有一次,我看見他們叫馬車夫威爾基站在四五米外,令他脫去上衣,然後他們三人各用馬鞭,比賽誰能在威爾基背上打起最大的疙瘩。
勞埃德的產業太大,使用很多黑奴,因此許多黑奴從來沒有見過主人的麵。有一次,勞埃德在路上碰到一個青年黑人,他問那青年:你在誰家幹活?青年答道:在勞埃德上校家。勞又問:他待你們怎樣?青年答:不算好。勞問:為什麽?青年答:他不給我們一點休息。這個黑人不知道同他談話的就是他的主人。沒過幾天,這個青年就被戴上手銬,賣到別州去了。盡管他苦苦哀求,也是無效;他一家人哭得死去活來,眼巴巴望著自己的親人被強行奪走。從此以後,這個青年不知下落了。
勞埃德的狗腿子戈雷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有一次,他要抽打黑奴鄧比,剛抽上幾鞭,鄧比受不了,拔腿跑了,一直跑到一條小河邊。他不顧一切一直跑到河中央,河水及肩。戈雷追了過來,命令他出來,他不肯。於是戈雷拔出手槍威脅說:我喊一、二、三,如果喊到三你還不動,我就開槍。數完後,鄧比仍然不動。於是,二話不說,戈雷就砰砰兩槍,把鄧比活活打死在河中央。
我親耳聽見戈雷向主人匯報說:“我不能不打死他。我要不打死他,我這碗飯就沒有辦法吃下去了,因為別的奴隸再也不會聽我指揮了。”我的主人竟然同意他的結論,於是這條人命案就當狗命案似地了結了。
我順便說一下,在蓄奴州殺死黑奴或任何黑人都不算犯罪,不但法庭不論罪,社會也不論罪。我知道聖密契安有一個名叫托馬斯·蘭曼的白人,他殺死了兩個黑人,其中一個是他用斧頭砍破腦袋致死的。蘭曼從來沒有受到任何譴責。他每到小酒館,就要侃侃而談他這一番殺人事業,認為這是他的光榮業績。
我還要談一下我的小姨的慘死情況。她死時隻有十五六歲(我們不知道她的準確生日)。那天晚上,她給希克斯太太看小孩,由於白天過度疲勞,她睡著了。小孩忽然哭了起來,我小姨沒有被驚醒,但希克斯太太倒驚醒了。她一看我小姨還在夢中,不禁大怒,馬上起床順手拿起一根笨重的橡木棍子,用盡全力往我小姨頭上打去,隻一下,我小姨就喪命了。凶手既沒有受審,也沒有受到社會輿論的譴責。隻是在我們奴隸中間,每論及此事,莫不為之發指。
我七八歲時,被送到巴爾的摩服侍新主人奧爾德。我初到時,正值奧爾德先生往外地公幹去了,由奧爾德太太接待我。她待我很客氣,而且還問寒問暖,我當初覺得她真是一個和善的女主人。我的任務是陪小主人,特別是陪他上學。奧爾德太太見我不識字,還抽空教我讀書識字,我開始感到了人生的幸福。但未幾何時,一場暴風雨來了。
一個多月後,奧爾德先生回家了。發現他太太教我讀書識字,就把她狠狠訓了一頓。我躲在門外聽見他譴責太太說:“你怎麽能教奴隸識字,我們所以能叫奴隸甘心當奴隸就是因為他們沒有知識。奴隸一識字就有了知識,一有知識他就不可能甘心當奴隸。不僅如此,奴隸有了知識就會找到擺脫奴隸地位的方法和途徑。更壞的是,他還可能在奴隸中間煽起不滿,實行叛亂。”
從此以後,我的女主人就變了一個樣子,我再也看不到她和顏悅色了,當然更談不上教我讀書識字了。但我從奧爾德先生那裏得到一個很大的啟發,因為奧爾德先生說,奴隸有了知識就懂得擺脫奴隸地位的方法和途徑。那個晚上,我就跪下向上帝發誓,我一定要讀書識字,一定要獲得知識。有了決心就有辦法。雖然女主人不再教我,但她已教會了我初步的識字本領。我利用每天送小主人上學的機會,在路上引導小主人把學校中所學的東西透露給我。我還經常注意路上的破舊報紙,撿起來念。這樣,我終於學到了不少東西。
1833年1月1日,我調到了柯維先生家做長工,也就是由城市重新轉入農村。在他家不到一星期,我就挨了有生以來第一頓毒打,打得我鮮血直流,背上的疙瘩起得小拇指那麽高。這以後,鞭打就成了家常便飯,在第一個半年內,平均每周都要挨一頓打。每天天還沒亮,我們就起床喂馬,以便天一亮立即趕馬下地。柯維先生給我們吃的飯倒不少,但我們從來沒有辦法吃飽,因為他限定吃飯的時間隻有五分鍾。我們到看不見太陽才下工,回來還要為第二天做好各種準備。
柯維是一個最刻薄不過的家夥,他時刻都盯著我們,而且采用突擊的方式。他從來不光明正大地監督我們,而采用秘密盯人的辦法。不是躲在大樹後,就是藏在矮樹下,或者躲在草叢中,或者以房屋或其他東西作隱蔽。他總是用出其不意的辦法出現在我們眼前,因此,我們每一刻鍾都陷在緊張狀態中,誰都不敢稍微休息一下,否則就有被他抓住的可能。我們背後都稱他為毒蛇。有時,他假裝騎著馬向進城的大道奔馳而去,但沒多久,他忽然又偷偷出現在我們背後,用鞭子追打他認為是偷懶的人。
柯維又是一個最偽善的人,他開口上帝,閉口上帝。早上必做短禱告,晚上必做長禱告。我們全體黑奴還得跟著他一起禱告,而且還要跟著他唱莫名其妙的聖詩。這位滿口仁義道德的基督教徒置有一名女奴,名叫卡洛琳。他公然說,他的目的是要她多生小奴隸以增加他的財產。這個女奴買來時約20歲,長得牛一樣結實,第一年生了一個孩子。為了保證孩子的質量,柯維先生又找了一個結實的男子漢,名叫哈裏遜。每天晚上,柯維先生都把哈裏遜和卡洛琳倒鎖在房內。年底,卡洛琳果然又生了,而且是一對雙胞胎。我很少見到柯維先生的笑臉,但這一次他喜形於色,並破天荒地為慶祝他的新財產而置酒祝賀。
如果說我一生中嚐到過最苦的奴隸滋味,那就是在柯維先生家中嚐到的。一年到頭,不管天寒地凍,下雨落雪,我們總得下地,從早到晚不得休息。最長的白天,在柯維先生看來,還嫌太短;最短的夜晚,在柯維先生看來,還嫌太長。在這種情況下,進行思考都沒有時間。我曾經有過一個念頭,打算把柯維殺了然後自殺,隻是由於遲疑才沒有下手。
我現在深切體會,南方的宗教是最虛偽的東西,是用來掩蓋其最可恥的罪惡的。奴隸主最殘酷、最下流、最不可告人的罪惡都可以在宗教的外衣下獲得庇護。假如我現在再要落入奴隸主之手,那麽,我最大的不幸將是落入一個自命信教的奴隸主手中去。
1835年,道格拉斯又重新回到巴爾的摩的主人奧爾德家。他被送到一家造船廠做工,每周替主人掙9美元。主人對每周9美元很為器重,也就疏於防衛,道格拉斯乃於1838年9月3日找到一個機會,在黑人朋友幫助下,逃出了巴爾的摩到達紐約,獲得了自由。
不久,波士頓《解放者》社長、廢奴主義者葛裏遜找到道格拉斯頭上來,並帶他到北方各大城市,請他公開演講,訴說他的生平遭遇。凡聽道格拉斯講話的人,沒有不為之落淚的。會上一片抽泣聲,影響之深,未可估量。但葛裏遜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每次當道格拉斯上台時,他總再三囑咐:“你上去隻講你的遭遇,不要加評論,評論將由我們來說。”久而久之,道格拉斯對葛裏遜的意圖起了懷疑,為什麽不許他本人下評論呢?難道這不就是禁止黑人造反嗎?他決心要尋求答案。1848年,他乃前往斯普林非爾德找約翰·布朗。在布朗指點之下,道格拉斯看到了黑人解放的真正道路。他回去要求葛裏遜采取積極的辦法,葛裏遜不願聽道格拉斯的建議。道格拉斯看出他與葛裏遜的分歧已經不能彌合了,因為他們走的是兩條不同的道路。他終於毅然造了葛裏遜的反,獨自出版了一個刊物,起名《北極星》,象征著南部的奴隸將紛紛仰望北極星,走上“地下鐵道”,跳出火坑。
《北極星》舉起了戰鬥的旗幟。當時南部奴隸主正根據“逃奴法”派人到北方來追捕逃亡的奴隸,道格拉斯號召大家起來以武力對付武力。他寫道:“擊敗逃奴法的唯一方法就是殺死10來個追捕逃奴的人,應當使那些用刀的人先嚐嚐刀的滋味。”道格拉斯指出:“殺死追捕者是否做得對呢?對!把他殺死是不能算犯罪的,因為這等於殺死一條咬住一個嬰孩的豺狼。每一個黑人在晚上睡覺時都不要忘記在枕頭底下放上一把手槍,裝上子彈,隨時備用。任何一個逃奴,隻要他踏上北方自由土地,就應配備武器,並且我們應當馬上使他了解,殺死一個想剝奪他自由的人是完全不能算犯罪的。任何一個追捕者,由於他從事他的肮髒事業而丟性命是對我們黑人有利的,因此,殺死追捕者不僅是明智的,而且也是合情合理的。”
1848年9月,當道格拉斯逃亡10周年之際,他還別出心裁地給他的老主人寫了如下一封信:
我之所以選擇這一天來給你寫信,是因為它是我的解放紀念日。我從你那兒逃離是正當的,我經常想該向你說明這其中的種種理由。在我隻不過是個6歲左右的孩子時,即懷有要逃離的決心。我現在所能記得的就我而言所作的第一個腦力上的努力,就是試圖解開這個謎——為什麽我是個奴隸!這個問題使我的稚嫩的頭腦絞盡腦汁達數年之久;不時比其他事情都更沉重地壓在我身上。當我看見監工鞭打一位女奴,抽得她脖頸上鮮血迸流,聽見她那可憐的哭喊時,我便跑進籬笆的角落,哭泣著琢磨這個謎。通過某種我不知為何物的媒介,我得知有那麽個上帝,他是所有人類——黑人和白人——的造物主,造出黑人給白人當奴隸。至於他何以這樣做卻又同時是仁慈的,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並不滿意這個理論,因為它使上帝為奴隸製負責任;這給我帶來極大的痛苦,我經常長時間地為這個理論而哭泣。有一次,你的第一位妻子盧克麗霞太太聽見我歎息,見我落淚,於是問我出了什麽事,可我不敢告訴她。這個問題一直令我大惑不解。後來有一天晚上,我坐在廚房裏,聽見一些老奴講,他們的父母是被白人從非洲偷來的,賣到這兒當了奴隸。整個謎一下子解開了。此後不久,我的阿姨吉妮和姨夫諾亞跑掉了,你的嶽父對此大吵大嚷,這使我第一次得知如下事實,即除了蓄奴州之外還有自由州。從那時起,我便決心將來有一天要跑掉。我之所以打算這樣行動,道理是這樣的:我是我自己,你是你自己;我們是兩個不同的人,平等的人。你是什麽,我就是什麽。你是人,我也是人。上帝創造了咱們倆,並使咱們成為各自獨立的人。我並非天生即是你的奴隸,你也並非天生即是我的主人。造化並未使你的存在仰賴於我,也未使我的存在仰賴於你。我不能夠靠你的腿而行走,你也不能夠靠我的腿而行走。我不能替你呼吸,你也不能替我呼吸;我必須為我自己呼吸,你也必須為你自己呼吸。我們是截然不同的人,每個人都被平等地提供以各自生存所必需的才能。在離開你的時候,我隻帶走屬於我的東西,而絕對沒有絲毫減少你堂堂正正獲得的生活資料。你的種種才能和你待在一起,而我的種種才能開始對它們的合法主人變得有用起來。因而在這件事的每個方麵我都看不出有什麽不當之處。我是秘密出走的,這話不假;但這與其說是我的過錯,倒不如說是你的過錯。倘若我讓你了解到這個秘密,你就會把這件事情整個兒毀掉;要不是因為這一點,我當時是會真正樂於讓你知曉我出走的意圖的。
你或許可能想知道我對我當前的狀況感覺如何。老實說,我對當前狀況的喜愛,遠勝於對在馬裏蘭時的狀況。然而,我絕非對作為一個州的馬裏蘭抱有任何偏見。它的地理環境、氣候、富庶和產品足可使它成為一個令任何人都極其稱心如意的住所:如果不是那兒存在著奴隸製,我再次在那個州裏定居也並非沒有可能。並不是我不熱愛馬裏蘭,而是我更熱愛自由。要知道北方人都有這種奇怪的幻覺,他們以為南方的奴隸要是獲得解放就會蜂擁而至北方,得知這一點你一定會感到驚訝。其實情況遠非如此,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看到許多熟悉的老麵孔又回到了南方。事實上是,在獲得解放的時候,這兒沒有幾個人不樂於返回南方的。我們想生活在我們出生的大地裏,想把我們的屍骨埋在我們的父親的身邊;隻是對個人自由的強烈熱愛才使得我們離開南方。為了這個緣故,我們大多數人才寧可靠一塊幹麵包片和一杯冷水來度日。
自從離開你之後,我的經曆頗為豐富。我得到了當我是奴隸時從未夢想過的地位。在我離開你以後的10年中,有3年時間我是在馬薩諸塞州新貝德福的船塢裏當普通工人。正是在那裏,我第一次掙得了自由的錢,那是我的錢,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花。我能夠用它來買火腿或是鯡魚,而不用要求任何人的恩惠。對我來說,那是一塊寶貴的美元。你還記得,我在巴爾的摩時通常每周掙7元或8元,有時甚至9元錢,每到星期六晚上你就把所有的錢從我的手中要去,並且說我是屬於你的,我掙的錢也是屬於你的。你的這個舉動我從來也沒有喜歡過——說得好聽點,我覺得這舉動未免有點小氣。但願我從未這樣伺候過你。但這事就不說了吧。我剛在新貝德福登陸時,在用新英格蘭的方式數錢時不太熟練,有幾次我差點兒就把自己逃奴身份暴露出來。然而,不久我不僅學會了掙錢,而且也學會了數錢,一切順利。在離開你後不久我便結了婚;事實上,在離開你以前我就已訂了婚;而且結果發現我的伴侶遠非是個負擔,而是一個真正的良伴。她去別人家幫傭,我在碼頭上幹活,盡管頭一個冬天我們辛苦勞作,但生活卻是空前的快活。在新貝德福待了三年之後,我偶然遇見威廉·勞埃德·葛裏遜,這個人你可能聽說過,因為他在奴隸主當中很有名氣。他給我的腦海裏灌輸進這樣的想法,即我可能使自己有裨益於奴隸解放事業,方法就是把我的一部分時間獻出來,說出我本人的悲傷,以及我通過觀察得知的其他奴隸的悲傷。這是一種高於我以前所曾希冀的生存狀態的開始。我被投身進這個國家所提供的最純潔、最開明、最仁慈的社交界之中。和這些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從未忘記過你,但又總是把你用作話題——這樣也就盡我所能使你聲名狼藉。不用說你也知道,在這些圈子裏對你形成的看法遠非良好。他們對你的誠實評價不高,對你的宗教評價更低。
不過我要對你講述我的某種有趣的經曆。我進入剛才提到的優秀社交界後不久,它那美德的光就對我的心智起了一種有益的影響。我早期對白人的反感大多已消失,他們的舉止、習慣和風俗與我在南方的種植園的廚房裏所習見的迥然不同,而是相當令我陶醉,並且令我對我以前環境的粗鄙而又卑劣的風俗產生了強烈的厭惡。我因而作出努力,以改進我的頭腦和舉止,以多少適合於我似乎被上蒼召喚去的那個社會地位。從失意落魄到受人尊重確實是一個巨大的變遷。就我的家庭事務而言,我可以誇口有和你一樣舒適的住宅,我有一位勤勞而又幹淨利落的伴侶,4個可愛的孩子——老大是位9歲的姑娘,還有3個好兒子,年齡分別為8歲、6歲、4歲。現在3個年紀大的孩子都上學——有兩個孩子已經能讀書寫字了,另外一位能拚寫有兩個音節的單詞,準確性尚差強人意。親愛的小家夥呀!他們都正躺在舒適的床上,睡得香甜,在我本人的屋簷下完全是安全的。這兒沒有奴隸主來把他們從我的雙臂中搶走從而撕裂我的心,或者把他們從一位當母親的懷裏奪走從而摧毀她的最熱切的希望。這些可愛的孩子是我們的——不是要讓他們幹活生產出稻米、糖和煙草,而是要守衛他們,尊重他們,保護他們,並且在福音書的營養和告誡中把他們撫養成人——在智慧和德行的道路上把他們培養起來,盡我們所能使他們對世人有用也對自己有用。哦!閣下,當我想到和注視著我的可愛的孩子們的時候,我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把奴隸主看作完全是地獄的代理人。正是在這種時刻我浮想聯翩,難以自控。我本來打算再談談我本人的成功和幸福的,但一談到此,不由得百感交集,使得我無法再沿著那個方向繼續下去了。奴隸製的可憎、恐怖,鬼一般極端駭人地浮現在我的麵前:數百萬人的慟哭刺穿了我的心髒,凍冷了我的血液。我記得那鎖鏈、那塞在人嘴裏的口銜、那血淋淋的皮鞭;那死一般的憂傷給那上著腳鐐的奴隸的垮掉的精神投下的陰影;想到有可能忍痛與妻子兒女分離,並且像牲口般在集市上被賣掉,我不禁心驚膽戰。
此刻,你大概起碼是我的當奴隸的三個親愛的姊妹和我唯一的兄弟的有罪的占有者。你把這些人看作是你的財產。他們在你的分類賬上登上了記,或者也許已被賣給人肉販子了,旨在填充你那永遠饑餓的錢包。閣下,我渴望知道這些親愛的姊妹們身體可好,現在何處。你把她們賣掉了嗎?還是仍然占有著她們?她們狀況如何?是活著還是死了?
在這一方麵你所承擔的責任確實可怕,而這些年來你居然還能在這責任下舉步維艱地走下去也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你的頭腦一定是黑暗的,你的心髒一定是冷酷的,你的良心一定幹枯了,僵化了。要不然你一定老早就把那遭人譴責的重負拋掉,並在一位寬恕罪孽的上帝的手中尋求寬慰。容我問一句,假如我在某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夥同一幫心狠手辣的歹徒,進入你那雅致住宅的境域,抓住你可愛的女兒阿曼達,把她從你的家人、朋友以及她青年時代的一切可親可愛的人們身邊帶走——讓她做我的奴隸——逼她幹活,而我卻攫取她的工資——將她的名字列入我的分類賬當作財產——無視她的種種個人權利——拒不給她學習讀書寫字的權利,從而桎梏她的不朽的靈魂的力量——讓她吃粗食——讓她衣不蔽體,並且時不時在她赤裸的背上抽上幾鞭子;更可怖的,愈加可怖的是,讓她得不到保護——讓她成為惡魔般的監工的獸性貪欲的下賤的犧牲品,那監工會侮辱、摧殘、毀滅她那純潔無瑕的靈魂——掠奪掉她的一切尊嚴——摧毀她的德行,把在她身上使淑姿懿德的女性性格得以生色的所有魅力都給消滅掉,倘若如此,你會怎樣看我呢?容我問一句,倘若這就是我的行徑,你會怎樣看我呢?
現在我要將此信作結。望賜複,否則我還會再給你寫信。
南北戰爭期間,道格拉斯任林肯總統的顧問,他到處奔走,鼓動北方的黑人青年參軍,直接打擊南方勢力。戰爭結束後,他曾擔任官職,包括哥倫比亞特區警察局局長和駐海地公使。不過他的主要力量放在著述上。他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位黑人著作家。
綜觀美國黑人解放史,可以說有三代領袖。第一代的代表是道格拉斯,他主張以武力求取解放。第二代的代表是布克·華盛頓,他主張以妥協謀取解放。第三代的代表是馬丁·路德·金,他主張以甘地主義達到黑人的解放。他們因勢利導,各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