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詩涵也察覺到程嫣然的怒意,可在她看來明明是程嫣然挑釁在先,她薛詩涵被動應戰在後,根本就沒有那麽多顧忌。聞言隻是淡然一笑,抬頭道:“程小姐若想吃水果,還要問它是從哪棵樹上長出來?”
“有理。”薛詩涵不願報出來曆,程嫣然也不追問,哼道:“賤妾也看出來了,小姐想必也是江陵人士,此番前來恐怕是要立威。賤妾才疏學淺,便跟你比上一比。”
“求之不得。”薛詩涵傲然抬頭,靜等程嫣然開口。
“賤妾有一聯,鸚鵡能言難似鳳。”程嫣然略一沉吟便出了一個上聯。這一聯指的是鸚鵡雖然能學人說話,可它終究比不上鳳凰。這一聯出的不算難,程嫣然是在指責薛詩涵剛才“以對問對”,暗指她能言善辯。
“牝雞雖唱不如鶯。”薛詩涵幾乎想都不想,馬上作出了下聯。這一聯字麵的意思同樣簡單,牝雞就是母雞,母雞就算能發出聲音可也不如黃鶯。除字麵意思之外,上一聯程嫣然責她能言善辯,薛詩涵以“牝雞”代指程嫣然的職業,更加諷刺。
海風畫舫的看客全都咧嘴,這場比試剛拉開序幕倆人就都嘴裏不饒人,看樣子今天是有熱鬧看了。唯有秦百川一個勁兒的搖頭,哎,都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喲!
“姐姐請看——”程嫣然目光一掃,看到龜奴抱著木柴正要往廳內的火爐中添火,一時計上心來,指著木柴道:“此木為柴山山出。”
這一聯再次運用了拆字組合的手法,“此木”組合起來是“柴”字,兩個山疊加在一起是個“出”字。拆字組合或許不難,難的是程嫣然信手拈來,足見其才思敏捷。
薛詩涵皺了皺眉頭,海風畫舫的花魁明傳安陽也的確不能小看。她稍微沉吟了一下,見爐子中火光躍動,青煙蒸騰,當即便有了想法:“因火成煙夕夕多。”
“好啊!”海風畫舫的氣氛雖有些劍拔弩張,但薛詩涵對出下聯之後,還是有人忍不住撫掌叫好。
這下聯同樣運用拆字組合,難能可貴的是承接上聯木柴而來,說木柴“因火”而變成了“煙”,而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家家戶戶開鍋造飯,正是夕夕“多”。
程嫣然目光收縮,碰巧此時海風畫舫飄蕩至礁石岸邊,從三樓的窗戶裏看到海麵上飄蕩著一些幹枯的樹木,程嫣然又開口道:“山石岩前古木枯。”
幾輪交鋒中薛詩涵始終牢牢占據上風,這回更是想也不想:“白水泉中日月明。”
“小姐好本事。”幾次試探依舊沒有摸清楚薛詩涵的底線,程嫣然麵色嚴肅,沉聲道:“安陽住戶十有八 九做得是海上生意,那‘炭去鹽歸,黑白分明山水貨’。”
眾人連連頷首,安陽東側便是深山老林,有些人將木製成炭,運送到海外島嶼換取私鹽回來販賣,炭黑鹽白,一出自山中,一取自水中,這一聯的意境超出前一聯太多。
“程小姐恃才放曠,不把天下讀書人放在眼裏,那我須讓你知道,南才北戲,貴賤分明上下人。”薛詩涵目光犀利,沉聲開口。
“咦?這位小姐,你們比試楹聯也就是了,為何要把我等也牽扯進去?”薛詩涵這一聯開口,便好像在茅坑裏扔了一塊石頭,安陽那些看熱鬧的才子頓時炸開了鍋。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江陵在安陽之南,所謂“南才北戲”也僅限於才華方麵,薛詩涵這一聯的意思是南方江陵的讀書人在學問上是“才子,才學之人”,安陽隻是“戲子,貽笑大方而已”,後麵那句薛詩涵依舊是用自己跟程嫣然的身份做比較,一副教訓的姿態。
“這位小姐,楹聯比試本是風雅之事,為何要咄咄相逼?”程嫣然握緊了小拳頭,她對自己的才華極為自負,可真就想不到會在自己門口遇到這樣一個難纏的對手。
“清風書院的學識,能否入你的法眼?”薛詩涵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過分,可是沒辦法,清風書院是大頌僅次於國子監的學府,書院名望不許任何人玷汙。
“小姐是清風書院的人?”程嫣然猛然意識到這個女子為何三番五次的挑釁。
“正是!”薛詩涵挺起了胸膛,原本吵吵鬧鬧的看客也紛紛安靜下去,神色中滿是震驚。
“難怪,這就難怪了。”程嫣然忽然發出輕笑。
“程小姐,我並無為難你的意思,適才言語當中多多得罪,也請你海涵。”維護書院名聲的目的已經達到,薛詩涵不打算再做糾纏,可就在她準備適可而止的時候,程嫣然冷笑開口。
“且慢!清風書院跑到我海風畫舫耀武揚威,占了便宜之後就想離開?”程嫣然聲音略微有些發冷,似乎對清風書院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敵意。
“那你又想如何?”薛詩涵皺眉,這個程嫣然怎的如此給臉不要?
“簡單,你我再比試一輪,三個楹聯定勝負。”程嫣然有些孤注一擲的意思:“你若贏了我便當麵道歉,但凡日後有清風書院的人到來海風畫舫,賤妾跪地相迎。”
“你——”薛詩涵心中一跳,跪地相迎,這彩頭可不小。
“若是你輸,便代表清風書院鞠躬致歉。”在別人看來一個下跪,一個鞠躬看似天差地別,可以薛詩涵那濃濃的驕傲,讓她代表清風書院鞠躬道歉簡直跟殺了她沒什麽分別。
薛詩涵剛剛消散的怒意瞬間衝到心口,正要點頭答應那程嫣然又開口打斷:“剛才所說是海風畫舫與清風書院作賭,我還有一個你我二人的私賭。”
“說!”薛詩涵臉色陰沉。
“誰若輸了,便從在場的眾人當中選擇一位男子成親可好?”程嫣然聲音不大,可說出的話石破天驚。
“你,你……”薛詩涵渾然想不到程嫣然會提出這麽一個說法,若是不答應吧隻怕弱了清風書院的麵子,可若是答應了……萬一輸了呢?雖然薛詩涵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可婚姻大事又哪裏如如此草率?
倒是海風畫舫的那些才子在微微發愣之後,竟爆發出衝天的叫好聲。
“好好,好,哈哈,程小姐果然有氣魄!”
“一個是清風書院的才女,一個是海風畫舫的花魁,嘖嘖,想想都讓人心動啊!”
“我勒個去,在場選擇一個男子成親,咳咳,大家機會均等啊!”
“答應她,答應她!”
反正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群情激蕩之下,陣陣嘶吼便如海浪一般席卷而來。
“夫子……”薛詩涵臉色鐵青,淩天兆在她身後小聲道:“犯不著跟一個青樓花魁較勁兒,不如我拿出令牌,教訓她一番,此事就此作罷?”
“不行。”薛詩涵果斷搖頭,淩天兆的那枚令牌事關重大,又豈能輕易示人?
“那不然……我去請秦大哥替你?”淩天兆試探的說了一句,雖然他知道自己這位夫子有驚世之學,可潛意識裏又認為她似乎距離秦大哥還有不小的差距,今天這比試要是有秦大哥出手,程嫣然肯定討不到什麽好處。
“不說我倒是忘了。”薛詩涵神色一鬆,低低的道:“我有把握與程嫣然一戰,但保險起見,你趁人不注意去幔帳找秦百川,若一旦形勢對我不利,便請他出手幫我解決危機。”
薛詩涵交代了一句,可想想自己跟秦百川似乎沒什麽交情,她又皺眉補充道:“那人天生的商賈思維,沒有利益恐怕也未必會出手。你轉告他,如果事情真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隻要幫了忙,清風書院明年從錦繡山莊訂購一批花卉,而我也欠他一個人情。”
“夫子放心,人不親水還親呢,秦大哥不會袖手旁觀。”淩天兆點了點頭,悄悄退後了半步。
“怎麽,不敢答應?”程嫣然的視線一直落在薛詩涵身上,見她似乎商量出了什麽辦法,程嫣然再次開口。
“我有何不敢?”將秦百川作為後盾,薛詩涵自信心又增強了不少:“且說如何比試。”
“姐姐好膽氣,倒是讓賤妾刮目相看。”程嫣然嗤笑一聲:“很簡單,猜銅板正反麵,對者有兩次出聯機會,負者隻有一次,聽天由命,與人無尤。”
“來吧。”薛詩涵幹淨利落。
程嫣然淡然一笑,為公平起見倒是把拋銅板的機會讓給了薛詩涵,薛詩涵也不在乎先後,隨便一拋,她猜正麵可出現的卻是反麵,也就是說程嫣然獲得了出兩個上聯的機會。
眾人屏氣凝神,程嫣然也不矯情:“承讓……賤妾久居畫舫,專喜說書先生講一些故事,尤其是對《三國評話》情有獨鍾。”程嫣然停頓了一會,顯然她要出的題目跟《三國評話》有關。
“請。”《三國平話》雖然不是什麽正統典籍,但故事恢弘壯闊,薛詩涵也是熟悉其典故。
“《三國評話》當中賤妾最喜智如妖的孔明先生,想他‘收二川,排八陣,六出七擒,五丈原前點四十九盞明燈,一心隻為酬三顧’,那是何等的忠義,何等的豪情,賤妾佩服的緊。”談笑間,程嫣然便說出了自己的上聯。
海風畫舫一眾才子紛紛皺眉,《三國評話》不是什麽稀罕物,可程嫣然這一聯卻是將那位孔明先生收服東川、西川、八陣圖、六出祁山、七擒孟獲、五丈原隕落、三顧茅廬等等典故全部說出,其中更是以孔明一生所做大事為時間跨度,若非熟讀《三國評話》恐怕萬難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