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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北方的狼和南方的豬

  北方的狼

  崛起

  《後漢書·公孫瓚列傳》記載:“公孫瓚字伯珪,遼西令枝人也(今遼寧省義縣人),家世二千石。”

  看來,公孫瓚也是高幹子弟。從公孫瓚字“伯珪”的“伯”字來看,公孫瓚在兄弟中是老大。《後漢書》又說“公孫)瓚以母賤,遂為郡小吏”,說明公孫瓚屬於庶出,沒有繼承老爹的政治地位,隻好到本郡政府去做個小公務員。

  世間的確有那麽一類人,命不好,但運氣出奇的好,所謂的先天不足後天補。公孫瓚即是如此。

  公孫瓚一表人才,聲音洪亮,能言善辯,“侯太守奇其才,以女妻之”。因為他漂亮而有才華,天上就掉下個林妹妹來,還帶著大把存折,拿著金珠寶貝。一不小心,成了太守的乘龍快婿,財色雙收。好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沒辦法的事。

  估計是解決了生計問題,婚後的公孫瓚便打起行囊,辭別嬌妻,跟大學者盧植讀書去了。後來,一不小心還成了劉備的師兄。學成之後,回到郡政府當上了郡裏的上計吏(國稅局長)一類的文官。

  這個時候,公孫瓚幹了一件轟動全國的大事。

  據《後漢書》的說法,本郡郡太守劉某(公孫瓚的老丈人此時已不是遼西郡太守,是退休、升官、坐牢,還是殺頭或自然死亡,我也不知道。)犯事,逮捕到京(洛陽)。

  根據當時的法律規定,長官被捕,遞解途中下屬不準隨行。公孫瓚便詐稱獄卒,穿上獄卒衣衫,親自為劉太守推車,照顧飲食起居,一直到洛陽(這筆盤纏不少,說明公孫瓚當了國稅局長後,迅速致富,要麽是老婆的陪嫁尚未用完)。

  判決下來,劉太守流放日南郡(今海南島)。公孫瓚決定陪劉太守到日南服刑。

  臨行前,公孫瓚備好酒肉,在邙山(在首都洛陽北麵,北臨黃河,是當時著名的風景區和交通要道)北麓遙祭遠在遼西的先人,說道,列祖列宗啊,過去我是你們的子孫,現在是長官的下屬。我的長官判刑流放,我不能給你們盡孝,我得陪長官服刑去了。日南那個鬼地方,烏煙瘴氣,疾病流行,我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恕子孫不孝,永別了!“慷慨悲泣,再拜而去,觀者莫不歎息。”

  我們要注意《後漢書》中“觀者莫不歎息”這句話。這裏的“觀者”就是圍觀者。說明公孫瓚不是悄悄地祭奠先人,而是大張旗鼓地進行。這些圍觀者十有八九是公孫瓚事先放風引來的,或他的朋友召集來的。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不做一件兩件“至忠至孝”的大事,是難以揚名立萬的,也算是當時大家認可的“成名之作”,正如現在的政績工程。

  多年的國稅局長無人問,一祭成名天下知。

  公孫瓚的“義舉”肯定部分或全部是作秀,部分或全部為了出名,為了以後博個錦繡前程,所謂富貴險中求。

  公孫瓚運氣實在是好。他陪著現役刑徒、前太守劉君走到半道,來了個大赦令,喜洋洋打道回府。

  果不其然,公孫瓚回到遼西郡以後,很快“舉孝廉,除遼東屬國(在今遼寧省遼陽地區,屬國是安置外國移民的郡一級行政組織)長史(秘書長)”。

  一個讀書人,一旦“舉孝廉”,就獲得了做官的資格。舉孝廉之前,公孫瓚隻能做吏(比如他擔任的上計吏),不能做官,更不可能到中央政府去做官。

  這下好了,一場陪刑(不是陪讀那麽輕鬆)秀下來,一場賭博結束,不僅獲得了做官的資格,還弄了個“省政府秘書長”幹幹。

  秘書長是文官,可公孫瓚這個秘書長,幹得跟別人不一樣,可謂有聲有色,威風八麵。

  他曾經帶領幾十個騎兵到邊境巡視,遭遇幾百名鮮卑騎兵。一比十,看來公孫瓚他們必死無疑。公孫瓚將自己的部屬約束至附近高崗的一座空亭內,對部屬們說:“今天我們不奮勇衝殺,一個也逃不了。弟兄們,跟我衝啊!”一聲呼嘯,揮舞著雙刃矛,一馬當先衝入敵陣,擊殺數十人。鮮卑兵嚇破了膽,狼奔豕突而逃。公孫瓚之兵也折損過半,總算撿了一條老命回家。

  這個秘書長也講究做派。公孫瓚自己騎一頭高頭白馬,選了幾十個勇士,皆騎清一色的白馬,作為隨從衛隊,稱為“白馬義從”。公孫瓚聲音出奇的洪亮,遇見敵兵則帶著幾十個衛士呼嘯而至,揮刀砍殺,來去如風,以至於鮮卑兵聞“白馬長史”的聲音而喪膽,再也不敢到長城以南、公孫瓚的地盤上劫掠。公孫瓚因功升為涿縣(劉備家鄉,今河北省涿州市)縣令。

  黃巾起義稍後,涼州邊章、韓遂作亂,一直難以平息。公元187年,朝廷征幽州烏桓鐵騎三千,由公孫瓚統領,準備加入張溫對西涼叛軍的作戰。因朝廷拖欠糧餉,烏桓兵在張舉、張純的誘導下反叛。公孫瓚力戰有功,升為騎都尉(軍分區司令)。

  就在公孫瓚幹得順手、稱心的時候,中央政府給他派來一個上級領導——劉虞。

  毀滅

  劉虞是漢室宗親,十年前曾做過幽州刺史,深得北方少數民族的民心。劉虞是公元188年靈帝在世時第一批任命的三個州牧之一,由於路途遙遠,沿途形勢混亂,次年春才到達幽州上任。

  董卓控製中央政府(公元189年)後,隨即任命劉虞為大司馬。公元190年又任命劉虞為太尉。由於道路阻塞,這兩個任命都沒有送達劉虞,故劉虞一直以幽州牧的身份節製公孫瓚。

  對於北方少數民族,劉虞主張安撫,公孫瓚主張鎮壓,兩人政見不合,相互扯皮、牽製、告惡狀。公孫瓚的部隊毫無軍紀,奸淫擄掠,劉虞大為反感又無力製止。

  公元191年,獻帝西遷後,劉虞的兒子劉和在獻帝身邊為侍中。劉和受獻帝委派,從武關(今陝西省商南縣南)經南陽,準備到幽州取兵迎獻帝回洛陽,途中被袁術扣押。袁術給劉虞送信,叫劉虞派兵到南陽來,由他統兵西去迎獻帝。

  公孫瓚已知袁術心懷鬼胎,想騙取劉虞的兵馬,反對派兵,可劉虞還是派了三千精騎給袁術(兒子被袁術扣著,有什麽辦法?)。既然劉虞不聽勸,公孫瓚又怕得罪袁術,故悄悄地勸袁術扣住劉和不放,吞並幽州來的部隊,並派堂弟公孫越帶一千騎兵到袁術跟前效力。

  政見不合,加上私人恩怨,使公孫瓚和他的領導成了死對頭。

  公元191年下半年,公孫瓚擊破入侵渤海郡的青州、徐州黃巾軍,因功升為奮武將軍。接下來的兩年,公孫瓚與袁紹在冀州、青州混戰,弄得富庶的青州赤地千裏,人民死傷殆盡。

  公元193年,劉虞終於忍無可忍,下決心收拾公孫瓚。這時,幽州州政府設在薊縣(今北京市),公孫瓚則在薊縣東南設立自己的大本營,拒絕到州政府匯報工作。劉虞認為公孫瓚遲早會叛變,便糾合了十餘萬人的部隊,將公孫瓚包圍。事起倉促,公孫瓚的部隊又多在外地駐防,公孫瓚驚恐不已,打算鑿城牆逃跑。

  劉虞的部隊是烏合之眾,軍紀既差,又沒有什麽戰鬥力。更要命的是,書呆子劉虞愛民如子,下令隻殺公孫瓚,不得傷及其餘,士兵們投鼠忌器,當然也就談不上什麽攻勢。公孫瓚組織幾百人的突擊隊,因風縱火,劉虞的部隊霎時崩潰,被公孫瓚趕到了居庸縣(今北京市延慶縣),三天後城破,劉虞一家老小被擒,帶回薊縣。

  正好朝廷(此時的朝廷在李傕、郭汜控製之下)派使者段訓傳達晉升劉虞、公孫瓚的任命(劉虞為六州州牧,公孫瓚為前將軍)。公孫瓚脅迫段訓,以劉虞謀反(指公元191年袁紹等試圖擁戴劉虞當皇帝之事)為由,殺劉虞全家老少於鬧市之中。

  至公元195年,公孫瓚控製了幽州全境,聲勢大振,野心膨脹起來,遂在易縣(今河北省雄縣西北)的易水之北築易京(“京”是指堆土成丘,丘上築高樓,即防禦用的碉樓群)。

  劉虞素有恩德於舊部和北方胡人,閻柔、鮮於輔等迎接劉和(從袁術處逃脫,又被袁紹扣留,最終從袁紹處逃脫)為劉虞報仇,聯合烏桓、鮮卑少數民族在燕北(今河北省東北部)與公孫瓚的部隊激戰,公孫瓚被打得焦頭爛額,退守易京。

  南邊,袁紹死纏爛打;北邊,劉虞舊部以死相搏。單單一個袁紹,或者單單北邊的漢胡聯合部隊,都是很難打過公孫瓚的。如今當他同時麵對這兩股強大的力量時,公孫瓚就死定了。

  退守易京後,公孫瓚害怕身邊有人謀刺他,便居於易京中央的高樓上,整天跟一群小老婆廝混,左擁右抱,花天酒地。下屬送閱的公文用籃子吊上來,要傳達命令則叫婦女列隊(反正他的老婆多,閑著也是閑著)大聲叫喚,一站一站地傳遞出去。派對天天都有,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完全靠吼。在這種狀況下,謀臣疏遠,猛將星散,稀有軍事行動,所占的地盤越來越小。

  公元198年,袁紹不停地攻擊易京,公孫瓚派出兒子公孫續向黑山農民軍求救。公孫瓚的陣地不斷地縮小,最後構築三重防衛工事以保衛自己的中心高樓。

  公元199年四月,張燕和公孫續率十萬大軍分三道來救。公孫瓚寫了一封密信給兒子,叫公孫續到達後,在城北的山林中埋伏五千鐵騎,屆時舉火為號,父子兩個夾擊袁紹。公孫瓚的信被袁紹的偵察兵獲得,公孫續還未到達,城外山林中卻燃起了篝火,公孫瓚衝出易京,被袁紹的伏兵打得大敗,隻好退回高樓。袁紹圍攻越急,挖地道直達樓下。

  公孫瓚這時終於知道,這座高樓保全不了自己,遂將老婆們、孩子們、姐妹們統統殺死,然後舉火自焚。

  縱橫幽州十餘年的一代梟雄,終於黯然收場。

  瞎搞

  說公孫瓚,說起來,還真是讓人不好說些什麽。

  公孫瓚自幼聰慧,後來又讀了書,老師還是大學者,應該是明白事理的。可縱觀他的一生,他的所作所為,隻能用兩個詞來概括——糊塗、瞎搞。

  當然,作為秘書長出身的軍人,公孫瓚還算是能打仗的,他的軍隊也有一定的戰鬥力,否則,他不可能縱橫燕山南北十餘年,北拒強胡,南抗袁紹。

  說公孫瓚糊塗,是指他的政治覺悟。

  自從中央派劉虞任幽州牧以後,明令公孫瓚受劉虞節製。公孫瓚與劉虞政見不同,對北方少數民族主張武力鎮壓,反對劉虞的懷柔政策。僅僅在政見上有分歧是可以的,問題是公孫瓚視劉虞如無物,在實際行動上對抗劉虞。

  反對劉虞就是對抗中央,這就把自己的領導轉化為敵人,最後的結局,兩人之間隻能存活一個。要麽,公孫瓚置劉虞於死地,讓他回不了中央政府;要麽,劉虞回朝後奏明公孫瓚謀反,解除公孫瓚的兵權,甚至哢嚓了他。

  在身邊樹立敵人之後,公孫瓚又與南邊的袁紹開戰,這樣,公孫瓚就主動地、理直氣壯地置自己於兩個敵人的夾縫之中。一個人主動地使自己樹立兩個敵人,使自己背腹受敵,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死得有道理。

  公孫瓚殺死劉虞之前,朝廷已任命他為前將軍。公元195年,袁紹被任命為後將軍。袁紹、公孫瓚都是中央政府任命的方麵軍司令,在政治地位上,公孫瓚不買袁紹的賬,是可以理解的;在理論上,兩個人誰都有資格占領冀州和幽州,兩人相互攻戰,也說不清誰對誰錯,或者說兩個人都對,兩個人都錯。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次年,即公元197年,袁紹是曹操主持的中央政府任命的大將軍、兼督冀、青、幽、並四州,假節。曹操對公孫瓚卻沒有任何任命,此前李傕、郭汜操控的中央政府任命的前將軍事實上已經作廢。

  也就是說,獻帝東歸、曹操控製中央政府以後,黃河以北地區統統歸袁紹管轄,公孫瓚獨立的軍事存在是非法的。他與袁紹作對,至少在名義上、法理上就是對抗中央,袁紹有三百個理由消滅他。

  以公元198年曹操剿滅呂布為標誌,政治形勢已經明朗,最後決戰的是袁紹與曹操,而且他們的決戰很快就要來臨。

  這個時候的公孫瓚有四條路可走——自立為帝、投靠袁紹、吞並袁紹後與曹操決戰、歸附中央政府(即歸順曹操)。

  自立為帝,公孫瓚似乎從來沒動過這個心思,也沒這個能耐。投降袁紹,公孫瓚是不甘心的。吞並袁紹後再與曹操決戰,這個心思是有的,可惜公孫瓚根本就沒有這個能力和實力。

  這樣看來,公孫瓚唯一的出路,是與曹操聯合,南北夾擊袁紹,這最對曹操的心思。可從來沒有看到公孫瓚與曹操有什麽聯絡、表示。

  如果公孫瓚歸附曹操,夾擊袁紹,等不到官渡之戰,袁紹就會死翹翹。這樣一來,公孫瓚在曹操主持的中央政府裏,即使不能高官厚祿,混碗飯吃是沒問題的,再不濟也不至於家破人亡。

  可惜的是,公孫瓚不是像老古我如此這般地思維。公孫瓚想,天下洶洶,自己又無能為力,並且已經厭倦了你砍我殺,不如做幾座高樓,備好糧草,躲在高樓裏安享太平,以待天下太平。我惹不起,還躲不起麽?兵法上說過,百樓不攻,我做個千樓,總是可以的吧。

  看來,公孫瓚的書還是沒讀好。兵法上是有“百樓不攻”一說,但那是指戰鬥、戰役而言。意思是說,在戰役、戰鬥中,堅固的工事不宜強攻,而應采取其他方法達到目標。

  對戰爭而言,在世紀大混戰中,還有什麽“百樓不攻”?幾座高樓可以巍然屹立於遍地烽火之中麽?

  這時的公孫瓚已經不是單獨的一個個體,或一個家庭的家長,而是一個集團的首領。在亂世的軍閥混戰中,一個集團及其首領要麽取得最後勝利,要麽被消滅,要麽被吞並,不存在幾座高樓、幾個碉堡可以讓一個集團在堅固的工事裏長期獨立存在的事情。

  當軍閥與當醫生不同。軍閥的最終結局,要麽是一(成為一或歸為一),要麽是零。而醫生的生存法則正好相反,絕大多數醫生都介於零和一之間。

  比如古大夫我,在中國,很多醫生的地位、名望比我高,但我有我自己的病人群體,我有我的活法,也沒有那個醫院或醫生跟我玩命,非要將古大夫消滅掉。所以,古大夫在同行之間可以不爭不鬥,悠然自得地行醫,寵辱不驚地生活。別人過他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光道,不當院長、會長,也能混個小康的日子。

  如果當軍閥像古大夫這樣不思進取,悠然自得,寵辱不驚,結果必然是,掃地出門,要活不能,也辱也驚。

  說到底,公孫將軍書還是沒有讀好,不懂我講的道理。

  打個比方來說,公孫瓚就像一條小魚,在滔滔洪水中沉浮不定,力不從心,累了,煩了,厭倦了,他就鑽進一個躺在河床上的中空的螺螄殼裏,結果被洪水衝得無影無蹤。他堅信河床上的螺螄殼可以讓自己躲避洪水的衝擊,跟袁術堅信沙灘上能建起高樓的思維,如出一轍。

  公孫瓚沒讀好書,以至於政治覺悟如此低下,隻好用“糊塗”一詞,重重舉起,輕輕落下,無關痛癢地批評一下。而他的所作所為,則不能不讓人斥之為瞎搞。

  幽州這個地方,不像今天有發達的現代農業,能自給自足,甚至有農產品輸出。那個時代的幽州,是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貧寒之地,每年都要中央財政的大量補貼。

  劉虞到任後,行政寬鬆,勸民農桑,開展邊境貿易,使幽州迅速富庶、安定,青州、徐州的災民來到這個世外桃源的有百餘萬口。這也是劉虞深得幽州民心的原因。

  公孫瓚的部隊,毫無軍紀,到處燒殺擄掠。青州已被他的部將田楷洗劫一空,赤地千裏。幽州原先在劉虞的治理下,已呈一片繁華景象。公孫瓚手上握有軍隊之後,不僅窮兵黷武,破壞邊境安寧,還把老百姓像仇人一樣地屠殺、擄掠,加上旱災、蝗災,弄得幽州餓殍遍地,民人相食。

  古往今來,幾乎任何一個軍閥都搶劫或者變相搶劫(比如提前抽稅、拿財物打白條——“借”)。如果某個軍閥路過某地,把這個地方洗劫一空,還比較好理解——雁過拔毛,不拿白不拿;把城池洗劫一空,還可以避免資敵。

  而幽州,則是公孫瓚的基地、老巢,他並不是路過這裏,而是想以幽州為根據地和出發點,去占領更大的地盤。把自己的地盤弄得雞犬不寧、寸草不生,自己的軍隊如何生存?一個稍微懂得一點生存之道的集團首領,都會懂得,民之於軍,猶如皮之於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公孫瓚的用人,更是讓人啼笑皆非。《後漢書·公孫瓚列傳》記載:“記過忘善,睚眥必報,州裏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常言‘衣冠皆自以職份富貴,不謝人惠。’故所寵愛,類多商販庸兒。”

  這段話的意思是,公孫瓚控製幽州以後,誰稍微的得罪了他,就要遭到報複。州裏的士大夫名望比他高的,公孫瓚一定羅網罪名加以迫害。公孫瓚常常說,那些衣冠世族,自以為天然應該得到榮華富貴,給他高官厚祿,也不會感恩戴德。

  公孫瓚親信、重用的人,盡是些販夫走卒、市井小人。公孫瓚的手下,沒有一個名垂青史的名臣,沒有一個彪炳千古的勇將。一個勉強算得上英雄的趙雲,早早地棄他而去,投奔了劉備。

  據《英雄記》記載,擺攤算卦的劉緯台、販賣綢緞的李移子、個體商店老板何樂當(看看這些名字就知道是些什麽角色)都是公孫瓚的結拜兄弟,驕橫貪婪,奢侈淫逸,不可一世,弄得市井中鬼哭狼嚎,州政府中萬馬齊喑,整個幽州天怒人怨。

  政治上糊裏糊塗,對自己治下的百姓擄掠殘殺,對統治精英趕盡殺絕,這樣的軍閥不失敗、不滅亡,也就沒有天理了。

  南方的豬

  現在來看看劉表。

  其實,劉表不是典型的軍閥。根據我的理解,軍閥不僅要依靠軍隊自成派係,割據一方,而且要不停地征伐。

  劉表是漢室宗親,“身長八尺餘,姿貌溫偉”。靈帝時遭“黨錮”之禍,逃亡得免。黃巾軍起,“黨錮”解除,成為大將軍何進的幕僚,遷為北軍(京城衛戍部隊中的野戰軍)中侯(估計是管情報的高級軍官)。

  公元190年關東聯軍討董卓時,長沙太守孫堅北上參戰之前,殺荊州刺史王睿,朝廷派劉表接替王睿的位置。那時候荊州一片混亂,袁術駐兵南陽,阻擋劉表上任之途。劉表單槍匹馬,進入宜城(今湖北省宜城市),在荊州豪族蒯越、蔡瑁的協助下,很快控製了荊州,駐兵襄陽,以襄陽為荊州刺史治所。

  關東聯軍轉為軍閥混戰後(公元191年),劉表站在袁紹一邊,袁術則派孫堅攻擊襄陽,劉表部將、江夏太守黃祖馳援襄陽,殺孫堅(公元192年)。

  王允、呂布殺董卓,幾個月後王允被董卓餘孽李傕、郭汜幹掉,呂布敗走南陽(公元192年)。李傕、郭汜控製中央政府,劉表派出使節到長安中央政府朝貢。李傕任命劉表為鎮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縣侯)、假節。

  公元196年春,獻帝在東歸途中,太仆趙岐說服劉表派工兵到洛陽修複宮室,並供應糧草物資。

  同年,董卓餘孽張濟從關中敗走南陽,攻穰城(今河南省鄧州市),中流箭而死。劉表收留張濟的侄子張繡,並把南陽郡交給張繡駐守,幫他看守荊州的北大門。

  公元197年,“奉天子以令諸侯”一年後的曹操南征張繡。張繡因嬸母受辱,降而複反,曹操大敗而回。

  公元198年,曹操再征張繡,劉表派兵助戰,從此與曹操結下梁子,標誌劉表正式對抗中央政府。

  公元199年,曹操三征張繡。張繡在聰明絕頂的賈詡的勸誡下,不顧劉表的收留、助戰之恩,投降曹操。

  公元200年,袁紹與曹操的決戰終於來臨。此時,北邊的公孫瓚已亡;東邊的呂布、袁術、劉備,已死的死,滅的滅、逃的逃;西邊(關中)的各路軍閥猶如牆頭草,風吹兩邊倒。袁紹、曹操之間的勝敗,劉表四兩可撥千斤。

  袁紹派人聯絡劉表,請求支援,劉表答應,但並不派一兵一卒,也不幫助曹操。蒯越、蔡瑁、韓嵩、劉先等一致勸劉表歸降曹操,而劉表卻抱定一個宗旨,坐擁荊州觀成敗。

  官渡之戰之前,曹操卻未曾派人去聯絡、求助劉表,隻是派出名將曹仁鎮守許都。這個時候,如果袁紹、劉表南北夾擊曹操,那是要曹操老命的。袁紹拉攏劉表,曹操卻對劉表不理不睬,這一點,很是讓人疑惑。

  官渡之戰後,劉備依附劉表,替劉表守荊州的北大門——新野,直至公元208年。

  這八年之中,曹操忙於統一河北,無暇南顧;孫權雖然逆江而上來糾纏了幾次,殺了江夏郡太守黃祖,但動搖不了荊州的根本。劉表在自己的轄地裏勸農桑,辦教育,與民生息,日子過得倒是滋潤。

  隻是家務事有些煩惱——不知立長子劉琦為繼承人為好,還是立幼子劉琮為繼承人為好。

  公元208年七月,統一北方、就任丞相後的曹操率軍南下,終於要來收拾劉表了。八月,劉表病死。九月,繼承人劉琮投降。曹操任命劉琮為青州(今山東省北部)刺史。據《三國演義》說,劉琮走馬上任剛出發即被曹操派人殺掉。而正史並沒有交代劉琮的下落。劉琦則隨了劉備,病死於公元209年。

  公元213年春,劉表屍骨已寒。曹操南征孫權,進攻濡須塢,攻破江西營壘,看到東吳軍陣整肅,孫權親自上陣,英姿勃發,豪氣衝天,不禁大發感慨:“生子當如孫仲謀(孫權字仲謀),劉景升(劉表字景升)兒子若豚犬耳!”然後打道回府。

  上文說過,官渡之戰前,袁術派人去與劉表結盟,希望出兵夾擊曹操,卻沒看到曹操派人去籠絡、爭取劉表。戰役即將開打之際,曹操麵對、迎戰強大的袁紹軍團,受到極大的壓力,但曹操還是抽空來個閃電戰,消滅東麵徐州的劉備,而對P股後麵的劉表卻不聞不問,視若無物,的確有些令人奇怪。

  俗話說,打狗看主人,罵崽罵老爹。聽了曹操“劉景升兒子若豚犬”的一句罵,我終於明白,早先在官渡之戰時(公元200年年),曹操為什麽放心地、毫無顧忌地與北麵的袁紹放手一搏,而對南麵的劉表充耳不聞,閉目不視。

  首先,曹操早已看透劉表座談客一個,愛民養士,從容觀變,在軍事上不敢有任何行動。曹操打心眼裏就瞧不起劉荊州。曹操罵劉琮豬狗不如,其實就是罵劉表這條老狗。

  曹操這人,是很有個性的。碰到有種的對手、仇人,比如陳宮,自己被出賣、被打得頭破血流,可以不殺這個人。見了那些一槍不放舉手投降的窩囊廢,反而很可能哢嚓了他。羅貫中在《三國演義》說劉琮踏上上任的路途,就被曹操謀害,想必是有依據的。否則,五年後曹操不會用對劉琮如此惡毒的咒罵,來反襯對孫權的喜愛。

  其次,蒯越、蔡瑁、韓嵩、劉先這些謀臣武將,十有八九早已暗地裏集體向曹操投降,保證荊州集團不會對曹操有所動作。此時的劉表早已被這些人控製,不能表現個人意誌,這些人的意誌就是劉表的意思。

  不錯,韓嵩、劉先他們早就勸過劉表,現在兩雄相爭,主公您舉足輕重。如果您有雄心壯誌,就乘機大幹一把。如果您不想自立,就應該在曹、袁之間作出選擇。您現在是雄踞一方,坐擁十萬之眾,袁紹求援您不答應,曹操賢能您不歸附,最後是兩邊不討好,兩邊得罪。

  劉表還是狐疑不決,便派韓嵩到曹操那邊去探個究竟。因劉表沒有下定降曹的決心,韓嵩不肯去,最後還是被劉表強逼到了中央政府。韓嵩到許都後,曹操拜他為侍中、零陵太守。劉表反倒說韓嵩賣主求榮,韓嵩回來後被打得半死,關進了監獄。

  劉表既不聽勸,韓嵩的此次中央之行很可能出賣了劉表,而代表蒯越、蔡瑁、傅巽等人與曹操做了一筆交易,集體向曹操輸誠。隻不過韓嵩回荊州後嘴巴緊,打死不說(說了反會被打死)。這就為什麽曹操放心地與袁紹拚命,而不顧南邊的劉表;也就為什麽曹操占領荊州後,這幫人封侯拜將、高官厚祿的原因。

  劉琮接班以後,本來是不打算投降的,傅巽、蒯越他們威脅利誘,劉琮隻好就範。再一次證明,蒯越、蔡瑁、韓嵩、傅巽他們的降曹,早已安排就緒。

  如果真被韓嵩他們出賣,劉表就虧大了,冤死了。

  縱觀劉表的一生,他本質上是個文人、文官。隻是混亂的形勢,使他成為坐擁一方的割據軍閥,而且是個溫和的軍閥。劉表從不主動出擊,爭搶地盤;保境安民,愛民養士而已。劉表應該是個好州牧。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在那個時代難得的好長官,竟然落了個淒淒慘慘的下場,是不應該的。不僅令人有些費解,也令人相當惋惜。

  注定劉表家族不幸結局的轉折點,應該在公元198年。此年,曹操第二次南征張繡,劉表派兵助戰。在劉表看來,荊州是他的荊州,你曹操來打張繡,張繡是幫俺老劉守北大門的,派兵助戰,叫做守土有責。

  劉表沒有弄清楚的是,這個時候的曹操,已不是公元196年以前的曹操,他已不是一個普通的軍閥,他打誰都是“正義”的——因為他“代表”皇帝,代表中央。劉表為張繡助戰,不是跟曹操個人結梁子的問題。不管你高興不高興,也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曹操代表的是中央政府。跟曹操過不去,就是對抗中央,這就是“政治”。

  讓人不解的是,董卓死後,董卓的餘孽、凶狠殘暴比董卓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李傕、郭汜挾持獻帝,控製中央政府(公元192年),劉表誠惶誠恐地上表貢奉,還接受李傕、郭汜給予的任命、封號,對一幫惡棍控製的中央政府表示服從、忠順。

  如今(公元198年),皇帝還是那個皇帝,政府還是那個政府,而且皇帝和政府離自己還近一些,隻是中央政府的掌控者換成了曹操。這個時候反而要跟中央政府作對,難道曹操不如李傕、郭汜麽?再者,曹操與劉表之間,個人素無恩怨,也談不上什麽國恨家仇。所以,劉表的對抗中央,跟政治無關,也不是出於個人的愛恨情仇。

  到了公元200年,曹操袁紹兩大集團的對抗、決戰已不可避免。形勢要求劉表進行最後的抉擇,劉表拒絕。

  這個“拒絕”,是劉表自認為的。曹操不這樣認為,既然你答應了支持袁紹,即使你不派兵相助,背叛朝廷、對抗中央的罪名已經成立。

  劉表認為,在曹、袁兩人的世紀大賭博中,自己沒有押寶,可曹操已經認定,你老劉不僅押了寶,還押錯了寶。

  公孫瓚認為,幾座高樓可保全自己。劉表認為,方圓千裏的荊州更能保全自己。兩個人思維是一樣的,隻是一百步跟五十步的差別。

  按理來說,坐擁一州土地,帶甲十萬,是應該能保全自己的。問題是,那得看什麽時候,看什麽形勢。袁紹與公孫瓚在界橋大戰的時候,曹操與呂布在徐州攻防的時候,劉表可穩坐荊州。當兩支決定性的力量對決的時候,第三支力量就不能坐觀成敗了。因為,兩支力量對決後形成的新生力量,隻會更強大,第三支力量更無法對抗,妥協、投降為時已晚。

  在專製社會裏,根本就不允許第三種力量的存在,也根本不存在所謂的第三條路線。如果允許第二種、第三種力量或者第二條、第三條路線的存在,那就不叫專製。

  官渡之戰,是袁紹、曹操之間的戰略決戰,劉表拒絕站隊。在太平盛世,不站隊,隨處可以站隊;在混沌亂世,不站隊,最後就沒地方站隊。

  芸芸眾生,亂世梟雄,有多少人看得清這個道理?

  說來說去,問題所在,還是劉表不懂政治,可惜、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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