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所說的“襄樊”並不是指今天的湖北省襄樊市,而是指東漢後期的襄陽、樊城兩城。當時的襄陽在漢水之南,即今天的襄樊市(設區市);樊城在漢水之北,即今天的襄陽市(縣級市)。襄、樊兩城扼守漢水中遊,把住武當山和桐柏山之間缺口的南北交通。
說到襄陽、樊城,先要說荊州。認識荊州的重要,又先要弄清楚三國的地緣關係。
國家的核心含義包含以下幾個層次:政權、領土、人口。古往今來大說特說的所謂三國,沒有民族的意義,其統治者和民眾主體都是漢族,他們之間你死我活的打鬥,不是民族之間亡國滅種的戰爭。
這三個國家,實質上是三個利益集團在一個特定的曆史時期內各自的存在形式——三個政權而已。隻有三國歸晉後的晉帝國,像西漢、東漢帝國一樣,才是實質意義上的民族國家。
要注意的是,曹魏這個政權,與蜀漢、東吳不一樣,它的政權在形式上是東漢禪讓而來,理論上、法理上,曹魏帝國具備國家的一切要素。蜀漢帝國和東吳帝國,僅是兩個利益集團,連政治集團都算不上。他們根本就沒什麽政治理想,劉備複興漢室的口號,隻是騙人的鬼話;孫權的立國,連騙人的鬼話都沒有。
魏、蜀、吳三國的政治利益一致——爭奪東漢的政治遺產,即統治的正統地位。這三個集團之間無休無止的戰爭,並沒有什麽了不得的深仇大恨,並不像血親複仇那樣殘酷,正如三個親兄弟打架,推來搡去,隻不過爭奪老爹遺留下來的房產。
既然這三個帝國沒有民族的區別,鮮有政治的色彩,那麽,他們玩命爭奪的,就在,也僅僅在,地盤。任何利益的最終來源,都是土地。誰把天下的地盤都爭過來,誰就是老大,誰就是正統。
爭地盤,首先得有一個立腳點,然後考慮往哪裏爭,與誰爭,怎麽爭,這就是政治地緣學、戰爭地緣學的通俗表述。
翻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可以看出,從地緣的角度,當時的三國,就像一個品字,排在中國本土。不過,這個品字很是畸形,上部的“口”(魏國)特大,右下角的“口”(東吳)次之,左下角的“口”(蜀漢)特小。如此,上部“口”的絕大部分重量,落在左下角的“口”上。所以,最先壓碎的,是左下角的“口”。左下角的“口”一碎,右下角的“口”就承受了上部這個大“口”的全部壓力,當然逃不出被壓碎的命運。
蜀、吳帝國的相繼滅亡,西晉王朝的短暫統一和強大,其事態,其走向,是不是與上麵的比喻形似,且神似?
如果把三國地緣上的分布看作品字,那麽,荊州,就是這個品字三個“口”之間的縫隙。
有時候,什麽人,什麽事,什麽空間,重要不重要,是相對的。所謂相對的,就是相互聯係地看,而不是孤立地看。對於三國的生存來說,它們各自的本土,是最重要的;對於三國的發展來說,荊州,是它們共同最重要的。
在大混戰中,不發展就是坐等滅亡。所謂發展,就是老爹活命與兒子活命之間、今天生存與明天生存之間的聯動。無論對於生存還是發展,荊州,對三國共同來說,都是最重要的。
從地緣的視角,一部三國史,就是一部荊州史。至少可以說,在三國的鬥爭史上,荊州占有極其重要的分量。了解、理解三國曆史,必須抓住荊州這一紐帶和結扣。
荊州為什麽如此重要?
看看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這個問題就會一目了然。中國地圖像一隻雄雞,如果把這隻雞高昂的頭(東三省、內蒙東部)、厚厚的背脊(內蒙中、西部)、臃腫的肚皮(福建、兩廣、雲貴)和過於肥大的P股(新疆、西藏、青海、甘肅西北部)切掉,剩下雞的骨架(肌肉是依附在骨架上的),東漢後期已開發國土或有效國土,大約是這副“雞架”。
這副“雞架”,依山川形勢,地圖上可以分為三排。上排:甘肅東南部、陝西、山西、河北、遼寧西南部;中排:四川、重慶、湖北、河南、山東;下排:湖南、江西、安徽、江蘇、浙江。
把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這樣人為地一排布,荊州的重要性就躍然紙上。首先,荊州處於當時已開發國土的地理中心。其次,任何一方要吃掉另一方,必須繞過,但又繞不過荊州。
這三個“口”,是互動的,暫時平衡的,任何一方要吃掉另一方,第三方都不可能坐視不管。
南北之間的爭荊州,無非是爭襄、樊;東西之間的爭荊州,無非是爭江陵(今湖北省荊州市——扼守入蜀之水路)。
三國時期,荊州發生過三次大的戰役:赤壁之戰(公元208年)、本集要說的襄樊之戰和夷陵之戰(221—222)。這三次戰役(不是戰爭),對那段曆史的走向,對三國的興衰成敗,都具有決定性的意義。赤壁之戰奠定了三國鼎立的基礎,三國粗具雛形。襄樊之戰是三國形成過程中的一次劇烈震蕩,使三國短暫地定格。夷陵之戰是三國鼎立最終確立的標誌,又是三國此消彼長的開端。
這三次戰役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每一次戰役都有三方參與(參與不等於參戰),都是兩方對付另外一方;而且,每次戰役都以戰役發動者的徹底失敗而告終。這就說明,任何一方要改變荊州的軍事均勢,另外兩方都不會答應。
赤壁之戰,大家都很熟悉。對於襄樊之戰,多數人知道的可能是關羽的“水淹七軍”和“敗走麥城”。受《三國演義》的影響,於禁的被淹,多數人還以為是關羽放的水。至於夷陵之戰,似乎是“火燒連營”一個故事那麽簡單。
其實,在三國的著名戰役中,最讓曆史學者費解的,就是襄樊之戰。多少年來,曆史學者為一些皮皮毛毛的問題爭論不休。諸如,劉備是否授權關羽發動襄樊之戰;關羽為什麽發動襄樊之戰;劉備和諸葛亮在此戰失敗中負有什麽責任;關羽死於誰的手裏,死在哪裏;等等。
這些爭論,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讓人津津樂道,對襄樊之戰本身來說,這些問題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襄樊之戰的戰略意義——不僅對劉備的意義,還有對曹操和孫權的意義。理解了這個問題,其他問題都迎刃而解。
撇開水平高低不談,本書最大的一個特點,或者說,本書比其他有關三國史的書籍,最重要的進步,在於厘清了兩組概念:戰爭、戰役、戰鬥,戰略、戰術。
本集的主題,是說襄樊之戰是真正的北伐。那得先說清楚,劉備去世後,諸葛亮的五次北伐,為什麽是形式上的,或形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