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中旬的一個傍晚,在溫州市市區一幢普通的居民樓裏,記者敲開了汪月霞的家門。
老英雄,並不見多少老態,1米63的身材,略顯微胖,腰板卻是直直的,黑紅的膚色,圓臉,鳳眼,燙著齊耳短發,這精神狀態極易令人憶起她“颯爽英姿五尺槍”的當年,難怪陪同的溫州市政府老幹部項治國由衷感歎:“汪大姐風采不減哪!”
“別看我是快60的老太婆,可我還能端起半自動槍打出10環呢!”
記者被她這勃勃的英氣感染了,那由小說和電影培養起來的對她的景仰與神秘感,並沒有因為拉近距離而消失。
環顧這個三室一廳的“廳”。記者不禁生出一點驚詫。白色的牆皮已呈灰黃並開始剝落,裙圍刷的是東北百姓人家二十幾年前喜歡刷的藍漆,沒有地毯,也沒有地板,隻有一台小彩電,在廳裏顯示著微弱的現代氣息。這難道就是一位市人大副主任的家嗎?
“我倒並不覺得寒酸!幹部的家就一定要豪華,一定要奢侈嗎?”汪月霞這樣回答我的疑問,“我認為黨和人民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從一個貧苦的漁家女,能夠成為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這都是黨和人民培養,我不能做一絲一毫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往高裏說,這是黨性,往低裏說,這是良心,這些年我就是這樣要求自己的。我在洞頭縣當過十幾年的縣長,縣委書記,我敢說,我沒有利用職權辦過一件私事,我的老伴,我的一雙兒女,他們都沒有借過我什麽光,我老伴始終是一個普通的漁民,我的孩子也都是普通的工人。當縣委書記的時候,上級來檢查工作,我都拿自己的錢招待他們。我這樣做,圖的就是良心上的舒服。”
接著,她講起了往事。
“我是1937年出生的,那個年代,可以說是中國最黑暗的年代,內有國民黨反動派的統治,外有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既有階級矛盾,又有民族矛盾,加之官僚資本主義的壓迫,真如三座大山壓在勞苦人民的頭上。我的家鄉洞頭島,作為溫州沿海的一個小島,那更是暗無天日。島上漁民比一般大陸上的人要苦得多,沒有吃,沒有穿。那時,大陸上的姑娘賭咒,常常要說,誰要怎麽樣怎麽樣,將來就要嫁到島上去,島上的地很少很少,惟一的生計就是捕魚,又受漁霸、海匪和國民黨的盤剝。那時,一條小船,要辦12個牌照,苛捐雜稅多如牛毛,一年到頭,算來算去,漁民自己啥也剩不下。我家拿不起牌照錢,我父親就和另外幾個窮哥們兒到坎門島去捕魚,那地方沒有人煙,離兵匪漁霸遠一點,自己可以多賺點,但要偷偷摸摸地搞,不然,讓人家知道了免不了還要一場災難。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很不好過呀!我10歲就到海邊去挖海蠣,搞了一點點,第二天到市場上去賣,換點白米吃吃,那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窮得不能再窮的漁家,還要經常受到從前線潰逃下來的國民黨匪兵的騷擾,他們搶這搶那,刮地皮一樣,真是受不了。那時,我們窮人都說解放軍好,天天盼著他們來解放咱們,可是,洞頭島這個地方卻是解放得最晚。1949年、1951年、1952年,這三年解放了三次,最後一次才算是最後解放。記得那是1952年農曆十二月十五,那天,戰鬥打得特別激烈,一直打到夜裏10點多鍾才算平息,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國民黨兵都跑光了,解放軍真地來了。那時,我才14歲,我激動得一邊哭,一邊在大街上瘋喊:‘鄉親們,兄弟姐妹們,解放軍來了,我們解放啦!快開門吧,給親人燒水燒飯哪!’我那個高興勁啊,今天想起來還直掉眼淚。當年我就帶領姐妹們報名參加民兵連,組成一個女子民兵排。你可能要問,一個14歲的孩子懂得什麽?說實話,當時就是憑著一個貧苦的漁家女對新政權的深厚感情,就是覺得咱窮人有了自己的天下,說啥也不能讓反動派給顛覆了,就是把命搞丟了,也要去保護。那時剛剛解放,前線十分緊張,特別是我們洞頭島,離台灣非常近,劃小船隻需一個夜晚就能到達。因此,我們這裏的敵情特別多,常有蔣匪特務登陸搞破壞。被打跑的偽保長陳占鼇、海匪黑風這些人,也經常回來搗亂。所以,當時不搞軍民聯防是絕對不行的。我們民兵和解放軍一起站崗、放哨、修戰壕,把海島建成攻不破、打不垮的銅牆鐵壁。1958年,響應毛主席‘大辦民兵師’的號召,島上的民兵連更加壯大起來。當時,我考慮男人經常出海,島上實際隻有一個女子民兵排在工作,所以,就想組建一個女了民兵連。恰好1960年,我去北京參加全國民兵代表大會,會議期間,我向有關領導匯報了我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批準。毛主席非常欣賞我的建議,不但與我合影,而且還獎給我一把槍。女同誌出來當民兵,一些家長受封建思想的影響,認為不體麵,有公婆阻撓的,有父母幹涉的,就像你們看的那部電影裏描寫的一樣,但是姐妹們硬是頂住了壓力,120人的女子民兵連成立了。當時,蔣介石天天叫囂要返攻大陸,我們的工作非常緊張,白天勞動,晚上巡邏,沒有一天睡好覺。我們抓獲了一批又一批台灣特務,陳占鼇、黑風這些人也被我們鎮壓了。所以,中央領導、南京軍區領導都非常重視我們女子民兵連,並把我們樹為全國的一麵旗幟。毛主席三次接見我,鼓勵我把女子民兵連的事情辦好。後來南京軍區的作家黎汝清來島上采訪我,和我一起工作了大約一年的時間,出了長篇小說《海島女民兵》,由於你們遼寧的劉蘭芳在電台播講,還引起了一點轟動。1968年,謝鐵驪又來搞電影,演員吳海燕也來體驗生活,他們在洞頭島拍了些鏡頭,後來嫌洞頭的海灘小,就到福建去拍了。電影拍成以後,‘四人幫’硬說違背‘三突出’原則,不讓放映。特別是當時的文化部部長於會泳,秉承江青的旨意將一場藝術之爭上升到政治鬥爭的高度,把導演謝鐵驪整治了22個月。後來毛主席知道了,並作了批示,電影《海霞》才得以公映。”
記者問:“您在這場風波中有沒有受到衝擊?”
“怎麽沒有?造反派乘機衝擊民兵連,說我是假典型,就連毛主席獎給我的槍也說成是黑槍。他們一天批鬥我好幾場,毒打我,從樓上推到樓下,這就是1972年的事情。其實,他們是想以我們女子民兵連為突破口,搞南京軍區,進一步搞垮許世友同誌。他們要我站出來揭發許世友,被我拒絕。後來,我躲到南京軍區司令部14個月,造反派又預謀到南京抓我,但他們隻是說說,沒有敢去。1976年,我回到溫州,由於不肯說鄧小平是死不改悔的走資派,由於替天安門廣場悼念周總理的學生們說幾句公道話,又被他們把右腿給打折了。那真是人妖顛倒的年代!”
說到這裏,她拿出珍藏的照片給記者看,有與毛主席的合影,有與鄧小平及其親屬的合影,還有與遲浩田夫婦的合影。
記者問:“現在島上還有民兵嗎?”
“當然有!跟過去一樣,站崗、放哨,去年還抓走私罪犯!我是1984年離開海島,調到市裏當人大副主任的,去年退休。我現在還經常回島上,島上老姐妹們也經常來看我,現在島上成立了女子民兵連紀念館,為的是教育後代孩子們。”
“汪老,您對今天的改革開放的形勢怎樣看?”
“當然是好的,溫州的發展多快呀!當年那麽多人流血犧牲,不就是為大家能過上好日子嗎?但是我們要加強黨的建設,加強精神文明的建設。我非常讚成黨中央的反腐敗鬥爭。經濟發展了,可是,我們有些幹部卻倒在了金錢裏。群眾有意見,而且大得很。前段時間,我真替國家擔心,怕讓腐敗分子給搞壞了。現在好了,終於開始割這些毒瘤了。這我就放心了,作為老同誌,我就是盼望國家和人民富裕起來。我今年58歲了,可我覺得身體還行,有機會我還要走向社會,再為國家獻把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