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洋澱東關碼頭,我一說去看“張嘎”,一個滑冰床的小夥子當即把我拖上“床”,說了聲“他在趙莊子!”然後,飛一樣馳向白洋澱深處。
“您認識他?”我不無懷疑地問。
“咳,同誌您這叫啥話?360平方公裏的白洋澱誰不知道我們的張嘎子呀!”
冰床,是白洋澱人冬季的交通工具,有點像東北兒童滑的冰車,安新縣城離趙莊子9公裏,小夥子隻用35分鍾就滑到了。
沒有比這更巧的了,剛一上岸,迎麵就走來一位持杖的老漢,小夥子叫“大伯,有個東北的記者來看你!”“好,好,家去,家去!”
這老漢正是我要找的人,電影《小兵張嘎》中嘎子的原型——著名的戰鬥英雄趙波,也叫趙張海。
老人個兒不高,但卻十分健壯,端端正正的一張長方臉,深眼窩,高鼻子,薄嘴唇,年輕時的英俊瀟灑自不難想象。
老漢領我走進一幢普通的民房。寒暄之後,我們聊起了往事。
“我是苦出身,8歲給地主撥草看葦,13歲開始打短工。苦生活沒有壓垮我,我天性淘氣,愛打架,白洋澱有錢人家的壞小子都怕我。抗戰爆發後,也就是1937年,那年我16歲,我報名參加了雁翎隊,當偵察員。雁翎隊,你能知道那是我們白洋澱最有名的抗日遊擊隊,屬於八路軍的編製。後來,我在1940年入了黨,1945做了雁翎隊的大隊長,白洋澱的鬥爭很殘酷,但是我們雁翎隊在華北戰場是打仗最多,損失最少的一支隊伍!”
老人頓了一下,接著,講起了輝煌的昨天。
勇撥“虎牙”
白洋澱,是個麵積360平方公裏的大淡水湖。
關於她,電影《小兵張嘎》裏有優美的畫麵介紹。其實,白洋澱的美麗富饒,是電影畫麵所遠遠描繪不盡的。這裏有粉紅的荷花,有碧綠的蘆葦,更有雪白的大米,肥大的魚蝦,正是所謂如詩如畫的魚米之鄉,素有華北明珠之美稱。白洋澱人民世世代代在這裏繁衍生息,過著“漁歌互答,此樂何及”的水上生活。
然而,盧溝橋的炮聲一響,日本侵略者的鐵蹄隨即踏入這個“世外桃源”,踏碎“桃源”裏人們避世求安的夢。
華北明珠頓時黯然失色,美麗富饒的白洋澱很快就被侵略者的“三光”政策糟踏成“無村不戴孝,遍地是狼煙”的人間活地獄。日本侵略者為了掠奪白洋澱,同時,也是為了鎮壓白洋澱人民的反抗,入侵白洋澱之後,率先在一些交通要塞和重點村鎮駐紮重兵,修建炮樓,嚴加控製。
十二座橋,是座長達兩華裏的大橋,它位於大清河與白洋澱連接的喇叭口上,是人們出入白洋澱的水陸咽喉。走旱路,通過大橋往北可去北京、天津,往南順千裏大堤可達任丘、河間等地。行水路,通過橋下,上經白洋澱走府河抵保定,下經大清河能到天津。就連白洋澱匯集的九河之水,也隻有經過這座大橋的涵洞才能向東流入大河。鬼子看中這塊地方,他們抓了很多的民夫,強迫他們在橋北墩的大鎮子趙北口修建了一個大據點。然後,駐紮了一個中隊的鬼子和兩個中隊的偽軍。在橋南墩那邊,有個十房院,敵人在那裏修了個“稅收樓”。在據點裏重兵的虎威之下,“稅收樓”裏的“狐狸”有恃無恐地盤剝白洋澱人民。
“稅收樓,吃人樓,敲斷骨頭榨幹油。眼中鐵釘肉裏刺,十人見了九人愁。”這是當時流傳於老百姓口中的歌謠。稅收樓裏的敵人簡直就是一群吸血狂,他們晝夜盤查水旱兩路的過往行人,敲詐勒索,強收重稅。他們過魚收魚,過米收米,運葦席的收葦席,就連走親訪友路過此地,也要交納“買路錢”。更有甚者,鬼子的汽艇還經常在稅收樓附近耀武揚威,他們在澱子裏橫衝直撞,不是撞翻漁船,就是拿人當活靶子槍擊取樂。澱裏和沿岸的46個村莊,廬舍為墟,僅在端村一次就集體槍殺了200多名群眾。
白洋澱人民憤怒了。他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拿起打野禽的大抬杆(大型土槍),駕起槍排(打水禽用的一種小船)和漁船,組成了一支水上遊擊隊——安新縣大隊三小隊。
“剛成立之時,隻有3人,隊長、指導員、還有個偵察員。他們當時的目標就是要幹掉這個稅收樓。可是很快就被敵人發現,3個人被捕了。日本鬼子把他們3個人用釘子釘在橋上,釘子都是從兩眼釘進去的,敵人企圖借此嚇倒英雄的白洋澱人民。可是,就在他們3人犧牲的第二天,三小隊又成立起來了,這回是20多人,我就是那時報的名,當的是偵察員!”趙波這樣的對記者說。
根據區委的指示,三小隊決定要撥掉“稅收樓”這根釘子,偵察員趙波把這一任務搶到了手。
要拿稅收樓,無異於虎口拔牙。對這個“搖錢樹”、“聚寶盆”,日本鬼子的巡邏隊不分晝夜地進行監護。為了安全起見,狡猾的敵人還在稅收樓的一邊蓋了間平房,專門派一個偽經長在這裏收稅,過往的行人隻能到平房,根本就不能靠近崗樓半步。
“虎口拔牙”,困難很大,16歲的趙波沒有被困難嚇倒。“偵察員、偵察員,還是先從偵察入手!”為了摸清敵人的人員、裝備和活動規律,他決定走進崗樓。
一天清晨,澱子裏霧蒙蒙的。趙波頭戴蘑菇草帽,光著腳,穿了身魚民服裝,腰間係了條葦眉子編的腰帶,載著魚鷹劃到了稅收樓。他一邊放鷹,一邊機警地觀察敵人的情況。樓裏一片寂靜,看來敵人還在睡覺。外邊隻有一名抱槍打盹兒的偽軍,他就是站崗的了。趙波覺得這個機會可以利用,於是劃船準備上岸。突然,橋北傳來跑步聲,他急忙調轉船頭劃到橋下。
跑步聲近了,一隊鬼子順著大橋又跑了回來,個個赤手空拳。趙波明白了,這是橋北口的敵人在出操。
這時,那個打盹的偽軍哨兵醒了,他提著槍來到岸邊,朝趙波大喊:“喂,放魚鷹的,靠過來,靠過來,快點!”
趙波將船劃到岸邊。“逮了多少條魚?”偽軍伸著脖子歪頭問。
“沒幾條,都是小的,隻有一條大點兒,還是鯽魚。”
“別耍滑,一條也得交,你當人不知道鯽魚香啊?”
“這……”趙波裝出為難的樣子。偽軍見趙波不痛快,“嘩啦”一聲拉開槍栓,瞪著眼喝道:“你想不交怎麽的?老子斃了你!你也不是不知道,米有米稅,魚有魚稅,這是他媽的‘王八的P股——規定(龜腚)’!”
趙波假裝無奈,慢騰騰地從船艙裏拿出一條一斤多重的大花鯽魚,喜愛地看了看,然後,狠了狠心地朝著偽軍試著要扔,嘴裏說:“小心紮手,這是花的,紮著有毒!”
“別扔,別扔!你給送進去!”偽軍見了那一根根鋼針似的魚刺渾身發毛,便一邊晃手,一邊躲閃。白洋澱人都知道花鯽魚刺兒的厲害,怕紮手,這樣就上了趙波事先給他網好的圈。
趙波一個箭步跳上岸來,手提大花鯽魚,趁偽軍轉身望著別處的時候,他直奔了崗樓。當偽軍反過身來,發現他沒去平房而大聲喊他的時候,他早已經鑽進了敵人的崗樓,裏麵的一切都裝進了心裏。
又是一個清晨,一隻四艙船飛快地駛向稅收樓。船頭站著的是化了裝的趙波:灰呢子禮帽,黑色的大長袍,圓口黑皮鞋,儼然一副跑天津衛的商人的氣派。船的後尾,坐著他的兩個戰友張牛、張高。這兩個年輕小夥子都光頭赤腳,褲腿挽到膝上,像普通船工一樣熟練地劃著船。船上雖然載著二三十領葦席和幾個鼓鼓的大麻袋,但船卻是被他們劃得飛快。為了麻痹敵人,趙波還把漁民在船上做飯用的鍋灶放在船頭,一塊小麵板的一旁還有一棵切了一半的白菜,一望而知,這是一隻地道的遠行船。
趙波感到很奇怪,離崗樓隻有幾十米了,稅收樓裏卻絲毫沒有動靜。“是崗哨睡著了,還是敵人有了準備?”他暗暗思忖著,為探個究竟,他大喊一聲:“經長起來了嗎?”
像是問屋裏,又像是問外頭,聲音自然從容。
“吱”的一聲,平房門打開了,一個偽軍背著槍,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走了過來。
趙波賓至如歸地來到岸上,偽軍剛要對他發火,但一看他的這身打扮,到嘴邊的髒話又咽了回去趙波對他微微一笑,摘下禮帽點了點頭,回身板起麵孔,以掌櫃的喝令夥計的口氣向下喊道:“把船係好!”
張亮、張牛兩人聽清了,原來這是他們預先定好的暗語,意思是說“敵人沒有準備,可以動手!”於是,他們倆立即跳上岸。
偽軍見狀,連忙喝道:“隻能一個人上去交稅,其他人不許上岸!”邊說邊朝張牛、張亮走過來。
“歇歇腳,老總抽支煙。”張牛說著,遞給偽軍一支香煙。偽軍見了煙,也就不再羅嗦。趙波三步並作兩步直奔平房。他本想先幹掉偽經長然後再去收拾睡在崗樓裏的其他偽軍。可是等他推門一看,愣住了。原來隻有偽經長一人住的平房,現在卻擁擠著4個偽軍。4個人剛睡醒,趴在被窩裏正在抽煙。大槍都順著身子放著,折回的刺刀在油燈的光照之下發著寒光。一個人幹掉4個人,難度大,危險更大。但趙波很沉著,他飛快地把屋內用眼睛掃視了一遍,當斷定敵人對他沒有敵意之後,他把一包雙貓牌香煙放在了偽經長的稅桌上。
偽經長很傲慢,撩起眼皮慢慢騰騰地把趙波上下打量一番,鼻子“哼”了一聲,沒說什麽,隻朝趙波撇了撇嘴,就又接著抽煙。顯然,他不想輕易放過這個“財神爺”。趙波見狀,故意沉吟一下,然後又仿佛下了決心似地對他說:“我這兒還有點錢,原本是準備路上買菜用的,現在給弟兄們打點酒喝吧。”說著便伸手掏錢。這兒掏掏,那兒摸摸,卻沒拿出錢來,他好像很著急,一會兒掏外衣口袋,一會兒又把手伸進內衣裏去找。“錢放哪兒了?讓我放哪兒了呢?”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迅速觀察門外岸邊的情況。
偽經長樂嗬嗬地等他掏錢,眼睛裏放出貪婪的光,炕上的偽軍也都不抽煙了,直勾勾地看趙波。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低喝:“不許動!”那偽經長還未轉過向來,趙波的手槍已頂在了脖子上。炕上的偽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一個偽軍反應過來,剛要拿槍,趙波手槍一指他的腦袋,“敢動我就打死你!”那家夥倒是很聽話,乖乖舉起手。
那邊,張牛、張亮押著崗哨進了平房,把敵人的槍支彈藥收到一起,趙波向一個偽軍問清楚偽軍隊長的情況,便把俘虜交給張亮看守。自己帶著張牛飛快朝崗樓跑去。
偽軍隊長正在崗樓裏和一個壞女人鬼混,昨晚為了這個壞女人,他把幾個偽軍都趕到平房裏去住了。
趙波、張亮踢開了門,偽軍隊長和那個女人還未醒呢!糊裏糊塗地被揪了起來,趙波又機警地從他的枕頭底下把手槍搶了過來。“快穿衣服,到樓下集合!敢動一下,我就整死你這個敗類!”平時威風十足的隊長這會兒隻剩穿衣服的份了。手腳哆嗦個不停。
張牛把樓上的幾箱手榴彈搬了下來,又迅速地把繳獲的槍支一同裝上船。然後,三人劃著船鑽進葦塘無影無蹤了。
橋北出操的鬼子跑來的時候,看到的一個個被繳了槍的偽軍,神情沮喪地呆在崗樓的下邊。
虎牙拔掉了之後,趙波又和同誌們殲滅了由安新到趙北口來增援的20多個鬼子,並打沉了他們的一隻船。
首戰告捷,當趙波他們三小隊的船隊返回寨南村時,村頭聚集了歡迎的群眾。有一位老人指著船隊,高興得白胡子直抖,他說:“你們大家快看,這是多威武呀!簡直就像個雁翎隊!”人們看著擺成人字型20隻小船,也都一齊歡呼起來:“雁翎隊!”“雁翎隊!”“我們的雁翎隊!”
從此,安新縣大隊三小隊的正式番號便被白洋澱人民給改為“雁領隊”了,不久,上級正式命名他們為“雁翎隊”。
雁翎隊從此威震華北。他們還有自己的隊歌:
白洋澱是咱家鄉,保衛家鄉理應當,
隻要不當亡國奴,喝口澱水也舒服,
鬼子一天不消滅,決不放下手中槍。
東邊‘掃蕩’西邊轉,岸上不行蹲葦塘。
駕著船兒快如梭,鬼子汽船追不上。
急得鬼子團團轉,我們又回老地方。
瞅準機會打埋伏,摸他一個冷不防。
16歲的趙波,歌唱得最起勁,他站在船頭光著腳丫,晃著大腦袋,又恢複了他的頑皮形象。
智套“狐狸”
1942年,敵人開始了瘋狂的“五一”大“掃蕩”,抗日戰爭進入了最為殘酷的階段,對白洋澱,日本鬼子更是加緊了鎮壓。他們瘋狂地捕殺抗日幹部,摧毀抗日政權,破壞黨的地下組織。與此同時,他們又大修崗樓據點,企圖在白洋澱紮下營盤。各路偽軍漢奸趁機又活躍起來,幹起助紂為虐的勾當。白洋澱陷入空前的白色恐怖之中。
雁翎隊眼下的任務就是抓漢奸端崗樓。
郭裏口的偽軍隊長佟文祥是個鐵杆漢奸。這小子自恃受過日本特務的訓練,活動十分猖獗,氣焰也十分囂張,燒殺奸淫無惡不作。甚至常常口出狂言,要消滅雁翎隊。他還網羅了一些當地的漢奸走狗,千方百計地探聽我地下黨組織的活動行蹤,企圖一網打盡,向主子邀功請賞。
有一天,郭裏口的漢奸車印棋,把村裏的黨員名單弄到了手,並密報給佟文祥,隻差支部書記沒摸清是誰,佟文祥指使車印棋趕快查出來,一麵秘密布置抓捕計劃。
雁翎隊得知了這一情況,他們在名單上給佟文祥重重地畫了一個紅杠。幾次想除掉他,都因這家夥狡猾而讓他漏網了。恰好這時區委來了指示,為確保郭裏口黨組織的安全,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成功。
趙波去了幾次郭裏口,想把佟文祥打死在村裏,可是偏偏就是逮不著他。
佟文祥人很聰明,又念過幾天書,在目前這種形勢下,行動十分詭秘。平時很少出窩,冷不防出來一下,又急忙竄回去。而且又善用計謀來迷惑人。去年麥收,他要把搶來的麥子運往新安,派人吵吵嚷嚷叫來不少民船,可船剛開不遠,又突然下令卸船不走了。當深夜之時,他帶人又從另一條水路悄悄把麥子運走了。有點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意思。
趙波終於摸到了佟文祥的行蹤。這天早晨,他一身露水地向領導報告:佟文祥今天上午去新安開會,有一個班護送。趙波建議在他回來的路上伏擊幹掉這小子!
區委批準了趙波這個方案,於是,趙波和王貴帶著10人上路了。
趙波決定兵分兩路,由王貴帶領5人,埋伏在王家寨與郭裏口之間的葦塘裏。他和另外5名戰士埋伏在大張莊與郭裏口中間一塊叫北瓜河的葦塘裏。從新安城到郭裏口就是這兩條水路,佟文祥不走這條就是走那條,沒有第三條路可供他選擇。
趙波帶3隻小船,輕舟快漿,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北瓜河葦塘,靜靜地在這裏等佟文祥回來。大家悠閑地坐在船上,有的擦槍,有的磨刀,有的抽著幹荷葉卷的錐子煙……
趙波看看附近的地形,心裏籌劃著打法,為防止佟文祥從對麵的葦塘逃走,他決定讓另兩隻船埋伏在河道對麵,他自己在這邊獨擋佟文祥。
中午都過去了,水路上仍聽不見劃船的槳聲,水麵上很靜很靜的。戰士們有些著急了,“這條狐狸是不是今天不回來了?還是從別的道跑了?也沒有什麽別的道啊!”大家紛紛猜著,趙波沒吱聲,劃著船出去觀望一會兒,仍不見動靜。
太陽快落山了,水麵上更加寂靜。有的同誌已等得不耐煩了,張羅要回去。說今天希望不大。
為了穩住大家的情緒,趙波說:“咱們白洋澱人有句話,叫‘大魚難上手’,大家耐著點性子。去年伏擊敵人汽船,咱們不是在冰冷的水裏站了十幾個小時嗎?後來,敵人不是也來了嗎?那次,我們打得多過癮哪!汽船沉了,9個鬼子打死了8個半,那半個也被掀掉了半個P股,沒多久也死了。打伏擊呀,就得沉住氣,不能太著急,要有點耐性!”
趙波的話剛說到這裏,忽然從遠方傳來一個男人唱的Y蕩小調。“來啦!”趙波興奮地叫了起來,然後,示意大家趕快隱蔽起來,一隻小船刹那間消失在蘆葦蕩裏了。
趙波的眼睛裏出現了兩隻船,他愣了。偵察時是一個班的偽軍在船上護送啊,現在怎麽又冒出一條船?他正想著,突然發現第二隻船上坐著佟文祥的打手田壞水,正在那裏哼著小曲!沒啥猶豫的了,趙波學了兩聲鵓鴣叫。
“叭叭叭……轟!”伏在河對麵的隊員向敵人開火了。船上的敵人做夢也想不到會遇到伏擊,他們暈頭轉向鬼哭狼嚎。田壞水死充英雄,喊叫著胡亂向葦塘裏射擊。趙波這時卻沒有動,他想等敵船向他這邊靠近時再打。果然,敵人邊應戰邊向趙波這裏劃來。到最近的位置,趙波一揚手,“嘩”地射出一梭子子彈。河汊兩麵一夾攻,敵人招架不住了。趙波大喊一聲“衝啊!”一隻小船箭一般飛出蘆蕩。他第一個衝上敵船,去找佟文祥,哪裏還見他的狐狸影子?一個傷兵說,佟文祥藏在前邊那個船裏跑了。“追!”趙波駕著鷹排直追下去。
佟文祥龜縮在船艙裏,一邊用槍逼著劃船的漁民快劃,一邊向追他的趙波射擊。趙波劃著鷹排左閃右躲,子彈就是打不著他。他一邊追,一邊向船上喊話:“姓佟的,你小子跑不了,快投降吧!”
佟文祥一心想跑回郭裏口的崗樓,因為他知道,在蘆蕩裏逗留的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白洋澱的河道曲曲折折,船追船很難。但趙波心裏有數,在前麵還埋伏著王貴等6人哪!再過一塊葦塘,就是郭裏口啦。佟文祥暗自慶幸自己命大,又來一次死裏逃生。他不由得笑出了聲,就在這裏,前麵卻傳來一陣命令聲:“站住!還往裏跑,你的死期已經到了,躲是躲不過去的!”王貴、張亮他們的船已堵在了水路上了。佟文祥絕望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郭裏口崗樓,歎了口氣。突然,狐狸眼睛一轉,把手槍舉了起來,嘴裏喊:“我投降!我投降!”卻猛地站了起來,上去就給趙波一下子。趙波一閃身,那顆子彈貼著耳邊飛過。佟文祥趁此機會,縱身要往水裏跳,趙波來不及瞄準,憑借手感,衝著佟文祥半懸的身軀,“叭叭”就是兩槍。兩顆子彈一顆都沒跑,佟文祥血肉模糊地沉進了水裏,結束了他惡貫滿盈的一生。
趙波顧不得脫衣服,就一個猛子紮進水裏,不一會兒,佟文祥那支嶄新的盒子槍被舉出了水麵。不過,他沒有像電影裏寫的那樣,把槍藏在了樹上而是別在了腰間,因為他相信,隊長會把這支槍獎給他的。
佟文祥被除掉後,趙波又在一天夜裏機智地槍斃了鐵杆漢軒車印棋、偽軍中隊長胡風才、小隊長方春和、漁霸朱保長。
郭裏口崗樓變成了埋葬敵人的墳墓,郭裏口的黨組織保住了。抗日政權更加鞏固,廣大群眾的抗日熱情更加高漲。
巧獲情報
在一個又寬又長的葦塘裏,泊滿了待命出征的小船,船上滿是雁翎隊的戰士。現在這支隊伍真是兵強馬壯,人多,武器也多。被日本大老板給裝備上現代化了,大抬杆早已不使用了。幾個精神拌擻的戰士,手持鋼槍,站在葦塘邊沿,機警地巡視著河道水麵。
“趙波怎麽還沒回來?”戰士們嘁嘁喳喳議論起來,是呀,捕魚的大網已經張開,拉網綱的人不在場怎麽行呢?
又過了一陣,還是不見趙波的影子。
“不會出什麽意外吧?”一個戰士擔心地說。
“不會!咱趙波是出了名的‘鬼難拿’,怎麽會呢?你看這些年,他多會兒出過差?”
這是1943年的秋天,雁翎隊得知鬼子從大清河開來100多隻包運船,停在了趙北口碼頭,準備經過白洋澱開往保定,船上裝載的都是從天津運來的武器彈藥,準備運到保南,給那裏被圍困的敵人補充軍火。
雁翎隊決定要奪下這批軍火,去支援兄弟地區的抗日鬥爭。但是,關於這批包運船的具體情況,卻知道得很少,有多少敵人押運,都乘坐在哪條船上,什麽時候出發,行走的河道是哪條,這些搞不清楚,伏擊戰是打不得的。
這時,趙波向領導要求去趟趙北口,到敵人的碼頭去偵察。
趙北口住了一個中隊的鬼子和兩個中隊的偽軍,平時就戒備森嚴,這次因為有軍火船要來,敵人更是嚴加防範,碼頭上搞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如臨大敵。去趙北口,無異於闖龍潭虎穴。更為難上難險上險的是,自從趙波上次去趙北口端了稅收樓之後,這裏的敵人已經盯上他了。鎮子裏的大街小巷,到處都貼上了捉拿他的布告,上麵寫著:“抓住趙波,要官給中隊長,要錢給2000塊。”而且還清楚地畫有他的形象。同時,一心想升官發財的漢奸特務,到處亂竄,尋覓趙波的蹤影。然而,趙波還是闖入了趙北口。把包運船的情況打探得清清楚楚,之後,又巧妙地從敵人的眼皮底下溜了回來。領導根據趙波偵察來的情報,製定了今天的伏擊方案。
同誌們隱蔽好之後,為了更加穩妥,隨時控製敵人的變化,趙波又隻身駕著鷹排去“迎接”敵人的包運船。可是,去了半天,仍不見他回來的影子。同誌們為他擔心,擔心他萬一遇到不測……
趙波這回真地就遇到了“萬一”。這“萬一”也真是很危險。
當他駕著鷹排來到趙北口的兩澱口的時候,敵人的100多隻大船已經出發了,遠遠望去,是黑壓壓的一個大片。
趙波把船隱在了葦叢中,偷偷地看著敵人的船陣。可就在這時,敵人卻發現了他。
“幹什麽的,啊?站住!”
“治漁的!”趙波一麵鎮定地回答,一麵把船劃向葦塘深處。
“我在暗處,敵人怎麽發現了呢?看來,敵人是早有防備!不行,我一定要過去弄清船上的情況!”想到這裏,趙波悄悄沉入水裏,折了個大荷葉頂在頭上,朝敵船那邊遊去。
趙波的水下功夫,在白洋澱是遠近聞名的,白洋澱的孩子天生就是一身的好水性,加上,這幾年雁翎隊的強化訓練,潛在水裏幾個小時,對趙波隻是一場遊戲而已。今天,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潛遊到敵人的包運船隊前,隱在荷花叢中,船陣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鬼子怕在葦塘裏遭到襲擊,想出來個“熊招”:在幾丈高的桅杆上吊著一隻籮筐,一個瘦猴似的偽軍坐在筐裏,他拿著望遠鏡觀察葦塘兩側的動靜,發現情況立即行動。“瘦猴”在那裏居高臨下,一眼就發現了趙波,所以就大聲喊叫起來。他這一咋呼,押船的偽防河大隊和那些督押的鬼子一下子就驚動起來,隻見他紛紛提著槍從船艙裏鑽出來,慌慌張張地向四處張望。趙波一個猛子紮到敵船的後麵,躲了起來。鬼子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發現,把“瘦猴”臭罵了一頓,又都爬回船艙。
吊籮筐的事,是趙波的又一重大發現,他認為這個情況很重要,如果不及時報告給隊裏,那麽,這次全盤的伏擊作戰計劃就要泡湯。想到這裏,他一個猛子紮回葦塘,趁敵船轉彎的功夫,駕著鷹排飛馳到雁翎隊的伏擊地點。
戰友們根據趙波偵察來的新情況重新調整了作戰計劃。
痛打包運船
趙波決定,將船都沉到水底,全體隊員泅水過去迎頭痛擊敵人。
這些澱中生、水裏長的戰士,一入河裏,個個都如蛟龍得水,他們有的頭戴荷葉,有的身披薰青草,槍都舉在手上,子彈袋纏在脖子上,手榴彈掛在肩頭,悄悄迎著敵人遊去。
趙波他們突擊組的鷹排沒有沉,但也穿上了“荷草衣”,蓋上了“荷花被”,長上了蘆葦,一隊神兵神將就這樣潛在水中,慢慢接近敵人。
包運船隊終於露頭了,戰士們沒有動,他們把一隻一隻載貨的大船放過去,留給潛伏在前邊的民兵和群眾收拾,他們重點是要殲滅駛在最後的3隻鉀運的敵船。
押運船上的敵人大多數都躲在船艙裏抽煙、睡覺,隻有十幾個抱著槍坐在船麵上。桅杆上的“瘦猴”拿著望遠鏡神氣十足地張望著,船在水上嗖嗖地劃著。
雁翎隊隊長見時機成熟,輕輕咳嗽一聲,趙波心領神會,抬手向桅杆頂的籮筐開了一槍,“瘦猴”中彈身亡,頭重腳輕,“排通”一聲摔進水裏喂王八去了。
緊接著,無數條火舌燒向敵船。槍聲中,趙波劃著偽裝的鷹排飛馳向第一艘敵船衝去,船未到,手榴彈先到,敵船上一片鬼哭狼嚎。
敵我兩船近在咫尺,趙波一個箭步跳向敵船,“叭”“叭”幾槍,打死了幾個負隅頑抗的鬼子。
船麵的敵人消滅了,趙波猛地掀開船板,正巧撞上一個偽軍軍官舉著槍伸長脖子出來觀察,趙波順手一槍,子彈正中他的喉嚨,隻聽“咕咚”一聲,那家夥的屍體便摔進艙裏,趙波隨著縱身一躍,跳進艙去,“不許動,舉起手來,繳槍不殺!”趙波一聲大喊,艙裏的敵人頓時被嚇成一團,你推我搡,誰也不敢應戰。最後,一個個都舉起了手。
趙波剛剛收拾完這裏的敵人,把繳獲的槍斂在一起,突然聽到“哢嚓”一聲響,原來隔著木板的另一個船艙裏的敵人,把一挺輕機槍架上了船板,準備反撲。
趙波手疾眼快,飛身衝過去,左手抓住那個槍管用力往上一舉,子彈就射向了空中,緊接著,右手一槍就把機槍手的腦門擊碎了。
趙波奪過輕機槍,交給雁翎隊的戰友老史,自己又開始朝第二隻船射擊。
那個船裏的敵人剛剛聽到外麵的槍聲,幾個鬼子和偽軍爬出來探聽情況,剛一露頭,就被王貴、張亮兩個開槍撂倒了。就在這裏,第三隻船上的敵人又把重機槍駕上了船頭,接著“嘟嘟嘟”向葦塘掃射起來,兩個雁翎隊員隨著槍聲,翻身落入水裏。趙波急了,衝著那邊大喊:“老隻,開槍呀,把敵人的火力引過來,再把他們壓住!”說罷,伏下身子和老史一起向那隻船猛烈開火。
子彈雨點般飛向第三隻船,敵人的火力被壓下去了,鬼子和偽軍統統都龜縮在船艙裏,不敢再出來。
趙波正打得起勁,突然,手中的輕機槍卡了殼。就在這一瞬間,敵人的重機槍又叫了起來。雁翎隊的情況十分危急。正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趙波就地一滾,滾到老史身邊,站起身來抓起滾燙的槍管,用槍條猛地向裏捅去。卡住的子彈殼被捅了出去,子彈又重新壓上了槍膛。老史無限感激地看了看趙波,跟著站起身來,端起機槍狠狠地向敵人掃射。
敵人的重機槍又啞巴了。
趁敵人的火力被壓下去的當兒,趙波一個猛子紮到那第三隻船旁邊,登上去,大刀一揮,就像闖入了西瓜地,敵人的腦袋一個一個地落了下來,他又迅速地把那挺重機槍搶了過來。
這邊其他戰士也都衝了過來,或者用槍,或者用刀,敵人船上亂了營,有的隻顧嚎叫,有的偷偷下水企圖逃跑。雁翎隊員越戰越勇,沒用半個小時,100多個偽軍和鬼子全部給收拾幹淨了。
趙波正和大家打掃戰場,突然發現第三隻船的爐灶旁有一鼓鼓的麻袋,他走過去踢了一腳,麻袋竟不停地哆嗦起來,他抓住麻袋使勁一提,竟從裏麵滾出一個鬼子,手裏還攥著一支手槍。趙波伸手就奪過了他的槍,經審查,這個鬼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劊子手石野嘉三郎。
痛打包運船,小英雄趙波立了大功,被冀中軍區授予“民兵英雄”的光榮稱號。
曆盡苦難“文革”時被迫出逃
在趙波屋裏的牆角,我發現一杆生了鏽的老槍,槍栓的孔裏插著一根小小的雁翎。
趙波見我端詳那支槍,就爽朗地笑了起來:“這就是當年用來殺敵的獵槍,槍膛裏裝的是鐵砂和釘子,打響後呈扇麵輻射,殺傷力很厲害的。我有終身持槍證,是毛主席發給我的。1960年,全國英模大會上,毛主席還送給我一支自動步槍,前年讓我獻給紀念館了。這支我就不打算上交了,我喜歡玩槍,再說,拿著它,也能時常想起雁翎隊。我1949年11月轉業回到白洋澱領導土改。因為這年5月裏我在解放永清的戰役中掛了花,成了二等乙級殘廢,沒辦法,我舍不得部隊。現在的38軍就是我的老部隊。回到地方後,我曾先後擔任過公社社長、村支部書記、縣委委員,1989年離了休,享受副專員的待遇。黨和人民一直都在關照我。‘文化大革命’年間,造反派迫害我,說我是‘黑典型’,給我戴上一丈高的大帽子,一鬥就是十幾個小時;大年初一讓我遊街,一遊就是幾個村子。我珍藏了幾十年獎章被抄了,頭發也被揪光了。後來,我帶著全家逃到了任丘縣,是那裏的鄉親冒著危險保護我,在那裏,我一躲就是6年。幸虧周總理派新華社記者來過問,我才結束了流浪逃亡的生活。我今年72歲了,晚年應該說是很幸福,每月政府給300元津貼,夠花了。我有3個兒子,4個女兒,他們都很孝順,我也不閑著,自從粉碎‘四人幫’以後,特別是電影《小兵張嘎》重新上演以來,每年都要接待大批的客人。1991年9月18日,江澤民總書記來白洋澱視察,當他聽說張嘎還活著,就接見了我,向我詢問當年的戰鬥情況,最後還和我在船上照了相!”
“您能談談您和電影《小兵張嘎》的關係嗎?”
老英雄喝了一口水,停頓一會兒,慢慢講了起來:
“1963年,作家徐光耀來白洋澱采訪我,在我家住了一個多月,主要問我7歲至16歲的生活情況。記得他問我;‘趙波,你小時候喜好什麽?’我說:‘我喜好爬樹,喜好打架。’這樣就有了電影裏小嘎子爬樹藏槍,跟胖墩打架的情節。電影裏奶奶的故事,跟實際有些出入,其實,那是我的母親。燒炮樓,活捉胖翻譯,搶槍那些故事基本都沒有什麽改變。後來拍片的時候,徐光耀、崔嵬同誌和整個劇組都來了,外景地就是我們趙莊子,我家的老房子也被當作主要場景攝入了電影。羅金寶戴的那副墨鏡就是我的,那是我當年從日本人手裏繳獲的。拍攝過程中,我跟劇組整整跑了10個月。後來我的腳腫了,崔嵬同誌讓我休養,我才退出來。”
“趙老,我聽說天津還有個人,說他是張嘎的原型,你對這個事怎麽看?”
趙波淡淡一笑,說道:“這個人也是個英雄,叫嚴秀峰,任丘縣人,1942年在軍分區表彰會上,我見過他。但他是旱路上的人,不屬於白洋澱,《小兵張嘎》寫的確實是白洋澱裏發生的故事。徐光耀同誌曾給我寫過這樣一首詩,叫做‘白洋澱,風光好,英雄多,到處都有嘎子哥,不須拙筆兒犯羅嗦!’而且,他還曾明確地對我講過,他創作小說、劇本時,並不知道嚴秀峰這個人物。他還就此發表過文章,聲稱他寫的張嘎就是趙波,因為我的奶名叫趙張海,所以嘎子的姓取了張。但後來鬧得保定和天津要打官司,徐光耀同誌就又發表一篇文章,說他寫的嘎子是取材於冀中地區所有的抗日小英雄。我個人比較讚同這個說法,文藝創作嘛,不能完全和生活一樣,我是張嘎,嚴秀峰也是,其他當年的小英雄也是。究竟誰是張嘎,其實這並不重要,我們這些人當初參加革命出生入死搞鬥爭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今天要沾一部電影的光,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的鮮血和生命豈不是太不值錢了嗎?我想,嚴秀峰同誌也會同意我這種觀點的!那些年保定和天津搞爭論的時候,我就不讚成,那段時間我曾公開聲明我不是張嘎。本來嘛,這樣的爭論是毫無意義的。不談這個啦,同誌!我給你唱首雁翎隊的隊歌吧!”說罷,老英雄清了清嗓子,虎聲虎氣地唱道:“1943年哪,環境大改變;痛打包運船,鬼子完了蛋!子弟兵們多勇敢!多勇敢!”聲音雖然蒼老,但鏗鏘雄壯,極富感染力,把人帶到當年雁翎隊的戰鬥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