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幕後麵的真英雄——李雲龍、李向陽等英雄的真實故事

第七章 “朱老忠”犧牲之後—訪電影《紅旗譜》中朱老忠原型寧洛暑的兒子宋保安

　　盛夏7月，我來到《紅旗譜》的故鄉——河北省蠡縣。

　　正是麥收時節，一台台收割機歡快地馳騁在金黃色的大平原上。頭係白毛巾的農民們個個滿麵喜色，前邊機器剛剛開過去，後邊就忙不迭地開始插種第二茬作物了。載收載種，載笑載言，一片太平盛世的鄉間景象。陪同我前往宋莊的縣委秘書楊大衛說：“今年又是一個好年景。這幅充滿田園詩意的農家樂圖是朱老忠他們那代人用血畫出來的！”我聽了，深有感觸地點點頭。是啊，62年前，正是在這片土地上，掀起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血色風暴。

　　“九·一八”事變後，日寇魔爪伸向華北。國民黨對外妥協，對內則變本加厲實行法西斯統治。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地主豪紳與國民黨兵匪勾結，趁國難之機，對廣大農民進行殘酷壓榨。在此內憂外患，民不聊生之時，中國共產黨河北省委、保定特委領導高陽、博野、蠡縣的廣大農民發動了著名的高博蠡暴動。1932年8月27日淩晨，蠡縣宋莊升起紅旗，宣告起義開始。起義戰士項係紅帶，手執土槍、大刀、長矛，由汀農、宋洛暑率領，一路揮戈東進。沿途經博野、奔高陽，輾轉數十村莊，逶迤100餘裏。所到之處，張貼標語，發動群眾，打土豪、砸鹽店，打開地主的糧倉，分糧食分財物給農民。正義之師，人心所向，群眾紛起響應，隊伍迅速擴大至數百人，參加鬥爭的群眾多達數千。數日後，幾路大軍會師於高陽縣北辛莊，共議成立中國蘇維埃河北省工軍遊第一支隊，湘農任總指揮。升起鐮刀斧頭紅旗，宣告蘇維埃政府誕生，共舉湘農、宋洛暑為正、副主席。當即宣布政綱：沒收地主土地，分給農民；廢除苛捐雜稅，取消高利貸；奪取地主武器，武裝紅軍遊擊隊。勞苦大眾歡欣鼓舞，扶老攜幼，簞食壺漿，慰勞親人，革命浪潮迅速擴展。8月31日，起義部隊按計劃攻占了偽保安團、公安分局。當天下午，國民黨駐安國縣的騎兵旅第6團包圍起義部隊。起義部隊奮起反擊，終因寡不敵眾，缺乏戰鬥經驗，宋洛暑等47人壯烈犧牲，湘農等失蹤，起義失敗。

　　著名作家梁斌以這次起義為背景，從1935年到1942年先後寫了《夜之交流》、《三個布爾什維克的爸爸》、《父親》、《抗日人家》、《五穀豐收》等短篇小說和劇本，約有30多萬字，但由於在抗日戰爭中四處輾轉，不慎都遺失了。解放後，作家抑製不住創作的欲望，寫出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部具有裏程碑意義的長篇小說〈紅旗譜〉，於1958年出版，對本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農民革命運動進行了全景式的形象化的反映。尤為難能可貴的是，作家以革命烈士宋洛暑為原型，塑造了現代文學畫廊中最為光彩照人的農民英雄的藝術形象——朱老忠。著名電影導演、演員崔嵬，讀後大受感動，將小說搬上銀幕，並且親自出演朱老忠。又為中國電影史增添了一顆璀璨的瑰寶。在宋莊，我參觀了宋洛暑的故居，參觀了宋洛暑當年發表革命演說的小廟。這裏都留下了宋洛暑的英雄足跡，看了，令人心潮澎湃。

　　宋莊的鄉親們聽說有人來憑吊他們的“朱老忠”，就紛紛圍了過來。幾個年歲大的人講：“聽我們的老人說，宋洛暑是個豪爽熱情的人，為了窮人的事，他常是挺身而出。參加共產黨後，他就挑著油擔子，四處宣傳革命，他常對人說革命成功後窮人就能過上好日子，‘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現在，這些可不都實現了？要寫文章告訴後生們，千萬別忘了宋洛暑他們那一代人。當時也有人勸他說：‘別鬧騰了，弄不好把命都丟了！’可是他講：隻要為窮人翻身，閻王爺麵前也不悔帳。”作為宋洛暑本人，他的碑文上這樣介紹：宋洛暑，蠡縣宋莊人，1887年生，成分貧農。粗通文字，織布為生。秉性勤儉，富有革命精神。於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蠡縣城裏曾發生兩次革命鬥爭，以抗捐抗稅為號召群眾之口號，所以廣大窮苦工農紛紛響應，於1932年8月間，奉命召集蠡縣同誌在玉田村集合，同赴高陽縣北辛莊會合高陽縣之同誌，以第一高小作根據地共同舉行高蠡革命運動。因宋洛暑同誌工作積極，意誌堅決，堪為我黨之領導者，故公推為當地蘇維埃區副主席。在執行任務時，對上級指示從不違背，對階級之分析特別清明，以對反封反帝之成果有收效。及至各村遊擊時執行紀律尤為嚴格，所以既能得到各村勞苦大眾之擁護。不料返回北辛莊第三高小，正在開會計劃工作之際突然被反動軍隊包圍。當時宋洛暑同誌抱定誓為革命流血之決心，指揮各隊英勇抵禦，終因眾寡懸殊，孤軍無援，遂致失敗。我忠實果敢之宋洛暑同誌竟為反封反帝為群眾謀利益之偉大革命運動而犧牲於1932年8月31日下午4時。亡年45歲。

　　根據這段話，我們似乎或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那就是梁斌、崔嵬塑造的朱老忠，並沒有給原型人物做什麽拔高處理，而隻是如實再現而已，再現了一個像毛澤東講的那樣“中國革命的最廣大的動力，是無產階級的天然的和最可靠的同盟者，是中國革命隊伍的主力軍”貧苦農民英雄的形象。

　　鄉親們說：“宋洛暑犧牲之後的15天，他的兒子就出生了，這個遺腹子今天還在，在保定，他叫宋保安。關於宋洛暑和高博蠡暴動的事，他知道得不少，因為他母親生前總是給他講那些故事，他這一輩子也對這些事特感興趣，經常給報刊寫有關的文章！”

　　第二天，我離開蠡縣，來到保定。在保定市的城南，有一個幽靜的小院。幾株開得生機勃勃的山茶花後麵迎出一個笑眯眯的老人。他中等身材，卻是十分的健壯，深棕色的圓臉上，有一雙誰見了都要叫絕的奇長的眉毛，濃密茂盛，微微地垂著，半掩著那雙總笑的圓眼睛，加上他那過分外凸的額頭，簡直就是年畫上那個老壽星，這的確是一張十足的福相。他的外貌，他的神態，都透出濃濃的福氣。

　　誰能想象出呢？麵前這個福態萬方的老人，就是當年那個一出生就被國民黨反動派四處追殺的苦命的孩子！

　　講起暴動的事，這位67歲的退休老工人滔滔不絕：

　　“暴動失敗後，國民黨反動派把父親等47人的頭割下來，放在油鍋裏炸，然後掛在樹上示眾。可是廣大的人民群眾並沒有被嚇倒。他們編了一首民謠四處傳唱：‘由你殺，由你砍，大兵走了還共產！’表達了他們跟共產黨走革命道路的堅定信心。父親犧牲後15天，也就是1932年9月15日，我出生了。當時母親憂病加身，沒有奶水，按說作為被通緝的‘匪屬’，是沒有人敢靠前的。可是暴動烈士辛小申的妻子、婦會主任展秀英卻主動到破廟裏，來給我喂奶。她說她不怕受牽連，反正丈夫也被他們砍了頭，大家都是‘匪屬’，要互相幫助，不能讓革命的後代受委曲。這個老人家我一輩子也忘不了，解放後，我長大成人有了工作，一直把她當親母親看待，一直照料到給她老人家送終那一天。國民黨反動派得知宋洛暑還有一個兒子，就派人到處搜捕。我母親抱著我和兩個姐姐背井離鄉，四處流浪，隱名埋姓，走遍了河北，靠討飯為生。後來，實在維持不了生活，隻好忍痛把隻有3歲的二姐賣給人家。從1932年到1949年，整整在外流浪17年呀！解放了，黨組織才在破廟裏找到我們母子！所以，連梁斌在寫《紅旗譜》的時候，也知道宋洛暑還有個兒子。雖然他在書中給朱老忠硬加了兩個兒子，大貴，二貴，但是，那也許為了表示革命事業後繼有人的意思吧！”

　　“解放後，我們家分了8畝地，同時政府按部隊烈屬的待遇照顧我們家，免費供給吃穿。1954年，河北省省長王芝親自批示，調我到河北省榮譽軍人學校當通訊員，1959年分配到保定汽車製造廠當工人，直到1992年退休。這麽多年，政府一直沒有間斷對我們家的照顧。1976年，我老兒子宋榮傑得了眼病，要去北京治療，我們花不起錢，後來王丙乾同誌特批免費治療。我衷心感謝黨和政府，我明年就要住進三室一廳了。我有兩兒一女，他們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分配到了稱心如意的工作。大兒子宋榮生在保定市公安局當幹警，女兒宋榮燕和小兒子宋榮傑都在保定市汽車修配廠工作。我這一家子人非常幸福！”

　　說到這裏，宋保安的女兒騎著摩托進了院，張羅要做菜招待我這個人。“朱老忠”的孫女騎上了摩托車，這真是令人感慨萬千的事情啊！她的爺爺當年發動群眾時向人們描繪的就是今天這樣的日子，叫做“將來我們的孩子都能過上‘耕地不用牛，點燈不用油，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生活”如今，這一切都成了現實。可是，作為祖輩的烈士卻沒能看見這些，這裏作為享受者的後來人不能不常常做深層思考的一個問題。“飲水思源”，這決不應該僅僅是一句古話。

　　宋保安這些年一直在搜集高博蠡起義的材料，他克服文化水平低的局限，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又一個字一個字地改，反反複複，不厭其煩，為各類報刊寫了大量文章。

　　“為的就是讓後代們了解傳統，了解這個江山的來龍去脈。中國共產黨人28年艱苦卓絕的鬥爭，在整個中國曆史上都是異常壯烈的，其中湧現出的大量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及他們的英雄業績，都是驚天動地，泣鬼神的，都是應該永垂青史的。‘留取丹心照汗青’，汗青就是指曆史而言，曆史要一代一代地承接下去不能間斷，不能遺忘，所以，我要把我知道的事情記錄下來那些我母親和我父親戰友講給我的故事我都要寫出來講給後人們！”

　　他還向我介紹說，《紅旗譜》作為一部小說，它自有成功之處。可是，他還是決定要給它寫一部續書，那是一部紀實的作品。給朱老忠、湘農還原，寫生活中實實在在的英雄人物本身。特別是湘農，在《紅旗譜》裏稱做賈湘農，暴動失敗後至今下落不明，要給他一個圓滿的結尾。再寫一寫暴動烈士的後人們，寫寫“朱老忠”的兒孫們在新時期的工作、學習、生活情況。通過這些故事的發展變化，向世間證明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道理。

　　最後他說：“梁斌很讚賞我的這個想法，我和他老人家是70年代才認識的。我叫他叔叔，他叫我賢侄。我們處得很好，經常有書信來往。我還經常到天津去看他。我的這部書恐怕還要請他老人家幫助來寫，因為我的文化低呀！將來我的書真地出版了，那我也算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後人，就是一個承上啟下的作用吧！一句話，就是不忘曆史！”

　　說這話的時候，老人的眼裏放出了一種明亮的光，在那裏我看到了責任，看到了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