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江縣三陽鄉平源村,一個正在田間蒔弄稻苗的老農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鍾偉將軍呀,好玩!好玩!讓我給你說上一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這個62歲的老漢說著說著跳到一個小凳上,興致勃勃地講了起來。
在平江,男女老少都能講出有關鍾偉的幾段傳奇故事。講鍾偉,成了他們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快事,而鍾偉則成了平江口頭文學中一個當紅的傳奇人物。
A、鍾偉將軍的簡曆
故事往往從簡曆開始,而最規範的版本則是解放軍出版社出版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將帥名錄》第三集第293頁……
鍾偉,(1915年……1984年)。湖南省平江縣人。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30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年轉入中國共產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任紅十五軍團七十八師政治部主任。參加了長征。抗日戰爭時期,任淮海軍區第四支隊司令員:解放戰爭時期,任東北主民聯軍第二縱隊五師師長,東北野戰軍第十二縱隊司令員,第四野戰軍四十九軍軍長。中國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解放軍防空部隊司令部參謀長,北京軍區參謀長。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少將軍銜。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五屆全國委員會委員。
僅僅看這樣一段概括性文字,那鍾偉就平淡無奇了。如果僅僅是這樣一點文字那麽,平江的百姓就不會在數十年間津津樂道他們的鍾偉。
聽了老百性的講述,翻開黨史軍史逐一核查,竟大多吻合。史家的記憶和人民的記憶在這裏達到了罕見的一致,這不能不令人稱奇。
B、堅持真理敢講真話,因為大罵林彪造假,屢建奇功的“小霸王”鍾偉隻授了個少將;因為大罵廬山會議,少將鍾偉成了階下囚。
聽說來了一個專門聽鍾偉將軍故事的遠方客人,鍾偉長子鍾來良的家就湧進了眾多不請自來的故事家,他們操著濃重的湘東方言,繪聲繪色地講起來。
1955年,鍾偉被授予少將軍銜。他曾不勝奇愕地看著肩上那兩個牌牌。
他的侄兒鍾革成講,鍾偉除了在不得已的場合外,一般不穿那身將軍服,他認為“太丟人”並且常常憤憤地說:“都是他娘的林彪。”
鍾偉將軍,人稱“小霸王”“好戰分子”一生曾屢建奇功。
1935年2月25日,在黃克誠指揮下,率紅十團警衛班奪取婁山關,為紅軍主力部隊開辟了長征的道路;
1939年6月,在李先念指揮下,隻身一人深入匪穴,成功改編了一支89人的土匪武裝,並迅速將其擴大為3000多人的抗日力量,開辟了豫南抗日根據地;
1943年3月,率部血戰七晝夜,全殲蘇北日軍主要據點守敵,威振整個蘇北;
1946年2月,率部與敵軍於秀水河子對壘開戰,一夜之間敵八十三師灰飛煙滅;
1948年11月1日,率部全殲沈陽境內蔣經國親手組建的美式機械化王牌部隊二0七師,迫使城內守敵周福成簽字投降,至此沈陽城宣告解放;
1949年7月,率部南下,勢如破竹,15天之內解放沙市荊州宜昌,共殲敵15000餘人:10月10日,在兄弟部隊配合下大戰崇神速並全部殲滅之;
1950年秋,率部挺進廣西剿匪,50天過後,盤踞廣西數十年的土匪一掃而光。
在累累奇功中,有幾例特別輝煌的被他的老上經林彪相中了,於是,在解放後出版的一部書中,就被堂而皇之地記在了林彪的名下。鍾偉讀了以後,曾在公開場合破口大罵:“他娘的,那是老子打的,怎麽就變成他的了呢。那次他是讓我撤,我根本沒理他。後來他是聽了我的,派1師6師6縱來增援我,是我讓他派的”他說的是真話,在遼沈戰役中,小霸王鍾偉曾三次抗命三次指揮了林彪,靠山屯一仗是其中一次。可是這樣的真話傳到林彪那裏以後,就傳回了個罪名,叫做“和首長爭功”鍾偉不服,就又罵了一句“見他娘的鬼!”林彪這回沒有什麽反應,暗地裏悄悄給他記了一筆帳。1955年授銜的時候,小心眼的林彪就把這筆帳結了,將鍾偉肩上的星花拿掉了幾顆。
1958年8月28日,在北京召開中央軍委擴大會議,揭發批判彭德懷,肅清其在軍隊30年來的“流毒和影響”。林彪死黨時任空軍副政委的吳法憲率先發言,“在這裏我要向彭德懷討還血債。”一語既出,全場皆驚。吳法憲繼續說道:“是他在長征途中欠了一軍團戰士的血債!是他親手殺害了一軍團一位連長。”林彪聽了喜出望外,他做出十分氣憤的樣子說:“他恨不得一下吃了一軍團!通通殺盡!因為一軍團是毛主席親手締造和親自領導的。”會場死一樣寂靜,誰也沒有想到諾言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籠了。
北京軍區參謀長鍾偉神經質地動了一下,緊挨著他坐著的軍區司令員楊勇和政委蘇振華知道他要發言,連忙小聲勸道:“要說就說時間長了,記不清了。”少將鍾偉好像沒有聽見,他披掛上陣了。
“林總,你放屁!你完全是無中生有,造謠惑眾。那次是在我們一軍團和三軍團聯合攻打婁山關的戰鬥中,那個連長丟下陣地拉著幾個戰士逃跑,是我把他槍斃了。他罪有應得。如果交給你林總,你當時也會下令槍斃他。執行戰場紀律有什麽大驚小怪?我看今天是有人別有用心,製造事端,挑撥一、三軍團親如手足的關係,加害於人,他好在一旁幸災樂禍。”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高喊起來,“彭德懷軍事俱樂部既然已經宣布成立了,那就把我也算作其中一員吧。快快拉我去槍斃吧!”會場亂了套,人聲鼎沸。在人們濕漉漉的目光中,矮個子鍾偉突然變得高大魁梧器宇軒昂起來。
兩名荷槍實彈的士兵奉命衝進會場,給鍾偉戴上手銬架了出去。直到把他押到很遠的地方,人們還能聽到他的高喊:“毛主席啊,你可不要上他們的當啊!他們才是罪魁禍首!你要警惕啊!”這就是震驚全國的“鍾偉事件”,那天鍾偉最像一個軍人最像一個將軍。在平江,他的鄉親們評說道:“我們的鍾偉是條鐵打的硬漢。”(鄉親們講的這些軼事,與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彭德懷傳》昆侖出版社出版的《國防部長沉浮錄》中的記載毫無二致)
鍾革成說:“我叔叔性格剛烈像下山的猛虎一樣,膽子大得嚇人。他說他帶的部隊叫三猛部隊,就是猛打猛追,見了敵了的部隊衝過來,不到五十米不開槍。有時,遇見敵人,明知敵強我弱明知要打敗,可還是要打。他常說怕死的人最先死。他的這個特點我領教過一回。1974年,我送他回北京。在火車上,廣播裏正說什麽廬山會議的事,他聽了大聲地罵道什麽他娘的廬山會議,就是整好人。我嚇了一跳,周圍的人都非常害怕他看著他。我就小聲勸他不要說,他一拍桌子,大聲叫道怕什麽,就是要說,就是主席來了我也這麽說。他這樣一說,把別的旅客都嚇跑了,生怕受到牽連,那是什麽年月呀。”其時,他剛剛被周恩來從安徽解救出來。
C、一身正氣八麵威風,麵對淫威武不屈,大鬧安徽革委會,批鬥中不但不下跪,反而劈手打了造反派兩個耳光。南片北戰的將軍和造成反派打起了遊擊戰下麵的精彩故事是鍾偉的外甥劉周之講的。
1958年的“鍾偉事件”過後,鍾偉被發配到安徽做省農業廳副廳長。然而林彪卻一直記著他,到了1966年,迫害進一步加劇。鍾偉孤身一人在合肥迎戰造反派,這時他的外甥劉周之從老家平江趕來,對他說:“舅舅,我給你當警衛。我是農民,我什麽都不怕。”這樣,他伴同鍾偉參加了無數的批鬥會。
有一次,在蕪湖舉行一大型批鬥會。鍾偉威風凜凜地站在台上,向四周看了看,朗聲罵道:“他娘的,這地方當年是老子我打下來的,現在卻要在這裏示眾。”造反派們聽了,就令他下跪,他斷然拒絕道:“我鍾偉不給任何人下跪!”一個派出所所長說:“鍾偉,你這老家夥,怎麽他媽這樣不老實?”將軍聽了,怒不可遏,劈手打在了那個派出所所長兩個耳光,大罵道:“娘賣的,鍾偉是你罵的?”派出所所長被他打得一愣,沒敢還手。結果他被銬在一個屋子裏,銬了整整一個晚上。不久,南京軍區的造反派來安徽調查鍾偉。說是鍾偉曾在南京搶過一支槍,他們逼迫鍾偉承認這一無中生有的罪行。被打得遍體鱗傷的鍾偉對來人說:“笑話,老子玩了一輩子槍會稀罕你們那把小破槍?我是不會拿槍來打自己人的,隻有你們才幹得出來這種事。”紅衛兵見他還不低頭,就把他裝進麻袋扔進河裏。當天晚上,安徽省革委會的辦公電話響了——一“喂,我是鍾偉,老子還活著,快來抓我呀。”紅衛兵很快就包圍了他的住地,鍾偉拿起一條毛巾係在頭上,大搖大擺地走出老朋友的小樓,紅衛兵見了他這個“農民老漢”就問他:“老大爺,看見反黨分子鍾偉了嗎?”他往樓上一指,說:“就在上麵”說罷,消失在夜色裏。
1968年1月,林彪、江青、康生在北京聽了關於鍾偉大鬧安徽的情況,就認定鍾偉是安徽的黑頭頭。於是,指使戚本禹逮捕鍾偉。2月的一天夜裏,鍾偉正在北京的家裏休息,他那天的情緒很好,因為白天的時候,他在一勞改農場找到戰犯範漢傑,兩人一邊喝酒一邊研討遼沈戰役,談得十分有趣。鍾偉正在回味白天的談話呢,門被砸開。領頭的是他過去的一個部下,那家夥明知故問地說:“你是反黨分子鍾偉嗎?”鍾偉斜看了一眼,起身給那人一個嘴巴,罵道:“你娘的,連你的司令都不認識了?”然後,昂首而去。
他被押了7年。
D、廉政將軍的名聲傳遍平江。堂弟偷了一頭牛,被他判了七年。對要求進城工作的兒子說:“我看你就是個種田的漢子”楊勇將軍要安排他的兩個孫子,也說:“我看他們都是種田的漢子”臨終遺囑感人至深。
將軍痛恨腐敗分子,曾言:給我一挺機槍我把他們全突突了。
鍾偉深受家鄉人民愛戴,除了因為他能征善戰剛直不阿外,還因為他是個廉政將軍。
七十年代末,平江縣委給鍾偉一封信,信中說:“鍾偉,您的堂弟偷了一頭牛,我們判他五年徒刑,如果您有意見的話,我們還可以改判。”鍾偉操起電話給縣委領導打了一個長途,他虎聲虎氣地說:“我當然有意見,請改判為七年,我看誰敢去說情。”將軍逝世後,有灰埋在老家的園子裏,他的那個堂弟跪在他的墓前,嚎啕大哭——“哥,我對不起你,我給你抹黑了……”
長子鍾來良8個月的時候,他就離開了老家。20年後,1949年7月,他打到了長沙,特地派人去平江接來了兒子。父子倆沒有說上幾句話,有報告說敵人來了一個軍,鍾偉樂得跳了起來,說“正愁沒有見麵禮給兒子呢。”三天以後,他吃掉了國民黨的那個軍。他興衝衝回來對兒子說:“小子,爸送你一個軍。”鍾來良去噘著嘴說:“爸爸,我想在長沙謀個事。”鍾偉一聽愣了,他從內心裏覺得欠這孩子的太多,可是他不能給孩子謀事。於是,他出口一句:“我看你呀,就是個種田的漢子,回去吧。”鍾來良從那時起種田,一直種到今天,今年已經七十一歲了。
鍾偉十分喜歡他的孫女水霞,官複原職後就接她到北京讀書。中學畢業的時候,孫女要回平江,他舍不得,水霞說:“爺爺,你給我在北京找個工作我就不走了。”他說:“要回去自己考,不要走後門,那是無恥的。”水霞走的那天,老將軍把手帕蒙在臉上,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水霞回到平江後,考上了師範學院,來信告訴了他。他高興得不得了,當即回信祝賀……“好孩子,你打了大勝仗,爺爺要回去給你慶功。”
小孫子鍾社生在黑龍江當兵,複員本來可以安排在哈爾濱。孩子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軍信告訴了他,熟料,他竟給孫子所在部隊領導寫信,以命令的口吻說:“讓他回家自己努力。”回到家的鍾社生越想越生氣,會同哥哥一起進京找爺爺要工作。鍾偉虎著臉硬是不鬆口。鍾偉的老搭擋原北京軍區司令員楊勇得知後,就對他說:“你這兩個孫子交給我吧,北京的工作讓他們隨便挑。”鍾偉說:“老楊,你不要管,讓他們自己成才。”接著,對兩個孫子說:“我看你們就是種田的漢子,回去吧,和你們的父親一道把農業搞好。記住,不許動不動就提我的名字,不許和別人爭名奪利,不許和別人吵架,不許做壞事。”
鍾偉的遺囑隻有簡簡單單幾行字,但卻感人至深,鄉親們記得清清楚楚……“我死之後,不必補發什麽薪金,我的兒孫們都能自立生活了。我自己也不欠任何帳目。我的電視機、電冰箱都作為黨費交給黨……另外,我的警衛員和做飯的保姆工作很積極生活也很清苦,請給以適當的照顧。同誌們,就此永別了。”臨終前和孩子們縱談兵法,並高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廉政將軍鍾偉一生隻給兩個人安排了工作,一個是他的警衛員,另一個是他家的保姆。
去偽存真:老秘書講述許世友在1967
電視劇《許世友》之外許世友的傳奇
如今登在報刊雜誌上的許世友將軍的故事,可謂汗牛充棟。其中不乏真實寫照,但有相當一部分,演繹成分太多,傳奇色彩過濃,失真成了大病。對此,將軍的家屬和戰友意見很多。電視劇《許世友》雖然比較成功,但卻遺露了好多傳奇故事。最近,記者在南京軍區幹休所,采訪了許世友將軍的秘書、原南京軍區黨辦主任李永春,他說,很多重大事件我都在場,我有義務還原許司令的曆史真貌。
去偽存真:老秘書親證許世友在1967
2010年12月11日下午3時,在南京軍區的華山大飯店,79歲的李永春談起老首長許世友,心情非常激動。說著說著,他抓起房間裏的電話,接上了軍線,給遠在北京的許世友夫人田普同誌掛了長途。“老大姐,你好嗎?我是南京老李。我想和關記者談談老首長,還原他老人家的曆史真貌,講講他的真實故事,好嗎?”田普說:“好,請關記者接電話。”在電話中,田老一再強調:“要真實,不能像別的文人那樣胡編濫造。許司令首先是黨性極強的革命軍人,這一點是最重要的。我相信李主任,也相信你。”
李主任說:“別的不說,就是1967年,許司令上大別山的前前後後,我看到的,和後來有些人寫的不一樣。”
渴望見到毛澤東一訴心中迷惑
1967年初,張春橋、姚文元在幕後指揮,以王洪文為首的上海造反派奪了上海市委的領導權。接著,南京的造反派也如法炮製地奪了江蘇省委的大權。很快,他們把“戰火”燒到了軍界,在南京街頭貼滿了打倒“許大馬棒”的大字報,對許世友將軍進行各種誹謗。無奈之下,許世友不得不暫時離開南京,躲進大別山。他剛上山,造反派的電話就追到山上,許世友的回答令人膽寒——“我對毛澤東的忠心永遠不會變,有錯誤請指出來,誰要再敢侮辱我,我就一槍打死他!”
許世友深知大別山的軍民與他心心相連,決不會走漏消息,安全方麵是絕沒有問題的。但躲避退讓,姑息遷就,也實在不符合他的性格,因此他一度心裏很是苦惱。他對毛澤東有種異乎尋常的崇敬,隻要是毛澤東說的,從來都是絕對服從,絕不懷疑。可如今他卻犯難了。這場席卷全國的文化大革命正是毛澤東發動的,那些無法無天的造反派打著毛澤東的旗號胡做非為,到底是老革命們錯了,還是造反派錯了?他有點弄不清楚了。但不管怎樣迷惑,有一點他是堅定不移的,那就是這種現象絕不正常。“現在軍隊的規矩不要了,黨的領導不提了,這怎麽能行呢?這不行!”他常常這樣大聲地喊,練過鐵砂掌的大手握成鐵拳把桌子砸得震天響。
許世友有一種敞開心扉,一吐為快的強烈衝動,他想找機會當麵向毛澤東討教。於是,就左一封電報又一封電報地發往北京。可是,北京方麵遲遲沒有傳來毛澤東接見他的消息。
有一天,許世友實在等不得了,他叫身邊的人備車,然後帶上秘書、醫生等幾個人連夜下山出發了,他要直接進京見毛澤東。第二天早上,途經合肥市,在稻香樓,安徽省軍管會主任、十二軍軍長李德生盛情招待他。許世友向老部下述說了自己的苦悶,也講了要進北京見毛澤東的想法。李德生說,他十分理解許司令的心情,也支持許司令進京。這話,許世友聽了非常高興。兩人越談越興奮,許司令喝了不少的酒。由於談話過度興奮,再加上長途乘車的疲勞,早飯後許世友突感心髒不適,服藥後也不見明顯好轉。這樣,去北京的事隻好暫時停下來,在大家的勸說下,他又回到了山上。
說也奇怪,回到大別山後,許世友的身體很快就康複了。許世友對李永春說,李主任呀,我到底是大別山長大的,大別山生我養我,心疼我。你看,一上山,連心髒病都好了。說罷,他又讓李永春等人接連用電報向黨中央報告,表達他要見毛澤東的懇求。
終於有一天,許世友接到李永春從軍區黨辦發來的報告,說,毛主席近日巡視華東地區,準備在上海會見他,即將派空軍直升機進大別山迎接,請預先準備。
一架銀白色的直升機飛臨大別山上空,準確地降落在許世友的住處附近。登上飛機,許世友格外精神,他跟駕駛員和前來迎接的人一一握手問候。在機艙裏,許世友時而眺望窗外,時而與隨行的人自由交談。大家心裏也高興呀,許司令的心裏話就要講給毛主席了。他的鬱悶也就要消失了。許世友平時對部下像兄弟一樣。李永春還記得不久前,他隨同司令去海軍視察。由於海上風大,他出現了嘔吐。一天沒有吃東西。許世友拿出三個大蘋果,說:“不吃東西不行,李主任,我命令你給我吃掉!”大家與許司令的感情深,看不得他鬱悶。
直升飛機在上海虹橋機場落後,許世友一起出機艙,眉頭就皺了起來。他看到了等在那裏的張春橋,張春橋是來迎接他的。可是,他從心裏討厭這個人,他一向認為“這個四眼狗是個奸臣”張春橋設毒計鬥酒,許世友酒後清醒見主席在上海,許世友被告知,要等候接見。許世友深知毛澤東的特點,知道他一定有更急迫的事情需要處理,所以,他不急不躁,靜待召喚。
在等候毛澤東接見的日子裏,張春橋五次三番地來看望許世友,表現出少見的親熱。
一天,張春橋又一次來到許世友的下榻處,海闊天空地談個沒完。許世友對這種談話絲毫不感興趣,可又不好下令送客。午飯時間到了,張春橋還不走,許世友隻好吩咐工作人員加幾個菜,邀請他共進午餐。無酒不請客,這是許世友的規矩。茅台酒端上來了,兩人的酒杯撞在了一起。
許世友很奇怪,張春橋這個小白臉酒量竟然很大。半斤酒下肚麵不改色心不慌,還繼續同他一杯接一杯地幹。為了隨時接受毛澤東的召見,這些天許世友對喝酒是相當節製的,生怕失言對主席不恭。現在看見張春橋公然藐視他的酒量,他便橫下心同這個人一決雄雌。
張春橋端起滿溢的酒杯向許世友敬酒,脖子一仰一飲而盡。許世友也端起滿滿的一杯酒,眉頭不皺地喝下肚去。然後,自己再把酒斟滿,等候張春橋新的挑戰。那天,兩人的白酒大戰“戰”了個平手,一是因為許世友怕喝多,二是張春橋也確實有量。
送走已有幾分醉意的張春橋,許世友納悶,這位姓張的為何如此大獻殷勤,他悶葫蘆裏究竟裝的什麽藥?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突然傳來毛澤東要立即召見的通知。他隻好帶著一身酒氣接受毛澤東的召見!現在他終於弄明白張春橋為何要與他大戰白酒了。原來姓張的事先知道毛澤東召見他的時間,然後故意把他灌醉,想讓他在毛澤東麵前丟醜。事後,他對李永春說:“這畜牲最他媽陰損。”
許世友雖然有點醉,但見了毛澤東,卻毫無失態之處。毛澤東也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隻是一笑,沒有問他喝酒的事。這時,許世友內心裏禁不住翻江倒海,要說的何止千言萬語?他知道毛澤東日理萬機,有很多大事急事要處理。所以,他便開門見山地講了三條——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要不要?有的部隊不聽招呼,軍區黨委也指揮不動,這就沒有章法了,怎麽行?“文化大革命,矛頭不能指向解放軍。揪軍內一小撮,非把軍隊搞亂不可,值得三思。”“農村不能搞文化大革命,不能搞得老百姓沒有飯吃。”
毛澤東一邊慢慢抽煙,一邊深沉地思考,看上去,神情高度集中。等許世友講完以後,他當即明確地表示,《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是要講的,幾十年了,這是我們的傳家寶,無論如何不能動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頭一條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部隊不聽招呼怎麽行?軍隊要保持穩定,不能“自毀長城”。農村嘛,還是那句老話“抓革命,促生產”。沒有糧食,大家都要餓肚子。隨後,他又加重語氣地說“南京軍區黨委打不倒,許世友打不到,南京軍區打不倒!”你回去可以廣泛宣講,就說這是我講的“三個打不倒”。
接著,毛澤東又關切地問起許世友的家庭情況,許世友一一作了回答。毛澤東風趣地說:“我家裏有兩派,我管不了”。當毛澤東得知江蘇、安徽兩省造反派揚言要進大別山抓許世友時,立即向許世友發出真誠的邀請“你要是在大別山住不下去,可以到北京去,可以住在我家裏”。
這樣的結局,大大出乎張春橋的預料,他萬萬沒有想到,許世友喝了那麽多的酒,仍然能夠那麽清醒地與主席談話。從毛澤東那裏回來,許世友主動邀請張春橋喝茅台酒“再戰三百合”。可是張春橋卻借故沒來。許世友更加認定了張春橋前番與自己鬥酒的險惡用心。
住進中南海,毛澤東保護了許世友
許世友高高興興地乘坐直升機回到愛他敬他的大別山的軍民之中。不久,周恩來總理從北京打來電話,他代表毛主席盛情邀請許世友到毛主席家中做客。
這是許世友一生中的一段非常特殊的經曆。他作為毛澤東特邀的客人,住進北京中南海,對外稱許世友辦公室,成員主要是他的服務人員。
從許世友到每個工作人員,大家都有到了毛澤東家裏的感覺。許世友所住的地方緊挨著毛澤東的住處遊泳池,步行隻要三五分鍾,稱得上是近鄰。離周總理的住處西花廳那就更近了,步行兩三分鍾,應該算是隔壁鄰舍。離其他中央領導人的住處也不遠。許世友臉上多日的鬱悶消失了,他再不用擔心那些造反派找上門來。
這時,全國各地風雲變幻,許多老幹部轉眼之間就成了階下囚。在北京,許世友所敬重的幾位老帥和副總理被說成“二月逆流”黑幹將,受到圍攻和批判。許世友深知自己的處境,要不是此時毛澤東出來保他,等待他的結局恐怕更加悲慘。因此,他住進中南海以後處處謹言慎行,足不出戶,他擔心走漏風聲會給毛澤東,周總理帶來麻煩。
比較之下,許世友的隨行工作人員卻自由的多。他們在中南海一定的範圍內通行無阻,更可以隨意出入中南海的西北門和北門。中南海的機關食堂是一個小小的特殊社會,無須特意打聽,就能得到許多新鮮而重大的消息。他們有時把耳聞目睹的消息帶給許世友,比如到食堂就餐遇到周恩來排隊買飯啦,北京大街上出現了什麽驚人的大字報啦等等。許世友聽了這些,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還不時提問一些問題。
有一次,工作人員告訴他,現在他的住處就是中央外事辦公室所在地,這裏還有陳毅的辦公室。他聽了,當即表現出強烈的關注神情。陳老總是他在華野時的老司令呀,當年打張靈甫,就是在陳毅的指揮下大獲全勝的。他說,走,去看看。在工作人員陪同下,許世友來到陳毅的辦公室前,他深情地看著那扇已結了蛛網的大門。陳老總被打倒,早已離開了這裏。許世友心情很難過,他默默地對著陳老總的大門敬了個軍禮。時而在地上煩燥不安地踱步,時而停下腳來目光發直,流露出對陳老總的想念和擔憂。
許世友無時無刻不關心國家大事,每天堅持讀書看報。看累了,他就打乒乓球,要麽就看看電視。但到了晚上,臨睡前,仍要像平日那樣,命隨員向他簡要地報告這一天裏全國發生的重大事情。
有一天,周恩來,鄧穎超來到許世友的住處看望。保健醫生說,許司令前一天沒睡好,還沒有起床呢。周恩來聽說後,立即勸阻止準備去叫醒他的工作人員。他老人家說:“我們現在是隔壁鄰居,幾步就過來了,讓許司令多睡一會吧,別去驚動他!”周總理等了半個小時後,鄧穎超說:“今天不見明天見,我們改天再來吧!家裏還有人等著要向總理匯報工作。”這時,周總理詢問了大家來後生活習慣不習慣,還說有什麽困難隨時向國務院辦公廳提出,或直接給他們打電話。有人又要起身去通報司令,被周總理製止了。兩人就這樣告辭了。許世友醒後,見總理已走,批評了身邊的工作人員。他說:“我許世友的嗑睡就那麽重要?我就是睡死過去了,也應該把我弄醒。”
1967年10月1日,許世友登上天安門,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8周年盛大慶典。他剛剛走上天安門城樓,第一眼看見了陳毅元帥,他張開雙臂,快步走了上去。陳毅元帥也看到了他,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誰也講不出話來。這時,毛澤東和朱老總走過來了,許世友向他們敬禮,並同他們一一握手。
許世友在中南海住了40多天,由於有毛澤東、周恩來的全力保護,他在“文革”浩劫中安然無恙。
寫回憶錄要講真話,老革命家風範示後人
1974年,李永春陪同杜平將軍送許世友赴廣州軍區任司令。5年以後,許世友在那裏打完了平生最後一仗,即對越自衛反擊戰,赫赫戰功為其輝煌的名將生涯劃上了一個碩大的句號。
1980年,75歲的老將軍離休。他回到南京,找到李永春,說:“幫我寫回憶錄,記住,要講真話,講實話。不要自吹自擂,不要文過飾非。這不是宣傳我個人,主要是總結戰爭年代的寶貴經驗,是宣傳黨和軍隊的優良傳統,對青年一代講理想、講紀律、講正氣、講不怕苦不怕死。特別要強調黨的領導,黨指向哪裏,我們就打到哪裏。我們黨和軍隊在半個世紀的鬥爭中形成了很好的傳統,這是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我們這些老同誌,要把這些財富講出來,對廣大青少年進行傳統教育。堅決不能寫個人如何了不起,更不能說假話,把自己淩架在黨和人民的頭上,吹成神仙,那我許世友堅決不幹!”
在這樣的精神指導下,以李永春為核心的寫作班子很快寫出了《我要山東十六年》和《我在紅軍十年》。
李永春對記者說:“講真話,是許世友的一貫風格。我所以要對你講這些,也就是要體現老首長的這種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