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我第一次去你的家鄉
平陽縣蕭江鎮棋橋村
小村很安靜
此刻,你正在西湖邊行走
一張張熟悉陌生的麵孔陪著你
一束束鮮花簇擁著你
——摘自任澤健《吳斌兄弟》
吳斌於1965年3月8日出生於杭州。
吳斌的籍貫是浙南平陽縣,他的父親吳招鬆的老家在平陽縣蕭江鎮棋盤橋村。
蕭江鎮位於鼇江南岸,棋盤橋村則在鎮西首,鼇江的一條支流邊。發源於南雁蕩山深處的鼇江,在崇山峻嶺間曲折迂回時,顯得左衝右突、疾速奔騰,而當奔流到地勢平緩的平原之中,則顯得寬闊、從容,仿佛是一位雍容、慈祥的學者,參悟世事,完善自身,滋潤眾生。與這裏的山川地氣相融合,生活在這兒的人們既有不羈於現實的進取精神和敢做敢為的銳氣,又有講究事理、從善重義、溫良敦厚的個性。
吳斌的父親吳招鬆就是從這塊土地上走出去的。他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解放軍戰士,在浙江諸暨、安徽等地服役。盡管已是和平年代的軍中一兵,但在革命軍隊的大熔爐裏,他接受了能影響他一生,甚至可以影響後輩的光榮傳統。1978年,吳招鬆從部隊轉業後,便回到了家鄉平陽,在平陽縣紀委等機關部門工作。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吳招鬆成為杭州機床廠的軍代表,並認識了廠裏漂亮的女描圖員範敬珍。範敬珍是餘杭塘棲人,1952年時就已來到杭州市區工作。那個年代,女孩若能與解放軍戰士結合,是一樁特別讓人豔羨的事,更何況吳招鬆是廠裏的軍代表。而嬌小可愛的杭州女子,又最能讓錚錚鐵骨的軍人盡享溫軟柔情。兩個人很快確定了戀愛關係,隨之又建立了小家庭——盡管在這個過程中稍稍有些曲折,主要是兩個人家境的懸殊——後來,吳招鬆回了部隊,夫妻倆不得不天各一方。
吳斌出生的時候,母親範敬珍已在杭州一家銀行工作。她平時的工作很忙,難以騰出精力管孩子,吳招鬆還在部隊裏,一次才有一次探親機會。經夫妻倆商量,讓範敬珍隨軍的機會已主動放棄。所以,幼小的吳斌不得不送到了平陽老家,由爺爺帶著。可惜奶奶在吳斌出生前即已過世,隔代養育,無疑讓已經年老的吳斌爺爺極為辛苦。
好在吳斌從小就是一個特別乖的孩子,從不與大人抬杠,哪怕明擺著大人是錯的,也不會強著脾氣與大人頂牛。他的順從常常使當地的村民驚訝:這樣順從的孩子,哪像是在大城市出生的呢?這樣乖的孩子,哪怕家裏養個十個八個也不會太累人……
那個時代的生活,清貧,單純,卻又隨時會被社會洪流卷挾。幸好在相對偏遠的小村莊,反倒讓人獲得了一種寧靜得如同田園詩的日子。小小的吳斌慢慢長大,也開始有了自己的夢想。
蕭江鎮地處連接溫州與福建的國道邊,當時的國道雖然狹窄,設施也落後,但行駛其上的各類汽車絡繹不絕,尤其是在經過蕭江鎮區時,車流、人流攪在一起,喇叭響個不停,一番熱鬧的景象。每當吳斌跟著大人來到鎮上,最吸引他的便是這一輛輛的汽車了。他往往一手拉著大人的衣服,一手拎著一隻裝著若幹雜物的小籃子,小腦袋卻使勁地朝後轉,盯著那一直亮著喇叭的汽車不放。看汽車,成了他跟著大人去鎮上的主要目的。
仿佛他的生命,原本就是為車而存在。
當時的孩子不可能擁有惟妙惟肖的汽車玩具,但想象力豐富的吳斌竟把小板凳翻過來,當成一輛汽車,自己翻身坐在上麵,儼然就是一名駕駛員了。這時的他才兩三歲。他在老家的場院裏來回跑動,嘴裏模仿著汽車喇叭聲,胯下的小板凳像煞有介事地拉來拖去,完全進入了忘我的角色之中。
吳斌快到八歲的時候,吳冰心按照父母的安排,從外婆家出發來到平陽老家,照顧弟弟,並把他帶回杭州。當時,平陽到杭州至少要一整天的汽車車程呢,可做事情有條有理的吳冰心不害怕,吳斌又聽話,數百公裏的路程十分順利。
到了杭州生活,看汽車的機會便更多了。這時的吳斌自然已不滿足於騎在小板凳上當駕駛員,他需要一輛會動的真正的車。於是,母親所在銀行裏的那輛專供食堂買菜用的三輪車,成了吳斌練習駕駛的工具。他經常趁人不備,悄悄蹁腿上車,夾著小P股在食堂前的空地上好好地過把癮。食堂人員見他可愛,知道他愛車,也熟諳了他從不惹事的個性,便樂嗬嗬地讓他玩一陣。有時,食堂人員騎著這輛三輪車上街買菜,經過允諾,吳斌跟去了,幫著大人搬這扛那,偶爾也騎在三輪車上蹬上幾腳,這份快感讓他十分滿足。
吳冰心還告訴過筆者一樁趣事,同樣關於吳斌對汽車與生俱來的喜愛。約摸在1973年前後,吳招鬆所服役的獨立一師已調防到了浙江諸暨。遇到寒暑假,姐弟倆就去父親的軍營裏度假。當時即使在部隊,汽車仍是很罕見的,隻有獨立一師的師長高伯伯享有配車的待遇,那是一輛軍用吉普車。偶爾,高伯伯會帶著兒子坐車兜一兜風,因為高伯伯很喜歡又乖又聰明的吳斌,也把他給捎上了。父親和姐姐發現,每次乘車兜風回來的吳斌特別激動,回來後總是滔滔不絕,描述乘車的感覺,模仿司機開車的姿勢,敘述兜風時看到的一切……每一次兜風,總要讓他興奮好幾天。
怪不得還在那時,比吳斌大三歲的吳冰心就頗為感慨地說:“小斌啊,看來你這一輩子,說不定就與汽車結緣了……”
沒料想,這話竟然成了一句讖語。
吳斌盡管癡迷於汽車,但在人們的印象中,那時的他仍是一個偏於內向、文靜,乃至有點兒羞澀的男孩子。
那時吳斌的家是在上城區橫河新村,就在橫河公園南麵,環城東路與解放路的交叉口附近。老小區每套房子的麵積都很小,層高也很低。這幢磚混結構的老居民樓至今仍在。在這裏,吳斌度過了他的少年時代,他的小學就是在距此不遠的大學路小學讀的。
說起吳斌,當年橫河新村的老鄰居、原葵巷小學教師時老師和曾在江幹區政府工作的馬阿姨,印象非常深刻。時光流逝,物是人非,但老鄰居仍然說出很多關於當年吳斌忠厚、質樸、內後的種種小故事,他們的心目中,吳斌一直是那個可愛的、圓頭圓腦的男孩子,他對大人的尊敬、對鄰居的友善,每當說起,仍讓老人們誇讚不已。吳斌犧牲的消息傳到老鄰居這裏後,時老師、馬阿姨等泣不成聲。
吳斌的父母雖然都有收入,父親仍在部隊,母親在銀行工作,但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工資水平都不高,30多元錢需要養活一家人。節儉是全家人一直保持的生活作風,而少年時的吳斌表現得異常鮮明。一位姓林的吳斌的中學同學回憶,吳斌的勤儉樸素是出了名的,身上的衣服甚至還有補過的痕跡。唯一的一件讓同學們羨慕的衣服,是一條軍褲,顯然是他父親淘汰下來的,因為是正宗的軍褲,料子、式樣是本地裁縫無法複製的,所以盡管已有破損,穿在吳斌的身上也顯得過於寬大,仍讓同學們尤其是男生眼亮。
“吳斌很愛笑,與同學們打交道,臉上總是掛著微笑,露著兩顆小虎牙。遠遠走過來時,我們就能看見他的笑容了。他從來不會為一點小事跟同學計較,性格溫和而簡單。”林姓同學說,“他也很內向,話語不多,也不會瘋玩,基本上屬於文氣的男孩。”或許,正是因為他的文氣、他的溫和、他的微笑,能讓三十多年前的老同學依然記憶猶新。
這時的吳斌已在家附近的杭七中讀書。他的好脾氣讓他擁有了不少朋友,也受到過老師們的稱讚。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各個學校紛紛辦起了校辦工廠,一方麵組織學生參加勞動,同時也為學校的辦學經費開拓些門道,杭七中的校辦工廠做的是二極管,就是放在半導體電器裏的一種電子配件。學生往往在課堂學習之餘,被老師組織起來,到校辦工廠承擔一些組裝的活計。
因了吳斌溫和、淳樸、踏實的個性,他在校辦工廠裏幹得特別認真。學生畢竟是學生,免不了勞動一會兒,再玩一會兒,有時趁老師不注意,互相之間還打打鬧鬧一番。但吳斌從不這樣,他總是在老老實實地幹著,既不偷懶,又不闖禍,老師在與不在一個樣,這讓同學們頗為佩服。
不過,吳斌溫和、謙讓的個性,有時也會讓極個別的頑皮少年看成怯懦,覺得他軟弱可欺。的確,每當吳斌遭受頑皮少年的欺負,他不會以牙還牙,往往一笑了之。反正隻是小事一樁嘛!但如此一來,頑皮少年們便更加肆無忌憚了,而遇上了這樣的事,吳斌就向姐姐討救兵。吳冰心曾向筆者回憶道,讀小學時,小孩們一起玩玻璃彈子,如果吳斌的玻璃彈子被別人搶去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搶回來,而是馬上告訴比他高兩個年級的姐姐,由姐姐代他去交涉,還跟姐姐說,隻要把玻璃彈子要回來就行了,不要罵他們。
在杭七中讀書時也一樣,習慣於謙讓他人。課間休息1分鍾時,學生們總是搶占那幾隻水泥板搭成的簡易乒乓台打一會兒球,誰先到誰來打,這是大家約定俗成的規矩,但也有幾個頑皮少年總是破了這規矩。有一回,吳斌搶先占到了乒乓台,正在興頭上,忽然冒出來幾個很霸道的學生,命令吳斌讓開。吳斌的個性中有謙讓的一麵,但也有認真的一麵,他覺得不能隨意壞了規矩,想了想便說,讓我把這局打完,再讓你們打。誰知,那個特別霸道的學生居然把手中的木質乒乓板朝吳斌飛過去,擊中了吳斌的眉骨處,當場血流如注,送到醫院後被縫了四針。吳冰心得知此事後,立即表示要與那幾個霸道同學算賬,吳斌卻把姐姐攔下了,說我的傷口已經縫好了,他們看我受了傷肯定也知道自己的不是了,你就不要再去找他們了……顯然,此時吳斌溫和、謙讓的脾性又上來了。
眉骨上的傷口雖然愈合了,但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疤痕,且始終沒有徹底消除。直到長大,直到結婚,直到他犧牲。向吳斌的遺體告別的時候,吳冰心還特意留意了這條疤痕,它讓吳冰心感慨萬千……
知道吳斌有個蠻厲害的姐姐,那幾個頑皮少年對吳斌的態度明顯好了很多。後來,有幾個還與吳斌成了好朋友,欺負弱小同學的事情也明顯少了。
“姐姐可是我的保護神啊!”吳斌常常不無感激,又頗顯輕鬆地說。
其實,吳斌從小不是個弱小的孩子,他隻是顯得溫和罷了。在杭七中,個別同學喜歡給人起綽號,吳斌的綽號是“柏油桶”或者“桶兒”,意思是長得像一隻圓形的柏油桶。吳斌的身材哪裏像柏油桶呢?完全文不對題,一開始連吳斌也感覺莫名其妙。後來他才弄清楚,因為對吳斌本人實在取不出什麽綽號,這幾個家夥索性為給姐姐吳冰心取了一個,意即吳冰心長得較胖。因為吳斌的姐姐行事比較強勢,同學們都怕她,便給她取了個綽號。因為不敢叫她,又把綽號送給了吳斌。這綽號也太誇張了,同樣文不對題。吳斌對姐姐一向尊重,容不得他人肆意冒犯。但他又不願與對方發生衝突,惱怒過後,決定不予理睬。果然,後來這個很不貼切的綽號“無疾而終”。
也就是在杭七中就讀期間開始,他對於體育鍛煉的興趣與日俱增。如今的杭七中以美術班為重點,以藝術教育見長,當年杭七中的辦學特色則是體育。在教學樓中間的那個簡陋的運動場上,經常生龍活虎地跑動著成群的孩子;解放路杭七中的校門口,經常可見穿著運動裝、滿頭大汗的學生從裏麵走出來,吳斌便是其中的一員。他對於體育運動的喜愛,應該說起自杭七中讀書期間,沈厚的體育鍛煉的氛圍漸漸讓他欲罷不能。他練跑步、打籃球,尤其渴望讓自己的臂肱肌鼓脹起來,像個力大無窮的拳擊運動員。吳斌是很有恒心的,從中學起一直堅持體育鍛煉,竟然堅持了31年,直到那片飛來的鐵塊殘忍地把他擊中……
用不著懷疑,如果沒有強健的身體,吳斌根本沒法堅持這偉大的76秒;而沒有長達31年苦苦的體育鍛煉,也就不可能有他強健的體魄。
似乎,冥冥之中,他早就開始為這一刻準備著,不停地準備著,而且在需要他出手的時候,隨時挺身而出。
杭七中的運動場還在。盡管如今的杭七中總部已經遷到了風景如畫的轉塘,周圍不再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和喧囂的市聲,而是樹林、田野、黛青色的山。但杭七中教學風格之精髓仍在,依然在惦念她所培養的無數優秀學子。
記得還是在吳斌上小學時,有一天中午,母親早已做好了中飯,吳冰心也已回了家,但吳斌竟然遲遲未歸。
過了中午12時半,母親有些急了,因為吳斌是不會在外麵亂逛,放了學就回來,從不無故遲回家的,便讓吳冰心去學校找。吳冰心直接來到吳斌所在班級的教室,驚異地看見吳斌正在很認真地擦玻璃窗。“咦,今天是你做值日生嗎?那為什麽不事先跟我說?”吳冰心急問,吳斌卻不吱聲,繼續顧自很認真地擦玻璃窗。
當時的小學,衛生值日活動往往放在中午,這沒錯,可前幾天剛輪到過值日的吳斌怎會馬上又輪到?吳冰心一定要吳斌說清楚。拗不過姐姐,吳斌才說:“這不是小事一樁嗎?本來沒輪到我值日的,但輪到的那個同學有事走了,我主動替他的……,還有一個同學不知怎麽回事溜走了,可教室畢竟要有人打掃啊!”擦完玻璃窗,吳斌又開始擦課桌。
吳冰心四下一看,果然,本來應該有兩名學生一起負責值日的,眼下卻隻有吳斌一人,而且還是主動替人家的。
吳冰心不由得歎一口氣,為弟弟的助人為樂,更為弟弟把這種事看得很平常的低調。
事實上,吳斌主動幫助他人何止這一樁!還是在少年時,在小區裏,遇見鄰居需要幫忙的,他總是主動出手相助。所住的房子是媽媽以前的宿舍,附近住的很多都是媽媽的同事。小區裏有什麽事,不管誰找到他,他都會去主動幫忙。那些年紀較大的鄰居找到他,說小斌啊,幫我扛一下煤氣瓶吧,他二話沒說就扛了。看見老人上樓梯時,手裏拎著東西,他快步上前主動招呼:奶奶,奶奶,我來幫你拎吧。有時看到老人上樓,吳斌就不聲不響地跟在他們身後,萬一老人跌倒時,他可以出手扶住……類似的實例舉不勝舉,助人為樂的習慣一直保留到最後。
1984年,吳斌的家是從橫河新村搬遷到現在的朝暉五區54幢,居住在這個小區裏的不少居民,是杭州舊城改造的最早一批拆遷戶。在這裏,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吳斌依然樂於助人,鄰居們也都知道他的好脾氣,老人們都親切地叫他“小斌”或者“阿斌”。
鄰居徐信方回憶道:“吳斌的脾氣像他媽媽,整天笑眯眯的,話語不多,但看到鄰居都會打招呼,要他幫著做點事從不拒絕。”鄰居吳大媽則說:“平時拎袋米、修個水管,隻要我叫他一聲,他就拿著工具上門來了。有一回,我家的抽水馬桶壞了,他幫我修,頭往下麵湊過去,一點也不嫌髒。他力氣大,每隻螺絲都擰得很緊。”
就在吳斌出事的前一天,住在一樓的一位80多歲的老奶奶還記得,吳斌在路上見到她,老遠就跟她打招呼:“奶奶,我上班去了,有事情叫我一聲。”當得悉吳斌為了救人已經犧牲,老奶奶霎時呆住了。突如其來的傷心,讓她站在原處久久不動……
優良的品德是內心真正的財富,而襯顯這品行的是良好的教養。
2012年5月5日,杭七中舉辦了一次隆重的110周年校慶,新的校史冊也已編纂完畢。吳斌的壯舉在社會上傳開來之後,不少校友專門查看了吳斌的名字,在校慶期間因種種原因沒來參加校慶活動的不少校友,還專門來到學校查閱校史冊,確認吳斌當時在什麽年級、什麽班,以此懷念吳斌。前幾天,學校裏來了一個中年男人,說想查查校史冊,他們班裏是不是有個人叫“吳斌”。
而從2012年6月份開始,杭七中美術班的學生們正自發進行著一件極有意義的事,他們要親手設計並製作一尊吳斌的塑像,並將豎立在校園裏,作為在校學生新的學習榜樣。對於正在吳斌母校就讀的學弟學妹來說,這件作品無疑十分重要,並將融入在他們的生命裏。
除了溫和、謙讓、勤勞和樂於助人,吳斌另一方麵的個性,即忍耐和堅毅,也在這段時間逐漸顯現。
父親是軍人,和平時代的軍人最優秀的品質就是講求責任,講求奉獻,即使很少回家,但父子倆畢竟血肉相連,受到父親為人做事風格的熏陶是毋庸置疑的;母親是銀行的出納,講究毫厘分寸,錙銖必較,兢兢業業地工作是她的基本準則。在吳斌的印象中,即使是賬目上少了兩分錢,也必須在下班前查清楚,直至把賬對準,否則就不能下班,而且,不能下班的還不隻是一個人。哪天母親遲遲沒有回家,那肯定又埋首於銀行賬冊,反複計算了。
很多時間,吳斌一個人呆在家裏,或者在銀行的院子等媽媽。渾身累了,肚子餓了,也絕不可以跑去打擾母親的,隻能默默地等待,不論需要等多久。直到母親從辦公室裏出來,他才高興地撲上前去。
吳斌的忍耐力如此之強,沒有一句怨言,沒有半絲脾氣,大人們都不得不翹起大拇指。
吳斌從小善於熬痛的個性也出了名的,這展示出了他剛強的一麵。前文已有所述,十歲左右時的那一天,吳斌被母親帶去理發,莽撞的理發師不慎剪掉了吳斌的一部分耳朵,但吳斌沒有當場表露出疼痛來,甚至沒有聲張。直到回到家,過了好久,母親才發現了他耳朵上的傷口。母親驚呆了,說耳朵被剪了個口子,這該有多疼啊!這孩子竟然能忍下來,不喊一聲疼,這孩子真是太堅強了!吳斌卻笑笑,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反正這口子自己會結好的,光喊疼有什麽用?
吳斌特別能熬痛的堅強個性,在鄰裏之間也出了名。鄰居們都說,這孩子雖然長得有點黑卻不怕痛,能這樣堅強,很了不起,長大了肯定會有出息。
對於鄰居們的表揚,吳斌至多也是笑笑,如此而已。堅強的表現並非為了討幾聲稱讚,而是一種真切的流露。
是的,冥冥之中,他早就開始為那重要的一刻準備著,不停地準備著……
但吳斌同時又是個快樂、有趣甚至幽默的人。
八十年代開始,跳交誼舞非常流行,隻要一塊較空的場地,就會有一對對男女在那裏翩翩起舞。
吳斌的身體協調性不錯,樂感也強,所以他的交誼舞跳得很有範兒,不少人想跟著他學幾招。吳斌認為,跳交誼舞之類的事情無非是個娛樂,用不著過於認真,更不必沉湎於此,因此後來的他抱著輕鬆的心態,跳交誼舞、教交誼舞時盡量讓大家開心一把。隻要他在,他一定要把全場人都搞笑,他非常願意成為所有朋友和家人的開心果。
遇到有人生情緒不好,或者有同事互相鬧別扭,吳斌的方法不是喋喋不休地勸說他人,而往往是故意裝小醜,做一些怪異的動作,把對方逗樂。他知道本來就沒有太大的矛盾,開開心心地笑一笑,一切就過去了。他也喜歡講一些笑話,驅除不該沉悶的氣氛,讓大家在哈哈一笑中快活起來。
記得有一次,大家一起在公園裏玩,他特意撐著一把花雨傘,穿著卓別林式的那種衣服,邊走邊舞,一副很搞笑的樣子,笑得大家前仰後合。其實,從他高中畢業,逐漸走上社會之後,他的心態更加放鬆,自信、樂觀一直是他生活的座右銘,這無疑也是他熱愛人生的一個重要表現。
1983年7月,吳斌從杭七中高中畢業。他估測了一下自己的成績,放棄了高考。那一段時間,他嘴裏經常哼哼唧唧地唱著一首歌,歌名叫《成功的路不隻一條》。
在家裏經曆了短暫的待業,次年的初夏,他進入杭州環保設備機械廠當了一名普通工人,工種是鈑金工。他認真、勤勞的個性在這個最最普通的崗位上得以展示,並結交了一些積極肯幹的同齡好朋友。
然而,盡管鈑金工的工種不錯,但並不是吳斌最向往、最願意幹的活兒。杭州環保設備機械廠地處城郊一堡與二堡之間,在當時的杭州人看來,那已是非常遙遠的地方;更何況他還得三班倒,讓他很長時間適應不了。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吳斌魂牽夢係的仍然是汽車,這個從小深紮在他心裏的夢想,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棄的。
那個年頭,汽車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杭城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堵車現象,最繁華的延安路上跑得最多的是公共汽車,私家車根本無從談起,要想成為一名駕駛員也是頗為麻煩的事。但吳斌矢誌不移,這個纏繞了他這麽年的願望,他太想把它實現了。
願望的實現畢竟不可能一蹴而就。吳斌在杭州環保設備機械廠工作了三年多,這三年時間,他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一直在尋找機會。
機會是在1987年初夏降臨的。通過努力,他被調到了杭州第三汽車運輸公司,崗位是貨車司機。光是“汽車運輸公司”、“貨車司機”這幾個字眼,就夠讓吳斌心跳加速了。事實上,進入杭州第三汽車運輸公司,確實也是他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因為從此以後,吳斌就與汽車方向盤緊緊地連在一起,再也不曾分離。
雖然身份轉換成了司機,可車子還不會開,這讓吳斌火急火燎。市三運當時有規定,你要成為司機,就必須要有駕駛執照,如果還沒有,那就趕緊自己想辦法。那時考駕照的費用是6000元,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這個數字可是個大數字,身為小青工的吳斌絕對拿不出這筆巨款,隻能向老父親求助。
父親吳招鬆此時已經退休在家,最大的一筆存款就是退休金,一共一萬元左右。看到兒子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正急著團團轉,便取出這筆退休工資的一半,交給吳斌作為考駕照的學費。可以想象25年以前,吳斌捧到這筆錢時該是怎樣的心情:欣喜有之,滿足有之,信心有之,慚愧有之……
當年學開車要比現在苦多了。場地遠,條件差,師傅凶,要求高,何況吳斌學的還是大貨車駕駛。可這些困難對吳斌算得了什麽?他每天淩晨三四點就出門,學到很晚才一身疲乏地回家,但回家後還要捧著駕駛理論教材不停地啃,直到實在打熬不住睡過去。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吳斌從來沒有喊過一句累,掛在臉上的笑容卻是更燦爛了。
駕校發了一本很大很厚的《車輛駕駛機械維修》,別人看起來像是天書,他卻愛不釋手,看得津津有味,因為這本書把汽車上每個零件的形狀、作用、維修方法闡述得清清楚楚,讓他徹底破解了汽車的全部秘密。當然,光看書是不過癮的,他還要好好地看一看實貨。於是,晚上捧著大書琢磨,白天則找機會打開汽車引擎蓋,或者鑽在汽車的肚皮下,把每一個零件都看個究竟。後來,吳斌能從車輛的一個細微變化,判斷出車輛出現了什麽毛病;能從某個零件的損耗程度,分析出車輛可能會出什麽問題,都是因為他早已把汽車的五髒六腑都弄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
這本很大很厚的《車輛駕駛機械維修》他一直留著,還放在枕邊,不時拿起來津津有味地翻一翻,這個習慣保持到了他進入長運公司以後。而對汽車性能的摸索和研究,則延續到了最後,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竭盡全力,耗盡生命的能量把大客車穩穩地停下,正是因為他太了解汽車了,太知道任何一個小小疏失的後果。
當年學車不僅是累,還因為特別嚴格,師傅免不了對學徒動手。幾乎沒有一名學員沒有受到過師傅的懲罰的,哪怕是挨打也用不著大驚小怪。剛開始學習的時候,吳斌也挨過師傅的打,可他始終記著“嚴師出高徒”這句箴言,認定師傅的“凶”正是為了學員們能更好地掌握駕駛技術,不應該有任何抵觸。或許師傅慢慢覺出了吳斌有很虔誠的心態,有很高的悟性,有很紮實的理論知識功底,便再也不對他施以懲罰了。
吳斌對技藝不嫌多,不嫌精,他想在師傅身上多“偷”幾招來。與師傅套近乎,偶爾遞幾支香煙什麽的,自然是免不了的,但在師傅麵前盡力表現自己的誠心,這個方法也常常能奏效。師傅看出吳斌是個好學的小夥子,人很樸實,學得又快,便更願意傳授,這無疑讓吳斌收獲愈豐。當時的駕校,教練車數量有限,一群學員圍著一輛車,一個個輪過來,輪到吳斌時已經很遲了,機會又少,吳斌索性很早起床,老早就來到駕校,很晚才離開那裏,盡可能爭取多一些場練的機會。師傅得知了吳斌的認真勁兒,也不得不表示佩服,經常當著眾學員的麵表揚他。
一起學車的好幾名學員很是羨慕吳斌,覺得他能把凶狠的師傅擺平,這實在讓人不可思議。難道是吳斌笑眯眯地露著兩顆虎牙的表情起了作用,讓師傅下不了手?他們就此問了吳斌,吳斌照例仍是一笑,仍然露出那兩顆可愛的虎牙。
其實,別的學員怎麽想得到,吳斌愛車早已進入了境界!在他眼裏,汽車絕不是一台機器,它是有生命、有靈性、懂感情的人類的同伴。吳斌幾乎把汽車看成了自己的兄弟,隻有這樣,他與它才會有心靈感應,才會讀懂它的喜怒哀樂。
就這樣,1987年8月,22歲的吳斌成為了一名杭州第三汽車運輸公司合格的貨車司機,他完完全全地實現了自己的心願!
但擔任貨車司機之初,吳斌也需要一個適應過程,闖一點小禍在所難免,況且他駕駛的又是載重10噸的半拖掛大貨車。剛成為駕駛員沒幾天,有一次去某企業拉貨,約摸是估計不準,竟把那家企業的廠門撞壞了。本來這種事回公司時說一下,公司會出麵處理的,他是新司機,公司也不會怎麽責怪他,但吳斌悄悄地從口袋裏掏出200元錢,當場賠給那家企業,這反倒讓對方有些不好意思了。當時的200元錢,相當於吳斌兩個月的工資哩,要賠也用不著賠這麽多的,可吳斌執意要賠,非讓對方收下不可。
這樣的事情,吳斌絕對不會對公司裏的領導和同事說的,過了好長時間,有一天才對自己家裏人說,因為他覺得這是自己的恥辱,不能與外人道。但在心裏他已在不停地提醒自己:記住了,這可是一個深刻教訓,以後開車,一定要把眼睛瞪得更大一些……
類似的小禍,一共也隻闖過兩三次,後來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他的駕駛技術越來越過硬,後來很快就進入了一流司機的行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這樣的說法絕非誇張。吳冰心在向筆者回憶吳斌駕駛技術及風格時,說出來的小故事很是令人驚訝。
1991年,吳斌調到杭州公交公司,擔任中巴車駕駛員。愛一項事物的人,總是想著通過各種不同的角度去體驗、去理解、去享受,癡愛汽車的吳斌更甚。傾囊求知,無人能奪。駕駛中巴車的感覺以及收獲,當然與駕駛貨車大有不同。幾年後,吳斌又成了杭州春光旅行社的大客車駕駛員,這是他第一次正式駕駛大客車。盡管在杭州春光旅行社開大客車的時間不長,隻半年左右,但顯然讓他積累了諸多駕駛大客車的經驗,為他以後成為專職大客車駕駛員打下了堅實基礎。
吳斌忘不了他剛開大客車時,母親非常認真地對他說的那句話:“小斌哪,你開大客車了,這大客車可是比大貨車要緊多了,因為你的肩上扛的是一車生命啊!”
這句話,母親對他說了不止一次,每一次他都深深點頭,表明牢記。
是啊,這句重如泰山的諄諄教誨,吳斌銘記心頭,豈敢忘記?!
美國作家門肯說過:“人一旦受到責任感的驅使,就能創造出奇跡來。”從小踏實、勤勞、淳樸的吳斌,在進入社會之後,接受了傳統教育的熏陶,發揮著他與生俱來的良好秉賦,越來越顯出他強烈的責任感來。人性的升華同樣會有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能量的蓄積往往是長久的。吳斌,他已越來越明白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最本質的目的,那就是:盡到自己那一份必須履行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