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的寫作和發表,並非偶然,是《夢的解析》的自然延續。其實,就在弗洛伊德撰寫《夢的解析》一書的時候,他已經注意到日常心理的活動規律。
在《夢的解析》的最後一章《夢的程序心理》中,弗洛伊德已經較為深入地觸及“遺忘”的問題以及潛抑的問題。
1898年,弗洛伊德還發表了《論遺忘的心理機製》,進一步深入地研究日常生活中的“遺忘”問題。
《日常生活中的心理分析》這本書從一開始就繼續論述《論遺忘的心理機製》一文中的論點,繼續探索“遺忘”問題。
和一切有成就的科學家一樣,弗洛伊德始終很重視實踐中提出的問題。他往往從現實生活中得到啟示,深入思索問題。他在《論遺忘的心理機製》中這樣闡述道:
我曾經對一般常見的熟名遺忘進一步作心理學上的分析,並且從我所注意到的許多例子中得出一個結論,即記憶方麵的這種在一般人看來是最常見又不很重要的心理功能上的錯失,實際上存在著遠比普通見解更深刻得多的心理學上的根源。
弗洛伊德同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恰恰就是能抓住這些最常見、最普通的現象,然後進行追根究底的研究,正如他在《論遺忘的心理機製》中提到:
經由對某些特別的情形的觀察,我進而對暫時性的遺忘現象作了一次絞盡腦汁的檢視。
在這些努力中,我發現不隻是“遺忘”,而且還有假的“憶起”,即某人在努力要想起被遺忘的名字時,卻想起了別的名字來,也是包含著極其深刻的心理學上的根源……
我以為,這種現象的出現,並不是由於心理機製方麵的反複無常,實則是遵循著一條合理合法的途徑得出的結果。
在一次從杜布羅夫尼克市往南的旅途中,弗洛伊德同一位陌生人同坐在一輛車上。他們談起了意大利的風光,談起1896年夏弗洛伊德在意大利的一次愉快的旅行。
當弗洛伊德談到他的意大利旅行生活時,他想起奧爾維多大教堂頂端的那幅美麗動人的壁畫《最後的審判》,但就是想不起那幅名畫的作者辛諾雷裏的真實名字。當他絞盡腦汁要想起辛諾雷裏的名字時,他偏偏想起意大利另外兩名著名畫家:波提切裏與波查菲奧。
當時,弗洛伊德的意識是很清醒的。他馬上知道,波提切裏和波查菲奧都不是《最後的審判》的作者。他的旅伴提醒他說,那是辛諾雷裏的作品,弗洛伊德立即認定了這個名字是正確的。
這個遺忘現象,馬上引起了弗洛伊德的注意。弗洛伊德說:“辛諾雷裏這個名字之所以被遺忘,既不是由於它在字麵結構方麵有什麽奇特之處,也不是因為這個字所出現的地方有什麽特殊的心理學上的特征。對我來說,這個被遺忘的名字是和波提切裏一樣熟悉,而且,它甚至比第二個代之而起的名字波查菲奧更熟悉。對於波查菲奧,我頂多隻知道他是一個屬於米蘭學派的藝術家。”
由此可見,弗洛伊德在此時此地所發生的遺忘現象,似乎是很不合乎情理的。為什麽一個很熟悉的名字會突然忘記呢?為什麽在絞盡腦汁回想被突然遺忘的熟悉名字時,反而冒出另一個不太熟悉的名字呢?
為了探索這個奇怪的心理活動的出現根源,弗洛伊德冷靜地進行自我分析,細致地追憶了當時談話的背景,詳細地搜索自己在談話前後的心理活動蹤跡。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中,童年生活經曆的遺忘問題始終都占據很重要的地位。
在歇斯底裏病症的研究和夢的解析中,歇斯底裏病症患者的病源多數是早已潛伏在童年生活的“痛苦”經曆中。而在夢中出現的許許多多奇形怪狀的幻影也不過是童年生活經曆中那些被壓抑的因素的重現。
童年生活既然有如此重要的意義,我們就有必要更深入地了解童年生活的內容。曾經有人說過,如果能詳盡地重現童年生活的內容,我們就可以對任何一個人的心理特征和心理活動規律了如指掌。
但是,可惜的是,童年生活的絕大部分內容都已從記憶的王國裏消失殆盡。隻要我們仔細地回憶自己的童年,我們就會發現其中的絕大部分已經銷聲匿跡,而忘記的那部分又恰恰是對自己的一生具有重要意義的內容。當然,那些不太重要的童年生活內容也大部分已經被遺忘了,隻有一小部分還記憶猶新。
弗洛伊德在準備寫《日常生活中的心理分析》時,已經注意到這些現象,並作了分析。而分析成果,已反映在他那一時期的重要著作中,特別是集中地反映在《夢的解析》一書中。
按照弗洛伊德的觀點,童年生活中的絕大部分內容都會被壓縮到潛意識中去,而那些能勾起痛苦回憶的部分就是被壓抑得最厲害的部分。這就給我們回答了上麵提出的問題:
那些痛苦的、對個人成長有重要影響的部分遺忘得最徹底、最幹淨。
然而,依據弗洛伊德的同一個理論,這些被壓抑的部分又最活躍、最不安分。所以,它們雖被壓抑在心裏的底層,但又要千方百計表現自己。意識對它們的自我表現企圖給予了嚴密的監督,致使它們不得不以變態心理或夢幻的形式表現出來。
現在,當弗洛伊德研究日常心理時,他又發現被壓抑在潛意識中的童年痛苦經曆,有時也可以片斷地、不成規律地、改頭換麵地表現在日常記憶中。這是一種偶發現象,是在意識不備或注意力轉移的時候偶然表現出來的。
這一現象再次證明被壓抑在潛意識深處的童年痛苦回憶一刻也沒有停止活動。它們雖然在大多數情況下無法在正常心理活動中顯現出來,但在偶然情形下,一旦有與之相關的心理因素顯現在意識層麵上,哪怕是隻有一點點的連帶關係,又存在著其他有利於它們顯現的條件,如意識注意力的暫時分散等,它們就可以顯現出來。
但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其顯現的程度也是極其有限的,隻能是片斷的、破碎不堪的或甚至是被歪曲、被改裝了的。意識絕不容許這些痛苦的童年經曆“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因此,縱有偶然機會它們也隻能零碎地表現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表現出來的童年經曆顯示不出完整的、不清晰的內容。作為一個精神分析學家,其重要任務就是抓住這些在偶然機會湧現的片斷材料加以綜合分析,最後描繪出其原有的完整的曆史畫麵。
弗洛伊德在《日常生活中的心理分析》一書中,為我們樹立了這樣一個範例。
這是在弗洛伊德43歲時發生的事。那時,弗洛伊德已經著手進行自我分析和夢的解析,他對童年生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在回憶童年生活時,弗洛伊德有一次回憶到了近30年來不時地在他的意識中顯現出來的一個童年時的場景。他說:“我看見自己站在一個大櫃子前,比我大整整20歲的異母哥哥正拉著敞開的櫃門。我站在那兒哭叫著不知要什麽東西。這時,我那纖細姣好的母親,仿佛剛從街上回來,忽然走進房裏。”
這就是弗洛伊德所憶起的一段零碎的童年場景。然而,弗洛伊德在進行自我分析以前,始終不知道這段場景的實際意義。
“我不知道哥哥想打開或想關閉的那個櫃子究竟是什麽櫃子,我為什麽哭,以及我母親為什麽當時出現在我麵前……這種對於記憶中的童年情景的誤解,十分常見。我們憶起一個場景,卻不記得重心何在。”顯然,這是由於這些回憶本身並不完整。
為了分析這一童年場景的意義,弗洛伊德詢問了母親。弗洛伊德把前後事件加以連貫,才明白了當時的實際情況。
原來,當時的弗洛伊德剛剛兩歲多。他自小由一位保姆照管,所以,他對她產生了感情。
那天,他發現保姆不見了,他哥哥以詼諧的語調說,她被“關起來了”。實際上,當時,這位保姆已被辭退:因為她偷了弗洛伊德家的東西,弗洛伊德的哥哥把她送到衙門見官。
弗洛伊德以為,她被他哥哥鎖在櫃子裏。所以,當弗洛伊德發現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很自然地以為哥哥又把心愛的媽媽關在櫃子裏。他哭著要哥哥打開櫃子的門,後來知道媽媽不在櫃子裏,弗洛伊德哭得更厲害。就在這個時候,媽媽出現了,消除了他的煩惱和焦慮。
弗洛伊德對其童年生活的追憶,使他得出了關於“遮蔽性記憶”的情景結論。
為此,弗洛伊德在《日常生活中的心理分析》中寫道:
事實上,童年的瑣碎記憶之所以存在,應歸功於“轉移作用”。精神分析法指出,某些著實重要的印象,由於遭受“阻抗作用”的幹擾,不能現身,隻好以替身的形態出現。我們之所以記得這些替身,並不是因為它們本身的內容有什麽重要性,而是因為其內容與另一個受壓抑的思想之間存在著連帶的關係。為了說明這種現象,我特地創造了“遮蔽性記憶”這個名詞。
關於遮蔽性記憶,弗洛伊德把它分為4種形式:侵占式的、介入式的、同時的和鄰近的。
侵占式和介入式的遮蔽性記憶是比較常見的,這兩種記憶是由於早期的重要經驗受到阻抗,不能直接出現,隻好用晚期的另一個無關緊要的、但與之有點關聯的印象來代替。而所謂同時的和鄰近的記憶是指遮蔽性記憶與它所遮蔽的印象之間,不隻內容上有所關聯,而且發生的時間也很接近或甚至是同時發生的。
在弗洛伊德看來,童年的回憶之所以朦朦朧朧、殘破不全,並不是因為我們的記憶力本身的毛病,而是因為人的實踐經驗逐年增長的結果。
他繼續闡述道:
童年以後的諸種強烈力量往往改塑了我們嬰兒期經驗的記憶容量。可能也就是這一種力量的作用,才使得我們的童年生活回想起來朦朧似夢。
所以,所謂童年期的回憶,實際上已經不是真正的記憶的痕跡;在那上麵早已打上往後種種經驗的烙印或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變。
正如弗洛伊德所說,它是“後來潤飾過了的產品,這種潤飾承受多種日後發展的心智力量的影響。”
童年回憶的這一特點,給神話、傳說和詩歌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原料,它是作家和民族神話的浪漫主義的想象力的源泉之一。正如弗洛伊德所說:“個人朦朧的童年回憶不唯更進一步擴展了遮蔽性記憶的意義,同時它也和民族神話、傳說的累積有令人注目的相似之處。”
弗洛伊德還舉了一個童年的遮蔽性記憶的例子,說明這一記憶所隱含的內在意義。
有位24歲的青年,記起了一幕5歲時的情景:
在花園的涼亭裏,他坐在姑姑身旁的一個矮凳上。她正教他認字母,他覺得自己很難分清字母“m”和“n”。所以他要求姑姑告訴他如何區別二者。
姑姑說,“m”這個字母整整比“n”多了一筆。
這段完整的記憶意味著什麽呢?是不是表明這個青年從小就好學,而且即使到長大後也仍然有很強烈的求知欲,以致念念不忘早期學習的那段印象?可是為什麽他隻偏偏記住了這一段?為什麽記得如此完整而清晰?就連這位青年自己也無法回答這些問題。
弗洛伊德認為,這段記憶遮蔽了童年時期另一個重要的心理,即兒童想要了解男人與女人的區別的好奇心。這種好奇心幾乎為大多數兒童所共有。顯然,這位青年在童年時也有這種好奇心。
弗洛伊德說:“就像他想分清m和n這兩個字母一樣,後來他也想知道男孩和女孩究竟有何不同,真希望姑姑在這方麵也能教教他。一旦他發現,兩方麵的差別很相似——男孩也隻是比女孩多了那麽一部分,他才記住了孩童時期的那種好奇心。”
弗洛伊德對日常生活心理的分析是很仔細、很認真的。他在分析過程中,注意材料的來源、內容,了解材料發生的背景,而且也注意吸收別人對這些心理現象的分析經驗和理論結論,使分析不斷地深入下去,呈現出他的理論發展所顯示的那種層層遞進的強烈特色。
他在研究日常生活中的語誤時,充分地考慮了德國著名的心理學家馮特的研究成果。這位實驗心理學的奠基人在當時出版了一本有關語言發展的著作,論及語誤的表現。
依據馮特的意見,這一類現象是有心理學上的根源的。他說:“首先,已經說出的聲音可以引發一串聲音與字詞的聯想流,這是促成語誤的最大原因。平時,我們心中原有一股意誌的力量在壓製著這種聯想流;它一旦鬆弛或低沉,語誤也就容易發生了。此外,注意力如果不專注在某一方麵,有時也可能造成語誤。這種聯想的作用,也許因其表現互不相同而造成不同的語誤形式,有時不應該出現的語音提早來臨,或者說過的語音又再重複,有時一個常見的聲音嵌入其中,更有的時候,在替代和被替代的詞之間不存在發音方麵的相似之處——以上種種原因隻在方向上有所區別,或頂多也隻是聯想發生的情況有所不同,至於其根本性質,則是一樣的。”
馮特的這一結論,對於弗洛伊德富有啟發性。弗洛伊德進一步說促成語誤的因素,如未受抑製的聯想流,或壓製力的鬆弛等,通常是同時發生作用。所以,這兩種因素不過是同一曆程的不同原因而已。伴隨著這一鬆弛,或者更確切地說,經由這一鬆弛,注意力不再受抑製,聯想的思潮遂能無羈地馳騁。
弗洛伊德還認為,語誤的原因不能單純地全然歸之於馮特所說的那種“聲音的觸發作用”,還往往可以在語句的原意之外找到某些影響。
弗洛伊德說:“幹擾可能來自某一潛意識思想,隻在這一次語言謬誤裏透露出蛛絲馬跡。唯有經過分析的努力才能把它帶到意識界來;或者它也可能來自一種更為廣泛存在、而又同這整句話有矛盾的心理動機。”
由此可見,弗洛伊德把馮特的研究成果向前推進了一步,終於在潛意識中找到了語誤的真正根源。
他說:“我並不否認,有某些定律支配著字音的互換。但是在我看來,單是這些條件的存在,絕不足以造成言語上的錯誤。隻要我們更深入更逼近地去研究、探討,我們就會發現,它們原隻是某種更不相關的動機臨時借用的現成轉機罷了。這個真正的動機,根本與這些聲音的近似毫不相幹。因此,以替代的方式所表現的語誤,絕大多數並不遵循這種發音方麵的定律。”
為了使自己的心理分析饒有趣味,弗洛伊德在《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一書中,經常引用文學名著的有關段落進行說明。任何一個閱讀《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的讀者,在閱讀這本書以後都將會感到,自己所得到的知識不僅不局限於心理學方麵,而且也包括文學知識方麵。在這本書中,不僅表現了弗洛伊德的淵博的文學知識,而且也表現了他擅長把文學和心理學結合起來。
在《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中,弗洛伊德更多地引用自己的或親友的生活經曆進行分析。弗洛伊德在這一時期已經遭受到各種攻擊,其中最主要的攻擊是他的理論取自精神病人的材料,是依據變態心理,因此,不適用於常態心理的活動規律。正是為了反駁這一攻擊,弗洛伊德在這一時期才決定撰寫這本《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他的目的正是為了對常態心理,特別是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現象進行分析。所以,他有意地盡可能少使用精神病人的心理現象。
在分析遺忘現象時,弗洛伊德引用了自己的大量經曆。我們不妨也引用其中數段,了解弗洛伊德的理論觀點,了解弗洛伊德的性格、作風和品質。
1900年夏天,有一次,為了一件芝麻小事,弗洛伊德太太惹得弗伊洛德惱怒。當時,他們正在一家餐館吃飯。有兩個不識趣的人坐到他們的對麵;其中有一個是維也納人,而且同弗洛伊德曾經有過交往,但後來關係決裂了,弗洛伊德很討厭這個人。
弗洛伊德太太並不了解他們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對此人的聲名狼藉也毫無所聞,所以,就很自然地與他攀談起來。在談話中,弗洛伊德太太還不時地詢問有關的問題,對那個人的談話表示欣賞。在這種情況下,弗洛伊德終於忍不住,發起脾氣。
幾星期後,弗洛伊德偶然地向一位親戚抱怨他太太不懂事,但一談起飯館裏他太太同那個人的談話,他卻連半句話也回憶不起來。這是什麽原因呢?弗洛伊德並非健忘的人。
弗洛伊德說:“我原是個常陷於自我煩惱的人,不輕易忘記那些令我困惑的經曆。所以,這次健忘,顯然是尊重我妻子,不願失她麵子的結果。”
為了說明這個問題,弗洛伊德又舉了一次類似的例子。那時,弗洛伊德太太偶然說了一句蠢話,不由得使弗洛伊德發笑。幾個小時後,弗洛伊德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來訪,彼此暢談甚歡。弗洛伊德想重述太太講過的蠢話,不料連一個字也記不得了。倒是他太太大方,主動說了出來,才解了弗洛伊德之窘。這又一次說明,弗洛伊德的遺忘是他熱愛和尊重自己太太的結果。
與此相類似的例子則表現在:弗洛伊德每當來到他親密朋友的家門口,就不由自主地掏兜拿鑰匙,就像他到自己的家門口所做的那個動作那樣。弗洛伊德分析,這也說明,兩人的感情密切,可能導致潛意識中的那些原來集自家人關係的因素突然顯現出來,表現出“如同到家一樣”的錯覺。
與此相反的例子則是那些關係惡劣、感情疏遠的人,常常使弗洛伊德在遇到他們時,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表示疏遠的行為,致使自己發生“遺忘”、“誤置”、“誤判”等言行。
有一次,一位公司主管請弗洛伊德去看病。一路上弗洛伊德總覺得自己對那個地方很熟悉,似乎常去那幢建築物的樓上應診,而那家公司的招牌就在那幢樓的樓下。
但是,關於這些事情弗洛伊德卻想不起更多的具體內容,也忘記了那所建築物的模樣。一般人遇到這類事情往往棄之一邊,不加注意。弗洛伊德卻不然,他時時抓住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想方設法去尋找與這些小事有關的心理活動規律。
弗洛伊德對上述小事也抓住不放。他全神貫注地進行思索,點點滴滴,收集一切有關的材料,終於找到了線索。原來那家公司就是他過去常去探望病人的費希爾公寓。一想起這件事,原來模糊的那些事情頓時清晰明朗起來。
弗洛伊德回憶,費希爾公寓的病人,並沒有給他造成不好的印象。造成上述遺忘的,是另一件事。不久前,當弗洛伊德到這個公寓探訪病人時,在路上遇到一個泛泛之交。
此人曾在幾個月前被弗洛伊德診斷為患泛發性麻痹症,但沒幾個月他的病症就消失了。實際上,這是一種假象,這種表麵的和緩恰恰表明他很可能患上了更嚴重的麻痹性癡呆,這是一種晚期梅毒。但這個病人卻自以為病症好轉了,所以,在街上遇到弗洛伊德的時候,表現了自鳴得意和嘲笑弗洛伊德的姿態,弗洛伊德對此大為不滿。大概是受了這件事的影響,弗洛伊德才忘掉那幢房子。
這個被遺忘的事情是怎樣被回憶起來的?弗洛伊德認為,在一般情況下,這種遺忘較難重新憶起。因為這種不愉快的經曆照例已被壓抑至潛意識中去。
弗洛伊德發現,它所以能被憶起,主要是其中的一些因素與意識層的某些因素有聯係:
第一,那個人患的麻痹性癡呆,由於屬於性病一類,所以,往往會引起潛意識的興趣。
第二,那個病人的身份與弗洛伊德這次要探望的病人一樣,都是公司的老板。
第三,同弗洛伊德一塊給那個病人診斷為麻痹症的醫生恰恰是姓費希爾,與費希爾公寓同名。
德國哲學家尼采曾說:“我的記憶說:‘我曾做過那件事。’但我的驕傲說:‘我沒有做過’,而且堅持不讓。最後我的記憶讓了步。”
弗洛伊德很重視尼采的這句話,因為它表明,在人的一生中,那些痛苦的、引以為恥的、有損良心或尊嚴的經曆,往往被壓抑至潛意識中而被忘得一幹二淨。
弗洛伊德認為,凡是那些能去除痛苦經曆的事情,都自然地成為最牢固、最可信的記憶。詩歌、傳說、民族傳統等,具有振奮民族精神和掃除民族恥辱的“淨化作用”,因此,它們往往傳播得很廣,為人們所記憶和傳頌。
關於《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這本書,其內容之豐富、生動,並不亞於《夢的解析》。我們從引用的極少數材料中,已經足以看到弗洛伊德研究科學所特有的品質。而且,由此也使我們看到,他的潛意識理論及整個精神分析學,不僅適用於變態心理,也同樣適用於常態心理;它是以研究整個人類心理活動規律為對象的科學理論。
在《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一書的最後一部分,弗洛伊德作了簡要的結論。這一段結論非常重要,有助於我們把握精神分析學的核心,也有助於我們了解常態心理與變態心理的密切關係。
我們應用精神分析學了解到錯失和偶發行為的機製,發現它們基本上與夢的形成機製相一致……兩者都有“濃縮現象”與“妥協形成”或“混淆”。
潛意識思想,用種種奇特的方式,借著顯現的聯想,並依附於或轉化成他種思想,而成為夢或日常生活中的種種錯失……夢和日常生活中的錯失之所以會產生黑白不分和是非顛倒,都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各具意義的行為奇特地幹擾的結果。
由兩者的一致性,得到了如下的結論:在人心深處,有一股潛流存在;從前我們追究夢中隱藏的意義時,觸及了它的驚人力量。如今,我們已擁有更多的證據,發現它並不是隻在睡夢中才大肆活動;它在人們清醒的狀況下,也不時地表現在錯失行為中。這種一致性,更使我們相信,這些看來奇特反常的心理活動——錯失現象,恐怕並不是精神活力敗壞或官能病態的結果。
總而言之,不管是錯失行為、偶發行為或最輕微的和最嚴重的精神病,它們的共通點就在於我們都可以將之追溯至那些最討厭的和被壓抑了的心理因素。這些心理因素雖然已遠離意識,卻永遠都在伺機而動,隻要一有機會便會表現出來。
在《自傳》中,弗洛伊德談到了他對日常生活心理現象的研究,他很明確地指出了這一研究成果的重要意義。
他這樣寫道:
如果已經弄清夢隻是一種征候,而且各種錯失也和夢一樣有共同的特點——即衝動的抑製、代用品的形成、妥協形成以及使意識和潛意識分成不同心理係統,那麽精神分析學就不再是精神病理學領域中的一個分支,而應是一個深入了解正常人心理狀況所同樣必不可少的、嶄新的和深邃的精神科學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