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它們能帶來最大的幸福,也能帶來最深的失望,能把知識從教師傳給學生,言辭能使演說者左右他的聽眾。
——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開始對自己更有信心,一切又有了新的改變。
自1886年他以沙考特的忠誠門生身份回到維也納,到出版《歇斯底裏的研究》之間,他已經緩慢而穩健地擺脫了沙考特的思想。
1889年,他第一次公開反對沙考特對歇斯底裏病症的本質的看法;到了1893年,他更公開地發表文章批評歇斯底裏病症的麻痹狀況。
不久,弗洛伊德發現了4種神經病源:歇斯底裏、意誌騷擾、焦慮性神經病、神經衰弱,每一種都有不同的“性”病因。至1896年,他信心十足地指出,它們全都是由幼年時代潛意識的性事件而引起的,如此一來,沙考特的遺傳論就被排除於病因以外了。
和布洛爾的聯係終於斷絕了,弗洛伊德進入了另一個時期,他後來稱為“精彩的孤絕”期。他在1896年的日記裏這樣寫道:
這是我人生最寂寞的時刻,所有的老朋友都離我而去,我還沒有交到任何新朋友;沒有人注意我,而唯一使我向前的是向傳統挑戰的決心,以及寫《夢的解析》的心願。
弗洛伊德知道,他和布洛爾決裂以後,唯一使他不致孤立無援的是與弗萊斯的友誼。維也納和柏林的遙遙相隔使這兩個人很難見麵。但是,他們通信不輟,信中流露了對彼此的關懷。
弗洛伊德已經養成了在感情上對弗萊斯的依賴,這是他唯一可以傾吐思想而不怕被恥笑的人,而且彼此的依賴性隨著他們在醫學上的聯係而加強。雖然布洛爾曾經是弗洛伊德的家庭醫生,弗洛伊德卻有好一陣子特別聽從弗萊斯的建議,尤其是1893年發現的偶爾發作甚至於威脅到他生命的心髒病問題。
弗洛伊德雖然是猶太人,但他與猶太商人們不同,他沒有什麽錢,家庭人口又漸漸多起來,而且他很喜歡與權威者爭論。不錯,他曾經有許多富有的病人,但是大部分都是布洛爾介紹來的。此外,他正打算向頑固的大眾推銷一種精神病的理論,他知道勢必觸怒醫學界和近乎神聖不可侵犯的天主教權威。
弗洛伊德能堅持理想的原因之一是他天生不屈不撓的野心;另一個是外來反對的刺激。但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不太為人所知曉,那就是當時的社會風氣,尤其是醫學界的風氣——對新觀念的堅持往往比堅守傳統觀念更為有利。
第一屆國際心理學大會已經於1889年在巴黎召開。在1890年,出版了威廉·詹姆士的《心理學原理》以及弗雷澤的《金枝》——它深入地探討了人類器官的誕生和成長。這是兩部對弗洛伊德的思想有著重要影響的著作。
1895年以後的5年,是弗洛伊德生龍活虎的時期。在他仍舊從事於“歇斯底裏的研究”最後階段之際,他首次透徹地分析了自己的一個夢。這對他以後的工作是極具重要性的。他後來開玩笑地問,他睡的那個地方將來會不會豎立一個牌子,上麵寫著:
1895年7月24日,在這間房子裏,夢的奧秘讓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博士窺見了。
1897年,弗洛伊德開始進行曠日持久的自我分析工作,這個工作因他父親的去世而提前進行,同時,他又犯了一項錯誤,他自稱是“最大的錯誤”,那就是“誘惑理論”的形成。雖然這項理論命途多舛,卻引導他發現了“戀母情結”。不久,他認為那是精神發展的主源。他繼續從事《夢的解析》的寫作。
在19世紀最後幾年,弗洛伊德產生了另外一個想法,就是在挖掘神經質症狀隱藏的原因上,《夢的解析》將是一種具有非凡價值的工具。
弗洛伊德曾經在《歇斯底裏的研究》書中的一個注腳裏,敘述他對自己夢中情節的分析,他寫道:
幾個星期以來,我不得不把我睡慣的床換一張比較硬一點兒的,在硬床上,我比較會做到比一般睡眠更深的夢,這樣,在我醒來的頭15分鍾內,我會記得我所做的夢,於是我可以把它們一一記下,再設法去解析。
弗洛伊德深信,夢是對不可理解的睡眠經驗之雜亂堆砌。他對自己的“伊瑪之夢”,經過詳細分析後使他信心倍增;當他用同一方法作自我分析時,更加熟能生巧。他的觀念並不是全新的,以前的學者就曾指出:“夢包括了一波又一波的不連貫的無聊”,“夢的許多功能中,包含了希望的實現”等。
《夢的解析》一書,於1899年11月在萊比錫和維也納出版。作者在扉頁上寫著這樣幾個大字:
那是我自己的肥料、自己的種子培育而成的!
此外,它的確把分析從一種狹義的治療方法,擴展為一種潛意識的心理學。它的重要性是不容置疑的。
但是,弗洛伊德自己的和他病人們的夢的例子,隻是他龐大工作的一部分。遍覽了現存有關夢的文獻並分析了“伊瑪的注射”那個夢以後,他接著提出了一個解釋夢的奇幻性質的理論,然後闡述它們的意義。
基本上,他的假說是這樣的:每一個夢代表一個願望的滿足。當人們睡覺時,抑製住潛意識內容的障礙已經降低,於是它們浮現成夢的意識。然而,在夢中呈現的,僅是弗洛伊德所稱的“潛伏的”物質由“夢化工作”轉化為物質內容的表現。
“夢化工作”有各式各樣的構成因素,每種都賦予夢稀奇古怪以及不可思議的性質。在弗洛伊德以前,似乎沒有人去留心解釋這方麵的情形。
“夢化工作”的過程,包括“濃縮”、“替代”和“象征”。一些批評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作用是對夢的性質首次提出合理的解釋,而以前卻不曾有人發表過令人滿意的答案。
《夢的解析》一書出版後6年內,隻賣了300多本。但是我們不能單以銷量來衡量一本書的價值和影響力的大小。弗萊斯告訴弗洛伊德,柏林有10多個讀者。
弗洛伊德也承認:“在我這裏也有些讀者,但目前跟隨者的時機尚未成熟。而我的書有太多新鮮而且大膽的觀點,嚴格的證明卻嫌太少。”
再版時,弗洛伊德加進了新的材料,不顧傳統觀念的反對,繼續修正他的理論,至少在細節上,介紹得更為詳細。然而,批評仍舊繼續著,直至1921年,他發現有必要在第六版上重新寫序。
弗洛伊德的著作未能獲得人們應有的重視。該書出版後許多年,仍然沒有人提到它,即使是最重要的主題,都沒有人提到。所謂“夢的研究工作者”也不曾引人注意,這給人們提供了最鮮明的反例——科學家居然不追求新知。
即使在20世紀的初期,他仍然對未來感到悲觀。他對弗萊斯抱怨說:“這個新世紀帶給我的,隻是愚蠢的評論。無論如何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指望任何人給我認可了。”
弗洛伊德每天處理6至8個病例分析——大多數都是很有趣的東西,各式各樣的新材料。他每天花9至11個鍾頭在病人身上。然後,晚上11點鍾寫各種報告。他已有能力開始償還欠布洛爾的2300佛羅林。
之後,弗洛伊德的事業更順心了。病人成群地擁來,每個工作日他要主持10個或11個病人的心理治療。
這大概是他工作負荷的極限了。因為他還要繼續自己並不太喜歡的工作——在大學裏授課。雖然大多數爬上柏格街19號樓梯的病人,患的病純屬不必外在幫助就能治療的精神疾病,但是也有例外。其中一個例外是“伊瑪”,弗洛伊德全家人都認得她,她也是弗洛伊德曾經解釋的最著名的夢——他自己的夢——的主角。
1895年夏天,弗洛伊德和家人在“舒羅斯伯勒優”,即聳立在維也納郊外山丘上的一幢華麗宅第度暑假。這屋子以前是供人舉行舞會和音樂會的地方,現在已經改為舒適的家庭旅社。
4月23日的晚上,弗洛伊德在這裏做了一個夢,後來就成為家喻戶曉的“伊瑪的注射的夢”。
他會對夢產生興趣,和他所使用的自由聯想有關。
因為他發現,許多病人敘述自己的夢時,夢中情景似乎和他們白天意識下的思想一樣鮮明。他們清楚地說出來,可見他們認為夢和別的可理解的現象一樣重要。
基於這種現象,他認為夢並非是如大多數人所主張的沒有意義,而是可提供許多線索,引導醫生發現一個病人壓抑在潛意識中的事件。
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所敘說的故事是這樣的:
1895年夏天,我正在為伊瑪治療,她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也是我們家的朋友。她的歇斯底裏焦慮症已經好多了,但是她還有其他身體上的疾病。我建議她做點兒事,但是她拒絕照做,於是治療就中斷了,因為我們全家人都去度假了。
瑪莎的生日再過幾天就要到了,她告訴我伊瑪到時也會來慶賀。伊瑪的病例至少占據了我思想的一部分,於是那晚我做夢了。第二天醒來,把夢記錄了下來:
一個大廳中,我們的賓客如雲,而伊瑪也來了。我立刻把她拉到一旁,好像在回複她的信,並責備她不曾接受我提議的“辦法”。
我對她說:“如果你仍感到痛,那實在隻是你自己的錯。”
她回答說:“如果你知道我現在喉嚨、胃和小腹都疼痛,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我很驚訝地看著她,她臉色蒼白而腫脹。我獨自想:我一定是沒有注意到某個器官問題。
我拉她到窗前,向下望她的喉嚨,她做出反抗的樣子,好像戴了假牙的女人。我自忖:她實在沒有必要這樣。
後來,她乖乖地張開嘴巴,我在右邊發現了一大塊白色的東西,在另一個地方,我看見許多灰白色的疤。
我立刻請M醫生來,證實我的看法。
我的朋友奧圖正站在她旁邊,而另一位朋友裏奧波德正隔著她的衣服聽診,說道:“她左下方有一個沒有反應的地方。”他又指出左肩的一部分皮膚被細菌滲透了。
M醫生說:“毫無疑問,那是發炎,但是沒有關係,痢疾將會接踵而來,毒素就會清除。”
我們也立刻知道了發炎的起因。
原來,不久以前,我的朋友奧圖為她注射了一大堆丙烷基、丙酸、三甲胺,他不應該這麽沒頭沒腦地注射這些東西,而且注射筒大概也沒有消幹淨毒。
弗洛伊德在解釋夢境時,能把夢中的每個細節,與最近所發生過的或討論過的事物聯係在一起,並非夢中所有的事都與伊瑪有直接的關係。
夢中弗洛伊德把伊瑪帶到窗前,看她的喉嚨時,就浮現了先前他檢查一位美麗的貴婦,並發現她的假牙的情景。白塊和灰疤也和清醒時的經驗有著清晰可指的連接。
此後,弗洛伊德對這個夢下了肯定的結論。他認為這個夢指出了一大堆其他的因素,讓他脫卸了對伊瑪情況的責任。
這個夢呈現了弗洛伊德希望了解的許多事件的特殊狀態。因此,它的實質內容就是被壓抑希望的實現,而它的動機就是一個希望的自我滿足。
弗洛伊德在遇到困難時,總是找出更多的解釋,來探討各種可能性,憑此,他的分析才能總是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