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在維也納當醫生的時候曾經寫道:
那時候,在維也納的醫學界很少有精神醫學方麵的專家,研究資料和文獻分散在醫院的許多不同部門裏,沒有令人滿意的學習機會,我們不得不自己摸索前進。
遙遠的巴黎有沙考特醫生的大名在閃爍,因此我想好了,首先要設法獲得在維也納大學擔當腦神經病理學講師的職務,然後再到巴黎去繼續深造。
1885年9月,弗洛伊德成為大學裏的講師,因此他得到了一筆旅行津貼,他終於可以支付渴望已久去巴黎拜訪沙考特的路費。並且他決定冒一次險,於是在去往法國之前辭去在總醫院的職務,準備回國後另立山頭,自己開業行醫。留學獎學金是240美元,可以足夠維持弗洛伊德6個月的學習和生活費用。
弗洛伊德從維也納大學的神經學係教授莫裏茲·班尼迪克特那裏得到了一封給沙考特的介紹信。
弗洛伊德離開了維也納,開始做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旅行。他要在去巴黎之前,先到溫斯柏克和女友瑪莎會麵。6個星期後,他到達溫斯柏克。這次和他3年前的秘密造訪迥然不同。
這時候的弗洛伊德不再是一個剛剛從醫學院畢業的26歲不知何去何從的學生了,如今他已經是維也納大學的講師。即使他的天才還沒有顯露出來,但至少他已經隱約表現出那種成功的專職人員的氣度。
弗洛伊德在溫斯柏克過得很愉快,他和瑪莎度過了整整6個星期。1885年10月11日,他向巴黎進發,開始在沙考特的門下進修,發展自己的偉大事業。
弗洛伊德在10月13日抵達法國的首都巴黎,投宿在拉派艾克斯旅社時,驚喜地發現瑪莎的信先他而來,於是他馬上回信。
巴黎令弗洛伊德眼花繚亂,也讓他更想念瑪莎,希望她能陪在自己的身邊。開始時他堅持每隔一天就給瑪莎寫一封信,後來也就越來越少。
在接下去的日子裏,他盡力去適應巴黎當地的環境,四處找比較便宜的住所。晚上他還要安排時間去戲院看戲,不為了休閑享樂,而是希望借此能盡快學好法語。
10月19日,弗洛伊德認為萬事俱備,就去沙比特裏爾醫學院。但是他出門時把班尼迪克特為他寫的介紹信落下了,他隻好決定再等一天才去見沙考特。他開始想家,想瑪莎,這讓他極端沮喪。
他後來對這段時間寫道:“不是為了科學的話,這個地方真不值得我停留。”
但他在一天內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想法。10月20日,弗洛伊德進入了沙比特裏爾醫院的大門,接下來的4個月生活將會徹底地改變他的命運。
沙比特裏爾醫院建造於法王路易十三世當政時期,最初是用來收容乞丐、妓女和瘋子,後來成為巴黎最大的婦女救濟院。
1850年以後,它容納了四五千人,但卻沒有醫院的樣子,而極像恐怖的“瘋人院”,但是沙考特在此做了一些變動。他被聘為複健部的主任醫師後,在裏麵增加了教育和訓練單位以及許多實驗室,並設置了歇斯底裏症病人的病房。在1885年,他把這個機構變成了歐洲最著名的神經病理學研究中心。
弗洛伊德抵達沙比特裏爾醫院時,醫生和門診病人正在閑談,他注視著正在為病人看病的沙考特的第一助手派裏·馬力,周圍還有一群客座醫生。
10點鍾時,沙考特便來了。沙考特看上去像個運動員,身體健壯,脖頸也很粗,他的相貌給人印象深刻。他的皮膚很白,胡須也刮得很幹淨,額頭很低,眼睛明澈,鷹鉤鼻,敏感性格者的嘴唇,很有古羅馬帝國國王的王者之相。
他生氣時,眼睛發出閃電般的光芒讓人不禁寒栗,看過他這種眼神的人絕對忘不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權威,語氣嚴厲,常常還很辛辣。
那天早上,在看完所有的門診病人後,沙考特叫弗洛伊德走上前來,看了看班尼迪克特介紹信上的簽名,邀請弗洛伊德陪他巡視醫院。
那天晚上,弗洛伊德寫信告訴瑪莎說,一切都沒他想的那樣糟糕。派裏·馬力向他保證,他會得到必需的材料以便開始工作,沙考特自己寫了一封信給一個同事,請求他供應兒童的大腦以便弗洛伊德研究他們病發後的萎縮和退化症狀。
在到沙比特裏爾醫院以前,弗洛伊德曾考慮是不是應該選擇柏林作為研究的地方,因為這樣他便可以和瑪莎共度每個星期天。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那個念頭,那天晚上他回到住處後,就寫信向遠在溫斯柏克的瑪莎訴說內心的喜悅。
每逢星期一,沙考特都會向他的病人作公開演講會,弗洛伊德也會參加;每逢星期二,弗洛伊德會觀察門診病人;每逢星期三,沙考特會巡視病房,在他的監督下,弗洛伊德能仔細地觀察和檢查病人,並注意聽沙考特對他們所作的診斷。
現在,弗洛伊德的興趣開始發生變化。盡管沙比特裏爾的每個人都幫助他,但12月初他就決定放棄實驗室的工作。事實上,他在第二年的頭幾個星期繼續在實驗室工作,他在寫給瑪莎的長信中說他回到維也納時會選擇解剖工作。
對沙考特的工作,弗洛伊德隻觀看了一星期左右。雖然他專注於生理學的工作,但逐漸地對心理學也產生興趣。
至此,概括地說,吸引弗洛伊德注意的是神經性病症。精確地說,是歇斯底裏症。
當時,一般人仍然認為,神經性疾病僅僅是神經係統功能受阻礙的結果。醫學家認為,這些病症幾乎會以任何征兆表現出來,而這些複雜的征兆不是解剖後就能知道的。極少有醫生願意花時間在這問題上,而且大多數人認為這是無須熱心研究的主題。
關於歇斯底裏症,有些人仍然承襲了希臘人的看法,認為是子宮的功能失調引起的,按照這種說法,隻有女人才可能會生這種病。但是,早在17世紀,卻爾斯·裏波斯就曾宣布歇斯底裏病症的成因在腦部,因此男人和女人一樣,都可能會患上這種病。事實上,男性患歇斯底裏症的情況也不罕見,而且在18世紀和19世紀,男性患者的數目還在逐漸增加。
沙考特不久就發現,歇斯底裏病症者的各種症狀,可以分類為不同的組別,每一組都有它自己的因果規律,因此可以辨明各個階段的歇斯底裏症狀。談到這種病的成因,沙考特相信,一次引起心理上損害的偶發意外,可能就是歇斯底裏病症者的觸因,而它的發展則是因為大腦裏的遺傳因子受到損害引起的。
不管後人怎樣評價沙考特,但他對歇斯底裏症的研究令弗洛伊德深受啟發,也引導著弗洛伊德走向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若無沙考特的指導,就沒有弗洛伊德日後發現精神性疾病與肉體的痛楚的關聯。
1884年12月中旬,弗洛伊德寫信給沙考特,請求同意把他的法文講演詞翻譯為德文。為了證明他的德文文體的優美,弗洛伊德還引述了他以前曾翻譯過一些作品。
兩天以後,弗洛伊德寫信告訴瑪莎,沙考特不但同意他翻譯一卷,而且將尚未出版的另外一卷論文也交給他進行翻譯。他告訴她說:“這件事讓他非常高興,也一定還會讓他名聲遠揚。即使花幾個星期的時間,甚至倒貼幾百基爾德對他來說都是值得的,何況我還有幾百基爾德的稿酬呢!”
如果說在這以前弗洛伊德研究神經病係統的重點是一般的神經係統病理和組織學的話,那麽,從他向沙考特學習開始,他的研究重點就轉向神經病治療學。
弗洛伊德寫信給瑪莎說道:
再也沒有別人如此深刻地影響著我,不管我自己是否認識到這個種子會長出豐碩的成果,反正沙考特已成為了我最尊敬的一位學者。
正是在這裏,弗洛伊德第一次看到催眠術的神奇功能。第一次看到了精神刺激對於身體的控製作用,以致人的肉體可以不自覺地、無意識地接受精神刺激的擺布。
隻要出現肉體上的病症,就可以引起各種行為反應,而這些反應都是未經深思熟慮的。弗洛伊德參加了沙考特的一係列實驗和講演,從這時候起,他開始思考著無意識的存在的可能性,而這種無意識的精神活動所起的作用同有意識的思考是根本不同的。
我們將會看到,對這種無意識的精神現象的深入研究,成了弗洛伊德的整個精神分析學的基本出發點之一。
弗洛伊德在自己的信中,多次高度讚揚了沙考特的學風和治學精神以及工作態度。弗洛伊德說,沙考特對病人抱著高度的熱情,深切地關懷著病人的痛苦。
弗洛伊德把沙考特的這種工作態度同維也納的醫生的麻木不仁的浮皮潦草態度加以對比。在弗洛伊德帶回維也納的一張反映沙考特的工作態度的石版畫中,可以看到沙考特正在幫助他的學生和助手扶持一位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女病人。
弗洛伊德的大女兒後來回憶說道:
每當她看到這張圖片,總是激起她的上進心和責任感,鼓勵著她奮不顧身地去工作。她爸爸多次指著這張畫,教育她要學習沙考特的謙遜、熱情和嚴謹的治學精神和工作態度,以致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
沙考特接受了弗洛伊德的自薦,並同意他翻譯兩卷文獻後,就把他帶進了一個新的社交圈。每個星期二的晚上,在沙考特的家裏都會舉行巴黎各界名流舉行的招待會,出席的人都頗有來頭。
弗洛伊德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招待會,緊張得不行,隻好服用可卡因來壯膽。
他寫信告訴瑪莎:
我的服飾很整潔,隻不過我把那條倒黴的白色領帶,換成一條從漢堡買來的漂亮黑色領結。這是我第一次穿燕尾服,我為自己買了件新襯衫和一雙白色手套,因為那雙舊的手套已經不太好看了。
我理了發,把我雜亂的胡須剪成法國式。這一天晚上我花了14法郎,雖然這讓我有點心疼,但我的儀表非常得體,別人對我的印象也很不錯,就覺得這錢花得值了。
我在招待會上喝了些啤酒,也喝了一些咖啡,感覺自己抽起煙來的樣子也很瀟灑,從始至終我都感覺自己是非常自在的,沒有出什麽差錯。
據弗洛伊德自己說,那晚,他曾一度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他驕傲地向瑪莎報告說:“以上這些都是我的成就,或者是可卡因的成就,使我非常滿意。”
弗洛伊德在巴黎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給瑪莎寫信,很生動地描繪出一個與維也納截然不同而令人興奮的都市生活情況,並流露出急切希望受人關注的心情。當他發現沙比特裏爾醫院的來賓都已聽說過他的關於可卡因的報告時,感到非常高興。他對自己的信心一天比一天強大,並從自信迅速膨脹成自大。
弗洛伊德在結束巴黎的研究工作,返回維也納的路上,他經過柏林,在亞多佛·貝金斯基的診所裏,繼續研究兒童的精神異常症。他對瑪莎說:“隻要他們的腦子沒有疾病,這些小家夥實在是很可愛。但是他們一得病,就令人惋惜了。我想我不久後就可以在兒童醫學上謀求發展了。”後來,他又改變了主意。
弗洛伊德回到維也納以後就把精力集中在沙考特的工作上,研究他曾經在沙比特裏爾醫院目睹的特別景象和它們的應用。
弗洛伊德從沙考特那裏學習到不少東西,而其中給予他最深刻印象的是沙考特關於歇斯底裏病症的治療成果。
弗洛伊德在他的《自傳》中說道:
和沙考特在一起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對歇斯底裏病症的最新研究,尤其是有一部分是我親眼看到的。比方說,他證明了歇斯底裏病症的真實性及其合理性。
他指出了歇斯底裏病症也常常發生在男人身上,並且以催眠暗示等方法引發歇斯底裏性的麻痹和強直收縮,從而證明這種人為的歇斯底裏病症和自發性的症狀發作,沒有任何細節上的差異。
沙考特的許多教範,先是引起我和其他人的驚奇,繼而發生懷疑,使我們想辦法去應用當時的學理以求證實他的學說,而他在處理這一類懷疑時,永遠都是那麽友善,那麽有耐心。但是,他有時也是最武斷的一個人。
在我離開巴黎之前,我曾和這位了不起的人物討論把歇斯底裏性麻痹同機體性麻痹症作比較研究的計劃。我希望能建立一個學說,主張以一般的界限概念,而不是以解剖學上的事實作為劃分歇斯底裏麻痹症與身體各部分的感覺障礙症的根據。
他雖然讚成我這個看法,但顯然地,他實際上並無多大興趣對精神性疾病作進一步的探索。因為他的一切工作的出發點,還是病理解剖學。
弗洛伊德現在已經30歲了,盡管在維也納有了一些從醫經驗,但他目前對精神病學仍隻有最起碼的接觸。乍看之下,他似乎不足以勝任現在所要從事的醫務工作,但事實上並非如此。他所需要的是傳統訓練的穩定基礎,以迎接擺在他麵前的漫長歲月。
弗洛伊德回到維也納以後,就正式擔任兒科疾病研究所的神經病科主任。在那裏,他工作了很多年。與此同時,他在維也納正式開業行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