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貴的工廠實習
1945年夏,利用漫長的暑假,我聯係好到美國最南部的阿拉巴馬州(Alabama)的海港城市摩比爾(Mobile)市,一家於1942年才建成投產的製漿造紙廠實習了近三個月。這個工廠從屬於Hamp;amp;W造紙公司,規模不算大,但係新建廠,所有工藝與裝備都是當時最新和先進的。它年產硫酸鹽紙漿10萬噸,既有本色漿也有漂白漿,並有完整的堿回收與廢水處理設施,主要產品有各種包裝紙袋紙、白卡紙和漂白商品木漿。
在這裏令我感到特別難得的是紙廠廠長Cousins先生。他對待我這個外國實習生態度非常認真,給予了生活和實習上精心安排。因工廠坐落在市郊,他安排我住在市內價廉方便的青年會宿舍,由工廠提供便車每日從市內接我到廠往返。初次到廠時,他親自接見表示歡迎,並安排其總工藝師為我編排了實習計劃,安全工程師為我進行了半天的例行安全交待並提供了全套安全規程資料,又安排了廠內一名製漿廠見習值班長照料我在製漿廠各崗位進行實習。更難得的是,到廠後看到在工廠內許多地方張貼著由廠長署名的通告,通告內容提到有我這個中國留學生的簡介,要求廠內員工隨時為我提供一切可能的學習幫助指導。這給我深入了解技術要點、索取資料、參閱工程圖紙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大約兩周後,廠長請我到辦公室談話,詢問實習中是否有困難,對實習是否作筆記。當我回答每天都作英文筆記時,他希望能得一閱。次日我帶了筆記去見他,他不但認真地看,而且指出筆記裏麵一個草圖中的錯誤,他說圖上的管道安裝線路實際與原設計不同,有了改變,並講明了改變的原因。他說從筆記看,我對實習相當認真,這使他很高興,並且表示工廠的一切對我都不保密,希望實習對我回到中國以後有用。他又說,中國是發明造紙術的國家,希望我回國後能為建設中國現代造紙工業作貢獻,如有需要,他們可以繼續給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當我離廠向他告別並表示感謝時,他告訴我辦工廠一定要努力將其辦為效率最高,競爭力最強的,這就要永遠追求自身產品質量相對最好、生產成本相對最低,也就是你能不斷發現和改進自身的缺點和問題,不斷學習運用別人的優點與經驗,他以此作為臨別贈言,並祝我好運。此外,Cousins先生還介紹我成為美國造紙技術協會(TAPPI)的學生會員,他誠摯友善的態度使我十分感動。由於廠長的重視,我不但實習收獲多,而且與一些廠內職工結交了朋友,不少人請我在假日裏去家中做客,這是我留美期間最寶貴和最值得回憶的一段學習經曆。
南方對黑人的嚴重種族歧視
留美時,我所到過的美國北方各地,並沒有特別感受到種族歧視,但在南方阿拉巴馬州的摩比爾市實習時,我體驗到了美國社會對黑人公開而極端的歧視。那裏,在所有公共場合,如車站候車室、工廠或機關的衛生間幾乎都標明“White?Only(白人專用)”或“For?Colored(有色人專用-但實際專指非洲裔的黑人)”;稍為高檔一點的電影院和餐館,也都標著“No?Colored”(黑人不許進入);公共汽車上,黑人隻能坐在車的後半部,前半部都是留給白人的。該州立法規定:凡進入該州的火車,所有車廂都必須黑白人種分開,不得混同乘坐。最刺眼的現象是:幾乎所有黑人禁入的場所,大多是黑人為它們服務,如電影院的收票人和餐館的服務員。
初到摩比爾市時,實習紙廠負責接待我的廠辦公室主任告訴我,他是來自波士頓的北方人,對南方當前這種歧視黑人的作法,感到是美國的恥辱,但既然來到此地,就不能不入鄉隨俗,要按當地習慣處理和黑人的關係,否則可能會遭到維護這種做法的南方人(尤其是三K黨人)的侮辱甚至暴行。他解釋說,Colored(有色)僅指非洲裔黑人,並不包括亞裔等其他人種,因而有限製黑人進入標牌的地方(例如專供白人的餐廳、電影院等地方,隻能有黑人服務人員,而不能有黑人顧客)我們都可以出入,而且還必須使用白人專用的休息室與衛生間;在公共汽車上,如果車前部已坐滿白人而後部供黑人座位尚有空坐,仍應站在前部而不要坐到後麵供黑人用的空座上。另外,在街上也不要與任何黑人握手等等。他說,在南部各州隻有遵守這些極不合理的作法,才能保自己免受侮辱甚至暴力。
記得一次受紙廠一位工程師之邀去他家做客,除夫人以外,還見到他70歲左右的父親和十多歲的女兒。一起閑談時,工程師的老父親講了不少有關黑人粗魯、缺乏教養、工作懶惰不負責及無法同白人和平相處的觀點和故事,工程師夫婦緊皺眉頭不出聲,但他10多歲的孫女卻大聲說“爺爺你對外國客人說這些不覺得害羞嗎?”看來美國解放黑奴的南北戰爭雖然結束,種族偏見在南方老一代人心中仍然很深,而年輕的一代則對歧視和偏見已有了起碼的羞恥感。
結識極受當地欽敬的唯一華人家庭
摩比爾市當時隻有一家美籍華人,戶主陳先生(Tom?Chen)及其夫人,當時在該市幾乎無人不曉。夫婦兩人在這個城市靠經營小洗衣店起家,經過多年艱苦努力,逐步積累擴大,成為一個擁有500多個雇員的洗衣公司,雇員大多為白人。他們的公司在全市有幾十家店麵和一間機械自動化程度較高且很完善的洗衣工廠,基本壟斷了全市的洗衣業。因為經營管理好,生意興旺,陳家賺了錢也很懂得回報社會,他們很明智慷慨,積極讚助公益事業和投入公益服務,如資助貧困家庭的學生入學,捐助當地紅十字會、青年會等社會團體。陳先生被推舉擔任起當地青年會的董事長,他夫人作了當地紅十字會的會長,他們的兩個兒子中,一位戰時參軍在菲律賓戰役中犧牲,因而這對夫婦屬於烈士家屬;另一個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在當地,這個華人家庭十分有名,備受尊重。我是當地少有的一個中國留學生,在拜訪陳先生時彼此都備感親切。他常約我在周六晚上去他家的市內簡便住宅共進晚餐,飯後往往開車到他們相當豪華的海濱別墅做客休閑。遺憾的是,由於他們隻會說我聽不懂的廣東潮汕話,我們隻好用英語交談。在這個種族歧視嚴重的城市,有一戶如此出眾的華人家庭,使我受益匪淺。如地方日報的記者到我實習的工廠進行專門采訪,並在報紙上頭版刊登了我的照片和他們的采訪錄;我居住的青年會還為我組織了一個由陳先生主持的有當地名流參加的聯歡晚會。
一次,陳先生領我去訪問當地一位Roles先生,他熱愛中國,是地方上一位六十多歲的富翁。Roles的母親已經八十多歲,早年喪夫。Roles頗有點像中國的孝子,為了盡心陪伴照料老母,此人終身未娶。他家中藏書很多,有很大的茶花園;據他說,他靠引種和銷售中國茶花(當時在一些豪華晚會上,上衣佩戴新鮮茶花這類大型鮮花很時尚,但每朵價格高達5美元)積蓄了一些財富,他告訴我計劃到中國各地旅遊,並將大部分資產在中國消費。目前需要照顧老母,因此離不開,一旦母親去世,他會立即成行,希望將來在中國能夠見到我。他還從藏書中找出一本有關紙的故事贈給我。估計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中美斷交,他的願望並未能實現。
參加和訪問美國造紙技術學會(簡稱TAPPI)
TAPPI是美國造紙科技人員普遍參加的專業學術團體,也有不少外國造紙科技人員參加,我和緬大造紙專業研究生大都作為學生會員參加了該會。學生會員的會費每年隻有5美元,其全國性及地區性的活動很多,專業出版物也很多。地區性活動往往是利用一整天時間,在一個地區的大紙廠舉行,活動內容包括聽取若幹個技術報告,參觀工廠,一般由主辦工廠招待餐飲,對技術交流和建立同行友誼十分有益。沒有私車的人,常常搭乘教授或同學的車去參加會,通常向開車的車主人交一點汽油費,根據美國人不占別人便宜的習慣,這樣做雙方都感覺公平自然。當時的學會秘書長麥克唐納(R。?G。?McDonald)先生,組織學會活動頗有成績,對會員有求必應,在美國造紙界有較高的聲望。那時美國造紙學會的會址在紐約,我在1946年回國前,有一次我去紐約參加美洲中國工程師學會學術年會時,通過電話同麥克唐納先生約定去學會訪問他。見麵後我們交談了兩小時,他熱情地接待我,並介紹了美國造紙工業發展情況和學會活動情況。當他向我了解中國造紙工業情況時,我隻好告訴他,來美前我在國內根本沒有到過任何一家紙廠,中國的大體情況是到美國後,才從有關世界造紙資料中了解到一點情況。臨別時,他讓秘書給我拿來學會的各種學術年會會刊,活頁圖表數據夾,活頁造紙產品檢驗標準夾,專題調查報告等非常有用的資料。這批文獻已經捆好,厚約一尺。當時如果是個人購買這些資料至少要花上好幾百美元。他說我是很少訪問學會的外國學生會員之一,特贈這些資料,希望它們在我回國後,對發展中國造紙工業有用,他還祝願我今後在中國造紙工業的發展上發揮作用。與這位親切熱情的學會負責人會麵使我深受鼓舞。
回國後,我在營口主編了國內第一本厚達千頁的《製漿造紙工作者手冊》,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資料取材於這些文獻。該書千餘頁,實用的參考數據圖表豐富,在當時國內造紙工業技術界是一部極缺的工具書,具有重要參考價值。工廠裏在解決某些技術問題時,也常能從這些文獻中得到重要啟示。
1948年以後,我就不可能再交會費也與這個學會失去了聯係,而且TAPPI總部南遷到喬治亞市,學會的專職工作人員增至80多位。直至20世紀80年代,美國一家漿紙設備製造公司BLACK?CLAWSON熱心為我恢複TAPPI的會員資格,他們為我每年代交300美元會費,因此我重新成為該會會員,開始獲得會刊和會員名錄冊等刊物。退休後,我就成了退休會員,無需交納會費,卻仍享受會員待遇。1989年,我應邀參加了在美國北卡大學舉辦的一次學術年會,學會為我提供了此次會議的經費補助。
§§第五篇?歸國就業造紙企業十年(1946-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