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蒙古奇遇
這個暑假，花朵做了兩件出人意料的事。
第一件，是去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地方旅遊；第二件，是寄了一件出人意料的禮物給雷鳴。
如今的電視裏，旅遊廣告滿天飛。什麽“海南雙飛雙宿”、“九寨溝九日遊”，價格是越降越低。可是經過N次“五一長假”、“國慶長假”洗禮的老百姓，再也沒那麽好“忽悠”了。他們會說：“去大城市有什麽意思啊，讓我們看起來像鄉巴佬？”“九寨溝、張家界也沒意思，都被旅遊者破壞得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這句話：“要去，就去原始的、神秘的地方！”
於是大批大批的人馬趕赴新疆和西藏，好像不到石河子、不去喜馬拉雅邊防線就不算旅遊過。凡是去過的都大讚新疆、西藏的奇美瑰麗，還信誓旦旦地說：“我現在是沒錢了，要是有錢我還去！”
新疆、西藏這麽炙手可熱，好像也不能算“原始、神秘”了吧？
說起來，內蒙古和新疆、西藏差不多，都應屬於“原始、神秘”的地方。之所以去的人少，一是因為宣傳不夠；二是因為確實也沒什麽可宣傳的。新疆有油田，有美麗的異族姑娘和風土人情；西藏有喇嘛，有雪山聖水，可內蒙古有什麽？可是，看似柔弱的花朵——雷鳴的同桌，卻在暑假一個人跑去了內蒙古。
一提到“內蒙古”，大家可能就會聯想到：“伊利牛奶”……很長一段時間裏，雷鳴都以為這個廣告寫了錯別字：是“伊犁”牛奶吧？伊犁是新疆的地名——搞了半天還是串到新疆去了。
“內蒙古有什麽好玩的？”聽說花朵去內蒙古的消息之後，雷鳴問道，“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除了草原還是草原？”
“不是，就是想去，”花朵說，“因為去的人少，才有去的價值。”
“非洲食人部落去的人也少，你怎麽不去呢？”
“我又不是送快餐的！”花朵瞪眼。就這樣，花朵臨行前送給雷鳴的，隻是一個白眼。不過她還算懂禮貌，到了目的地之後，給雷鳴寄了一個禮物賠罪。這禮物有點奇怪：長長的、細細的，外麵用厚厚的牛皮紙包裹。“內蒙古打狗棒？”雷鳴好奇地想，“金刀駙馬郭靖？第三者插足黃蓉？”“不對，”他又說，“郭靖是練降龍十八掌的，應該寄個熊掌過來才對呀！”
打開郵局包裝，裏麵竟然真是一根棍子！不過傳說中丐幫女幫主黃蓉的打狗棒實際上是一根通靈寶玉，這卻是一根實實在在的棍子！
仔細觀察：這不是南方常見的那種將中間竹節打空而形成的筒狀容器，而是一根結實的木頭，將中間掏空。木棍的一頭塞著軟木塞，“噗”的一聲拔開，一股千年的黴臭味兒撲鼻而出！
“該死！”雷鳴捂著鼻子，“這個花朵，該不會給我寄來一個‘長途惡作劇’吧？”小心翼翼地抽出木棍筒裏的東西，原來是一個快要腐爛的紙卷！隨著爛紙卷，還飄下一張紙條，上麵是花朵清秀雋永的字體——
臨走時我不該對你發脾氣，因為你不懂內蒙古的妙處，不知者不怪嘛！
我在這裏有了一番奇遇，意外得到這個寶貝。這是成吉思汗的畫像——請注意：是絕對的真品，價值……無價之寶！
最重要的是：據傳寶給我的人說，畫像中隱藏著一個秘密，如果你能勘破，就能名利雙收！
你一定會想：這麽好的事，我為什麽不自己留著呢？因為我這裏有突發情況，我懷疑很快我就會被……總之，將成吉思汗畫像寄給你，他們就不敢傷害我。如果我真的出事，你一定要帶著警察叔叔來救我啊！
對了，給你透露一點絕密信息：畫像中的線索，是關於成吉思汗墓的埋葬地點。如果你能找到成吉思汗墓，這將是震驚世界的考古大發現，其重要價值甚至超過秦始皇兵馬俑的發現！
成吉思汗曾經建立過世界曆史上最大的帝國，大部分亞洲及幾乎整個歐洲都曾被他占領，你想想看，他的墳墓裏會埋藏著多少寶藏？這些寶藏每一個都是文物，每一個都是價值連城。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你擁有了這些寶物，買上一兩個小國家都不成問題！
當然，我知道你視金錢如糞土（不要跟我說你是農民，就喜歡糞土），是不會貪婪這些寶藏的。你一定會將寶藏獻給國家，免得它們流落異鄉。不過那個人說過，最好還是別將寶物挖掘出來，就讓它們長期陪伴成吉思汗，陪伴這個比古羅馬帝國的亞曆山大大帝還要偉大的國王，讓它們永遠護佑著馬背上的民族——蒙古族人民！
寫了這麽多大道理，我都累了。總之，這幅畫像關係到我的生命安危，請一定保管好，切記！
你的同桌花朵這封信寫得非常懇切，令雷鳴幾乎都要相信她了。不過緩緩展開那張破爛的舊紙，雷鳴立刻不信了：畫像上，不是他所熟知的成吉思汗！
“哼哼，就這點小伎倆，還想‘忽悠’我？”雷鳴對著畫像冷笑，“這個花朵，從哪裏搞到這麽髒、這麽破的一幅畫？”
旅遊公司把花朵送到內蒙古之後，就轉交給內蒙古本地的導遊了。那個導遊大概三十來歲，男性。臉上是被草原之風吹紅吹皺的皮膚，講著不太地道的普通話。
導遊白天帶花朵等遊客騎馬逛草原，看漫山遍野的羊群、馬群。在城市的高樓大廈裏住慣的花朵，真的沒見過如此開闊的視野。遠遠望去，大地真的像天空的一麵鏡子：草原就是天空的倒影，牛羊就是雲朵的倒影。
晚上，導遊請花朵他們吃烤全羊喝馬奶酒。花朵是未成年女性，導遊還特意給她端來一碗馬奶，說：“喝吧，剛擠的。”
花朵喝不下去了。第二天，又是逛草原喝馬奶，花朵有點煩了。“導遊，”花朵說，“老在這裏有什麽意思啊？能不能去一些原始的、神秘的地方看看？”“你的意思是？”“嗯，估計你帶旅遊團，都是在草原上瞎跑吧？”花朵說，“能不能帶我去一個地方，那裏從來沒有旅遊團去過？我要看看原生態的草原，原生態的居民！”“可以啊，”導遊說，“不過那裏地處偏遠、居民彪悍，法律又管不著，你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怎麽啦？”花朵舉起手機，“我有高科技！誰敢碰我，我就報警！”
“哈哈哈哈！”導遊被逗樂了，“其實也沒那麽嚴重啦！隻要尊重草原民族的習俗，他們也會尊重你的！明天正好是草原民族的‘勒勒（念ne，三聲）節’，我帶你去看看。”
“‘勒勒節’？”花朵歪起腦袋，“來之前我查過蒙古族的資料，怎麽沒聽說過‘勒勒節’？”
“這是小型的家族節日，隻有同一血脈的家族才過，”導遊解釋，“資料上記的都是全民族、全國性的節日，當然不會有小範圍的‘勒勒節’了！”
嘿，家族還有節日，那回去以後，也可以讓老爸開一個“花朵節”了！
“不過……”導遊撓了撓頭，“帶你過去的話，這費用……”
“我出！”花朵大聲道，“總不會住迪拜的七星級賓館吧？”
“那倒不會。”導遊也笑了，“除了馬匹和我的費用之外，還要給蒙古族人家參觀費的，總共五百元！”
“花五百元看資料上都沒有記載的‘勒勒節’，值！”
這天晚上，圍著篝火，伴著草原夜色，花朵大啃羊腿，大喝馬奶，完全不顧滿嘴的腥臊。這可是增加體內卡路裏，為明天的遠行做準備啊！
次日天剛蒙蒙亮，花朵就被導遊叫醒了。
“我已經安排助手帶領其他人旅遊了，”導遊說，“反正都玩過兩天了，輕車熟路。而我，就帶你一個人去過‘勒勒節’——先交錢！”
花朵將五百元拍在導遊手上，導遊對著初升的太陽看了看真假，揣進懷裏。“上馬，出發！”兩人迎著陽光，縱馬前進。
跑過兩個牧場之後，四周開始人煙稀少，成群成群的牲口也看不到了。“這裏水草豐茂，為什麽不趕牲口來吃？”花朵邊騎馬邊問。
“嘿嘿，”導遊笑了笑，“跟你說實話吧，那兩個牧場除了畜牧業之外，主要還是旅遊業的需要。簡單地說，就是做給遊客們看的。把牲口都趕到這麽偏遠的地方來，遊客還怎麽看啊？”
“啊，原來如此！”花朵說，“怪不得烤全羊那麽貴，原來也是旅遊經濟！”“知道就好，千萬別說，”導遊一揮鞭子，“駕！”一直奔跑了近四個小時，太陽由地平線升到中天，導遊才停下來。花朵抬眼望去，別說人了，這裏連草都沒有！隻見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黃土，遠處是高低不平的小土丘。幾百米外，排列著奇怪的石堆，連成一條略帶彎曲的弧線。
“為什麽在這裏停下？”花朵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難道你想……”在這渺無人煙的地方，如果導遊搶她的錢，再把她扔在這裏，那她可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不是有手機嗎？用手機報警！錯！號稱“全球通”的手機，在這麽偏僻的地方根本沒信號！“喂，蒙古人的帳篷呢？”花朵虛張聲勢地喊，“還走不走？不走我就回去了！”“噓——”導遊警惕地掃視四周，“別出聲。”花朵反而更緊張了，壓低聲音問：“有野獸，還是土匪？”“跟你說別出聲！”導遊頭一回發火，“不然我們怎麽死的都搞不清楚！”花朵不敢動了，脖子僵硬。導遊的表情太真實了，如果是裝出來的，那他可以去當奧斯卡影帝。
想不到在這窮山惡水之間，還有意想不到的危險。導遊越是不說，花朵越是害怕。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電影中的“異形”形象，甚至土地轟然裂開，從裏麵暴長出一隻巨大的蠕蟲來！
這一切當然沒有發生。導遊想了想，從馬背的背囊裏取出一條白色的哈達，使勁揮舞著晃圈。一邊晃還一邊高喊：“嗬嗬嗬，喔喔喔！”
聲音在空曠的荒原上傳出去很遠，沒有回音。“沒……沒人來迎接啊，”花朵以為他在喊當地居民，“蒙古是遊牧民族，他們是不是搬走了？”
“不是，”導遊收起哈達，“沒有回應就說明安全，我們走……等一下，我先過去，你看沒危險再過來。”說著，導遊信馬由韁，緩緩地穿過石頭堆成的防線。在那邊等了一會兒，導遊朝花朵招手。花朵膽戰心驚地騎馬過去，生怕掉進死亡陷阱。沒有，什麽事情也沒發生。她有點懷疑導遊是故意製造緊張氣氛，就像在浙江千島湖坐快艇，駕駛員故意玩危險動作，嚇得少女尖叫，老人心髒病發作。導遊什麽也沒說，帶著花朵一路狂奔，跑了幾公裏才放慢速度。“為什麽，”花朵問，“剛才為什麽要那樣？”“怕被人幹掉，”導遊現在的表情輕鬆了，“知道嗎，那裏是邊防線。”“什麽？”花朵大吃一驚，“我們已經跨過國界了？”“當然，”導遊道，“帶你免費出國旅遊，賺了吧？”“我被嚇到了！”花朵生氣地說，“不是國境線看管很嚴嗎？萬一他們開槍，我們死都白死！”“別緊張，我來回跑過多次了，”導遊說，“我已經揮舞白旗向他們詢問，他們不回答，就說明同意放我們過去。”“他們不怕我們‘裏通外國’嗎？”
“都什麽年代了，還‘裏通外國’？”導遊笑著說，“現在你想去哪個國家去不了？就算不出國，互聯網也是相通的！”
“可……可我們沒有護照啊！”
“是這樣的，”導遊停下馬，給花朵詳細解釋，“我們這既不算‘裏通外國’，也不算‘潛逃國外’，這隻是相當於‘走親戚’。”
“走親戚？”花朵不解。
“是的，”導遊說，“中蒙邊境是很和平的，沒有什麽爭端。邊境兩旁的老百姓呢，經常互相跑來串去，互通有無。當然，主要是蒙古那邊的居民，跑到內蒙古來換糧食什麽的，換完了還得跑回去。你隻要跑過一次，邊防軍就認識你了。你多跑幾次，邊防軍就不把你當回事了。”
“他們認識你？”
“兩邊的邊防軍都認識我，”導遊略帶自豪地說，“我大聲呼喊的時候，他們肯定看到我了。”
“可我怎麽沒看到他們？”
“邊防軍會讓你發現嗎？”導遊說，“他們如果不讓過，就會對天鳴槍，或者扔塊石頭出來了。沒有，就說明他們不管我們，這不就平安無事地過來了？”
“那回去怎麽辦？”
“你過來的時候他們都作記錄的，回去的時候自然認得你，放行無阻。”“唉，沒想到看個‘勒勒節’，還心驚肉跳！”花朵捂著胸口，心有餘悸。
“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導遊唱了一句歌詞，“正因為有這麽特殊的經曆，‘勒勒節’才顯得那麽珍貴呀！”
“太陽都西斜了，我們還要走多遠？”“前麵就到了，”導遊馬鞭一指，“駕！”攀上一座小山丘，綠色草原上如雲朵般的白色帳篷，就展現在眼前。“哇，好美！”花朵發出由衷的讚歎。“美的還在後麵呢！”導遊說，“走，下去！”兩匹馬飛奔下山，來到一座帳篷之前。不論遠近，帳篷外麵的人全都朝這邊望來。帳篷裏，也有人探出頭來觀望。“哈紮！”導遊右手放左胸，麵帶微笑地說著蒙古方言。帳篷裏出來的人並不瞧他，而是死死盯著花朵，好像餓了三天三夜的人，盯著一塊牛排。花朵不得不假裝鎮定，臉上擠出微笑來。她相信：如果雷鳴在這裏，一定會嘲笑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不過即便雷鳴在此，也沒有心思開玩笑吧？
帳篷裏出來的人將中指和大拇指放進嘴裏，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一時間，營地裏呼哨四起，傳出很遠。“怎麽回事？”花朵慌了，“他們不歡迎我們？”“沒事，”嘴上說沒事，導遊的臉色卻非常嚴峻，“記住：不論發生什麽事，都要微笑，然後什麽話也不說！”
不一會兒，轟隆聲由遠及近，一輛破得快要散架的吉普車開到麵前。居民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袍子，吉普車上跳下來的三個人，卻穿著製服。
三個人排成“一二”陣形，步調一致地走過來。帶頭的那個手按腰間的皮槍匣，問道：“……”是蒙語，花朵根本聽不懂。導遊點頭哈腰，連連賠笑說蒙古話。一會兒指著花朵，一會兒又指自己，一會兒還指著中國的方向。
三個穿製服的蒙古人表示要搜身，導遊急忙往他們手裏塞錢。一邊塞還一邊對花朵說：“我沒考慮到這一關，你還欠我一百！”
第一個人不接錢，把錢打在地上。後麵兩個人將錢撿起來。第一個人對導遊教訓一大通，然後跳上吉普車走了。導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是這裏的治安隊，”導遊向花朵解釋，“他們怕壞人搗亂，特來檢查。”
“我一個女孩子，能搗什麽亂？”花朵很生氣，“剛才他們打呼哨就是‘報案’吧？我看他們並不歡迎我，還是趁天沒黑，趕緊‘回國’吧！”
“太陽就要下山了，野獸也要出來，你敢走夜路？”導遊反問，“我跟這些蒙民很熟的，他們並不想隨隨便便就報案，可治安隊有規定：來了陌生人必須報案。”
“那現在怎麽辦？”花朵沒好氣地問。
“忘了此行的目的了？”導遊說，“參加他們的‘勒勒節’啊！”
不由分說，拽著花朵走進最大的一頂帳篷。
不進不知道，一進嚇一跳——帳篷裏難得地鋪著色彩鮮豔的地毯，裏麵已經坐滿了人。導遊帶花朵找到最後排坐下，花朵感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這個陌生人臉上。
雖說漢族也屬於蒙古利亞人種，可真的放在一起，仍然顯得是完全不同。
帳篷裏人聲鼎沸，青煙繚繞，點著一種草做的香，同時也有人在吸著水煙或者旱煙。正對大門的方向是一張桌子，上麵擺滿了靈牌，還有一些老人的黑白照片。
“導遊，”花朵小聲問，“這‘勒勒節’的來曆是什麽？”
“就是家族中祭祀祖先的一種儀式，”導遊輕聲回答，後來發展成大家族一年一度的聚會，大家暢談一年“儀式有什麽程序嗎？”
“都是很隨意的，唱唱歌，歌頌祖先，然後就是聚餐、聊天。”
花朵困惑了：這……這不就是同學聚會嗎？
果然，先由族中長老麵對靈牌半吟半唱，然後大家一起對著靈牌磕頭。之後馬頭琴就響起來，大家隨著琴聲歌唱舞蹈。一時間，蒙古包裏的氣氛熱烈起來，花朵的感覺也好多了。
甚至有蒙古男人前來邀請花朵，教她跳草原舞蹈。
正跳得開心，帳篷的簾子突然“嘩”的一聲響，鑽進來幾個奇怪的人。說“奇怪”，是因為蒙古牧民全都穿長袍，而那幾個人卻穿著西服和休閑服。
一時間，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全都愣住了。
那幾個人凶神惡煞般地四下打量，最後將簾子一甩走了。正如徐自摸……不，徐誌摩在名詩《再別康橋》中寫道：我莫名奇妙地來，又莫名奇妙地走。我揮揮手，不帶走一杯青稞酒。
族中長老急忙上前招呼，帳篷裏又恢複了歌舞升平。
“那些人是誰？”曲間休息的時候，花朵問導遊。
“不清楚，”導遊搖頭，“我從沒見過這些人。”
這時，琴師收起馬頭琴，一位胖胖的蒙古婦女進來，手中拎著一個大籃子。揭開籃子的布罩，她將臉盆那麽大的麵餅分發給眾人。花朵和導遊也各得了一個。“這是什麽？”花朵好奇地問，“氣味香香的，是‘饢’？”
“饢是新疆食品，這是青稞餅，”導遊說，“在草原上這可珍貴了，因為蒙古人是遊牧民族，自己是不種植糧食的。”
“好啊，那我一定要嚐嚐！”
花朵抬餅要啃，被導遊製止。
“別動，”導遊說，“青稞餅不是這樣吃的！”
“那怎麽吃？”
“就著‘嚕嚕’吃。”
“嚕嚕？”花朵丈二“尼姑”摸不著頭腦，“嚕嚕是什麽？一種怪叫的動物？”“這是蒙古方言，還真不好翻譯，”導遊說，“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這時，兩個膘肥體壯的蒙古大漢抬進來一個大木桶。幾個人幫忙，將新鮮的馬奶、羊奶、牛奶倒進去。接著，又往裏麵倒入花朵不認識的某種植物碎屑，還有類似麵粉的東西，類似調料的東西等——總之就是一鍋大雜燴。
木桶下麵升起火來，兩個蒙古大漢脫光了膀子，拿兩根木棒到大桶裏攪動。他們兩個顯然經常這樣，配合十分在烈火和攪拌的雙重作用下，木桶內的混合液體冒出騰騰白氣，還散發出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現在帳篷裏混合著羊膻、煙草、汗液、腳臭等味道，花朵感到隻要伸手一抓，空氣中就能擰出一股黑油油的臭水來。
不知攪動、加熱了多久，那本是流動的液體，最終變成了酸奶一般的黏稠狀。這時，族內德高望重的長老拿起大海碗，給在座的每人盛了一碗。
花朵隔著十厘米一聞，就忍不住皺起眉頭。說實話，當年她上了雷鳴的當，到北京去喝傳說中的“豆汁”的時候，都沒覺得這麽惡心。
“本來一天沒吃飯，我還挺想吃青稞餅的，”花朵說，“可現在這‘嚕嚕’一來，我什麽胃口都沒有了！”“喝，必須喝！”導遊下死命令，“不喝就是瞧不起他們，你就別想回國了。”“呃……這麽嚴重？你開始怎麽不說？”導遊並不理她，已經開始“嚕嚕”地喝起來！看他的表情，也並不輕鬆！惡心與“流亡國外”相比，還是可以忍受的！花朵深吸一口氣，端起大海碗，“咕嚕咕嚕”灌起來！灌了兩口她突然發現“新大陸”，這“嚕嚕”與臭豆腐有異曲同工之妙——聞起來臭，喝起來……也不能算香，不過習慣了之後，還是有種特殊的味道！跑了一天還真是又餓又渴，花朵心裏想著那句名言：“愛咋咋的！”“咕嚕咕嚕”就把一碗“嚕嚕”喝完了！放下大海碗，突然發現所有蒙古人都盯著她，包括導遊！“怎麽啦？”花朵害怕地問，“我……不該喝完的嗎？”“該，太該了！”導遊豎起大拇指，“祝賀你！”話音剛落，蒙古長老就跑過來，與花朵熱情擁抱。
還像國際奧委會主席一樣，親切地拍花朵的肩膀。長老之後，大家依次與花朵擁抱，臉上全是讚許的表情。“到底是怎麽回事？”花朵悄悄問導遊。“你贏得了他們的尊重，”導遊說，“說實話，這東西又膻又膩，我都不能一口氣灌下去呢！你怎麽這麽行？”“今天我有點感冒，聞不到味道。”花朵謙虛地說。“但你的腸胃不錯，”導遊誇獎道，“一般人一下子喝這麽多，都會拉肚子的。”“這……”聞聽此言，花朵立刻愁眉苦臉地蹲下，“你不提這事多好？一提我就……廁所在哪裏？”
“什麽，原來你……”導遊想笑，“沒有廁所，反正外麵也沒人，你隨便找個地方解決吧。”“那衛生紙呢？”
“草原人民一般是用草……”“去你的！”花朵急了，聲音也提高，“拿紙來！”導遊急忙從背囊中取出衛生紙，交給花朵。花朵溜著帳篷邊出去。除了大帳篷裏燈火通明，其他帳篷都一片漆黑，果然沒有人。也許這麽多帳篷人家，本就是一個家族的吧？花朵找個隱蔽的地方，確認安全之後，開始“辦公”。一邊“辦公”一邊想：“回去之後，要問導遊要點黃連素……”這時，忽然聽得身後的草叢窸窸作響！“草原狼，還是……色狼？”害怕地想著，花朵急忙執行“下班”手續站起來。這時，她看見了恐怖的一幕：從半米高的野草後麵，伸出一隻帶血的手來！
第一件，是去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地方旅遊；第二件，是寄了一件出人意料的禮物給雷鳴。
如今的電視裏，旅遊廣告滿天飛。什麽“海南雙飛雙宿”、“九寨溝九日遊”，價格是越降越低。可是經過N次“五一長假”、“國慶長假”洗禮的老百姓，再也沒那麽好“忽悠”了。他們會說：“去大城市有什麽意思啊，讓我們看起來像鄉巴佬？”“九寨溝、張家界也沒意思，都被旅遊者破壞得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這句話：“要去，就去原始的、神秘的地方！”
於是大批大批的人馬趕赴新疆和西藏，好像不到石河子、不去喜馬拉雅邊防線就不算旅遊過。凡是去過的都大讚新疆、西藏的奇美瑰麗，還信誓旦旦地說：“我現在是沒錢了，要是有錢我還去！”
新疆、西藏這麽炙手可熱，好像也不能算“原始、神秘”了吧？
說起來，內蒙古和新疆、西藏差不多，都應屬於“原始、神秘”的地方。之所以去的人少，一是因為宣傳不夠；二是因為確實也沒什麽可宣傳的。新疆有油田，有美麗的異族姑娘和風土人情；西藏有喇嘛，有雪山聖水，可內蒙古有什麽？可是，看似柔弱的花朵——雷鳴的同桌，卻在暑假一個人跑去了內蒙古。
一提到“內蒙古”，大家可能就會聯想到：“伊利牛奶”……很長一段時間裏，雷鳴都以為這個廣告寫了錯別字：是“伊犁”牛奶吧？伊犁是新疆的地名——搞了半天還是串到新疆去了。
“內蒙古有什麽好玩的？”聽說花朵去內蒙古的消息之後，雷鳴問道，“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除了草原還是草原？”
“不是，就是想去，”花朵說，“因為去的人少，才有去的價值。”
“非洲食人部落去的人也少，你怎麽不去呢？”
“我又不是送快餐的！”花朵瞪眼。就這樣，花朵臨行前送給雷鳴的，隻是一個白眼。不過她還算懂禮貌，到了目的地之後，給雷鳴寄了一個禮物賠罪。這禮物有點奇怪：長長的、細細的，外麵用厚厚的牛皮紙包裹。“內蒙古打狗棒？”雷鳴好奇地想，“金刀駙馬郭靖？第三者插足黃蓉？”“不對，”他又說，“郭靖是練降龍十八掌的，應該寄個熊掌過來才對呀！”
打開郵局包裝，裏麵竟然真是一根棍子！不過傳說中丐幫女幫主黃蓉的打狗棒實際上是一根通靈寶玉，這卻是一根實實在在的棍子！
仔細觀察：這不是南方常見的那種將中間竹節打空而形成的筒狀容器，而是一根結實的木頭，將中間掏空。木棍的一頭塞著軟木塞，“噗”的一聲拔開，一股千年的黴臭味兒撲鼻而出！
“該死！”雷鳴捂著鼻子，“這個花朵，該不會給我寄來一個‘長途惡作劇’吧？”小心翼翼地抽出木棍筒裏的東西，原來是一個快要腐爛的紙卷！隨著爛紙卷，還飄下一張紙條，上麵是花朵清秀雋永的字體——
臨走時我不該對你發脾氣，因為你不懂內蒙古的妙處，不知者不怪嘛！
我在這裏有了一番奇遇，意外得到這個寶貝。這是成吉思汗的畫像——請注意：是絕對的真品，價值……無價之寶！
最重要的是：據傳寶給我的人說，畫像中隱藏著一個秘密，如果你能勘破，就能名利雙收！
你一定會想：這麽好的事，我為什麽不自己留著呢？因為我這裏有突發情況，我懷疑很快我就會被……總之，將成吉思汗畫像寄給你，他們就不敢傷害我。如果我真的出事，你一定要帶著警察叔叔來救我啊！
對了，給你透露一點絕密信息：畫像中的線索，是關於成吉思汗墓的埋葬地點。如果你能找到成吉思汗墓，這將是震驚世界的考古大發現，其重要價值甚至超過秦始皇兵馬俑的發現！
成吉思汗曾經建立過世界曆史上最大的帝國，大部分亞洲及幾乎整個歐洲都曾被他占領，你想想看，他的墳墓裏會埋藏著多少寶藏？這些寶藏每一個都是文物，每一個都是價值連城。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你擁有了這些寶物，買上一兩個小國家都不成問題！
當然，我知道你視金錢如糞土（不要跟我說你是農民，就喜歡糞土），是不會貪婪這些寶藏的。你一定會將寶藏獻給國家，免得它們流落異鄉。不過那個人說過，最好還是別將寶物挖掘出來，就讓它們長期陪伴成吉思汗，陪伴這個比古羅馬帝國的亞曆山大大帝還要偉大的國王，讓它們永遠護佑著馬背上的民族——蒙古族人民！
寫了這麽多大道理，我都累了。總之，這幅畫像關係到我的生命安危，請一定保管好，切記！
你的同桌花朵這封信寫得非常懇切，令雷鳴幾乎都要相信她了。不過緩緩展開那張破爛的舊紙，雷鳴立刻不信了：畫像上，不是他所熟知的成吉思汗！
“哼哼，就這點小伎倆，還想‘忽悠’我？”雷鳴對著畫像冷笑，“這個花朵，從哪裏搞到這麽髒、這麽破的一幅畫？”
旅遊公司把花朵送到內蒙古之後，就轉交給內蒙古本地的導遊了。那個導遊大概三十來歲，男性。臉上是被草原之風吹紅吹皺的皮膚，講著不太地道的普通話。
導遊白天帶花朵等遊客騎馬逛草原，看漫山遍野的羊群、馬群。在城市的高樓大廈裏住慣的花朵，真的沒見過如此開闊的視野。遠遠望去，大地真的像天空的一麵鏡子：草原就是天空的倒影，牛羊就是雲朵的倒影。
晚上，導遊請花朵他們吃烤全羊喝馬奶酒。花朵是未成年女性，導遊還特意給她端來一碗馬奶，說：“喝吧，剛擠的。”
花朵喝不下去了。第二天，又是逛草原喝馬奶，花朵有點煩了。“導遊，”花朵說，“老在這裏有什麽意思啊？能不能去一些原始的、神秘的地方看看？”“你的意思是？”“嗯，估計你帶旅遊團，都是在草原上瞎跑吧？”花朵說，“能不能帶我去一個地方，那裏從來沒有旅遊團去過？我要看看原生態的草原，原生態的居民！”“可以啊，”導遊說，“不過那裏地處偏遠、居民彪悍，法律又管不著，你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怎麽啦？”花朵舉起手機，“我有高科技！誰敢碰我，我就報警！”
“哈哈哈哈！”導遊被逗樂了，“其實也沒那麽嚴重啦！隻要尊重草原民族的習俗，他們也會尊重你的！明天正好是草原民族的‘勒勒（念ne，三聲）節’，我帶你去看看。”
“‘勒勒節’？”花朵歪起腦袋，“來之前我查過蒙古族的資料，怎麽沒聽說過‘勒勒節’？”
“這是小型的家族節日，隻有同一血脈的家族才過，”導遊解釋，“資料上記的都是全民族、全國性的節日，當然不會有小範圍的‘勒勒節’了！”
嘿，家族還有節日，那回去以後，也可以讓老爸開一個“花朵節”了！
“不過……”導遊撓了撓頭，“帶你過去的話，這費用……”
“我出！”花朵大聲道，“總不會住迪拜的七星級賓館吧？”
“那倒不會。”導遊也笑了，“除了馬匹和我的費用之外，還要給蒙古族人家參觀費的，總共五百元！”
“花五百元看資料上都沒有記載的‘勒勒節’，值！”
這天晚上，圍著篝火，伴著草原夜色，花朵大啃羊腿，大喝馬奶，完全不顧滿嘴的腥臊。這可是增加體內卡路裏，為明天的遠行做準備啊！
次日天剛蒙蒙亮，花朵就被導遊叫醒了。
“我已經安排助手帶領其他人旅遊了，”導遊說，“反正都玩過兩天了，輕車熟路。而我，就帶你一個人去過‘勒勒節’——先交錢！”
花朵將五百元拍在導遊手上，導遊對著初升的太陽看了看真假，揣進懷裏。“上馬，出發！”兩人迎著陽光，縱馬前進。
跑過兩個牧場之後，四周開始人煙稀少，成群成群的牲口也看不到了。“這裏水草豐茂，為什麽不趕牲口來吃？”花朵邊騎馬邊問。
“嘿嘿，”導遊笑了笑，“跟你說實話吧，那兩個牧場除了畜牧業之外，主要還是旅遊業的需要。簡單地說，就是做給遊客們看的。把牲口都趕到這麽偏遠的地方來，遊客還怎麽看啊？”
“啊，原來如此！”花朵說，“怪不得烤全羊那麽貴，原來也是旅遊經濟！”“知道就好，千萬別說，”導遊一揮鞭子，“駕！”一直奔跑了近四個小時，太陽由地平線升到中天，導遊才停下來。花朵抬眼望去，別說人了，這裏連草都沒有！隻見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黃土，遠處是高低不平的小土丘。幾百米外，排列著奇怪的石堆，連成一條略帶彎曲的弧線。
“為什麽在這裏停下？”花朵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難道你想……”在這渺無人煙的地方，如果導遊搶她的錢，再把她扔在這裏，那她可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不是有手機嗎？用手機報警！錯！號稱“全球通”的手機，在這麽偏僻的地方根本沒信號！“喂，蒙古人的帳篷呢？”花朵虛張聲勢地喊，“還走不走？不走我就回去了！”“噓——”導遊警惕地掃視四周，“別出聲。”花朵反而更緊張了，壓低聲音問：“有野獸，還是土匪？”“跟你說別出聲！”導遊頭一回發火，“不然我們怎麽死的都搞不清楚！”花朵不敢動了，脖子僵硬。導遊的表情太真實了，如果是裝出來的，那他可以去當奧斯卡影帝。
想不到在這窮山惡水之間，還有意想不到的危險。導遊越是不說，花朵越是害怕。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電影中的“異形”形象，甚至土地轟然裂開，從裏麵暴長出一隻巨大的蠕蟲來！
這一切當然沒有發生。導遊想了想，從馬背的背囊裏取出一條白色的哈達，使勁揮舞著晃圈。一邊晃還一邊高喊：“嗬嗬嗬，喔喔喔！”
聲音在空曠的荒原上傳出去很遠，沒有回音。“沒……沒人來迎接啊，”花朵以為他在喊當地居民，“蒙古是遊牧民族，他們是不是搬走了？”
“不是，”導遊收起哈達，“沒有回應就說明安全，我們走……等一下，我先過去，你看沒危險再過來。”說著，導遊信馬由韁，緩緩地穿過石頭堆成的防線。在那邊等了一會兒，導遊朝花朵招手。花朵膽戰心驚地騎馬過去，生怕掉進死亡陷阱。沒有，什麽事情也沒發生。她有點懷疑導遊是故意製造緊張氣氛，就像在浙江千島湖坐快艇，駕駛員故意玩危險動作，嚇得少女尖叫，老人心髒病發作。導遊什麽也沒說，帶著花朵一路狂奔，跑了幾公裏才放慢速度。“為什麽，”花朵問，“剛才為什麽要那樣？”“怕被人幹掉，”導遊現在的表情輕鬆了，“知道嗎，那裏是邊防線。”“什麽？”花朵大吃一驚，“我們已經跨過國界了？”“當然，”導遊道，“帶你免費出國旅遊，賺了吧？”“我被嚇到了！”花朵生氣地說，“不是國境線看管很嚴嗎？萬一他們開槍，我們死都白死！”“別緊張，我來回跑過多次了，”導遊說，“我已經揮舞白旗向他們詢問，他們不回答，就說明同意放我們過去。”“他們不怕我們‘裏通外國’嗎？”
“都什麽年代了，還‘裏通外國’？”導遊笑著說，“現在你想去哪個國家去不了？就算不出國，互聯網也是相通的！”
“可……可我們沒有護照啊！”
“是這樣的，”導遊停下馬，給花朵詳細解釋，“我們這既不算‘裏通外國’，也不算‘潛逃國外’，這隻是相當於‘走親戚’。”
“走親戚？”花朵不解。
“是的，”導遊說，“中蒙邊境是很和平的，沒有什麽爭端。邊境兩旁的老百姓呢，經常互相跑來串去，互通有無。當然，主要是蒙古那邊的居民，跑到內蒙古來換糧食什麽的，換完了還得跑回去。你隻要跑過一次，邊防軍就認識你了。你多跑幾次，邊防軍就不把你當回事了。”
“他們認識你？”
“兩邊的邊防軍都認識我，”導遊略帶自豪地說，“我大聲呼喊的時候，他們肯定看到我了。”
“可我怎麽沒看到他們？”
“邊防軍會讓你發現嗎？”導遊說，“他們如果不讓過，就會對天鳴槍，或者扔塊石頭出來了。沒有，就說明他們不管我們，這不就平安無事地過來了？”
“那回去怎麽辦？”
“你過來的時候他們都作記錄的，回去的時候自然認得你，放行無阻。”“唉，沒想到看個‘勒勒節’，還心驚肉跳！”花朵捂著胸口，心有餘悸。
“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導遊唱了一句歌詞，“正因為有這麽特殊的經曆，‘勒勒節’才顯得那麽珍貴呀！”
“太陽都西斜了，我們還要走多遠？”“前麵就到了，”導遊馬鞭一指，“駕！”攀上一座小山丘，綠色草原上如雲朵般的白色帳篷，就展現在眼前。“哇，好美！”花朵發出由衷的讚歎。“美的還在後麵呢！”導遊說，“走，下去！”兩匹馬飛奔下山，來到一座帳篷之前。不論遠近，帳篷外麵的人全都朝這邊望來。帳篷裏，也有人探出頭來觀望。“哈紮！”導遊右手放左胸，麵帶微笑地說著蒙古方言。帳篷裏出來的人並不瞧他，而是死死盯著花朵，好像餓了三天三夜的人，盯著一塊牛排。花朵不得不假裝鎮定，臉上擠出微笑來。她相信：如果雷鳴在這裏，一定會嘲笑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不過即便雷鳴在此，也沒有心思開玩笑吧？
帳篷裏出來的人將中指和大拇指放進嘴裏，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一時間，營地裏呼哨四起，傳出很遠。“怎麽回事？”花朵慌了，“他們不歡迎我們？”“沒事，”嘴上說沒事，導遊的臉色卻非常嚴峻，“記住：不論發生什麽事，都要微笑，然後什麽話也不說！”
不一會兒，轟隆聲由遠及近，一輛破得快要散架的吉普車開到麵前。居民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袍子，吉普車上跳下來的三個人，卻穿著製服。
三個人排成“一二”陣形，步調一致地走過來。帶頭的那個手按腰間的皮槍匣，問道：“……”是蒙語，花朵根本聽不懂。導遊點頭哈腰，連連賠笑說蒙古話。一會兒指著花朵，一會兒又指自己，一會兒還指著中國的方向。
三個穿製服的蒙古人表示要搜身，導遊急忙往他們手裏塞錢。一邊塞還一邊對花朵說：“我沒考慮到這一關，你還欠我一百！”
第一個人不接錢，把錢打在地上。後麵兩個人將錢撿起來。第一個人對導遊教訓一大通，然後跳上吉普車走了。導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是這裏的治安隊，”導遊向花朵解釋，“他們怕壞人搗亂，特來檢查。”
“我一個女孩子，能搗什麽亂？”花朵很生氣，“剛才他們打呼哨就是‘報案’吧？我看他們並不歡迎我，還是趁天沒黑，趕緊‘回國’吧！”
“太陽就要下山了，野獸也要出來，你敢走夜路？”導遊反問，“我跟這些蒙民很熟的，他們並不想隨隨便便就報案，可治安隊有規定：來了陌生人必須報案。”
“那現在怎麽辦？”花朵沒好氣地問。
“忘了此行的目的了？”導遊說，“參加他們的‘勒勒節’啊！”
不由分說，拽著花朵走進最大的一頂帳篷。
不進不知道，一進嚇一跳——帳篷裏難得地鋪著色彩鮮豔的地毯，裏麵已經坐滿了人。導遊帶花朵找到最後排坐下，花朵感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這個陌生人臉上。
雖說漢族也屬於蒙古利亞人種，可真的放在一起，仍然顯得是完全不同。
帳篷裏人聲鼎沸，青煙繚繞，點著一種草做的香，同時也有人在吸著水煙或者旱煙。正對大門的方向是一張桌子，上麵擺滿了靈牌，還有一些老人的黑白照片。
“導遊，”花朵小聲問，“這‘勒勒節’的來曆是什麽？”
“就是家族中祭祀祖先的一種儀式，”導遊輕聲回答，後來發展成大家族一年一度的聚會，大家暢談一年“儀式有什麽程序嗎？”
“都是很隨意的，唱唱歌，歌頌祖先，然後就是聚餐、聊天。”
花朵困惑了：這……這不就是同學聚會嗎？
果然，先由族中長老麵對靈牌半吟半唱，然後大家一起對著靈牌磕頭。之後馬頭琴就響起來，大家隨著琴聲歌唱舞蹈。一時間，蒙古包裏的氣氛熱烈起來，花朵的感覺也好多了。
甚至有蒙古男人前來邀請花朵，教她跳草原舞蹈。
正跳得開心，帳篷的簾子突然“嘩”的一聲響，鑽進來幾個奇怪的人。說“奇怪”，是因為蒙古牧民全都穿長袍，而那幾個人卻穿著西服和休閑服。
一時間，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全都愣住了。
那幾個人凶神惡煞般地四下打量，最後將簾子一甩走了。正如徐自摸……不，徐誌摩在名詩《再別康橋》中寫道：我莫名奇妙地來，又莫名奇妙地走。我揮揮手，不帶走一杯青稞酒。
族中長老急忙上前招呼，帳篷裏又恢複了歌舞升平。
“那些人是誰？”曲間休息的時候，花朵問導遊。
“不清楚，”導遊搖頭，“我從沒見過這些人。”
這時，琴師收起馬頭琴，一位胖胖的蒙古婦女進來，手中拎著一個大籃子。揭開籃子的布罩，她將臉盆那麽大的麵餅分發給眾人。花朵和導遊也各得了一個。“這是什麽？”花朵好奇地問，“氣味香香的，是‘饢’？”
“饢是新疆食品，這是青稞餅，”導遊說，“在草原上這可珍貴了，因為蒙古人是遊牧民族，自己是不種植糧食的。”
“好啊，那我一定要嚐嚐！”
花朵抬餅要啃，被導遊製止。
“別動，”導遊說，“青稞餅不是這樣吃的！”
“那怎麽吃？”
“就著‘嚕嚕’吃。”
“嚕嚕？”花朵丈二“尼姑”摸不著頭腦，“嚕嚕是什麽？一種怪叫的動物？”“這是蒙古方言，還真不好翻譯，”導遊說，“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這時，兩個膘肥體壯的蒙古大漢抬進來一個大木桶。幾個人幫忙，將新鮮的馬奶、羊奶、牛奶倒進去。接著，又往裏麵倒入花朵不認識的某種植物碎屑，還有類似麵粉的東西，類似調料的東西等——總之就是一鍋大雜燴。
木桶下麵升起火來，兩個蒙古大漢脫光了膀子，拿兩根木棒到大桶裏攪動。他們兩個顯然經常這樣，配合十分在烈火和攪拌的雙重作用下，木桶內的混合液體冒出騰騰白氣，還散發出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現在帳篷裏混合著羊膻、煙草、汗液、腳臭等味道，花朵感到隻要伸手一抓，空氣中就能擰出一股黑油油的臭水來。
不知攪動、加熱了多久，那本是流動的液體，最終變成了酸奶一般的黏稠狀。這時，族內德高望重的長老拿起大海碗，給在座的每人盛了一碗。
花朵隔著十厘米一聞，就忍不住皺起眉頭。說實話，當年她上了雷鳴的當，到北京去喝傳說中的“豆汁”的時候，都沒覺得這麽惡心。
“本來一天沒吃飯，我還挺想吃青稞餅的，”花朵說，“可現在這‘嚕嚕’一來，我什麽胃口都沒有了！”“喝，必須喝！”導遊下死命令，“不喝就是瞧不起他們，你就別想回國了。”“呃……這麽嚴重？你開始怎麽不說？”導遊並不理她，已經開始“嚕嚕”地喝起來！看他的表情，也並不輕鬆！惡心與“流亡國外”相比，還是可以忍受的！花朵深吸一口氣，端起大海碗，“咕嚕咕嚕”灌起來！灌了兩口她突然發現“新大陸”，這“嚕嚕”與臭豆腐有異曲同工之妙——聞起來臭，喝起來……也不能算香，不過習慣了之後，還是有種特殊的味道！跑了一天還真是又餓又渴，花朵心裏想著那句名言：“愛咋咋的！”“咕嚕咕嚕”就把一碗“嚕嚕”喝完了！放下大海碗，突然發現所有蒙古人都盯著她，包括導遊！“怎麽啦？”花朵害怕地問，“我……不該喝完的嗎？”“該，太該了！”導遊豎起大拇指，“祝賀你！”話音剛落，蒙古長老就跑過來，與花朵熱情擁抱。
還像國際奧委會主席一樣，親切地拍花朵的肩膀。長老之後，大家依次與花朵擁抱，臉上全是讚許的表情。“到底是怎麽回事？”花朵悄悄問導遊。“你贏得了他們的尊重，”導遊說，“說實話，這東西又膻又膩，我都不能一口氣灌下去呢！你怎麽這麽行？”“今天我有點感冒，聞不到味道。”花朵謙虛地說。“但你的腸胃不錯，”導遊誇獎道，“一般人一下子喝這麽多，都會拉肚子的。”“這……”聞聽此言，花朵立刻愁眉苦臉地蹲下，“你不提這事多好？一提我就……廁所在哪裏？”
“什麽，原來你……”導遊想笑，“沒有廁所，反正外麵也沒人，你隨便找個地方解決吧。”“那衛生紙呢？”
“草原人民一般是用草……”“去你的！”花朵急了，聲音也提高，“拿紙來！”導遊急忙從背囊中取出衛生紙，交給花朵。花朵溜著帳篷邊出去。除了大帳篷裏燈火通明，其他帳篷都一片漆黑，果然沒有人。也許這麽多帳篷人家，本就是一個家族的吧？花朵找個隱蔽的地方，確認安全之後，開始“辦公”。一邊“辦公”一邊想：“回去之後，要問導遊要點黃連素……”這時，忽然聽得身後的草叢窸窸作響！“草原狼，還是……色狼？”害怕地想著，花朵急忙執行“下班”手續站起來。這時，她看見了恐怖的一幕：從半米高的野草後麵，伸出一隻帶血的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