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和田河畔的瑪劄塔格山,由紅、白二山組成,兩座山峰如兩位披掛盔甲、長須飛翹的武士,頭對著頭,靜靜地仰臥在塔克拉瑪幹沙漠腹地,莊重安詳,栩栩如生。紅、白兩山並立,又像一條雙頭巨龍,頭在和田河戲水,尾巴延伸一百多千米。瑪劄塔格山是塔裏木地塊內部斷裂錯動構造,形成南北兩個山頭,南山頭由紅沙岩泥構成,俗稱紅山嘴;北山頭由白雲岩構成,故俗稱白山嘴。
當年,英籍匈牙利考古探險家斯坦因從和田城出發,跨過喀拉喀什河(墨玉河),沿著春季枯水的和田河濕漉漉的河床,徑直來到瑪劄塔格山下。瑪劄塔格山坐落在和田河下遊中段的西岸,拔地而起的紅、白兩個山頭見證著和田河的漲落盈虧、榮盛枯涸。每當洪水季節,河中形成眾多的島嶼與沙洲,因而就成了野生植物的天堂,飛禽走獸的樂園,成了塔克拉瑪幹大沙漠腹地的一條綠色走廊。
有一個難解之謎是關於這座山的名字。“瑪劄塔格”維吾爾語意為“墳山”,因山上安葬著“聖戰”中伊斯蘭殉教者而得名。山頭上屹立著漢代的古城堡、唐代的佛寺,唐代文獻稱此山為“神山”,《宋史·於闐誌》則把它叫做“通聖山”,可它孤懸於茫茫塔克拉瑪幹沙漠中間,它能“通”向何處?“聖”又指的是什麽?莫非還有一個神秘的所在,可以從這座山通達到那裏?這是一個令人不解的疑團。
瑪劄塔格山頭聳立的漢代古堡和烽燧,曆經一千多年仍巍然屹立。這裏是絲綢之路上的古國——於闐重要的軍事要塞和驛站,蘊藏著神秘的曆史玄機。長方形的古堡順山勢而建,城門、城牆、瞭望台曆經千年滄桑,仍在山頭巍然屹立。城堡建置分內外三重,占地麵積約一千多平方米。這些建築就地取材,用棕色砂岩抹泥巴壘成,並在其中夾築胡楊、紅柳樹枝,所以非常堅固。西牆有馬麵,可供巡邏瞭望;北邊為緩坡,有牆兩道防守;東牆開城門,直通山前的和田河;唯有南邊是懸崖,憑險不築牆。不過,斷崖上有洞窟,洞中石板上刻有梵、漢文字。
城堡兩邊的烽火台是最早的建築,在第一重城堡範圍內。這裏可能是“塞上亭守烽者”的亭,作為最初報警人員守望烽火台的亭——住宿之所。《史記》載曰:“烽見敵則舉,燧有難則焚,烽主晝,燧主夜。”是為通報敵情警號而設。後來隨著需要不斷拓展,增建了第二重和第三重城堡,從而具備了報警和衛戍的雙重作用。
據考證,戍堡和烽火台建築的時間不晚於東漢,廢棄時間不早於晚唐五代,可能在兩宋之間。因於闐李氏王朝的統治延續至宋,其王李聖天自稱唐之宗屬,宋太祖冊封李聖天為於闐大寶國王,李氏家族虔奉佛教,戍堡佛寺自然會受到保護。由此可以推斷戍堡佛寺建築可能毀於伊斯蘭教與佛教的宗教戰爭中。“瑪劄塔格”——“墳山”上的墳墓,是一個重要佐證。據說於闐佛教徒瑪江汗,在“聖戰”威重時給伊斯蘭教軍隊暗送情報,被自己人處死。伊斯蘭教勢力占據於闐後,為了紀念瑪江汗,將其屍體葬於紅山之巔,建柵欄、樹墓標供人憑吊。
這裏的遺跡遺存隨處都是。黃文弼先生1927年4月溯和田河而上,途中考察了瑪劄塔格古堡,其收獲簡要記錄在《塔裏木盆地考古記》中。他在古堡南側斷崖上發現一處洞穴,洞穴石板上有梵文和漢文題記。他說:“在臨河邊峻城下之石隙中有洞穴為浮沙所掩。疑為古人居住遺址……石室頂部刻梵文、漢字甚多。”後來,沙土遊積洞中很厚,已看不見當年黃文弼所見的文字了。
據考察,山下洞穴不止這一處,說明當時來往於於闐河古道上的人們,都選在這裏投宿,這裏應是旅人聚集的重要棲息地。當年於闐河河水充沛,河中有眾多島嶼和沙洲,胡楊、檉柳、沙棘、甘草等植物生長茂盛,各種動物在這裏出沒,是一個理想的生存環境。
《漢書》早有記載:“姑墨(今阿克蘇一帶)南至於闐馬行十五日。”這表明漢至北魏於闐與姑墨、龜茲都是直通的。到了唐代,沿於闐河已形成南北交通的綠色走廊,唐代僧人就走過此道。18世紀以來,和田河綠色走廊又成為一條軍事要道。在大小和卓叛亂時,和田四城被陷,清朝官兵2000人由阿克蘇河沿和田河急行軍,至和田大敗叛軍,光複舊土。民國初年,新疆督辦楊增新經營此道,指令和田縣知事每70裏設一驛站,兩驛站設一馬站,每站蓋住房、畜圈並開挖井水。1949年12月,中國人民解放軍二軍五師15團沿著此路,經過15天急行軍,進駐古城和田。這條綠色通道,雖然旅途艱難,但自古至今沒有斷過行人。
從瑪劄塔格古堡遺址往東,把克裏雅河、尼雅河、安迪爾河下遊三角洲上的遺址連接起來,就顯示出一條橫向的古代交通線。順著瑪劄塔格南麓西行,沿和田河、葉爾羌河、喀什噶爾河至和田、莎車、疏勒等地,這又是一條溝通喀什至帕米爾山路的古代交通線。瑪劄塔格正由於瀕臨和田河,才成為這兩條古代交通要道上的重要驛站和戍所。
斯坦因在1903年4月和1913年11月兩次到達瑪劄塔格,考察發掘了古堡遺址。他雇了一些當地的民工,獲得的文物有木弓箭、木筆、木梳、木鑰匙、木鎖、木栓、木紡輪等;毛製品有紅紫黃棕各色羊毛衣物和鞋襪,染色氈片、羊毛線團等;還有陶器、鐵片、銅扣、銅戒指、皮革製品、魚網、草鞋、氈靴等。
1903年斯坦因第一次來到瑪劄塔格時,因為疏忽而沒有發現古堡對麵的佛寺遺址。雖然在古堡挖掘出了硬紅土做成的坐佛浮雕模子,在城牆西端垃圾物中發現了古藏文木簡、紙文書和漢文、古於闐文、古維吾爾文、阿拉伯文及怯盧文的文書,還有一本奇異的僧侶漢文賬本,但都沒有滿足他對瑪劄塔格發掘的更大願望。
當他第二次來到和田時,一個名叫阿希木的人告訴他,自他1903年走後,這裏的村民一直在瑪劄塔格挖寶,並帶給他一些木製器具和古藏文及波羅謎文文書,最使他感興趣的是一件供奉用的飾板,上麵有一個坐佛和一個小佛塔,非常精巧生動。他深信這裏有佛寺,所以才第二次重訪瑪劄塔格。這次,佛寺終於被他找到了。經過挖掘清理,佛寺內出現了半圓形塑像泥基座和台基,建築樣式與他在丹丹烏裏克發現的神龕建築一樣。他還發掘到精致的圓球形和複缽形相結合的尖頂雕刻飾物,以及從浮雕上掉下來的石膏殘片、從彩色壁畫上掉下來的牆皮,還有圖案十分精美的裝飾木板。斯坦因認為,這個佛寺和古堡,在公元8~9世紀被吐蕃人占領期間仍然存在。他寫道:“這些遺跡說明了一個事實,即為當地世代相傳的禮拜風俗提供了直接的考古證據。這個地方和中亞其他地方經常見到的一樣,人們把佛教聖地變為穆罕默德瑪劄崇拜。”他指的是在“通聖山”上,後來竟建起了伊斯蘭教的“瑪劄”——墳墓。
在斯坦因得到的文書中,有一件是中國官員在唐貞元二年(786)簽發的官方證件。還有的文書中提到中國高級將領的名字,提到安西、龜茲以及安西都護府的地位等等。有的文書是用兩種文字寫成的,一麵是古於闐文,一麵是漢文或古藏文。斯坦因說:“這表明,在行政事務中同時使用地方語和官方語是必要的”,這就進一步說明,“毫無疑問,這屬於中國行政在那裏的統治”。
特別有趣和令人費解的是,斯坦因在古堡中得到的那個漢文書寫的僧侶賬本。它卷成一個書卷,裝在一個綢袋裏。賬本記載了寺院和尚在上一年最後三個月和下半年第一個月的日常開支。遺憾的是上麵沒有年號,有學者認為這個賬本屬於7~8世紀之物。這個奇怪的賬本還出現關於買酒買菜和給軍隊護衛總秘書買水果及給中國駐軍高級軍官的葬禮送禮品的記載。斯坦因由此提出這樣的疑問:“在瑪劄塔格這個沙漠地區,這種支出難以想象。這個奇怪的賬本,或許是從某一個地方流傳到這裏來的。”這其中究竟藏匿著什麽秘密,至今尚沒有被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