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人民越來越喜歡雨了。入夏時節,難得地下了場不大不小的雨,蔭棚下的那片綠色便一下鮮亮了許多。龜背竹那寬大的葉片,翠綠如滴;六月雪的細花,潔白如玉;橡皮樹的葉片則閃著亮光;一顆晶瑩的水珠在滴水觀音那墨綠的葉子上越聚越大,晃動著、晃動著,一不小心,滾落下來了……於雨中欣賞這一片綠色,真的是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的。
老欒勤突然孩子似的喊了一聲,接雨!我們又都躥回屋裏,將臉盆、塑料桶及一切能盛水的東西,擺放到屋簷底下去接雨水,爾後再一趟趟地倒到外邊的大缸裏。
蔭棚下的人行道是用磚鋪成的,因平時不怎麽見陽光,又天天拿水龍頭噴灑,磚的邊緣及縫隙處即長滿了青苔,讓雨水一澆,水哧溜滑,老欒勤一路小跑,一不留神摔了個嘴啃泥,將膝蓋給劃破了,浸著血汁,還沾著一小片青苔。可他仍不在乎地說,我在省城讀書的時候,有個快七十的老校長,一下雨,就要跑到操場上去接受風吹雨打,爾後兩手抱著頭,躺到泥水裏打滾兒,完了回到家再用溫水那麽一衝,那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他說牛馬比君子,騾馬幹完了活,為何先要在地上打幾個滾兒,爾後才飲水吃草?那是因為長時間單一姿勢的機械運動,全身的骨骼、肌肉及內髒器官都有輕微的變形和錯位,加之各個部位承受的壓力不同,運動頻率不一,所造成的緊張和鬆弛度也不同,而打滾兒就是一種最好的自然調整和周身按摩,它使每塊肌肉、骨骼乃至所有的內髒器官都得到放鬆、還原、複位。騾馬如此,人也不例外。老家夥身高體壯,鶴發童顏,聽說後來活到九十多,八十多歲的時候,還小夥子似的打羽毛球,跑來跑去,還能跳起來扣殺!
呂士凡說,那咱也打唄,不打白不打是吧?
李成書說,你說的是打羽毛球,還是打滾兒呀?
呂士凡說,當然是打滾兒了!
眾人嗷地一嗓子,打——說著即扒了衣服,就那麽背心褲頭兒地躥出去了。
我們冒雨躥到了那個小水庫的岸邊。那裏是一片庫水退出來的淤泥地,先前一直是泥板龜裂,寸草不生;讓雨水一澆,成泥塘了。我們遂扒了背心,在那上頭滾來滾去。我說,這種運動也就對文化人兒有意義,農民天天與泥土打交道,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根本不需要這個!
老欒勤說,人呀,還真是怪,若是文革期間有人讓咱到泥水裏打滾兒,那就是對知識分子的迫害,是人格汙辱;咱自覺自願地這麽整呢,那就成了鍛煉!
李成書說,還有那個憶苦飯,若是有人強迫你吃呢,那就是迫害,可現在就能上酒席,有一次我說起小時候天天吃地瓜都吃煩了,我兒子竟說,那你可是怪恣呀!
呂士凡說,操,怪不得劉老麻說文化人兒就會解釋某件事情的意義,一般人理解個一,文化人兒能解釋出三來呢,就打了這麽一會兒滾兒,解釋出這麽多的意義!
我們打完了滾兒,野人似的躥回去,拿水在蔭棚下麵衝洗的時候,一個個就凍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呂士凡得得著說是,不好,說不定得讓老欒勤坑一家夥,張蘋——張蘋躥過來,嘻嘻著說,你們這是幹嘛呢?
呂士凡說,老欒勤出的餿主意唄,快熬一鍋薑湯給同誌們喝喝,別弄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