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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就是在訓練場上,他們和中國軍官也明顯的不同,既嚴格,有時甚至會嚴格到殘酷的地步,可又富有人情味……美國軍隊在戰場上看重的是人的身體和生命不受損傷,而中國軍隊則更加看重的是武器的安全……徐小冬曾親眼目睹了史迪威難得的一次向這批中國少壯派軍官讓步的情形……

  1

  隨著從國內各戰區挑選出來的大批戰鬥骨幹和學生兵空運到藍姆伽,高軍武的特務大隊與新38師和新22師一樣,得到大量兵員補充,隊伍達到了1200人。

  自從特務大隊被納入中國駐印軍總指揮部直屬部隊序列後,史迪威和孫立人均對這支隊伍寄以厚望,給予了特別的關心和支持。他們按照美軍突擊隊的標準配發裝備並享受美軍白人士兵的夥食標準與軍餉,成為了中國駐印軍中的“天之驕子”。

  在兵員的補充上,也有著一套極嚴格的標準。能夠進入特務大隊成為每一個駐印軍戰士的最大理想,然而要實現這一理想卻是難乎其難。補充兵員九成都是從整個駐印軍中嚴格挑選出來的戰鬥骨幹和業務尖子。

  高軍武清楚史迪威訓練的駐印軍,是中國脫胎換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支現代化軍隊。所以,他要求進入他的特務大隊的每一個新戰士不僅僅具有強壯的體魄,而更加看重的,是建立在知識和智能之上的綜合素質。故而,他的選兵標準完全不同於其他的中國軍官,有著自己一套嚴格而特殊的要求,除了軍事技術,身體素質,文化水平三個方麵,心理素質不突出的也不要,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老老實實循規蹈矩,在長官麵前唯唯諾諾的“乖孩子”也不要。高軍武認為,沒有超常思維的士兵根本無法勝任特務大隊的作戰任務。

  有幸進了特務大隊也僅僅是一個開始,每天500個伏地挺身和長途突擊行軍是必修科目,射擊百發百中,擒拿格鬥、氣功破石隻是基本要求。哪怕距離要求隻差一點,那麽對不起,請自己去軍務科報到,重新安排到其他部隊。如此這般嚴格的篩選,終於精選出一群頂尖兒的精兵。

  讓高軍武欣慰的是,派到特務大隊擔任顧問官兼美軍教官隊長的萊爾斯少校和十幾名美軍教官與他相處和睦,配合也十分默契。而在其他的中國部隊裏,中國軍官因為指揮權的旁落,大都對自己的美國搭檔心懷不滿,生出不少事端。

  派到特務大隊來的美國人的頭兒萊爾斯少校上任後,雖然聽說過這支中國小部隊的不俗戰績,但在潛意識裏也仍然多少帶有一點西方人的高傲。

  萊爾斯少校35歲,一臉大胡子,足足比高軍武高出了一個腦袋,肌肉強壯,胸前長著茂盛的黑毛,20歲時在美國的俄亥俄州拿過全州拳擊冠軍。

  據說後來又拜在一位華僑武林高手的門下,刻苦練過中國武術,尤擅氣功,還能說幾句簡單的中國話。

  在第一次上格鬥課時,他接連打倒了兩名中國士兵,得意洋洋,趁熱打鐵來了個小把戲,想在中國人麵前顯示一下他的中國氣功。他端坐在彈藥箱上,裸著上身,露出一身被烈日曬得烏油油亮閃閃的肉來,兩手在胸前交叉,緊箍著自己的雙臂,胸前肌肉高高隆起,渾若兩隻反扣著的鐵腕,雙膝間,穩穩插著一塊豎著的磚頭。腳下,放著他的戰鬥帽,帽裏盛著10個盧比。他竟然和全大隊的中國人打起賭來,說誰能把這塊磚頭從他膝蓋裏拔起來,這10盧比就歸誰,拔不起來,就得往軍帽裏放進同樣多的盧比。

  特務大隊裏高手多,想輕輕鬆鬆賺這10盧比的人也大有人在,可沒想古良、龍鳴劍、餘正清三名上任不久的中隊長連著上去都相繼敗下陣來,那磚頭在萊爾斯雙膝之間紋絲不動,眾人眼巴巴看著30盧比飛進了軍帽裏。

  高軍武抄著雙手,笑眉笑眼在一旁觀看。

  麻哥用手戳著牛高馬大的新兵羅正全,激道:“你他媽的壯得像條大牯牛,莫非白長了那麽一身蠻牛肉,就唯獨沒長一顆吃大錢的膽兒?看看,那帽子裏可是你三個月的津貼。”

  羅正全眼皮一翻,瞪了瞪麻哥,嘴皮顫顫地抖了抖,似乎想說什麽。

  “上啊,羅正全!”

  “憑你這牛勁,莫說拔塊磚頭,連人也能給他拔起來!”

  眾人一片攛掇聲。

  羅正全早就動心了,他當兵前是東北大學運動係的學生,也是東大籃球隊的中鋒,長得虎背熊腰,力大無窮,隻不過顧慮到自己是個新兵,不便出風頭。此刻眾人再一鼓噪,便粗聲悶氣地衝萊爾斯嚷道:“長官,我有個要求。”

  萊爾斯把頭一點:“說,什麽要求?”

  “要賭,我們漲了注再賭。”

  “好啊,那你說,賭多少?”

  羅正全把口袋裏的盧比全掏了出來,一共40盧比12安,說道:“我就這點錢,我們一注見輸贏。”

  “好哇!”

  “長官,你敢麽?”

  眾人樂陶陶嚷得凶狂。

  十幾名美國教官也大叫大嚷,起勁地為萊爾斯少校加油助威。

  萊爾斯笑道:“你是個有種的中國人,我希望你能把這筆錢掙到手。”

  眾目睽睽之下,羅正全將手掌一傾,幾張盧比飛入戰鬥帽中,脫掉上衣,亮出一身肥嘟嘟的白泡肉,再緊了緊腰帶。猛地,他掄起兩個蒜缽般大的拳頭,“嗨嗨”連聲地嘯吼著拚命擊打自己的胸膛。

  “好!”一團喝彩聲衝起。

  萊爾斯冷眼看著,嘴角卻掛上一絲冷笑。

  待胸脯擊打得通紅,精神也抖擻上來,羅正全“噔噔”走到萊爾斯跟前,門板似的身子,頓時將美國人遮沒了。

  羅正全忽地彎下腰,蒲扇般的兩手重疊著將露出膝蓋的磚頭緊緊攥住。

  此刻,萊爾斯卻將眼閉了,身子微微上挺,暗暗運氣斂神,隻見胸前那兩砣碗大的烏肉又緩緩地隆了起來。

  兩國官兵早已鼓噪著將這一塊空地塞滿。

  “嗨!”羅正全驟發一腔氣衝霄漢的狂叫,使出了拔山的力氣。他不僅雙手發猛力,連腰也在瞬間陡地後仰,巴望憑借自身體重和腰力,將萊爾斯連人拔起,在眾人麵前露上個大紅臉兒。

  豈料,萊爾斯牙一咬,兩腮倏地鼓出,磚頭、人、彈藥箱仿佛焊在了一起,竟絲毫未動。

  羅正全全身力氣用在一刹那,一著未奏效,兩眼便已發直,想拚著命再來上一下,怎奈腰酸腿乏,氣喘如牛,再無餘勇可賈。在一團哄笑聲中,羅正全終於臉紅筋漲地鬆開了手。

  萊爾斯這才將眼睜開,徐徐籲出一口長氣,得意說道:“今天我讓你們這些中國人,領教一下我這個美國人的中國氣功的厲害。”

  高軍武笑著對滿麵尷尬的羅正全說:“你用外力,咋鬥得過他的內功。”

  “還有人上麽?喂,還有想白撿錢的沒有?”麻哥見萊爾斯眨個眼睛贏了七十多個盧比,在一旁吼得愈發響亮,巴心不得有高手出來替中國人掙口氣,可惜叫了好一陣,終無人應聲。

  深知高軍武功夫的古良和龍鳴劍卻大叫起來:“高大隊,這時候你得上啊,要不,我們這臉就丟大了!”

  士兵們也一片聲吼喊起來:“高大隊,給我們長長臉呐!”

  在一團喧沸聲中,高軍武忽地掏出100盧比,扔進了軍帽裏,對萊爾斯一抱拳,躬了躬腰,說道:“少校,我也來給你助助興。承讓了。”

  萊爾斯笑咧了嘴:“高大隊,歡迎你和我一起玩玩。”

  高軍武脫去了上衣,他那身架與羅正全相比,看上去並無過人之處,可一旦將軍裝脫下,將那身曆曆突出的疙瘩肉亮出在眾人眼前,立即便博得了美國軍官們的大聲喝彩。

  “來吧,不管誰輸誰贏,這錢今晚都得全拿出來請大家喝啤酒。”萊爾斯也作好了準備。

  高軍武動作毫不張狂,兩人臉兒對臉兒,他穩穩拉開一個騎馬蹲,雙掌貼腰倏地往上一翻,然後緩緩上推,但將丹田之氣運上來,再一手捂膝,另一手平伸出去,展開五指,將那露出膝蓋的半截磚頭攥在掌心裏。

  萊爾斯再不敢閉眼,眼睛鼓得鬥大,死死盯住高軍武,屏息運氣,作出一副拚死一搏的英武狀。二人四目相視。良久,隻聽高軍武沉沉一聲“起”,看上去他並未使出十分勁道,可眾人看得真切,僅一忽兒工夫,萊爾斯已是紅潮湧臉,氣息不勻,身子顫抖,隱隱可聞骨節顫動之聲。

  “好啊!高大隊贏定了!”眾人驟發一陣嘯吼。

  大約5秒鍾後,萊爾斯吃不住勁了,渾身一鬆,磚頭已被高軍武穩穩拔起。

  萊爾斯氣喘籲籲地說道:“高大隊,你是真正的高人,我心服口服。”

  敗在高軍武手下的萊爾斯從此對這位中國搭檔倍加敬佩和尊重,很快成了高軍武的鐵杆哥們兒。

  2

  但是,並非所有美軍教官的行為都能得到中國官兵的尊重。在中國軍隊進入藍姆伽的第1個月裏,便發生了高軍武的特務大隊痛打美軍教官的重大事件。

  這一事件不僅使特務大隊名聲大噪,也促使史迪威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下大力氣整治美軍官兵的軍風軍紀。

  打架事件發生在離藍姆伽約100公裏的蘭契市內。蘭契是一座美麗的山城,一條清淩淩的河流繞城而過。市內人口較多,商業繁榮。每到星期天,這裏便成了軍人的“天堂”,在藍姆伽基地受訓的軍人,開著吉普車、大卡車,吹著口哨哼著小曲一隊一隊地往蘭契開。軍人中以中國官兵最多,其次是美軍和英軍官兵,也有一些印度、緬甸和尼泊爾的雇傭軍。

  在各國軍人中,以中國官兵的紀律最好,對待當地老百姓十分熱情,有時還主動幫助老百姓幹點活,因而深受當地老百姓歡迎。

  自視高人一等的美國軍人軍紀最差,不管是在藍姆伽鎮上,或是在蘭契,最常見的鏡頭便是美軍官兵在敞篷吉普車上擁著女郎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招搖過市,引起當地老百姓強烈的不滿。

  一個星期天,古良帶著手下十幾個弟兄開著3輛吉普車去蘭契度假。

  剛進市區,便見大街上一片混亂。原來是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美國軍官駕著一輛吉普車正在瘋狂地追逐一個身穿紗綢的印度姑娘。那姑娘一邊尖叫,一邊拚命奔逃,美國軍官駕著車哈哈大笑,窮追不舍。街邊的印度人盡皆側目,卻敢怒不敢言。

  中國官兵一見這等醜惡行徑,怒不可遏,立即加大油門狂追上去,擋住美國軍官的吉普車,將印度姑娘救到自己的吉普車上,立即疾馳而去。

  幾個不可一世的美國軍官看清楚居然是他們“學生輩”的中國官兵跳出來掃了他們的興頭,一個個勃然大怒,立即大叫大喊著駕車狂追上來。

  出了市區後,見中國官兵把車開得越來越快,竟然掏出手槍鳴槍恐嚇。

  一聽槍響,龍鳴劍也豁出去了,一聲暴喝:“他娘的,弟兄們把車停下,好好教訓教訓這幫胡猖野盜的高鼻子!”

  士兵全跳下車,在公路上豎起了一道人牆。

  美國軍官以為中國官兵害怕了,得意洋洋地趕上來,逼著中國官兵把印度姑娘交給他們。見中國人不理不睬,便下車來搶印度姑娘。

  古良一聲令下:“弟兄們動手!”

  士兵們一擁上前,靠著伶俐的身手,眨眼工夫,美國軍官的槍全換了主人。

  在中國官兵們麵前驕橫慣了的美國軍官哪裏肯依,他們揮著毛茸茸的拳頭,怒罵著想奪回他們的武器。可他們哪裏是這幫武功頗深的中國軍人的對手?剛一接仗便隻聽滿地一片慘叫聲,美國軍官全都“哎喲”連天地叫著倒了下去。

  中國官兵飛快地登上吉普車,轉過車頭,帶著印度姑娘一溜煙向著市區奔去。扔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美國軍官,躺在公路上喊爹叫娘。

  可古良百密總有一疏,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狡詐的美國軍官在交手中將一個中國士兵胸前的符號扯了下去,為他們自己埋下了“禍根”。

  這幫掛彩的美國軍官回到藍姆伽基地後,來了個惡人先告狀,拿著特務大隊的符號到史迪威麵前“起訴”中國官兵的罪行,說高軍武手下的士兵無端揍了他們一頓。

  學生敢打老師,這讓史迪威怒不可遏,立即緊急召見高軍武的頂頭上司孫立人。

  孫立人一跨進盟軍總指揮部,史迪威將特務大隊的符號“啪”地摜到桌子上,怒斥道:“你的新38師官兵太無法無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無端聚眾毆打美國軍官!我命令你立即查清所有肇事者,馬上交給軍事法庭以軍法處置!”

  孫立人早就從高軍武、古良等人口中了解到真實的情況,等史迪威說完,他胸有成竹地回道:“請總指揮少安毋躁,得知我部軍人與貴軍發生衝突後,我已作了詳細調查。如果總指揮願聞其詳,我可以將事情發生的經過如實向你匯報,以免偏聽偏信,作出顛倒黑白之處置。如無暇與聞,那我不得不遺憾地向你表明我的態度,肇事者是我部官兵,而責任者卻在我這一師之長,對部下管教無方,就請總指揮把我送上軍事法庭吧。”

  孫立人綿裏藏針,以守為攻的策略弄得史迪威尷尬不已,他隻好壓下火氣,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請孫將軍把肇事者交出來,並無他意。”

  孫立人鄭重其事地說道:“既然總指揮已經認定是我的部下違犯了軍規,作為長官,我理所當然應當承擔起這個嚴重的責任。總指揮先按軍法懲辦了我,這樣你就用不著再去懲治我的部下了。”

  史迪威兩眼一瞪,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道:“孫將軍,看來你對我的處置很不滿意,那,就請你說說你的意見吧。”

  孫立人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麵對著史迪威說道:“我十分感謝貴軍軍官對我們駐印軍官兵的訓練和教育,貴軍軍官不僅要將軍事理論知識傳授給中國官兵,同時也應當用美國軍隊優良的軍紀來影響中國官兵。這次我部特務大隊確實打了幾個貴軍軍官,中國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學生打老師,這在我們中國人的道德裏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問題是,我們不能不問一個‘為什麽?’據我調查,這場風波的起因是,貴軍軍官竟然駕著吉普車在蘭契市大街上公然追逐調戲印度的一個姑娘,特務大隊官兵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挺身上前救出受辱的印度姑娘,可是,貴軍軍官竟然開槍向我部官兵威脅,我部官兵忍無可忍,才動手還擊的。按照我們中國軍隊的軍法規定:打架鬥毆者處以3至5天的禁閉,可調戲良家婦女者:殺無赦。”

  史迪威知道這可不是戲言,他呼地站了起來:“真如你說的那樣?”

  孫立人肯定地點點頭。

  史迪威畢竟是在西點軍校受過嚴格軍法教育的將軍,他正視著孫立人,說道:“我相信你提供的事實,更感謝你對我的提醒,我明白了,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加強對美軍官兵的軍紀教育。”

  史迪威說到做到,從此以後,每當星期天人們都可以看到,在藍姆伽和蘭契城裏,都可以看到神情嚴肅的美國憲兵駕著白色的吉普車來回巡邏,發現蓄意鬧事的美軍官兵,立即用軍用警棍追打,然後將其押上吉普車,送到史迪威的辦公室。

  印度老百姓拍手稱快,說:“中國軍人為印度老百姓辦了一件大好事!”

  在藍姆伽的日子過得很快,物質生活雖然讓中國官兵感到十分滿意,但由於史迪威對中國軍官的不信任以及中西文化的差異,中國官兵很快就和美國人出現了摩擦。

  史迪威將軍在藍姆伽訓練中心開設了許多軍事技術學校,所有的軍事教官也都由他從美國本土調來的軍官擔任,後來少數學業優良的中國學員也被挑選出來當了教官。

  雖然教官們執教嚴格,但是待人遠比中國長官有人情味,樂觀開朗、很有幽默感。就連美國人的《士兵守則》,也讓中國學生兵大開眼界,過目不忘,強烈地感受到了中美文化的不同之處。

  開篇第一條便是:“你不是超人,不要無謂的冒險”。接下來每一條都是以文學的、調侃的口吻來告訴新兵一個個言簡意賅的道理,諸如“如果一個蠢方法在作戰中有效,那它就是一個最聰明的方法”、“不要太顯眼,因為那會引來對方火力攻擊。所以,別和故意要顯得比你勇敢的戰友呆在同一個散兵坑裏”、“如果你的攻擊進行得很順利,那很可能是你中了敵人的圈套”、“在火線上盡量使自己顯得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因為敵人可能彈藥不夠了,他會先挑選最重要的人瞄準”等等。

  這樣的《士兵守則》看起來生動幽默,妙趣橫生,耐人尋味,過目不忘,每一條都能給新兵以啟迪和幫助。而中國軍隊使用的《士兵守則》,則是既呆板又空洞,大話連篇,讀起來味同嚼蠟,很難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中國的軍官,數千年的傳統就是高高在上,目中無兵。士兵路遇長官,必須立正,敬禮讓路,如在交通車上,士兵原本坐得好好的,隻要當官的上來了,就得呼地跳起來,先敬禮,後讓座。

  而美國人就沒這一套,他們除非有事要向長官請示報告須行禮之外,平時都無須敬禮、讓路、讓座,士兵可以和長官平等相處。

  特別是在“消滅敵人,保存自己”這一軍事文化觀念上,中國軍官和美國人更是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美國教官要求中國官兵首先要“保存自己”,然後才是“消滅敵人”,前後一顛倒,卻引起了中國軍官的強烈不滿甚至抗議,斥責美方這是一種貪生怕死者的哲學,若灌輸下去,貽害無窮。

  但在藍姆伽,誰都知道不但各級美國教官,連史迪威也都持這樣的觀念。史迪威把士兵的生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他竟然公開在軍事會議上對中國的中高級軍官們講:“打了勝仗,多犧牲了人,還是要受懲罰的。相反,打了敗仗,武器裝備全部丟光了,隻要把人保存下來,我不會追究。”

  他還有一句深得廣大中國士兵感動的話:“丟掉一挺機槍,5分鍾就造出來了,可是犧牲一個士兵,成長期卻要花費20年。”這簡直和中國軍隊自來強調的“武器是士兵的第一生命”、“人在槍在”、“人在陣地在”的提法背道而馳。

  在中國軍隊裏,如果軍人丟掉了武器,活著逃了回來,長官是會嚴厲斥責的:“武器都丟了,你的腦袋為什麽還長在你脖子上?”

  在中國的《步兵守則》中強調的也是“消滅敵人,保存自己”,接受訓練和訓練士兵時,長官反複灌輸的也都是“先發揚火力(消滅敵人),再隱蔽自己”。

  中國軍官們當然振振有詞: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戰死疆場,馬革裹屍,自古以來便是無上光榮的事情,上戰場就是要和敵人血戰到底,怎麽能先想著保存自己呢?

  所以,中國軍官對美國人的“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的戰鬥原則普遍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認為無非是你們西方人怕死!

  而東南亞各個戰場上的現實似乎也屢屢印證了中國軍官的看法占了上風。對英美軍隊來說,打了勝仗是英雄,打了敗仗,能“保存自己”繳槍投降也不丟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仁安羌英軍7000多人被圍,這麽多人,這麽多精良的武器,就想著“保存自己”,居然準備像香港、新加坡的英軍那樣繳械投降了。結果我們的孫立人師長隻帶去一個團和一個特務大隊就打開了缺口,把他們解救出來。這證明了什麽,證明了隻要具有敢於“消滅敵人”之勇氣,才能最好“保存自己”的道理才是唯一正確的!

  但是,孫立人、廖耀湘和高軍武這一類中國軍官中的精英卻對史迪威的戰鬥原則大加推崇,並在訓練中大力貫徹執行。

  在整個藍姆伽,隻有孫立人的新38師和廖耀湘的新22師嚴格認真地接受了美式操典。這似乎也為後來中國駐印軍官兵中所謂的“親美派”和“傳統派”之爭提供了佐證。

  但是,無論“親美派”和“傳統派”教官在訓練場上如何嚴酷,沒有一個中國人叫苦。來到這裏之前他們便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這批由中國的大學生、高中生組成的軍隊遠離祖國,他們常常想到破碎的河山和在戰亂中失散的親人。在藍姆伽寧靜艱苦的歲月裏,每個人都盼望著早一天上戰場,早一天光複祖國的河山。就連平時膽子最小的戰士這時也練成了一個最基本的心理,隻要一上戰場,不是自己戰死,那就是讓日本人送命!

  死亡對於任何一個駐印軍戰士來說,都已經不是威脅。

  3

  1943年3月上旬,重慶連日大霧,每天到了上午十來點鍾左右,兩條繞城而過的大江與高低錯落的城區仍籠罩在一團迷蒙渾濁的霧團之中。

  大街小巷的行人也是影影綽綽,十步之外,便看不真切麵容。但重慶人都知道“河霧晴,山霧雨”的道理,河霧重的日子裏,中午一過,通常是陽光晶明,一片燦爛。

  8號這天上午,大霧把所有想在星期天進城的學兵們全堵在了兵營裏,也包括要去程德惠的新公館趕壽宴的蕭玉和蘇桂貞。

  蘇桂貞蕭玉是一定要請的,這當然不是她想借此討好自己的頂頭上司,而是因為她和蘇桂貞已經成了最好的新朋友。蘇桂貞過去是一隊之長,現在管著文工團近百號青年男女,卻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蕭玉的上司,而是一位值得蕭玉充分信賴的大姐姐。在女兵中,也隻有蘇桂貞知道自己的家世,還到蕭家花園裏吃過一頓飯。

  “戰幹團”的夥食太糟糕,吃得所有人腸子都生了鏽,這麽一個能飽餐一頓大魚大肉山珍美味的好機會,對程家來說隻不過是多添一雙筷子,而對蘇桂貞來說,就是一次極難得的享受了。

  直到10點鍾左右濃霧散去,頭渡輪船已從儲奇門碼頭開了過來,她倆才離開了金家祠堂。

  等他們趕到枇杷山程家新公館時,賀客們大都已經來了。在門口幫著接客收賀禮的鄭永卿一見蕭玉,一張臉笑得稀爛,迎上前說:“哎呀小玉,你總算來了,你們一大家人早就到了哩。”

  蕭玉很看不起他這位名分上的舅舅,淡淡說:“我答應過程伯的嘛,當然會來了。”

  鄭永卿回頭誇張地吩咐下人:“快,送二位巾幗英雄入席。”

  蕭玉眉頭一皺:“啥巾幗英雄啊?我還是個新兵哩,莫亂恭維人。”

  鄭永卿點頭哈腰地說:“早遲的事,早遲的事,哈哈,將門出虎女嘛,你要當不了英雄,這世上就再沒有英雄了。”

  蕭玉和蘇桂貞剛由下人帶進門,穿過一道照壁,便看見寬闊的庭院上已經坐得人頭濟濟,至少擺了50桌,上席坐著蕭老軍、範紹增、民初當過蜀軍重慶分府總督的楊滄白、劉湘的頭號幕僚鄧漢祥、重慶商會會長汪雲鬆、豬鬃大王古耕虞一批重慶城的頭麵人物。各省的軍官區師管區司令全來了,還有大批部屬和親朋好友,她的十幾個媽媽和幾十個兄弟姐妹,就坐了七八桌。旁邊,還臨時搭起了戲台,著名的厲家班正把賀壽戲演得喜氣洋洋。

  “小玉來了。快,來挨著七媽坐。”鄭麗卿一見蕭玉,親熱地拉她入席。

  蕭玉介紹道:“七媽,這是我們文工團的蘇桂貞蘇團長。”

  蘇桂貞首次登門就認識了這位鄭麗卿,也從蕭玉口中知道她是個非凡人物,客氣地向她點點頭:“七媽好,常聽蕭玉提起你。”

  鄭麗卿說:“原來是小玉的長官大駕光臨,歡迎歡迎。我家小玉自小是在蜂糖罐子裏長大的,沒吃過苦,兵營裏的生活一定過不慣,還請蘇團長多多替我照顧一下她。”

  蘇桂貞道:“七媽說客氣話了,蕭玉在兵營裏表現很好,在訓練上和生活上從來就嚴格要求自己,嚴於律己,寬厚待人,我們都拿她當榜樣哩。”

  這程家新公館裏的壽宴熱熱鬧鬧喜氣盈盈剛剛開席,地處市中心的民國路上卻出事了。

  事情原本不大,卻因惹著了一位中國的大人物,最終卻把今日正在程家新公館裏接受眾人恭賀的壽星佬也牽扯了進去,並且給他帶來了一場殺身之禍!

  由於陳納德將軍的“飛虎隊”作戰神勇,重慶城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遭到日機轟炸了,臨近中午時分,市中心都郵路、民權路、民族路、民國路一帶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一位身著西裝,腳蹬尖頭皮鞋的年輕男子坐著滑竿從民國路匆匆路過。突然,路邊的新兵站裏傳出了呼天搶地的慘叫聲和嚎哭聲。

  年輕男子一愣,叫道:“滑竿,快停下來。”

  轎夫剛把滑竿落地,年輕人已經大步向院門走去。

  不料,持槍門崗擋住了年輕人的去路,口中大喝:“站到,你找哪個?”

  年輕人道:“不找哪個,我聽見有人在叫喚,想進去看看出了啥子事?”

  門崗將槍一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給老子滾遠點!”

  門崗當然不可能想到,被他擋在門外的竟然是中國一位身世奇特的大人物的後裔。

  這位長得白白淨淨的男子姓戴,名安國,係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戴季陶之子。重慶上層政治圈都知道,戴家與蔣家的關係非同一般。

  有著顯赫家世的戴安國怎能容忍門崗的惡言嗬斥?雖然心中大惱,倒也不自掉身價,和一個小小的門崗爭執。他看到操場上軍官正在毒打新兵,兩名軍官掄起扁擔猛砍,幾名壯丁滿頭滿身鮮血淋漓,在地上抱著腦袋翻滾哭喊,其狀慘不忍睹。其餘壯丁則低眉垂腦地擠在一旁,有的還背縛著繩索,惶恐不安地呆望著。

  戴安國看在眼裏,馬上到附近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蔣介石二公子蔣緯國便駕著一輛美式吉普車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新兵站門前。

  可是,門崗同樣不認識蔣委員長的公子蔣緯國,何況他的官也不大,僅一上尉連長而已,仍將他二人擋在門外。

  駐在這所院子裏的也是一支目中無人的軍隊,它屬於國民政府財政部自設的稅警團,不受軍政部管轄,自己派人到鄉下強拉壯丁擴充隊伍,也無人敢出麵幹涉,導致縣以下的政權機構,縣、鄉、保長們靠買賣壯丁“吃黑錢”等役政腐敗現象越演越烈。

  民國路正處重慶鬧市中心,圍觀者頓時將院門外的大街堵滿,連不少記者也聞訊趕到了現場。

  稅警團原本高人一等,自不會在乎這兩個年輕人,連院內的稅警團營長,也出門與戴、蔣二人爭吵推搡。

  戴安國與蔣緯國本是年輕氣盛的血性之人,又知政府眼下正著手大力整頓役政,目睹軍官毒打壯丁,且態度囂狂,自不肯善罷甘休。一氣之下,二人隨即登車,飛一般馳到曾家岩德安裏官邸。直接闖進了蔣介石的辦公室。

  二人情緒激憤,將稅警團軍官毒打壯丁示眾一事詳細稟報。

  蔣緯國甚至叫道:“阿爸,這樣對待新兵,你說新兵上了戰場是打日本人,還是把槍口掉轉來打他們的長官?”

  蔣介石也十分氣憤,提起拐杖對軍政部政務次長兼委員長侍從室主任錢大均說:“我要親自到現場去看看。”

  一串車隊馳出德安裏,十來分鍾後便到了民國路。戴安國和蔣緯國首先跳下吉普車,奔到蔣介石座車前,拉開車門在前麵帶路。

  門崗不認識戴安國和蔣緯國,卻不可能不認識蔣委員長,就算連蔣委員長也不認識,單是眼前這樣大的場麵,就能嚇他個屁滾尿流!

  稅警團營長一見蔣委員長駕到,趕緊衝出門來,“啪”地一個敬禮。

  蔣介石一行人誰也不理睬他,大步進了院子。

  壩子上的軍官和新兵也都呆住了,愣愣地看著這一大群高官顯貴走到他們跟前。

  蔣介石彎下腰去,看了看地上的幾個血肉模糊的新兵,喝道:“還有氣,趕快送他們去醫院。”

  幾名侍衛們一擁上前,抬起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新兵,去了院門外。

  蔣介石拄著拐杖走到新兵隊列前,氣衝衝吼道:“誰在負責?誰在負責?”

  軍官們一看大事不好,全都耷拉著腦袋,不敢應聲。

  “怎麽,敢把這麽多士兵往死裏打,居然就沒有人敢出來負責?好,那就給我把兵役署長找來,我在這裏等著他!”

  兩名侍從官立即坐著吉普車直奔夫子祠兵役署,署長程德惠不在辦公室。侍從官打聽了一下情況後,立即又飛車趕到枇杷山署長的新公館,聽到公館裏喜氣盈盈,劃拳打碼聲不斷。

  眾人正在庭院上觥籌交錯,頻頻碰杯之際,兩名身穿黑色中山製服的侍從官突然走到笑容滿麵的壽星佬跟前,沉著臉低聲對他說:“程署長,請立即隨我們到民國路新兵站去一下,委員長在那裏親候大駕。”那笑,陡地便凝在了壽星佬臉上。

  程德惠感到十分掃興,“委員長親候”,又不敢不去。

  “各位,對不住了,委員長有要事召見,我去去就回來陪大家。”他趕緊穩住眾位賓客,回屋換下長袍,戎裝齊整地出來,隨侍從官匆匆出門,登車而去。

  不少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四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蕭玉心細,她注意到剛才還談笑風生的鄭麗卿一下神色大變,惶惶不安。

  不一會兒,鄭永卿也變臉變色地跑了進來,把他姐姐叫了出去。直到散席,姐弟倆再沒回來。

  車到新兵站,程署長惴惴不安地下得車來,一眼看見蔣委員長正提著拐杖,氣咻咻地站在一隊新兵跟前。

  程德惠上前立正敬禮。

  蔣介石沉著臉看了一下程德惠,說:“部隊這樣殘忍地虐待新兵,你這兵役署長怎麽當的?”

  程德惠一到院裏就從服裝上看出這是稅警團的隊伍,不屬他管,已經鬆了一口氣,立即回答:“報告委座,這是財政部稅警團的隊伍,他們補充兵員從來都是自己搞,不給兵役署打招呼的。”

  蔣介石大怒,揮著手杖連聲罵道:“你這兵役署長不管兵役,誰管?”

  程德惠硬著頭皮繼續道:“我說的是實話,按道理兵役署自然應當管,可宋部長從不讓我管!”

  “娘希匹!”蔣介石這下更來氣了,用手杖連連朝程德惠身上亂打,氣急敗壞罵道:“你這署長不管事,我要你有什麽用?”

  程德惠連著被打了幾下,一動不動,腦殼裏卻成了沸騰的岩漿,想我程德惠到底也是一名堂堂國軍中將,政府兵役署長,你委員長當著這麽多新兵蛋子的麵打我,也實在太過分了。再說今天自己是從50華誕壽宴席上被拉來的,竟受此屈辱,忍無可忍,也豁了出去,鼓著眼大聲頂撞道:“委員長,中華民國是民主政府,你身為國家領袖更當以身作則,怎能隨便打人?

  我身為國軍中將,政府署長,就算犯下了滔天大罪,也自有國法來處置!”

  程德惠如此大膽,也讓盛怒中的蔣介石出乎意料。他愣了一下,也自知有些失態,遂“嗯嗯”兩聲說道:“好……好,我不打你……我是國家領袖,不應該打人!我向你程德惠當麵賠禮道歉。不過,你把國軍部隊搞成這個樣子,你必須負責!你現在就站在這裏,好好看一看,想一想,然後寫一份詳細報告,交給錢主任!”

  蔣介石說完這話,便準備登車離開了。

  錢大均自不願把這麽個麻煩事攬在自己手中,忙向蔣介石請示:“委座,你讓他老站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

  蔣介石餘怒未息:“那怎麽辦?難道就讓他這麽走了?”

  錢大均道:“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我的意見是讓他自己去軍法部執行總監部報到,我這裏再組織專人調查,有了結果,再按律處置。”

  蔣介石一頭鑽進座車,回身道:“好,好,就按你的意思辦。”

  錢大均見長長的車隊絡繹而去後,才轉身回到操場上,對程德惠說道:“你先去軍法部,我再找機會幫你在委員長麵前說說話。”

  “錢主任,拜托了。隻要你能幫我解這個急難,日後愚兄必有重謝!”

  錢大均擺擺手:“免了,免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還是好自為之吧。”說罷,也登車離去。

  事情弄到這樣的地步,程德惠無法可施,隻好灰頭土腦地前去兩路口大田灣軍法部,自己把自己送進號子裏關押起來。

  那一天有不少記者目睹了發生在新兵站裏的一幕,重慶的許多報紙據此寫成《委員長微服出訪,怒打程署長》之類的報道。由於人們對役政腐敗怨聲載道,紛紛拍手叫好。

  程德惠進了軍法部,豈知已是一腳踏進了閻羅殿―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道門檻,他會立著進去,橫著出來!

  4

  掌握美國人提供的新式武器和各種各樣的裝備器材,需要大量有知識有文化的新兵,溝通中美兩軍官兵也需要大批的英文翻譯,而從廣大農村征召的青壯年大都一字不識,根本不可能完成這樣的重任。

  史迪威將軍飛赴重慶,當麵向蔣介石建議:“立即動員征調大批知識青年從軍空運印度,接受美軍訓練和掌握裝備,盡快建立優於日軍的新型部隊,消滅入侵緬甸和滇西之敵。”

  蔣介石完全能夠理解史迪威的迫切心情,對他的這一要求給予了大力支持,使這次特殊情況之下的征兵行動開展得雷厲風行。不僅大後方所有的大學,連中學生也成了征兵的對象。

  由於不能采取強征的手段,征兵並不順利。這是因為中華民國的《兵役法》明確規定,大專院校學生、公教人員都是免、緩兵役的對象,不能強征,隻能發動他們誌願從軍。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青年又達不到美國人的要求,大後方的兵役單位,各軍、師管區的負責人,麵對這個艱巨的任務如坐針氈,無計可施,大都做好了聽候撤職議懲的思想準備。

  兩個月後,預定的征兵任務遠未完成,於是,蔣介石在國民參政會上,以“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為號召,發動廣大知識青年從軍報國。然後,他又下達緊急手令:“3月內發動10萬知識青年從軍,必須如期如數完成!”

  四川省主席張群也清楚對在校學生和年輕的公教人員不能沿用過去的征兵方式來進行,把四川省軍管區參謀長徐思平少將找來反複研商。

  徐思平說:“對知識青年用強製手段征召絕不可行,隻能激發他們的報國熱情,爭取他們主動投軍。依我看,當務之急,隻有首先選擇一所高等院校作為突破口,再圖擴大戰果。”

  他倆選定的突破口是時在四川三台縣的東北大學。東北大學被日本鬼子趕出家鄉已經多年,吃夠了顛沛流離之苦,在四億五千萬中國人中,該校的師生員工和南京人一樣,對日本鬼子的切齒痛恨,恐怕超過了自己的許多同胞,把東北大學選作此次大征學生兵的突破口,想來更容易取得成功。

  張群也沒閑著,他把不久前才從美國留學歸來,正在四川大學任教授的兒子張繼正叫來,鼓勵他帶頭從軍,以為表率。不料尚未將話說完,張繼正已主動請纓,表示國家用人之際,年輕人責無旁貸。他回到九眼橋邊的川大校園後即登台講演,以身作則,帶動川大學生上陣殺敵。

  徐思平急赴三台,發動廣大學生踴躍投軍。他是學者入仕,任過高中校長、大學教授,到日本學過軍事,又到過歐洲各國考察過軍事,連東北大學的有些教授、講師都是他的學生。

  當他在東北大學作《我的人生觀》的講演時更是精彩絕倫,感人肺腑。

  前來聽講的還有國立第18中、省立潼川中學、三台縣的中學生,以及各機關、法團各界人士,連附近榮軍院的傷兵也架著拐杖前來參加。

  講演進行之中,大雨滂沱,雷聲轟鳴,不僅沒造成混亂,反而更增添了悲壯豪邁之氣概,場麵尤為熱烈,三百多人當場擁到台前報名。

  徐思平在東北大學的講演,極大地激發了東北大學與三台縣立中學學生誌願從軍的熱情,掀起了四川乃至全國知識青年踴躍從軍的高潮。這篇演說詞也成為中國抗戰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獻。全文由軍政部印發各省軍、師管區及各市、縣學校,列為必讀之物。徐思平也因此被層峰慧眼相中,加官晉級,領章上添了一顆金星,坐上了因程德惠被抓剛剛空出來的兵役署長的位置。

  中國駐印軍也為“十萬青年十萬軍”運動加了一把猛火,決定選派孫立人、高軍武和另外三名戰功卓著為國爭光的官兵組成一個歸國報告團,到重慶、成都、貴陽、昆明舉行巡回報告會。史迪威對此大加支持,還特地讓他們帶去前番為爭取蔣介石的支持,派美軍攝影隊拍攝的那部反映中國駐印軍在藍姆伽訓練、學習和生活的紀錄片,配合報告會播映。

  但是,史迪威卻不同意孫立人歸國,他正在密鑼緊鼓製訂中的反攻緬甸的計劃,必須要孫立人參與其間。因為,要在這場大反攻中首先為全軍殺開一條血路的,正是孫將軍。

  高軍武成為了由他這名中校、兩名尉官和一名戰士組成的歸國報告團的負責人。

  首場報告會在重慶市中區的抗建堂舉行。當局把這場報告會的規模安排得十分隆重,剛剛沿長江發動民眾獻金救國後回到重慶的馮玉祥副委員長高踞主席台中央,宋氏三姐妹聯袂出席,各中央機關負責人全體到會,新任兵役署長徐思平擔綱主持人,重慶城的名流宿老楊滄白、汪雲鬆、抗戰老軍人蕭紫石、範紹增也都前來助陣。

  住在長江南岸的“戰幹團”4大隊並未前來參加,但蕭紫石接到通知,看到報告團的負責人是高軍武後,心中一動,特意派趙之剛前去南岸,把蕭玉接了回來。

  與蕭玉一同進城的,還有蘇桂貞與謝翔。

  高軍武等4名報告團官兵講述的緬甸戰場的慘烈故事足以驚天地泣鬼神,美國人拍攝的充滿異國風情的藍姆伽基地駐印軍官兵龍騰虎躍的訓練場景,與對各種令人目瞪口呆的新式武器裝備的學習場麵令人神往,優裕的物質生活令更令長期處於饑寒交迫之中的中國人羨慕不已!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在印度蘭姆加訓練營的中國軍隊從軍裝、皮靴、鋼盔、背囊,到步槍、衝鋒槍、機槍、火炮和車輛,全都換上了美式裝備。訓練中心的醫院,為受訓官兵提供了相當好的醫療服務,接種了預防霍亂、傷寒、天花等傳染病的疫苗。新鮮蔬菜雖然很少,但是米飯、麵包和牛肉罐頭、脫水蔬菜卻能保證所有中國官兵每天飽食三餐。

  天呐,這是何等強烈的震撼與誘惑啊!連蕭紫石、範紹增這些不久前還率領著千軍萬馬在前線與日本人浴血廝殺的老軍人,看到銀幕上出現的令他們耳目一新的中國新型軍隊,和他們從來也沒見過的美國新式武器,在國內各個戰區與日軍艱苦作戰的中國士兵想也不敢想的後勤保障物資供給,也都情不能抑。中國軍隊要都有駐印軍這樣的裝備,這樣的精神,這樣的後勤保障,何愁打不贏區區小日本?

  蕭玉差不多是飽含著眼淚聽完了報告會。看著自己的心上人身著讓人倍添精神的美式軍裝出現在主席台上,成為了萬人敬仰的英雄,激動與驕傲已經脹滿她的胸懷。

  她貪婪地癡望著台上的高軍武,兩年不見,東南亞灼熱的陽光與戰爭的炮火已經明顯地改變了他的模樣,皮膚更黝黑,線條更剛毅,顯得更具有男人的成熟和軍人的英武之氣。高軍武作報告時,從始至終,她幾乎舍不得眨一下眼睛,認真地聆聽著從他嘴裏流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高潮是高軍武代表孫立人將軍誦讀的一封致全國青年學生的言辭懇切,氣壯山河的親筆信,主旨便是號召中國青年學生踴躍報名參加中國駐印軍。孫將軍的大名隨著國內的大肆宣傳早已如雷貫耳,深入人心,西方人稱他為“東方的隆美爾”,中國人則尊他為“嶽飛轉世”,孫將軍的形象早已成為無數青年男女效仿的精神偶像。他的親筆信恰似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燒灼得上萬名參會者一團沸騰,當場報名參加駐印軍的大中學生高達二千多人。

  場麵極其動人,有因年齡太小遭拒絕後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有光著上身咬破指頭在衣服上寫“殺敵”二字表決心的。情緒激烈,滿會場的學生像洶湧激蕩的河流。川籍學生居多,也有不少來自淪陷區的學生。此起彼伏的口號聲震得人人熱血沸騰。

  突然,十幾位東北籍的學生唱起了《流亡三部曲》,高昂激越的氣氛立即轉化為巨大的悲憤之中,萬千條粗細不一的喉嚨全部加入進去,匯成了一曲撼天動地的大合唱。

  離別了白山黑水,

  走遍了黃河長江,

  流浪,逃亡;逃亡,流浪!

  流浪到哪年?

  逃亡到何方?

  我們的祖國已整個在動蕩……

  所有的臉膛上淚流滿麵,人人邊歌邊哭,泣不成聲,學生哭,聽眾哭,軍人也哭。

  身軀偉岸的馮玉祥將軍大聲喊道:“別哭了,同學們,把眼淚留給敵人!上戰場去,多殺幾個日本鬼子,才是嶽飛、文天祥、楊老令公的後代!”

  頓時,雄壯的口號聲又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重慶大學女學生徐霖等35人也當場報名參軍,卻被徐思平婉謝了,說這次是出國作戰,並沒有征召女兵的任務。

  女大學生們當場大哭,紛紛質問徐思平:“愛國豈分男女?女子何以不能與男子一樣參加抗戰,共同殺敵?”

  激憤之中,徐霖掏出紙筆,把一個女生的背作為桌子,筆走龍蛇,請纓呈文。34名女大學生,人人當場咬破指頭以血簽名。

  寫完血書,徐霖隨即高誦全文,全場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生等雖為女子,卻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理,兵役規章,限製吾等女子愛國,實為陳章舊法。聽英雄之報告,吾輩熱淚泉湧,實不能抑。伏乞額外通融,務使吾輩展鴻鵠之誌,效古之花木蘭、梁紅玉從軍殺敵,以赤膽白骨,換取自由之花開遍我新中華大地!”

  徐思平情不能抑,老淚縱橫,當即破例拍板,收下了這35名女大學生。

  再經嚴格篩選,徐霖等21人有幸參加了中國駐印軍。

  駐印軍歸國報告團在“十萬青年十萬軍”運動中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推動作用,知識青年從軍運動立即在大後方所有的大學中學校園裏高潮迭起。

  遷至四川長江邊上的南溪縣李莊的上海同濟大學1200多名男女學生,報名從軍者竟有862人,經嚴格篩選後有386人參加了中國駐印軍。該校青年教授吳金鼎,更是慷慨激昂,投筆從戎,與自己的26名學生一起同赴沙場。

  西南聯大(北大、清華、南開在昆明聯合成立)投筆從戎奔赴沙場殺敵的高達1129人。

  國民黨的不少高官與各界社會名流也紛紛帶頭把子女送上前線,除了張群之子張繼正外,陝西省主席祝紹周之子祝源遠,貴州省主席楊森之子楊漢渝,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之子顧福生,大劇作家田漢之子田申,大畫家徐悲鴻之子徐伯陽,大地主武陵昭之子武仲秋,也都在這第一波征召學生兵的運動中爭相奔赴戰場。這些豪門公子有的雖然在此之前名聲或許不佳,但在關鍵時刻表現出的愛國熱情與行動,同樣受到了世人的肯定與讚揚。

  報告會結束後,在雷鳴般的掌聲中,馮玉祥、宋氏三姐妹與蕭紫石、範紹增等在後台接見了報告團全體成員。

  高軍武頻頻向每一位參與接見的長官和名流敬禮,當他得知出現在他眼前的這位蓄著偉岸長髯,古風巍然的長者就是蕭紫石時,不禁既驚又喜,激動得有些結巴地說道:“蕭老伯……我想問一下……蕭玉在‘戰幹團’裏……還好嗎?”

  “好,她當然好。”蕭紫石大悅,手往門外一指,“我今天一早派人特地把她也接來當你的聽眾了,你看,她不正在門口等著你麽?”

  高軍武驀然回首,凝神屏息,看見了眼中盛滿喜悅的淚水,正含情脈脈注神著自己的蕭玉。

  高軍武大步奔到門外,衝著自己日思夜想的戀人,“啪”地便是一個立正敬禮。

  門外兩女一男三個軍人,也一齊向他還禮。

  看到高軍武神情一愣,蕭玉說道:“這是我們‘戰幹團’文工團的蘇桂貞團長和謝翔,他倆都是我的好朋友。”

  高軍武一臉熱情地說:“啊,幸會,幸會。”

  蘇桂貞真誠說道:“兩年多以前,我就在報上看到過高大隊長在第5戰區作戰時立下的豐功,今天又有幸聆聽了你的報告,得知你在國外戰場上再添偉績,為國增光,實在讓我輩景仰萬分啊!”

  謝翔竟然怯生生地提出一個要求:“高大隊長,我能和你握握手嗎?”

  高軍武展開雙臂將謝翔一把攬進懷裏,親熱地摟了兩摟,說道:“千萬別把我當什麽英雄,我隻不過盡了一個中國軍人應盡的職責而已。有機會到了戰場上,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們一定會做得比我更好!”

  蕭玉還有更多的話要對高軍武說,可主持者過來請他,說記者招待會馬上要開始了,記者們都等著他這主角到場。

  高軍武也著急了,說:“蕭玉,真想和你在一起多呆會兒,可你看……”

  蕭玉說:“你現在是個大忙人,快去吧。我們得回兵營了。你放心,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善解人意的蘇桂貞卻大聲說道:“高大隊長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你趕回去幹什麽呀?我批你幾天假,高大隊長這次在重慶呆多久,你就陪他多久。”

  等到招待會結束,終於可以單獨相處的兩人心中充滿了欣喜!

  走在灌滿清風人頭攢動的山城小街上,高軍武和蕭玉心中都湧蕩著難以自抑的激情。

  他們沒去旅館酒店吃晚飯,重慶城各種各樣的小吃成了他倆的首選,能由自己的心上人陪著,在繁華熱鬧的人流中漫步街頭,鹹甜酸辣麻,想吃啥便吃啥,無疑是人生一大快事!幾乎讓高軍武完全忘卻了等待自己的緬甸戰爭和印度嚴格的軍訓,充斥在他心中的隻有兩個字:蕭玉。

  兩人希望向對方傾訴的話都如潮水一般。長時間的離愁、思念,無數次的渴盼、企望,此刻似乎全都成了多餘。脈脈對視的雙目把一切都流露了,隻有無限溫柔的一再含情對望,永遠也看不夠彼此的對望!

  高軍武感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羞澀的北大學生時代,戰場上的勇猛堅毅都化為了虛無。終於他像下定了決心似的,勇敢地一把把蕭玉的手拉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們一起來到了盟軍軍官俱樂部大廳。高軍武要了兩杯咖啡,聆聽著舒緩的管弦樂,他發燙的思緒慢慢平靜了下來,開始向蕭玉講述分別以來的種種無法在作報告時流露的情懷。

  蕭玉微微啜了口咖啡,讓自己一直激烈跳動的心平靜下來。她想起了程嘉陵,毫無疑問,雖然自己從小與程嘉陵過從甚密,一團和氣,卻並不了解他,甚至在心底裏始終排遣不掉他是個“假姑娘”的歧見。她怎麽也沒想到,性格一向懦弱的嘉陵到了緬甸戰場怎麽就突然變了一個人?戰爭,到底蘊藏著多麽巨大,多麽神奇的魅力呀?

  現在,在她和高軍武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障礙。父親對出色軍人的器重與喜愛源於骨髓,輕易地便從反對者變成了支持者。父親一變,七媽的態度便無足輕重了。在自己的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程嘉陵。

  自小,嘉陵聰明過人,博聞強記,各科成績出類拔萃,家長們在教育子女時,都會拿近在身邊的程嘉陵來做榜樣。蕭玉還是小姑娘時,就對嘉陵佩服得五體投地,而程嘉陵也對她百般嗬護,這自然也為他倆此後關係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且又迎合了雙方父母的願望,這樣的愛情,誰都認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緣。然而,自蕭玉懂事後,就明白了自己和嘉陵之間建立起來的僅僅是友誼而絕非愛情,因為,她常常會為程嘉陵“假姑娘”的相貌氣質和一口“娘娘腔”深感不是滋味。而嘉陵則顯然不同,他始終天真地把她對他的友誼當成了愛情。如今,蕭玉深知她與高軍武的感情對程嘉陵是多麽沉重的打擊,對曾經向程德惠作出兒女婚約的老父親來說,也肯定得在一幫老部下麵前承受不小的壓力。

  可要她放棄高軍武,那無法想象!

  過去她一直認為沒有出色男人愛的女人是可憐的女人,而現在她才深深地體會到,同時被兩個出色的男人所愛的女人,同樣也是一個不幸的女人。

  為了使自己的心情好受一點,蕭玉甚至天真地希望程嘉陵是一個紈絝子弟,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平庸之輩。然而顯然嘉陵不是。

  就在她讀到《正氣報》上徐小曼的戰地報道時,她就為程嘉陵驚歎和驕傲,在她的心目中,嘉陵和高軍武一樣,也是一位受她敬重的英雄。

  想到這裏,她抬起臉來,勇敢地望著高軍武被燭光映成一片嫣紅的臉膛。碧綠的墜子垂落在她胸口,隨著逐漸劇烈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下午在中山公園的茂密竹林裏,那些彼此相擁著親昵的情侶讓他倆的心也為之一動。蕭玉暗暗地希望高軍武也能對她采取一個勇敢的舉動,摟住她的腰肢,熱烈地給她一個長吻。可是,林叢泉邊的一對對榜樣並沒有鼓舞起高軍武的勇氣,在下山的路道上,她輕輕趔趄了一下,她的手臂碰到了高軍武的手臂,那零點幾秒的身體接觸,猶如正負電流碰擊一樣,在心中爆閃出一連串絢麗繽紛令人眩暈的火花……那一刻,他倆彼此感到了對方身子的戰栗,但是,道德教化的作用促使他們誰也沒有猶豫,即刻便分開了。

  兩雙眼睛直直地注視著桌上蠟燭藍森森的火苗畏畏縮縮地往上躥。

  不一會兒,火苗又漸漸平息下來了。

  高軍武從貼近胸口的口袋裏掏出蕭玉的照片,目光灼灼地對蕭玉說:“小玉,你看,你一直陪著我!白天黑夜,一刻也沒有和我分開過!知道嗎,你是我最大的勇氣來源,最苦最可怕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一定要挺下去,一定要好好的回來,我答應過你的,我要保護你一輩子,永遠不許任何人欺負你!”

  蕭玉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主動伸出手來緊緊握住高軍武寬大的手掌:“軍武,我謝謝你!我好想一直就這麽和你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分開。

  現在,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夠和你一起戰鬥,一起分享所有的苦難和危險,不管是什麽樣的艱難困苦,我都想和你一起麵對!我想會有那麽一天!”

  說著,蕭玉埋頭將脖子上的綠玉墜摘了下來,放到高軍武手中:“帶著吧,軍武。這是我從小戴在身邊的,大媽說可以遇難呈祥,我希望它可以保佑你!成為英雄固然是好事,我更希望你好好的!”一滴晶瑩的淚珠從蕭玉眼中滴了下來。

  高軍武愛憐地幫她抹去眼角的淚花,溫柔地撫著她的臉頰,充滿無限柔情地笑著說:“傻孩子,我帶著它!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的,我們會勝利的,把日本人殺光,所有的人,都會好起來的!戰爭結束,我就回來,帶你回北平,以後我們都到學校作老師,教育培養最優秀的學生,讓誰都不敢小瞧我們中國人!好不好?”

  5

  1943年7月4日晚上,“戰幹團”文工團奉命前往較場口新兵站進行一場演出,慰問即將飛赴印度受訓的2000餘名學生兵。

  所有文工團員們都已經知道,今天晚上的演出絕非一場普普通通的慰問,對他們來說,無異於擂台較技,發揮得好與否,將直接決定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運。

  十天以前,蘇桂貞在動員時就已說明,軍委會政治部決定征調一支文藝演出團體前往印度藍姆伽訓練營地,作為配屬給駐印軍的文工團,現在已經納入層峰視線的有重慶大學文工團,從上海逃難入川的新華京劇團,以及他們這支軍隊係統的文工團。負責此事的政治部的幾位長官意見未能一致,所以決定安排3個團體分別舉行一場演出,誰的效果好就讓誰去。

  出國助陣的機會就在眼前,焉能不努力爭取?揮汗如雨的日子裏,團員們以百倍的熱情投入到了緊張的排練之中。由於腹中饑餓,體質虛弱,不少人甚至在排演時昏倒在地。

  蘇桂貞把謝翔、蕭玉幾個業務骨幹組織起來,廢寢忘食,白天黑夜連軸轉,創作出了一台鼓舞軍心士氣,歌頌中美兩軍友誼的小節目。

  一走進較場口新兵站蕭玉便有一種異常親切的感情,因為這裏正是原來的第39集團軍新兵站。三年多以前,就在這裏,高軍武幾個北平流亡青年在她的幫助之下穿上了軍裝,同時也開始了她和高軍武的感情旅途。

  文工團裏,再沒有人比她更渴望著去藍姆伽!

  她曾是那麽的渴望有機會和高軍武在一起,現在夢想快成為現實了,實在讓她喜難自禁。終於,可以和心上人並肩戰鬥了。她的心已經早早地飛往了未知的藍姆伽。一遍遍的排練讓她感到每一次都是在向那個美好的地方邁進!

  今晚的演出每一個團員都進入了最佳狀態,也獲得了滿場掌聲。不過,學生兵們的掌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終於欣喜若狂地看到,全體團員的努力終於贏得了坐在前排的幾位政治部下來的長官的頻頻點頭―這樣的演出沒有理由不成功,他們以節目的短小精悍,濃鬱的軍旅生活,演員的一專多能徹底地征服了決定他們這個團體命運的長官。

  三天後的上午,由43名女兵,36名男兵組成的“戰幹團”文工團被送到了白市驛飛機場,每人領到3個大肉包子和1壺老蔭茶當午飯,然後登上了飛往印度的美軍運輸機。

  美國人的細心與謹慎給文工團員們造成了不小的精神負擔。考慮到他們是特殊兵種,負責此次飛行的美國軍官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每個人上飛機前,都背上了一副降落傘。

  美國人告訴大家,雖然印緬北部的製空權基本已被美軍第14航空隊掌控,可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仍要背著降落傘飛行。他先給大家講解跳傘的要領,下跳時,不可離開機艙便快速地把傘打開,而要從容地默數“1、2、3、4”,數到“5”時才用右手拉開降落傘,這樣降落傘才不會被機翼刮破。

  人快落地前,左手須護住生殖器部位,兩腿並攏,觸地時方可避免出意外。最後一點尤其重要,如果出現意外,機艙門打開後,必須等到紅燈亮了,蜂鳴器發出尖叫,大家才往外跳。

  他們乘坐的是最新型號的DC―47運輸機,大家整齊地坐在機艙底板上,靠手拉著臨時牽的布帶來穩住身子。美國軍官的指導讓他們忐忑不安,卻又出於戰士的自尊,不敢把害怕表露在臉上。

  飛機尚未飛出中緬國境線,報警紅燈就給文工團員們來了一個惡作劇。紅燈突然頻頻閃亮,同時發出了“嗡嗡”的尖叫聲。可是,並沒有美國軍人前來打開機艙門,機艙裏沒有出現驚慌,因為所有的文工團員都被嚇呆了,人人心如鼓搗,以為遇上了日本飛機前來攔截,癡癡地望著紅燈不知道該如何辦。

  把二胡拉得出神入化的河北姑娘胡秋淩渾身顫抖,臉色煞白,陡地嚇得癱倒在地,引得機艙內一片驚慌。

  駕駛艙的門突然打開了,剛才給文工團員們作過指導的美國軍官一臉歉然地說:“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對不起,我們的報警儀器出了一點小小的故障,什麽事也沒有,請大家放心。”

  “該死的美國佬,這不是故意讓我們中國人丟醜麽?”蘇桂貞惡狠狠地罵了一聲。

  飛機上升時,大家感到悠悠然地很舒服。不少人很快就睡了過去。但在睡夢中突然感到鼻子失去作用,呼不進氣。

  驚醒後,美國軍官領隊說:“現在飛機正在翻越喜馬拉雅山的山峰,空氣稀薄,有一點難受是正常的,高度下降後就會恢複。”他要求大家忍耐一下,別慌張。

  翻越喜馬拉雅山後,飛機下降速度很快,驟升的氣壓讓每個人眼淚鼻涕長流。穿越“駝峰航線”時,飛行高度近10000米,而藍姆伽機場的海拔不到200米,巨大的高低差形成了巨大的氣壓差。美軍飛行員並不知道機上的所有中國男女軍人全都是第一次坐飛機,高估了他們的素質,飛越高山區後,來了個迅速降落,大家好像突然從冰窯掉進了蒸籠一樣,機艙裏熱得發燙,所有中國軍人的耳膜仿佛被利器猛地紮破了似的,耳朵內“嗡嗡”之聲不停,別人說話隻見在張嘴,卻聽不見說的啥。直到一兩個鍾頭後,聽力才逐漸恢複了過來。

  幸好,他們乘坐的飛機平安無事。

  5個多小時後,當飛機飛抵藍姆伽基地上空時,坐在舷窗邊的人首先看見了地上的情景,坦克、裝甲、汽車在地麵奔來馳去,卷起滿地灰塵,訓練場上的士兵恰似密密麻麻的螞蟻,一麵麵盟國國旗迎風飄揚,一排排宿舍、帳篷整齊劃一,穿過基地的小河亮得耀眼。

  飛機降落後,大家剛一出機艙門,頓覺一股熱浪撲麵而來,還未走下舷梯,人人已是汗流浹背。

  不少姑娘都驚叫起來:

  “唉呀,印度這麽熱呀?”

  “這不把人烤熟了麽?”

  “呆上兩月,我們恐怕全都變黑人了!”

  早已等候在跑道旁邊的兩位身穿美式夏季軍便服的中校軍官下了吉普車,迎著他們大步走來。

  中國軍官衝著蘇桂貞敬了一個禮,大聲說道:“蘇團長,歡迎你們的到來。還認識我吧?我們是老朋友了。蕭玉呢?她在哪裏?”

  蘇桂貞回頭大喊:“蕭玉,你還磨蹭什麽呀?徐小冬來接你了!”

  徐小冬馬上更正:“不,蘇團長,盟軍指揮部交給我和迪克・楊的任務是接你們整個文工團,並且負責安排好你們的生活,給你們發放裝備。”他往旁邊一位皮膚黝黑長著一副中國人麵孔的美國軍官一攤手,說道:“哦,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盟軍總指揮部的迪克・楊中校,他過去是史迪威將軍的情報官兼專機飛行員,現在是美軍戰略服務部101特遣突擊隊的聯絡官,也是我的好朋友。”

  迪克・楊看見蘇桂貞眼睛一亮,瀟灑地敬了一個軍禮,露著一口白牙高興地說道:“蘇少校,很高興和你們中國人交朋友,更樂意為你效勞。”

  迪克・楊的華文水平不能很好地表達他的意思,話中既有中文,又夾有英語。

  蘇桂貞望望迪克・楊,又看看徐小冬:“這美國人說的啥呀,又是中國話又是洋文,我聽不明白。”

  徐小冬說:“迪克・楊中校很高興和你交朋友,並樂意為你效勞。”

  蘇桂貞一張臉霎時像灌了豬血,紅透了,驚慌失措地說:“這不才剛見麵嗎,怎麽就說這樣的話呀,這美國人的臉皮,也真是……真是比城牆還厚!”

  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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