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和一個人興衝衝地走進“思宓園”時,所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宓兒好似剛剛哭過,眼睛紅紅的,曹植一手扶著宓兒的肩膀,另一手正在為她拭去腮邊的淚珠,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宓兒,宓兒吸了吸鼻子,而後,抬起頭,對曹植綻開笑顏。
翌日,當陽光灑滿“思宓園”的時候,曹植悄然走了進來!一隻腳剛邁進院子,他就聽到了宓兒苦惱的抱怨聲。
“春香,這剪子怎麽這麽鈍啊?你再去給我找一把鋒利點的來,快點!”
“好,這就去!”春香一溜小跑,去找剪子去了!
曹植未明,心想神仙姐姐要剪子來做什麽?他往裏麵走去,卻看到了讓他膽戰心驚的一幕:神仙姐姐正低著頭,專注地看著什麽,順著她的目光,曹植看到,她的手上正反握著一把剪子,慢慢朝自己的頸子方向靠近,眼看那剪子就要戳到神仙姐姐纖細優美的頸子。
曹植的心頓時揪了起來,難道她是想……
曹植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等等!”曹植想也沒想,大叫道,箭步朝宓兒的方向奔來。
宓兒忽然聽到這一聲吼,嚇了一跳,不由得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去。見曹植一臉駭然地朝自己跑來,臉上的神情是那樣急切!宓兒不明所以,呆呆地看著他。
曹植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宓兒麵前,一把奪過她手上的剪子,甩得老遠。而後握住她的雙肩,激動地問:“你剛剛想幹什麽?”
宓兒費解地看著曹植,心想他幹嗎這麽激動?好似還有些生氣?她隻是覺得自己的頭發太長了,想拿剪子修剪一下頭發而已啊。他該不會是為了這個生氣吧?
雖然她知道這個時代的人,特別是女子,都將頭發看得很重要,基本上一生都不會剪頭發,可宓兒實在是受不了頭發太長。可是就算這樣,他也沒必要這麽激動吧?見他難得露出稱得上“可怕”的表情,宓兒唯唯諾諾地說:“我隻是、隻是想將頭發剪短些!”
剪頭發?曹植聽了這個答案一愣,還是麵帶懷疑地問:“那你剛剛拿著剪子對著自己是為何?”
啊?宓兒想起他剛剛的舉動,一下子恍然大悟。原來他是以為自己要自盡呢!
宓兒哭笑不得,隻得無奈地道:“我真的是在剪頭發了,剛剛看到耳邊的頭發有些枯黃,想把它剪掉而已。”
曹植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說謊,鬆了口氣,原來她不是想自盡,是自己想多了,想到自己剛剛魯莽的舉動,他麵上一紅,尷尬地笑笑。隻要碰到和神仙姐姐有關的事,他就好像失去了判斷常理的能力。
宓兒看著麵帶羞赧的曹植,心神有片刻恍惚,好似時光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站在她麵前的仍是那個十六歲的單純少年!
那段潭邊無憂快樂的日子,是她記憶中最美麗的一抹風景。
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收起四處飄散的神思,宓兒正色道:“子建,我正想找你,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我知道!”曹植了然地衝她點點頭,露出一個讓她安心的微笑,“放心,他們都很好!”
嗯?他怎麽會知道?
曹植笑笑,娓娓道來。
那日,羽兒見她被擄走後,一個人又回到華佗的醫館,將事情原委訴說清楚。
華佗一聽便知將宓兒搶走的是何人。華佗立刻修書給他,他接到書信後,便立刻馬不停蹄趕去鄴城,可還是晚了一步。他到的時候,偌大一個馮府已經空無一人,聽周圍的人說,前一天鄴城來了百十個黑衣黑馬的人,在馮府逗留了一個時辰,在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馮府的人出現了。
他立刻明白了,是大哥,除了他,還有誰有這等本事,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等等!”宓兒忍不住出聲打斷了曹植,“你說馮府空無一人是什麽意思?”
曹植躲開了宓兒直視的雙眼,婉轉地道:“大哥將馮府封了!”
“封了?”聰明如她,宓兒怎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她知道這場災禍又是因為自己!她黯然了!
曹植不忍她傷心,道:“別自責,不能怪你。現在的大哥,越來越像當年的父親!”
宓兒聽了,渾身一顫!曹丕,真的會變成另一個曹操嗎?
宓兒低頭不語,不知怎的,她心中竟十分抵觸這種想法,抑或,是她內心深處是不願見到曹丕變成另一個曹操的。曹植見宓兒沉默了,便接著述說當日的情形。
那日,曹植得知是大哥將她帶走了,他回到華佗的醫館,將此事對華佗說了,華佗聽了也沉默了下來,眼神寫滿擔憂。
曹植思考片刻,決定立刻趕回冀州,因為,華佗擔憂的,也正是他所擔心的。
已經過了八年,不知大哥會怎樣對待宓兒?再者,之前華佗信中也略提了一下那馮公子的為人、行事,加上大哥封了馮府的舉動,他也擔心宓兒會不會在馮府……出了什麽意外?
他剛想開口向華佗告辭,一雙小小的、軟軟的手及時拉住了他的手,曹植低下頭去,詫異地發現,是羽兒,一雙清亮的眸子看著他,欲言又止。那雙眸子,像極了神仙姐姐,卻又不似她的精靈古怪,反倒有幾分像大哥的內斂,一時竟讓他看呆了。
曹植猶豫了刹那,華佗已經先他一步開口:“子建,你連夜趕路也累了,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趕路吧!”
曹植看向華佗,發現華佗的眼睛不經意地瞟向羽兒,應了一聲:“好。”
夜晚,曹植躺在床上,心裏擔心著宓兒,翻來覆去怎麽也無法入睡,索性幹脆起來,推開房門,到後院走走。
月色如華,萬物靜謐,可他現在卻沒有了賞玩的閑情!曹植立了半晌,身後傳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子建叔叔!”
曹植回頭一看,正是羽兒,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成熟遠遠超過了他的實際年齡。
羽兒走進曹植,抬起頭問道:“你知道我媽媽現在在哪裏嗎?”
媽媽?曹植一怔,頓了頓,隨即又明白過來,這“媽媽”應該就是“娘”的意思吧!依神仙姐姐的古靈精怪,沒有什麽是她想不出來的?
“放心吧!她現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不會有任何危險的。不過,她暫時還不能回來。”曹植輕聲安慰著,其實,他心裏也清楚,大哥對她用情至深,豈是能輕易放下的?不然,他又怎麽會披星戴月地趕去救她?
瞬間,幾乎不可聞的一個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那是羽兒鬆了口氣的聲音。曹植心裏微微泛起心疼,羽兒畢竟隻是個七歲的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從未和娘親分開過,想必這幾天他也是寢食難安的。但是,他為了不讓別人擔心自己,硬是將自己所有的不安心緒全部悶在心中,獨自承受。
況且,這個孩子――是他的親侄子,身上流的,也是曹家的血。曹植忍不住彎下身子,抱起了羽兒。
羽兒雖詫異,卻並未拒絕,任曹植將他抱起來,羽兒看著他白玉般俊美的臉,突然問道:“子建叔叔,你知道我爹爹是誰麽?”
這下輪到曹植挑眉驚詫了,他問:“難道你娘沒告訴你你爹是誰嗎?”
“娘本來要說的,可就還沒來得及,就被壞人給擄走了。”回憶起那天的事,羽兒的神情間有幾分氣憤,有幾分懊惱。
曹植不忍看到那雙神似宓兒的眸子露出失望之色,如玉的俊臉掀起和風似的微笑,抬起頭,目光飄向遠方,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緩緩開口:“你爹,是當今世上少有的英雄,他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羽兒聽了,小臉不自覺露出了笑意,原來他不是沒有爹的孩子,他有爹,而且,他爹還是個大英雄。羽兒看著曹植帶笑的臉,忽的問道:“那他是不是長得和你一樣好看?”
曹植啞然失笑,心想,羽兒畢竟是個孩子,對於他從未謀麵的父親,心裏有著無數的疑問,於是耐心地回答道:“你爹的樣貌,猶勝我幾分。”這是實話,曹植心中一直認為,大哥是他見過的男子中樣貌最為俊俏的一個!不過,眼睛看向懷中的羽兒,估計再過幾年,他懷裏的這個小家夥也會長成一個天下無雙的美男子。
羽兒聽了,眼前一亮,不過一會兒,他好像想到了什麽問題似的,忽地低下頭去,沉默了起來。
曹植看著羽兒的情緒低落了,不解地問:“怎麽了?”
羽兒看著曹植,問道:“為什麽爹和娘――為什麽他們沒有在一起?”
曹植被羽兒清澈的眼神看得無所遁形,他不知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虧心事一樣,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道:“這……我也不太清楚!”
羽兒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曹植見夜色已深,想起明日一早還要趕回冀州,蹲下身子,輕輕地放下羽兒,對他說說:“晚了,回去睡吧!”
羽兒乖乖地點點頭,道:“那我去睡了。如果,你能見到媽媽,幫我帶句話給她行嗎?”
曹植微微點頭!
羽兒仰起天真的小臉,堅毅地道:“就說,我很想她。羽兒很快就會長大了,長大了,就能保護媽媽了,再也不會讓壞人欺負她!到時候,我和媽媽永遠也不會分開了。”
“不哭了,你還是笑起來的樣子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