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知重慶“南開”,知道數十位院士學成於茲,亦知南開校訓為“公能”二字,但內中的日行月循、師規生範以至一樓一室的取名涵義等關乎主辦者的社會理想、審美情趣和價值取向的細事末節,就不一定人所共知了。
重慶南開,當年叫南渝,1936年秋開學,高初中各招兩個班。當時的高中第一班學生陳以震先生(後來畢業於複旦大學,又任教南開、擔任民盟重慶市委副主委、重慶師範學院中文係主任)回憶說,張伯苓校長把支持南開或者在南開工作出力最大、成績卓著者的大名作為樓房館堂的名稱,以資紀念:一幢辦公、教學樓“範孫樓”和一幢教學實驗樓“芝琴樓”,是因早年在天津承辦南開的嚴範孫、陳芝琴而得名;禮堂“午晴堂”是用南開老總務主任華午晴的名字;女生樓房“受彤樓”是以重慶銀行工會主席吳受彤命名;忠恕圖書館則是美豐銀行老板康氏弟兄的大名(康寶忠、康寶恕即康心如、康心之)。張伯苓海軍出身,辦學白手起家,有錢人捐資興學,獲得榮譽,千古流芳,這是調動社會積極性的好辦法。
忠恕圖書館到津南村,一條筆直大路叫“三友路”,兩旁遍植鬆、竹、梅歲寒三友,顯示出無限生機――學校建於民族危亡之際,借物言誌,寄寓著吾人當效歲寒三友,獨傲霜雪,自強不息的意趣。
南開的“公能”教育就是要培養學生有理想、有道德、有學問,還要有強健之體和非凡之能。講公,就是要胸襟開闊,氣象遠大,大公無私,愛國家、愛集體、愛學校。講能,首先要求學生學好功課,練就紮實的基本功。這點,張伯苓、喻傳鑒先生是十分認真的。他們聘請第一流的教師,自己還深入教室、實驗室、教研室,了解教師是如何教的、學生如何學的;經常抽調作業,檢查學生完成作業的情況;從不間斷,習以為常。
張伯苓、喻傳鑒先生的辦學,不為名,不為利,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奉獻一切,奉獻一身。他們辦教育不是當學官、問級別,而是懷著教育事業是關乎國家民族興盛的百年大計的深刻認識,把辦學育人當作己任來做。教育周期長,形成獨特的校風校貌,塑造高尚靈魂,不是短時間的事。張伯苓、喻傳鑒先生都是以校為家,早晨看早操,晚上查自習,經常到教師家裏促膝談心,學生有過失叫到辦公室耐心開導,幾十年如一日,平凡,卻又不平凡。喻先生對他那間寬敞的辦公室特別感情深厚,白天去,晚上也去,常常做到深夜;平時去,星期天也去,節假日也去,似乎一天不去就感到不舒服。
教育理念為萬端之首。
張伯苓治南開,尤重教育理念的引領之功。數十年物換星移,而今沉潛磨洗,檢點舊事,反省變常,我們愈漸認識到張伯苓先生教育思想的理性和超前。
張伯苓曾撰《四十年南開學校之回顧》,提出他針對中華民族“愚、弱、貧、散、私”五大詬病,而倡導的五項治理措施:
1.重視體育;
2.提倡科學;
3.團體組織;
4.道德訓練;
5.培養救國力量。
他將教育以“體”“智”“德”“美”“群”概括之,以“體育”位列各育之首,基於體育對於各育具有保證作用的認識。他說強國必先強種,強種必先強身。國民體魄衰弱,精神萎靡,必然工作效力低落,服務年齡短促。一張珍貴的曆史照片,記錄了年屆七十高齡的張伯苓校長身著大衣,頭戴禮帽,飛腿起足,在操場為學生班級足球賽開球的一瞬。南開老校友、中科院院士、南開大學教授申灃文在《隆重紀念張伯苓校長誕辰120周年》的文章中,稱張伯苓先生為“中國近代體育運動之父”,這是有史為據的。張伯苓曆任天津體育協會會長,中華全國體育協進會第一任名譽會長、理事長,華北體育運動會及全國運動會總裁判長,遠東運動會(中國、日本、菲律賓等國)中國委員、總領隊、總裁判,國民政府教育部體育委員會委員等職,是中國近代國際體育運動交流的積極參與、促進者。他在學校體育的率先垂範和重大建樹,更是他的優秀教育和成功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和重要史實佐證。
張伯苓說:“教育裏沒有了體育,教育就不完全。”他把體育看作是培養學生團結精神和大公無私的途徑之一。南開課業甚重,這是事實。但一到下午三點半,整個操場熱氣蒸騰,千人競越。跳高、打球、跑步、拔河,幅幅畫圖,詮釋活力生機。籃、排、足運動場三級毗連,成雙馬蹄形布列校園中央;受彤樓、芝琴館、範孫樓、忠恕圖書館、津南村、午晴堂、蕉園、南園、三友路――整個占地數百畝的校園內,散布著大大小小的籃球場、羽毛球場和平地空壩,處處都可以見到同學們的運動身影。
南開教學認真,注重質量,尤著眼科學精神的培養。張伯苓曾說:“惟是科學精神,不重玄想,而重觀察,不重講解,而重實驗。”建校之初,他即親自從日本購回科學儀器,“令學生人人親自從事實驗”。抗戰期間,物資匱乏,南開堅持開設理科實驗課,使學生獲得嚴格的科學訓練和切實的直接經驗。陳以震先生是南開首屆高中畢業生,回憶寫道:“南開學生能讀書,但不是書呆子,他們組織能力強、表達能力強,這就靠課外活動來培養。南開的社團特別多,文科的、理科的、體育的、音樂的、戲劇的,直到講演、辯論,都有課外組織,都出過出類拔萃的人才。南開的劇團和球隊,在當時是有點名氣的。所有的社團,所有的活動,都得到張校長和喻先生的支持和鼓勵,得到各科老師的具體指導和幫助。這些活動活潑健康,多姿多彩,既豐富了校園生活,又培養了學生的實際才能,確是南開教育的一個重要方麵。”
南開豐富多彩的課外活動是學校教育的有機鏈條和靈動載體,是有深邃理念作支撐的,是有誌向培育作引領的。張伯苓經常教導學生要“立誌”,他說:“設無誌者,則飄萍靡定,終無所成,與禽獸何異?舟之浮海,行必有方,使無準的,達岸何時?”他深諳人的個體差異和際遇有別,指明“誌不必盡同”,“無論各具何長,要皆能發揚光大”,“南開學校為訓練學生做事能力、服務精神,並培養社會領袖人才起見,鼓勵學生自動組織各種社團,通力合作,團結負責……”
南開的道德教育和人格熏陶卓有績效,亦實因張伯苓先生的理念先進和踐行切實而大獲裨益。張伯苓先生說:“教育範圍,絕不可限於書本教育、知識教育,而特別應注重於人格教育、道德教育。”又說,“廣義言之,學校則教之為人,何以為人?則第一當知愛國。”時值抗戰時期,學校總能適時舉行各種“國恥”紀念活動,以激發學生愛國熱情。早在1934年,張校長就正式宣布“公”“能”為南開校訓,他教誨說:“惟公,故能化私、化散,愛護團體”,他希望學生“把為公作為不可改變的人生信條”,他認為校園裏的事“諸多可變動,南開精神不可變,一致為主,始終不渝。”他斷言,“將來做事能以南開精神成功者,即為公能二字。”張伯苓先生對學生的人格教育極為重視,要求很嚴,他認為:“研究學問固然要緊,而熏陶人格,尤其是根本”,“教育一事,非獨使學生讀書習字而已,尤要造就完全人格……”他把人格培養歸納為“立誌”“敦品”“勤勉”“虛心”“誠意”五個方麵,並身體力行,率先垂範。每周全校集會或修身課,他都外邀名流或親自作報告,講授為人處事,治學之道。這種日積月累、潛移默化的教育,學生莫不受用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