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悼念詩友草野心平兄
看到東京友人11月3日的來信和剪報，獲悉草野心平於12日下午3點40分去世，如遇晴天霹靂，一陣暈眩，幾近窒息。自接受文化勳章後，他就一直臥病在床。我曾兩度寄去慰問的信函，但都沒有任何回音。我不禁琢磨著，他此番的病肯定不同於以往，會不會有個三長兩短的。如今確切聽聞他仙逝的噩耗，不禁感到痛心和淒涼，就宛如懷中被人捅了一刀。
草野和我在詩歌上的交往，屈指數來，已持續了64載。
84年7月，鄙人東渡之際，他特意派兒子雷、大作兩世兄，迎接我去天山文庫。坐在中間放著一個盛岡大鐵壺的圍爐旁，我和他笑著說道：“我們呀，真是兩個詩癡！”這話並非自卑，毋寧說是指我們倆那種近於自豪的意氣相投。
那時候，草野心平說“黃君，我帶你去看看大海吧”，就和兩個兒子一起帶我到富岡海濱，給我看波濤洶湧的太平洋。
那天，我們倆並躺著午休時，他拚命地問我一些他已經忘卻了的往事，每問一件，他就不勝感慨地說道：“你真是好記憶啊！”
曾幾何時，當草野和高橋新吉為《銅鑼》的事兒發生爭執時，雙方都來求證於我。結果我隻好說“我也忘了”，讓兩個人都有麵子。說來，我這個人最討厭為雞毛蒜皮的事發生爭吵了，覺得那樣很丟臉，更何況都是詩壇的大家。那時候，高橋寫的東西大都是杜撰的，為了賺稿費，我覺得挺無聊的。如今來說，這次爭執是心平一方比較在理。盡管這樣說有些殘酷，但的確是新吉不對。
讀了詩人宗左近、入澤康夫、新藤涼子、高田敏子諸位對故人的評論，覺得很有意思。草野心平的詩自不待言，作為人來說，也頗具吸引人的魅力。那種蛙類擁有的濃稠的粘液性……所以，大家都親近他，叫他“心平、心平”的。我認定，他是不會寫男女間的那種詩的，就算寫，恐怕也寫不好，當然在中國大陸時代也不是沒有豔聞，不過，就暫且把這些束之高閣吧。
我在《曆程》上曾刊登過一首題為“老人謠”的詩，如果能承蒙懷念他的諸君再讀一遍，我將不勝榮幸。
草野心平曾詳盡地描述過8年戰爭之後，我們很快在南京重逢的情景。再加一句，說起我們倆當時內心的亢奮，可不是用我的這支筆能夠形容的。
在等待遣返列車的那段日子裏，他住進了南京日僑集中營。我兩三天便邀約他出來一次，請他喝酒以慰藉他。
當他被從上海遣返日本之際，我也特意到上海去給他送行。他站在雨中的卡車上朝我不斷地揮手，與我道別。當時，他身上穿著一件口袋很多的獵人服，是他在舊衣市場上買來的。
草野心平骨子裏畢竟是詩人。去接他時，他興奮得喜笑顏開，分別時則又是一副不勝悲涼的表情。
如果草野君和宮川寅雄不在了的話，那我84年的日本之行就不可能實現吧。但他們倆如今已不在這個世上了。如果沒有他們，文壇詩壇畫壇的各位先生就不會為我捐贈了吧。
草野君拜托我保管的那隻木雕大青蛙，在解放戰爭的混亂中不幸丟失。就算他OK了，但還是吝於給我寫信。
說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當草野心平兄仙遊之日，我從11月3日到17日正巧在他大學時代的廣州，出席中國日本文學研究會。當然，我去到了市內，一邊沿著珠江河畔信步而行，一邊回憶著當時參與《銅鑼》創刊號的那幫嶺南大學的家夥們。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從這個世界上升天而去。
在廣州的公共汽車上，“乘客落車處”幾個字特別醒目。這就是內地所謂“下車口”的意思，但廣東人卻叫“落車處”，讓我覺得有些稀奇。唯獨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我想到了草野心平。（沒準草野心平也是從這落車處下車的吧？）
總之，匆匆寫下此文，再附上相應的照片，立刻給朝倉先生寄去，希望能趕上《曆程》的追悼專刊。
詩友草野心平兄啊，你安息吧！
（11月24日夜）
草野和我在詩歌上的交往，屈指數來，已持續了64載。
84年7月，鄙人東渡之際，他特意派兒子雷、大作兩世兄，迎接我去天山文庫。坐在中間放著一個盛岡大鐵壺的圍爐旁，我和他笑著說道：“我們呀，真是兩個詩癡！”這話並非自卑，毋寧說是指我們倆那種近於自豪的意氣相投。
那時候，草野心平說“黃君，我帶你去看看大海吧”，就和兩個兒子一起帶我到富岡海濱，給我看波濤洶湧的太平洋。
那天，我們倆並躺著午休時，他拚命地問我一些他已經忘卻了的往事，每問一件，他就不勝感慨地說道：“你真是好記憶啊！”
曾幾何時，當草野和高橋新吉為《銅鑼》的事兒發生爭執時，雙方都來求證於我。結果我隻好說“我也忘了”，讓兩個人都有麵子。說來，我這個人最討厭為雞毛蒜皮的事發生爭吵了，覺得那樣很丟臉，更何況都是詩壇的大家。那時候，高橋寫的東西大都是杜撰的，為了賺稿費，我覺得挺無聊的。如今來說，這次爭執是心平一方比較在理。盡管這樣說有些殘酷，但的確是新吉不對。
讀了詩人宗左近、入澤康夫、新藤涼子、高田敏子諸位對故人的評論，覺得很有意思。草野心平的詩自不待言，作為人來說，也頗具吸引人的魅力。那種蛙類擁有的濃稠的粘液性……所以，大家都親近他，叫他“心平、心平”的。我認定，他是不會寫男女間的那種詩的，就算寫，恐怕也寫不好，當然在中國大陸時代也不是沒有豔聞，不過，就暫且把這些束之高閣吧。
我在《曆程》上曾刊登過一首題為“老人謠”的詩，如果能承蒙懷念他的諸君再讀一遍，我將不勝榮幸。
草野心平曾詳盡地描述過8年戰爭之後，我們很快在南京重逢的情景。再加一句，說起我們倆當時內心的亢奮，可不是用我的這支筆能夠形容的。
在等待遣返列車的那段日子裏，他住進了南京日僑集中營。我兩三天便邀約他出來一次，請他喝酒以慰藉他。
當他被從上海遣返日本之際，我也特意到上海去給他送行。他站在雨中的卡車上朝我不斷地揮手，與我道別。當時，他身上穿著一件口袋很多的獵人服，是他在舊衣市場上買來的。
草野心平骨子裏畢竟是詩人。去接他時，他興奮得喜笑顏開，分別時則又是一副不勝悲涼的表情。
如果草野君和宮川寅雄不在了的話，那我84年的日本之行就不可能實現吧。但他們倆如今已不在這個世上了。如果沒有他們，文壇詩壇畫壇的各位先生就不會為我捐贈了吧。
草野君拜托我保管的那隻木雕大青蛙，在解放戰爭的混亂中不幸丟失。就算他OK了，但還是吝於給我寫信。
說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當草野心平兄仙遊之日，我從11月3日到17日正巧在他大學時代的廣州，出席中國日本文學研究會。當然，我去到了市內，一邊沿著珠江河畔信步而行，一邊回憶著當時參與《銅鑼》創刊號的那幫嶺南大學的家夥們。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從這個世界上升天而去。
在廣州的公共汽車上，“乘客落車處”幾個字特別醒目。這就是內地所謂“下車口”的意思，但廣東人卻叫“落車處”，讓我覺得有些稀奇。唯獨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我想到了草野心平。（沒準草野心平也是從這落車處下車的吧？）
總之，匆匆寫下此文，再附上相應的照片，立刻給朝倉先生寄去，希望能趕上《曆程》的追悼專刊。
詩友草野心平兄啊，你安息吧！
（11月24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