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中華帝國首都以及周邊地區發生的所有故事都可以入史。
10月17日,也就是中國首都被聯軍攻占已經62天後,聯軍統帥瓦德西才率領龐大的德國後援軍團姍姍來到北京。這個德國老頭給自己選擇的住宿和辦公地點竟然是原來中華帝國皇太後慈禧的寢宮:鑾儀殿。
由於在他到來之前聯軍將領們已經宣讀了“任何人不準獨立染指紫禁城”的禁令,作為聯軍統帥的瓦德西也不能帶頭違犯激起眾怒,所以,他隻好住進了“三海”內慈禧太後的寢宮裏。對他的這一行為,他在日記裏是這樣解釋的:“此舉是為了表示對中華帝國及其臣民的蔑視。”
鑾儀殿在太液池西、紫光閣南,建於乾隆十五年(1750)1860年被英法聯軍燒毀,光緒十三年(1887)重建。堂內陳設保持原狀,正廳是慈禧日常起居活動之地。廳中設有寶座、禦案、掌扇、玻璃屏風,盛水果供觀賞及聞香味之用的青花大瓷盤,鍍金九桃大銅爐等。堂內東外間為茶點室,東內間為更衣室,西內間為臥室,西外間為處理政務之地,後套間則是宮女、太監及執事女官的值班房。
作為名義上的聯軍統帥,瓦德西帶著13艘軍艦和3萬名德國士兵萬裏迢迢趕往中國的首都,就是為了向中國人尋仇的。所以,他一到北京,就組織了一連串的軍事行動,這些由他指揮的軍事行動,在西方人的史料中被稱之為“聯軍的討伐”。瓦德西一共派出46支討伐隊,其中德軍就占了35支。因此,沒能趕來參加攻擊北京城戰鬥的德軍,此刻便勇氣百倍凶焰萬丈地成為了聯軍中的主力部隊。
聯軍首先向北京郊區進行了小規模的清剿。西南方向攻打了良鄉縣城,西北方向掃蕩了八大處和觀音村等地,南麵清剿了南苑、大興,聯軍認為這些地方都是義和團民的窩點,因此殺了不少青壯年農民。等到北京郊區稍微平靜後,聯軍又將討伐的目標鎖定了保定。
保定,史稱北控三關,南達九省的畿輔首善之區,譽為“天下孔道,京師門戶”,曆來以軍事重鎮著稱。1669年(清康熙八年)保定始為直隸省會。1724年,設直隸總督署。中國人所說的“自古燕趙多壯士”中的燕趙,指的就是這一帶地方。
聯軍認為那裏是義和團的大本營之一,並且他們得知軍機大臣榮祿逃離北京時帶到這裏不少中國軍隊。討伐保定城,聯軍動用了德、英、法、意4國部隊,共一萬多人。這次討伐,由英國的鮑爾準將擔任總指揮,德國的戈諾尼斯上校將擔任副總指揮。這支英軍隊伍,正是由印度軍團和華勇營組成的。
此時已經逃到西安的西太後為了給派往北京和洋人談判的慶親王、李鴻章營造一個合適的氛圍,盡可能地削弱洋人對中國政府的仇恨,已經頒布詔書,下令嚴厲剿殺義和團。
所以瓦德西發起一係列軍事行動後,義和團就處於了一個極為淒慘的境地之中。所有的外國軍隊對他們切齒痛恨,不殺不快,而曾在戰場上與自己並肩對付洋兵的中國政府軍隊,也反目為仇,殺起他們來猶如砍瓜切菜一般地痛快利落。在中外軍隊的兩麵夾擊之下,曾有上百萬人之眾的義和團很快便在人世間煙消雲散,成為了曆史長卷中一個令後人感慨萬端,可作多種解讀的符號。
此時京保鐵路已經修通到了高碑店,德、英、法、意4國軍隊在高碑店集中後遂展開清剿行動。
可是,作為總指揮的鮑爾將軍卻遇到了一個他難以解決的難題。他麾下的德、法兩軍因兩國間的世仇,水火難容,行軍時搶道,休息時爭搶宿營地,兩軍大打出手已成尋常事,日耳曼人生性殘暴,爭強鬥狠,拳打腳踢尚不過癮,有時甚至還動槍動炮地和法國人幹。尤其是擔任副總指揮的戈諾尼斯上校,仗著人多勢眾――
攻打保定的德軍有多達5000人,係絕對主力――根本不把他這總指揮放在眼裏,凡事我行我素,從不向他請示。
鮑爾為避免引出更多麻煩,決定兵分三路,左翼由戈諾尼斯的德國人組成,右翼由法國人和意大利人組成,他自己則統率華勇營和印度軍團擔任中路。
洛斯勃爾的騎兵營依舊擔任英國大軍的先頭部隊,由於中國軍隊正在四處剿殺義和團,所以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遇上一次真正的戰鬥。義和團的殘部將全部仇恨都集中到了中國政府軍隊的身上,根本沒有意誌與能力和他們為敵,中國政府軍隊一聽說聯軍大部隊到了,更是撒開腳丫子便逃。
洛斯勃爾和他的士兵們深深地感覺到,由於後勤保障充足,戰鬥聊勝於無,這次向保定的進攻,簡直就如同是一次愜意的長途旅行。
更令他們料想不到的是,當他們到達直隸首府保定城郊時,他們遇到的不是中國正規軍的抵抗,而是由直隸布政使兼直隸代理總督廷雍親率的由眾多地方官員組成的歡迎隊伍……
國人誰不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而如今荊軻已死,壯士不在,在產生過隻身刺殺秦王的孤膽英雄的燕趙大地上,上演了如此隆重屈辱的一幕,中華後人,焉能不為之一歎!
這不能簡單地從道義上譴責廷雍等保定的地方官員貪生怕死,而是他不得不如此――因為,套用現在的一句官場流行語,這純屬“職務行為”,與他們個人的道德操守無關。
向保定發起攻擊行動前,聯軍指揮官向中國政府的談判代表慶親王和李鴻章“聲明”:如果聯軍在向保定發起的軍事行動中遭遇中國正規軍隊抵抗,就全城雞犬不留;如果中國軍隊不抵抗,就打白旗迎接聯軍。慶親王和李鴻章立即聯名電令廷雍:“務必嚴諭將士,勿輕用武挑釁,致啟不測之禍。”
廷雍得到命令後,不但下令直隸官府衙門和軍隊準備了白旗,而且調動大軍對義和團嚴加痛剿,以此取悅洋兵。
1900年11月1日清晨,冬日凜冽的陽光灑在一片寶石頂子之上,身穿各式官服的保定文武官員們齊聚在保定北門外的馮家莊,像歡迎自己的皇帝一樣歡迎入侵者的到來。滿城的老百姓也被官府組織起來,人人手持紙做的萬國小旗,到街上夾道歡迎洋兵入城。從官員到小民百姓皆以為主動投降便可免死避難,所以這一天城中萬人空巷,猶似過節一般的熱鬧。
鮑爾將軍騎在高頭大馬上,率領華勇營和印度軍團的3000餘名官兵,作為聯軍的先頭部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保定城。
但是,廷雍恐怕並不知道,從鮑爾將軍那雙充滿殺機的藍幽幽的目光裏,他已經注定成為了一個必死之人。
洋人不能不殺廷雍,這是因為他們必須為曾經震驚西方世界的法國姑娘莫蘭・諾麗絲報仇雪恨。
曾經住過李鴻章、榮祿等中國高官的直隸總督衙門(今保定市博物館)二堂西小院,成為了鮑爾將軍的指揮所。英軍與相繼進城的德、法、意軍分兵占領了城中的幾處重要據點,同時對保定城實行分區占領。洛斯勃爾的騎兵營則擔負起鮑爾將軍的警衛重任,駐紮在院大宅深的直隸總督署裏。
聯軍開進保定城之後發現官銀庫裏的120萬兩銀子沒了,這讓鮑爾和法、德、意的軍官們懊惱萬分。而恰恰在這時候,保定城裏發生的一樁血案,成了他們瘋狂屠殺保定百姓的最好借口。
德國人在徐水縣清剿義和團時遭到了義和團的伏擊,在德軍強大火力的攻擊下義和團倉皇逃進了離此不遠的小寺鎮。尾隨而至的德軍包圍了這座鎮子並用大炮向鎮子進行了連續的轟擊,傷亡的中國百姓達上千人,然後德國人衝進了鎮子瘋狂地燒殺擄掠,還抓了2000多人關在城隍廟裏。
徐水知縣袁鬥文聞訊後不顧個人安危,從縣城飛馬趕來想製止屠殺,也被德國人抓了起來,德國士兵把他綁在城隍廟大門前毒打取樂,還讓袁鬥文的隨從趕回縣城傳話,威脅“如果不在24小時之內交出3萬兩銀子,就把袁知縣和小寺鎮上的中國人全部槍斃”。他們還押著五花大綁的中國知縣到街上去指認義和團民,想方設法地對他進行羞辱。縣城的紳士百姓急忙湊銀子,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把銀子湊齊送到小寺鎮贖人,但被抓的人已經隻剩下一半還活著。
這活著的人裏麵就有個叫吳道增的中年男人和他膝下才14歲的兒子。他家原本在小寺鎮上開有一個小型的鞭炮作坊,全家祖孫三代18口人,活下來的隻剩下他父子倆。大難不死的吳道增也不想活了,回到家裏用火藥雷管做成幾串土炸彈,貼身纏在自己和兒子身上,然後父子倆匆匆趕到保定城裏找洋人拚命。
進城之後在大街上看見身穿各式軍裝頭戴各式軍帽的洋兵,他才知道前來攻打保定府的不是來自一個國家的洋人。好在他腦瓜子還算活絡,既然血洗小寺鎮的是戴尖頂鋼盔的洋人,他就專門找戴尖頂鋼盔的洋人炸。
走到金台驛街時,恰巧讓他看見一幫戴尖頂鋼盔的洋人正在飯館裏圍著兩張桌子大吃大喝。吳道增在旁邊的胡同口用燧石打火點燃他和兒子身上的引線,然後發瘋一樣地衝進了飯館大堂,凜然大喝:“中國人快快出去,我父子倆隻找洋鬼子拚命!”話音剛落,父子倆衝上前去一人摟住個洋人便不放手。
大堂上的中國人一聽,盡皆奪門而去。唯獨德國人聽不懂中國話,不知怎麽回事。他們見這一老一少殺氣騰騰,身上“滋滋”冒煙,情知不好,也想往門外跑。被父子倆摟住的德國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拚命想掙脫。一團混亂之中,隻聽“轟”的一聲巨響,斷肢殘臂血肉腦漿隨著磚瓦碎石四下飛濺,大堂上烈焰衝騰,半邊屋頂掉了下來。
吳氏父子以粉身碎骨的代價,使6名日耳曼人命喪東方,8名日耳曼人成為殘廢。
戈諾尼斯一聽出了這樣的事,氣急敗壞,立即命令德軍緊急出動,血洗保定城。在他的這道殺氣騰騰的命令中有著這樣一句載入中國曆史的話:“日耳曼人必須給這塊土地上的所有生命留下不易忘卻的懲罰!”
5000名德軍蜂擁而出,盡著性子搶劫、殺人、放火、奸淫。
德軍放膽一幹,正急於為諾麗絲報仇的法國人也迫不及待地卷了進去。
待在直隸總督衙門裏的鮑爾將軍耳聞全城大亂,尚不知究竟出了什麽事,待得知原委,他下的第一道命令不是讓英軍也參與搶劫,而是把所有的中國官員全部抓起來。直隸布政使兼直隸代理總督廷雍、臬台沈家本、城守尉奎恒、參將王占魁。還有一個逃難來到此地,曾在天津為裕祿舉薦過張德成,並自告奮勇為張德成辦過糧台的司道譚文煥。
鮑爾對中國的國情已經十分了解,1000戶中國的平民百姓的積蓄,也當不了一個中國高官的家財。命令末尾還有一條:立即停止騷擾中國百姓,但對拳匪嚴懲不貸。
轉眼之間,在保定北門前畢恭畢敬地歡迎侵略者“光臨”的中國地方官員一個不剩地被投進了大牢,他們的家產也被抄了個精光。
在這場暴行中,德國人和法國人最為踴躍,因為聯軍指揮部下令清查斬殺所有義和團民,而保定又是義和團的老巢之一。所以,這場災難不僅沒有因為鮑爾將軍的“禁令”得到有效製止,相反立即蔓延到了全城絕大多數老百姓的家中。德國人和法國人“名正言順”地闖進千家萬戶清查搜捕義和團民。落網者的結局一律是全家被殺,家產被抄,房屋被燒。被抓的人見死之將至,大難臨頭,於是便胡咬亂吐,不管真假,將凡是與自己曾有過節的人也供了出來。日耳曼人和法蘭西人對義和團采用了他們自認為遠比中國人采用的砍頭更為文明的方式來對付被抓的“義和團民”。他們將保定全城變成了一座大刑場,幾乎所有的空地上都立起了密密麻麻的絞刑架,每一座絞刑架上都密密麻麻地吊滿了“拳民”的屍體。滿城四處起火,烈焰衝騰,到了夜間,更是亮如白晝。
聯軍官兵將從保定城中搶劫來的財物裝了數百輛大車,晝夜不停地往北京方向運。僅11月5日這一天,從保定出城的大車就有100多輛,聯軍同時還大規模地洗劫了保定附近所有的城鎮鄉村。
連中國皇家的陵園西陵亦未能逃過這一場大劫難。
11月8日,鮑爾將軍接到瓦德西元帥的電報,命令他立即對西陵采取行動。
這是因為,瓦德西抵京後得知,在義和團猖獗京城時,以前好些客死中土的著名教士,如利瑪竇、南懷仁、湯若望的墳墓,都被盜毀,骨殖也被拋之荒野。瓦德西為了報複,更為了威脅遠在西安的中國政府,特地下了這道命令。
清西陵位於河北省易縣永寧山下,是清王朝皇室的陵墓群之一。有帝陵4座――泰陵(雍正)昌陵(嘉慶)慕陵(道光)崇陵(光緒)後陵3座,妃園寢3座,王公、公主園寢4座。共14座,葬76人。陵園建築達5萬多平方米,共有殿宇千餘間,石建築和石雕百餘座。清西陵規模宏大、內涵豐富,其建築技藝之精湛、品種之齊全,在中國皇家陵寢建築中絕無僅有。泰陵是清西陵中建築最早、布局與形製最符合中國的“風水”觀,規模最大、功能最完備的帝陵。泰陵前3座精美的石牌坊和大紅門構成西陵的總門戶。昌陵建築與泰陵規製相同,但其隆恩殿內以花斑石漫地非常獨特,有“滿堂寶石”之譽;慕陵隆恩殿、配殿建築木構架均為楠木,並以精巧的雕工技藝雕刻出1318條形態各異的蟠龍和遊龍。祟陵殿宇木構架均為鋼鐵木,質地堅硬,被稱為銅梁鐵柱,其地宮內的石雕佛像精美無比。永福寺、行宮和親王、公主園寢則是清陵建築中完整保存的珍品。整個清西陵氣勢磅礴,雄偉壯觀,實為中國陵寢古建築中的精美傑作。
這座不知花費了中華帝國多少人力財力物力,耗費了多少時間才修建起來的帝王陵園僅在兩三日之內便變成了一片廢墟。聯軍用炸藥炸開地宮,打開棺槨,將帝王之軀拋置荒野,將陵內所有的珍寶劫掠一空。這還不夠,就連陵園門窗上的銅片都被撬走了,因為聯軍官兵堅信那同樣是黃金製作的。
連死去的中國曆代皇帝都被殃及,活著的中國官員,也就沒有多少日子了。
鮑爾獲得了中國官員們的全部家產並不滿足,他命令洛斯勃爾撬開廷雍的嘴巴,讓他供出到底把那120萬兩庫銀藏到了什麽地方。
此時的廷雍早已是悲憤交加,從內心講,他並不願意向洋人投降,他知道這樣的行為完全可能使自己的姓名被後人重重地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甚至禍及子孫後代也抬不起頭來。可上命決不可違。而且,他忍辱負重,率領總督衙門和保定府的地方官員投降聯軍,內心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避免保定滿城百姓生靈塗炭。可是,聯軍進城後並沒有放過他們,照樣將他和手下的官員們抓起來,還把家給抄了。保定百姓,也未能因主動投降而躲過大劫難。事到如今,廷雍痛悔不已,早知如此,還不如率領軍民拚死一搏,即便戰死沙場,也還能落個聶士成那樣的千古美名。所以,麵對聯軍的吊打折磨,他已抱定必死之心,決不將庫銀的去向告訴洋人。
而且,他對這幫身穿英國厚呢軍大衣的中國人深惡痛絕,因為折磨他時,英國人一般隻動口,動手的,都是中國人。他們打起中國官員來,一個比一個心黑手狠。
心黑手狠的正是洛斯勃爾和他手下的中國人。鄭逸秋、黎成對中國官員有著切齒之痛,逮著這樣難得的機會,他們自然巴心不得出出心中惡氣。大冷天裏,他們把廷雍等官員脫得精光,吊在總督衙門的院裏古柏上,用馬鞭子狠命地抽,人昏過去了,再用冷水潑醒。
受盡折磨,廷雍隻求速死,堅不吐實。
洛斯勃爾氣得七竅生煙,束手無策。最終,還是鄭逸秋為他獻上一策,終於使廷雍開了口。鄭逸秋的主意十分毒辣,也十分有效。他讓洛斯勃爾把廷雍的一家老幼27口全抓到了總督衙門,當著廷雍的麵折磨侮辱他們。可憐廷雍,雖能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卻終斷不了兒女情長之念,看見父母妻妾兒女遭受淩辱毒打,而且命懸一線,終於扛不住了。他跪伏在地,表示自己願意以命抵罪,隻請求寬恕他的家人,隨後,他供出了在聯軍進城之前,他已命令手下官員趙嘉駟將府庫裏的120萬兩白銀連夜轉移到完縣縣衙的銀庫去了。
鮑爾將軍聞之大喜,立即命令洛斯勃爾率騎兵營星夜趕往完縣,務必將這筆巨款搶到手裏。豈料洛斯勃爾率部飛馬趕到完縣,將完縣知縣白燦抓起來一問,白燦卻說這筆銀子根本就沒送到完縣。洛斯勃爾大怒,不僅動了刑,還采用了迫使廷雍最終開口的手段。可是,直至把白燦的家人殺完,白燦依然否認保定的庫銀運到了完縣。
洛斯勃爾最後隻好把白燦也槍斃了,然後率部悻悻返回保定。
是否有這樣一筆巨款?廷雍是否派趙嘉駟將這筆巨款送往了完縣?如果真有其事,這筆巨款最終落到了誰手中?
這並不是一個曆史之謎。據史料證實,這120萬兩白銀確實被趙嘉駟極負責任地“安全轉移”了。問題是趙嘉駟並沒有把這批銀子轉移到完縣,半途中,他拿出了其中的20萬兩分給參與轉移行動的衙役,然後把剩下的100萬兩“轉移”到自己家裏去了。
廷雍死後,保定的這批府銀從此便再無人過問。而更奇怪的是,趙嘉駟在1900年以後的日子裏居然一直平安無事,而且還“尚署某縣”,升了官。隻是別人偶爾提及關於那段日子或那些銀子的事,他就顯得有些尷尬。“常飾為窘乏,以冀掩飾雲”。摘自《汪穰卿筆記》,汪康年著。
洛斯勃爾白跑了一趟,廷雍等一幫中國官員的生命就該結束了。
戈諾尼斯和法軍指揮官貝洛特爭先恐後地趕到總督衙門,強烈要求鮑爾把廷雍和另外幾位要殺的中國官員交給他們處決。
戈諾尼斯說:“這是每一位德國人最為盼望的好消息。”
而貝洛特則認為廷雍殺死了法國姑娘,他們有比德國人更為充足的理由來此處決這幫中國官員。
鮑爾將軍很精明,為了避免激化矛盾,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令各方均不好反對的絕妙主意:組成4國聯合軍法處,而且完全采用中國人的法律――《大清律》和中國人的方式來處決這批中國官員。
鮑爾的提議獲得了三國指揮官的一致讚同。因為在處決廷雍等人的問題上,他們的目的十分直接簡單,就是要通過處決中國高官這樣一件事,最大可能地羞辱和刺激中國人。
審判直隸最高官員的地點特地選在了直隸的最高領導機構所在地直隸總督衙門。也就是廷雍本人平日斷案和處理公務的地方。
中國的地方政府官員,由鮑爾將軍與法、德、意三國指揮官組成的“審判官”審問。他們在衙門大堂上成一排正襟危坐,兩旁的衙役也全是聯軍士兵。
於攻占保定的4國聯軍而言,殺掉廷雍等中國地方官員,無疑狠狠出了一口惡氣。於中國政府或者說於中國人而言,卻是從此多了一段奇恥大辱。洋人在中國的土地上在中國的衙門裏用中國的法律公開審判中國的高級官員,且最後用中國的行刑方式也就是用鬼頭刀砍下廷雍等官員的頭,無論哪一個中國人也無法認同這一點。洋人也太霸道了!洋人欺人也太甚了!廷雍的小妾燕佳氏為此服毒自盡。
廷雍的腦袋落下6天後,中國政府在社會各界的強大壓力下,總算也做出了向列強各國提出抗議的反應:“即使中國官員有辦理不善之處,自應交中國自行處分,何得侵我自主之權?”
抗議顯然是象征性的,對列強無任何意義,主要是出了這麽大的事,不能不做個姿態給中國人看。
抗議更是乏力的,“即使中國官員有辦理不善之處”,一開口話中已先透出幾分理虧,洋人如何會拿這樣的抗議當回事?自然,中國政府在剛剛戰敗,慈禧西逃的那種逆境中,能有勇氣硬著頭皮向洋人討個“公道”,已實屬不易了。
在對於廷雍被殺這件事上,似沒有多少疑義,所有的中國人都憤慨,所有的中國人都備感恥辱。但對於廷雍這個人,就沒有這樣眾口一詞了,甚至有些人認為廷雍是個取巧之臣,該殺,隻不過不該由洋人來殺。但史官們則站在統治者的立場上對廷雍讚譽有加,認為廷雍忠於朝廷,盡了地方官之責。
在4國聯軍組織的國際審判會上,廷雍也是這樣來為自己辯護的。他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遵照朝廷的旨意。
在中國的官方史書上,廷雍似乎成了一位義節千秋,“威武不能屈”的民族“英雄”。
1900年是廷雍人生的最輝煌的一年,也是廷雍人生的最暗淡的一年。他像一隻被不斷吹鼓的氣球,鼓脹到了極點,就砰一聲爆裂了。他先是由直隸按察使升為直隸布政使,不久,八國聯軍攻入天津,指揮天津保衛戰的直隸總督裕祿絕望中在楊村的一家棺材鋪裏自殺,於是廷雍又被朝廷委任為直隸代理總督。這都是發生在短短的幾個月間的事,或許連廷雍自己都沒想到官會升得這麽快。他更沒想到的是直隸代理總督不過剛剛當了兩個多月,他便被洋人送上了斷頭台。人生的大起大落大紅大黑大喜大悲在廷雍的身上都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
其實,平心而論,廷雍如果不是個取巧之臣,那麽他的頭腦就是過於簡單。他申辯說:“朝廷意,雍不敢違。”
其實,朝廷的真正意思,他根本沒有理解。
100年前的那個社會是個複雜的社會,朝廷裏既有仇恨洋人堅決主戰的載漪、剛毅、趙舒翹之流,又有堅決反戰的徐用儀、立山、聯元一幹人,還有態度曖昧的慶親王、榮祿等。即使慈禧這樣的鐵腕女人,表麵上聲色俱厲,內心深處卻是矛盾重重,猶猶豫豫。她既恨死了洋人,又怕極了洋人。禦前會議一連開了4次,方做出宣戰的決定。宣戰後的第二天,董福祥部及義和團便開始圍攻東交民巷的使館區,可中國最精銳的軍隊麵對由使館人員和中國教民組成的“民兵”,攻打了59天也沒有攻打下來。後來慈禧太後在匆匆西逃太原的路上,對她的隨員到底說了一句心裏話。她說:“使館區我若真想攻下來,早就攻下來了。”
廷雍如果能夠及時揣摩出慈禧的心思,也像慈禧那樣表麵上對洋人動點真格的,暗中卻又手下留情,後來的被砍頭的命運想必就不會落到他的頭上了。
如果沒有1900年6月30日的那樁發生在保定城內的屠殺,廷雍率眾官紳歡迎4國聯軍入城的行為後人或許還可以理解,我們可以認為廷雍這是從大局出發。可是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的是廷雍在不該向洋人和中國基督徒(他們都手無寸鐵)動手的時候動手大開殺戒,而麵對4國聯軍荷槍實彈兵臨城下該向“侵略軍”動手的時候卻又偏偏不敢動手――這難道不也是中國人的劣根嗎?
值得一提的是廷雍在4國聯軍組織的“國際軍事法庭”上的表現。他在生命的最後的幾天裏,總算為自己塗抹了一筆亮色,因此也使朝廷的史官們有根有據地為他評功擺好,“蓋棺論定”。
在“法庭”上,廷雍的確表現得頗有骨氣。
鮑爾將軍損就損在這裏。他大概覺得在直隸總督衙門裏審判這位代理直隸總督能夠最大限度地羞辱一下廷雍以及所有的中國人,卻不想這種羞辱反而激起了廷雍的骨氣。他先是為自己辯護,說他所作所為是遵朝廷的旨意,屬於“職務行為”。接著便將保定其他官員的責任統統攬到自己的頭上――這一點為他在崇尚氣節的中國人之中贏得了極佳的口碑――他說是他命令他們這樣幹的。
麵對鮑爾的審訊,他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地說道:“今至此,斧鉞由汝,奚問何?”
在已經預料到的死亡麵前,廷雍毫無畏懼,實可用“大義凜然視死如歸”這八個字來形容。和死在京城的恩海一樣,就算他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英雄,卻也到底在死到臨頭之際表現出了幾分真正的英雄氣概。
“審問”從廷雍開始,姓名、職業和罪行。最後宣布“審判結果”:直隸布政使廷雍、保定守尉奎恒、參將王占魁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按察使沈家本革職,實施軍事囚禁;譚文煥因係逃到此地躲避的天津司道,則被移解天津,梟首示眾6日。
廷雍很簡單,又很複雜。
1900年11月6日,廷雍以及奎恒、王占魁三人被聯軍押至行刑地鳳凰台。這一天僅僅距莫姑娘的死4個月零6天。4國聯軍各派出一名軍官監斬,英軍的代表是洛斯勃爾營長。殺人的活兒全部由中國衙門裏的職業劊子手來完成,他們砍中國官員的腦袋時有人主刀,有人打下手,一絲不苟,十分敬業。
正是保定初冬的日子,1900年中國北方的第一場小雪早已停了,沐浴著鳳凰台的是一抹慘淡的陽光,老樹幾乎落光了樹葉的枝杈在寒風中瑟瑟抖動。後人無法想象廷雍身處斷頭台時的心境。在他被雙手反縛地按在地上,在劊子手的大刀就要落在他的脖子上的一刻,他想了些什麽?當然他也可能想起4個月前被殺的包括莫蘭・諾麗絲在內的那些教士教民們,想起了年輕美麗的法國姑娘莫蘭・諾麗絲聲嘶力竭的呼救――“誰救我,我就嫁給誰”。他想他也許真的做得過分了些,他想他其實是完全有能力讓那些人避免那場災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