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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回 華勇營助紂為虐王爺府大禍臨門

  作為東交民巷第一個解放者的喜悅尚未過去,鄭逸秋便將洛斯勃爾拉到一邊,低聲對他說道:“洛斯勃爾,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事?你說吧。”

  鄭逸秋激動地說:“你聽聽這滿城的槍炮聲,看看這滿城的大火,北京城已經完全大亂了。你知道的,是慈禧下詔殺害了我的全家,我想帶著人到皇宮去,親手抓住這個老妖婆!”

  自秘密率隊潛入北京城後,鄭逸秋心裏便萌生出這個極為大膽的念頭,他覺得眼下機會已經到了。

  洛斯勃爾大喜:“能夠抓住慈禧,那不僅僅是你鄭逸秋個人的事,也是為我們華勇營,為我們英國軍隊爭光啊!逸秋,現在中國軍隊已經被打得落花流水,隻顧逃命,再也不需要你們喬裝打扮了,要去,全營都去,抓不住活的,能打死慈禧也算立下大功了!”

  洛斯勃爾說幹就幹,馬上把騎兵營集合起來。他還向全營官兵宣布,他已接到鮑爾將軍的命令,攻占北京後,所繳獲的一切戰利品必須上交司令部,再由司令部按戰功分攤下來,敢有私藏戰利品者,一律軍法從事。

  因先遣隊的馬匹留在了大紅門裏,鄭逸秋帶著原班弟兄趕去大紅門,留下黎成一人給洛斯勃爾帶路,約定在王府井街口會合。

  一個鍾頭後,會聚在王府井的騎兵營高舉著大英帝國的米字旗,沿著大街向內城一路狂奔而去。

  這時已是8月15日的清晨5點鍾左右,東直門城樓一帶的天空,已經露出了青白的晨光。

  鄭逸秋與黎成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他們繞著內城城牆,向著紫禁城的神武門方向疾步趕去。

  就在他們剛剛到達景山大街的時候,驚慌失措的慈禧太後正帶著逃難隊伍離開樂壽宮,出了貞順門,向著神武門倉皇奔去。

  此時的慈禧已經是一副極其普通的老年婦女的打扮:盤羊式的漢民婆婆發式,深藍色的半新不舊的夏布褂子,淺藍色的舊褲子,新綁腿,新白布襪子,黑布鞋。尾隨在後的光緒皇帝則是按照漢民跑生意的小夥計的形象設計的:藍色的長衫,肥大的黑褲子,圓頂的小草帽。史書記載,此時的光緒已是“悲憤之極,幾近戰栗”。

  在貞順門外,榮祿已經為慈禧太後、光緒皇帝和隨駕官員準備了一隊藍布圍子騾車。

  上車的時候,慈禧向跟隨她逃亡的人交代:要是遇到盤問,就說他們是鄉下人。並且嚴厲地威脅說,誰要是亂說話,就把誰扔下車去!

  話音未落,南邊一聲炮響,距離很近很近。

  這一發炮彈,是占領正陽門不久後的美軍發射的。

  從高大的正陽門進去,美軍炮兵連連長瑞利上尉看見了一道偉岸的紅牆橫亙在他眼前。他趕緊打開地圖一看,不由得驚叫起來:“上帝啊,我們已經來到了中國的紫禁城!”

  美軍第14、第9步兵團官兵開始向著紫禁城衝擊。他們沒想到,此時專司守衛紫禁城的虎神營官兵已經退縮到了紫禁城裏,因為他們進口的輕武器實在難以和洋兵的大炮抗衡。美軍沒有受到中國軍隊稍微像樣一點的狙擊,卻對聳立在眼前的高大紅牆束手無策。紫禁城圍牆的高度根本沒有攀爬上去的可能,於是,他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炮兵身上,因為他們看見了一道緊閉的大門。

  這座大門就是皇城的第一道大門:大清門。

  如今在北京城已經看不到這座大門了。它的位置在今天的天安門和正陽門之間。

  大清門,中華帝國具有象征性的國門,出奇的結實。

  在連長瑞利的指揮下,上尉蘇莫萊像在靶場上訓練新兵一樣,在大清門的門閂上畫出了一個白色的圓圈,然後他退後100米,命令炮兵對準圓圈開炮。這是聯軍向中國皇城發射的第一發炮彈,也就是把剛剛出了貞順門的慈禧嚇得魂飛魄散的那一聲巨響。

  兩次齊射,大清門門閂被炸開了。

  美軍蜂擁而入。

  讓他們感到極為懊喪的是,在他們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座大門――這是天安門,通向紫禁城的第二道大門。

  美軍遭到了來自天安門城樓上的密集火力的射擊。占據著有利地形的虎神營官兵們的突然襲擊,使數名美軍官兵倒地,包括衝在最前麵的炮兵連長瑞利上尉。

  這個美國上尉也許是死在距離聯軍們幻想的堆滿黃金珠寶的中國皇宮最近的一名軍官。

  虎神營官兵的抵抗持續了半個小時,這是整個中國的最後的抵抗,因為他們的身後就是皇帝居住的地方了。

  虎神營官兵格外頑強,他們每一個人都清楚自己首先是因為對皇上有著無限的忠誠才被挑選到皇宮衛隊裏來的,而不是因為他們大都有著出色的武功。而且他們的月銀和生活待遇乃至政治地位也比綠營兵優越得多,這種優越感在他們的皇上和太後有難的時候就立即轉化成了一種大無畏精神的巨大動力。在美軍向天安門門閂和城樓上發射密集炮彈時,虎神營官兵沒有一個放棄陣地的。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此刻他們的皇上和太後已經丟下他們和全城的老百姓逃出了身後的紫禁城。虎神營官兵們在流血和死亡之中,始終感覺到的是身後皇上和太後殷切的目光。他們拚盡最後的力量向城門下的入侵者射擊,被密集的炮彈炸死的同伴的屍體堆積起來,當做了他們的掩體。

  荷蘭隨軍記者尼・卡爾森在他的《坍塌的紫禁城》一書中寫道:“英國軍隊騎著自行車趕來增援了,集中在天壇的鮑爾將軍率領著一支由黃皮膚的中國人組成的軍隊,這些中國人與他們守衛在天安門城樓上的同胞一樣不怕死,他們扔下自行車,架起雲梯往天安門城樓上爬。當他們終於登上城樓的時候,立即用中國話向下麵狂喊:‘都上來吧,這上麵的人全都死光了!’”

  美軍步兵已經從被炸開的天安門城門中間衝了進去。衝入城門的時候,美國人和剛剛趕來的一支俄國部隊幾乎火拚了起來,他們互相排擠、推搡甚至動了拳腳:雙方都想第一個衝入中華帝國的皇宮。

  但是,他們同時看見,前麵又出現了一座城門。這座城門看起來比天安門更高更堅固。

  這是進入中國紫禁城的最後一道門:午門。

  美軍立即架好炮。他們已經不需要在門閂的位置畫出白圈了,他們已經熟悉了中國城門的結構。

  美國人、俄國人、英國人和為英國人效勞的中國人全都興奮極了,因為他們知道,隻要麵前的這座大門一破,中國寶庫的大門就完全向他們敞開了!

  但是,這時突然快馬飛報:停止對紫禁城的攻擊。

  原來,各國司令官已經得知了美軍想要首先進入紫禁城的消息,他們立即召開緊急會議,一致認為“繼續攻擊紫禁城會激怒中國人”;同時決定:為了防止一國獨占或搶占中國紫禁城,暫停對紫禁城的一切軍事行動。

  付出了代價的美軍不服,但是身邊是堅決“同意”的英軍和俄軍的仇恨的目光,於是聯軍對中國紫禁城的攻擊終於停止在了午門前。

  這時慈禧太後和光緒皇帝一行已經出了紫禁城的後門神武門。

  神武門外濃煙滾滾。在美軍從正麵攻擊皇城的時候,俄、法、日三國軍隊從後麵開始了攻擊。為了壓製美軍的攻擊速度,爭取首先進入皇宮的特權,法國炮兵甚至向美軍開了炮。

  剛毅、趙舒翹已在城門外接駕,慈禧還能下的諭旨隻剩下了趕快護駕出城了。

  突然一隊人馬衝向慈禧的車隊,所有人都驚叫起來,定神看,是榮祿專門派來保護皇上和太後的健銳營的馬隊。

  皇家的車馬剛要從神武門向德勝門方向逃命,這時出現了一個更加意外的情況:3000餘名義和團員蜂擁而來。

  這是在有關1900年京城防禦戰鬥的史料中罕見的關於義和團行蹤的記錄。

  在整個京城防禦戰鬥中,除了戰鬥開始的時候外城發生了激烈的戰事之外,外城丟失後,城內基本上沒有發生中國軍隊與聯軍的大規模的戰鬥。並且巷戰的記載也很少。中國正規軍除了傷亡者之外,都爭先恐後地撤出了城區。但是,從有關史料上估算,“城內設壇八百餘所,每壇百人”――北京城內至少存在有義和團八萬之眾。當中國首都的城門一個一個被攻破的時候,無法確切得知這些“扶清滅洋。”

  的農民們直奔皇宮的後門神武門的目的是什麽。有人分析說他們是來“保衛皇宮。”

  的,這個說法沒有充分的根據。保衛皇宮的戰鬥,發生在皇宮的正門大清門或天安門附近,因為在那裏是聯軍攻擊皇宮的主攻方向。有人說義和團是趕來“護駕”的,可當時連大部分的中國官員都不知道皇帝和太後要逃亡了,農民們如何事先得知?而“健銳營的撤退引起了農民們的憤怒”一說倒是有點道理。中國正規軍放棄正麵抵抗往北而去,這在農民們的眼裏是臨陣逃脫,義和團民們是要追上這些正規軍算賬的,中國農民對中國軍隊的仇恨不是一天兩天之內形成的。

  義和團們和健銳營官兵混亂地堵在了神武門下。農民們根本想不到他們看見的那一隊騾車裏麵乘坐的是皇上和太後。他們認為那是高官們的逃亡家眷。

  真正的護駕官兵立即向著義和團開了火,這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大混亂。在槍彈下和戰馬的踩踏下,義和團民們紛紛倒下。情緒複雜的中國農民們拚死反抗,而俄、日、法兩國官兵正從東西兩個方向壓過來,使這裏的戰鬥在陣營區分上、戰線分割上和戰鬥進程上,都無法準確描述。

  當健銳營的官兵在和義和團民的戰鬥中殺開一條血路,保護皇帝和太後的車隊向北而去的時候,鄭逸秋趕到了,和義和團民一樣,他們也沒有對那一隊騾車給予特別的注意,而是立即向義和團民開了火。

  接著俄軍、法軍和日軍也趕到了。這是真正的大規模殺戮,數千義和團民被猛烈的炮擊和步槍的射擊壓縮在皇城城牆下,完全失去抵抗的能力。華勇營和俄、日、法三國軍隊的屠殺持續了一個小時之久,直到所有的義和團民全部沒有了聲息。

  應該說,正是義和團的這個舉動,為慈禧的逃亡爭取了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中國農民的反抗無意中起到了掩護中國皇帝和太後的作用。如果沒有義和團的出現,從東西兩麵壓過來的華勇營和俄、日、法三軍,勢必輕易地就能將慈禧的逃亡車隊扣押在神武門外。如果慈禧一行沒有被當做難民打死在亂槍中的話,那麽,中國的皇帝和掌權的太後同時被俘,中國曆史將會是什麽樣子?

  中華帝國的都城終於在外國軍隊的圍攻中淪陷了。

  中華帝國的名義上的皇帝與大權獨攬的慈禧太後逃跑了。時間是1900年8月15清晨7點鍾左右。

  慈禧乘坐的騾車在前,光緒乘溥倫貝子的馬車隨後,中國皇帝手上拿著一隻赤金水煙袋,神色沮喪,形同木偶。太後出宮之前竟然下令殺害了他最愛的珍妃,讓他心痛欲裂。雖說國難當頭,夫妻之情隻能拋至身後,可他這位姨母太後的狠毒讓他恐懼,也更讓他仇恨。

  這支龐大的禦駕隊伍倉皇逃往西直門,在高粱橋碼頭的倚虹堂稍微休息後,又向頤和園狂奔而去。到了園中,慈禧匆匆召見了慶親王奕�、端親王載漪,剛聲色嚴厲地罵了句“都是你們鬧的”,便欲泣不止。

  王爺們嚇得磕頭如搗蒜,連叫“奴才該死”,慈禧也不再言語,甩袖便走,讓李蓮英等人收拾了一些珍寶,一路向西北奔逃。

  朝廷率先一逃,高官緊隨其後,被丟在洋兵炮火鐵蹄下的隻剩下百萬平民百姓。北京城頓時群龍無首,天下大亂。能逃的都已逃了,不能逃的也在逃,大街小巷,車鳴馬叫,大哭小喊,聲浪直衝雲天。

  “可憐潰兵敗匪,擠做一糟,百姓不堪騷擾,反眼巴巴的專望洋兵。洋兵到一處,順民旗幟高懸一處。百姓雖乏愛國心,然非權奸激變,亦決不至此。”(摘自《清史演義》,蔡東藩著。

  已經衝到神武門外的俄國人、法國人、日本人、華勇營裏的英國人與中國人全都急不可耐地欲搶先進入這座不知藏著多少珍寶的龐大皇宮。

  然而就在這時候,各國傳令兵飛馬向他們的指揮官送來了聯軍總司令部的命令:1.任何一國軍隊不得擅自進入中國皇宮;2.中國皇宮的警衛工作,由美軍司令威爾遜・薩菲將軍全權負責。

  皇宮近在眼前而不能入,聯軍官兵焦急萬分,隻得沿著夾道的紅牆爭先恐後地往中海、南海、北海擁去,這“三海”就是皇家園林西苑。

  明朝嘉靖以前,曆代皇帝都住在紫禁城裏,可是自從以昏聵剛愎出名的嘉靖皇帝在乾清宮遭宮女勒殺險些喪命後,他便總對紫禁城疑心生暗鬼,索性搬入西苑常住,開了皇帝長住西苑的先河。清代以降,林蔭水旁的西苑幾經營修,更顯旖旎秀美。自康熙後,清王朝將許多典禮移至此處舉行。康、乾兩帝還時而流連短棲。

  晚清雖未居帝祚,然乾綱獨斷達近半個世紀的慈禧太後多數時間在西苑頤養。戊戌變法期間她發動政變,就是把她的侄兒光緒皇帝召到西苑鑾儀殿大加訓斥後囚於西苑瀛台的。

  西苑雖不在紫禁城內,卻與紫禁城是一牆之隔。頓時,出現在聯軍官兵眼前的是一片美不勝收的景色:奇花異卉,玉宇瓊閣,碧波蕩漾的水麵上,半湖蓮葉在風中低語,紅色、白色的朵朵荷花在綠葉叢中隨風搖曳――好一處花團錦簇精美絕倫的皇家禦苑!

  聯軍官兵擁進這人間天堂般的去處,隻管往那一幢幢富麗堂皇的宮殿內踴躍衝去,大肆哄搶宮裏的各種金銀玉器、古玩飾物。中南海裏,展開了一場國際搶劫大競賽。

  留守宮中的太監們目睹著這幫明火執仗凶如狼似虎般的洋強盜,目瞪口呆,忍氣吞聲,無一人敢上前製止。

  洛斯勃爾、鄭逸秋等人闖進了一所院門上方掛著“春耦齋”三字匾額的院子,這是一所宮苑書齋式的建築,顯得素雅渾厚,單簷四角攢尖頂,灰牆灰筒瓦,地鋪紫綠石。室內雕梁紅柱,彩繪飾頂,還掛著幾盞精美的宮燈。他們一擁而入,將“春耦齋”裏所有能隨身帶走的財物洗劫一空。

  這時,黎成、劉六兒、郭文卿等人在一間車庫裏發現了一輛小轎車。這種洋玩意兒華勇營的士兵全都在威海衛見過,行政長官洛克哈特就有一輛。他們興奮地呐喊著擁上車去,可鼓搗了好一陣子,卻沒人能讓那洋玩意兒跑起來。聽說在禦花園裏繳獲了小轎車,洛斯勃爾也興致勃勃地趕了過來,可他也不會開車,隻得叫黎成把嚇得戰戰兢兢的太監押了上來。

  洛斯勃爾問道:“你告訴我,這是誰的車?”

  太監尖著嗓門回道:“稟報洋軍爺,這是老太後的禦車。”

  連鄭逸秋一聽這回答也頗有些吃驚,因為他從西人的報紙上早已看到,慈禧太後對此類西洋玩意兒深惡痛絕,洋人投資在北京上海修建的兩條鐵路,朝廷認為壞了大清國的龍脈風水,均先後出高價將其收購,然後派人拆毀,慈禧還有興致玩這個?

  洛斯勃爾滿臉嘲諷地笑道:“哈哈,想不到你們的慈禧老太後也會喜歡上我們洋人的東西呀?”

  太監巴結地笑了笑,說:“這是山東巡撫袁世凱袁大人送給老太後的禮物。”

  鄭逸秋確實想不到,慈禧太後雖然昏庸無知、保守頑固、恨屋及烏,仇視一切西人之物,卻偏偏與中國大地上出現的第一輛汽車結下了不解之緣。而這開創中國曆史上私人擁有汽車先河之過程,也又一次暴露了中國最高統治者的愚昧和可笑。慈禧處理朝政之餘,喜歡遊覽,經常乘坐她的豪華大轎和馬車去頤和園、西山、八達嶺等景區遊玩。這年4月,山東巡撫袁世凱為了討好慈禧,請自己的德國顧問操辦,用一萬兩白銀訂購了一輛第二代奔馳牌小轎車送給了慈禧太後。這輛奔馳轎車設計新穎、工藝精湛。隨同這輛奔馳車進京的,還有一個曾為在濟南做生意的美國商人開過小轎車,叫孫家富的年輕司機。慈禧一生享盡了富貴,卻從沒有見過這種極稀罕的洋玩意兒,仔細看後心中大喜。可是,她第一次帶著李蓮英乘坐敞篷車去頤和園遊覽時,汽車尚未馳出紫禁城,她突然發現,原來的馬車夫變成了她不認識的一位年輕司機,司機不僅與自己平起平坐,而且還坐在自己的前麵,這還成何體統!太後感到有失自己的尊嚴,龍顏大怒,立即喝令司機停車。

  孫家富不知出了什麽事,趕緊將車停了下來,回過頭惶惶不安地望著站在慈禧太後身後的大太監李蓮英。

  慈禧太後這下更生氣了,這大中國,連皇帝見了我還得下跪問安哩,你是個啥東西,竟然拿背對著我?

  善於察言觀色的李蓮英此時也看出太後心思,馬上責令孫家富跪著開車。

  老太後也冷冷地吐出一句話:“簡直是沒有王法了。”

  孫家富這下被難住了,跪著開車,他還從來沒有學過。可是,他馬上明白了太後所說的“沒有王法”是什麽意思,半點不敢分辯解釋,隻好委屈自己,跪著駕駛。

  但是,手畢竟不能代替腳踩油門和刹車,而且跪著也無法分辨方向,他小心翼翼,急得滿頭大汗,唯恐釀成驚天大禍。

  慈禧生他的氣,是因為他破壞了“體統”,作為一個老太婆,她其實也有善良的一麵,見這孩子急得滿頭大汗,怪可憐的,心中也有些不忍,沒開多遠,就再次開口說道:“這洋玩意兒還是沒有咱中國的轎子坐著舒坦,下去吧。”

  孫家富一聽趕緊把車停下來。李蓮英小心翼翼地把太後攙扶下車。隨後,又依然換上慈禧太後坐慣了的16抬大轎。

  從這以後,這輛奔馳車便被送到禦花園中閑置起來。慈禧雖然從此再未坐過一次奔馳,但孫家富住在午門外的虎神營兵營裏,百事不做,三餐不誤,月銀照拿。

  洛斯勃爾聽清原委,馬上叫太監去把孫家富找來。還好,兵營裏此時也是空空蕩蕩,隻有那獨自從濟南來的孫家富正孤零零地留在兵營裏。他未逃跑,一是因為實在舍不得丟掉這份白拿月銀白吃夥食又從不幹活的差事,更重要的是他和美國人打過交道,會說幾句洋文,他的經曆使他不像一般中國人那樣害怕洋人。

  洛斯勃爾把這輛車連同找來的司機,全送給了已進駐天壇祈年殿的鮑爾將軍。在此後的日子裏,這也是唯一在中國有自己的專用小轎車的聯軍將軍,連貴為聯軍總司令的瓦德西元帥進宮出宮,也還是騎馬坐轎哩。

  辛亥後,這輛轎車又從紫禁城移到了頤和園。我國進口的第一輛汽車,距今已逾百年,成為一輛世界罕見的老爺車,受到世人矚目。此車目前仍保存在頤和園,供遊人參觀。

  8月15日這一天,緊隨著聯軍官兵進入“三海”的是部分大使館人員。

  大使館在長達兩月的圍困中飽受兵攻炮轟火焚,除了三家外國銀行、郵局、日本築紫辦館以及所有海關官員的住所悉數被毀之外,美、法、比、荷、意、奧使館也被徹底毀掉了。

  據當年《申報》記載,為安全穩妥起見,各國大使館人員暫時移住紫禁城中的中海、南海和北海,但僅僅在24小時之後,聯軍總司令部便命令各國軍隊立即撤出紫禁城,隻允許無處可居的大使館人員暫住其中。

  但是此時災難已經發生了,就在聯軍進駐“三海”的一天一夜之內,中國皇家的禦花園內已是一片狼藉。聯軍官兵已經“集體染指”了這座巨大精致的皇家禦苑,或以大衣包之,或以布袋裝之,所有中國的皇家珍寶蕩然無存。將各類珍寶搶劫一空後,又搬運大件之物。

  這一天在中南海被盜走的珍寶中,有一幅舉世聞名的古典畫作,即唐代畫家韓�的《五牛圖卷》。此畫之所以現在能夠珍藏在故宮博物院,是因為它被盜走半個多世紀以後,中國政府才花費巨資把它從海外購了回來。

  禦花園雖美,可軍令不可違,洛斯勃爾少校隻得帶著騎兵營趕到天壇,回歸華勇營。

  鮑爾將軍親自接見了“勞苦功高”的鄭逸秋、黎成。而且,這支秘密特遣隊前兩天的辛苦此時幫了鮑爾將軍的大忙。由於他們已經打探清楚端親王、慶親王等王公府第和公署衙門的具體位置,使英國軍隊的搶劫能做到有的放矢,所獲極豐。

  打著“保護使館”的旗號攻進富庶的中華帝國都城的聯軍首先撲向了各座王府和高官豪宅。中國的王公大臣們不但是“應該受到無情懲罰的禍首”,而且他們的王府和豪宅本身就是囤積中國金銀財寶的最大倉庫。

  中華帝國所有的王公貴族都對即將到來的巨大災難有著充分的估計。這些過著世界上最奢侈生活的王公貴族和他們的家眷們,除了在養尊處優、傲慢排場、享受美食、聲色犬馬、貪汙受賄等方麵有豐富的經驗之外,他們還有在巨大動亂到來的時刻清醒地估算自身處境的敏感的判斷力。這種判斷力與生俱來地流動在王公貴族們的血統之中,他們在平安年代裏駭人聽聞的驕奢揮霍和在危急時刻毫不猶豫的棄國逃亡都出自於他們的這種貴族本能。他們的命運也因其在臨危之時表現出的驚人的果斷而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具震撼力的人生警示。

  端王府成為了英國人的第一個搶掠目標。

  當鄭逸秋帶著鮑爾將軍和全體華勇營官兵趕到端王府時,載漪已經在幾個鍾頭以前丟下家眷倉皇出逃,往頤和園方向追趕慈禧太後與皇上的聖駕去了,幾十名護院家丁象征性的開了兩槍,腿腳快的一哄而散逃得無影無蹤,腿腳慢的則成了俘虜。這位權傾朝野富可敵國的王爺棄下的龐大王府,其豪華與精致程度令華勇營中的英中官兵們歎為觀止!

  來不及等洋人發話,被俘的十幾名家丁便主動將載漪家藏匿金銀的地點全招了出來。在一尊太湖石下麵,他們挖出了8個裝滿每個重4.25磅的純金元寶的大壇子。從私家銀窖和湖底、水井中撈出的銀錠和各種古玩珍寶,用大板車往天壇英軍指揮部拉了兩天,足足有300萬兩白銀和價值更巨的古玩珍寶。

  把端王府洗劫一空後,鮑爾將軍對這位曾經頭紮紅巾身穿黃衫手執短刀親自參與進攻西什庫教堂的王爺仍不解恨,下令放起火來。這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湖邊的十幾株有著幾百年曆史的古柏被燒成了一根根光禿禿的烏炭柱子,連片的亭台樓閣,片瓦不存。

  鮑爾將軍最為痛恨的是義和團,對主動投降的義和團也絕不寬恕,一律槍決。

  在曾經作過義和團壇口的載勳的莊王府中,載勳雖然已經在城破之際和載漪一道追趕聖駕去了,但是這座豪華巨大的王府中仍然躲藏著2000餘名義和團民。他們十分明白自己眼下所處的環境,當華勇營逼上前時,麵對著大批身穿洋軍裝殺氣騰騰的中國人他們除了驚奇便是害怕,刀槍不入天下無敵的神話此時連他們自己也不相信了。他們驚慌地抵抗了一陣,便向著王府深處一哄而散,成為華勇營追殺的“獵物”。大約兩個小時後,槍聲停止了,活著的義和團民乖乖地放下武器,投降了。

  鮑爾將軍並沒有因對方投降而免其一死,他下令將他們一個不剩地用機關槍射殺於莊王府內,然後放火焚屍。整座龐大華麗的莊王府連同義和團民的屍體,頓時葬身於火海之中。負責清理現場的黎成發現包括載勳家眷和老人孩子在內,屍體有2200具之多,真正是“屍積如山”。

  這種大規模地洗劫和屠殺是“蜻蜓點水式”的,由於情報準確,從未撲過空。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洛斯勃爾的騎兵營成了英軍指揮部直接領導下的一支搜捕隊,不分晝夜地在英占區的大街小巷抓人。協助他們搜捕或者直接執行殺戮的人中,有中國人,更多的則是剛剛從死亡線上掙紮著活過來的英國大使館人員。他們從聯軍剛剛占領北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成群地從使館區蜂擁而出,開始以“殺人競賽”的方式來對義和團和中國潰散軍人進行瘋狂的報複。致使“成千上萬的人在以屠殺為樂的瘋狂中被殺掉了”。

  他們特別對殺中國的貴族和高官感興趣,帶著聯軍官兵奔忙於英占區的每一座王府和高官的豪宅之間。經過他們洗劫的王府豪宅,是在搶劫之後又加毀壞,毀壞後再行搶劫,被無微不至地徹底毀掉了。“屋子裏的家具被拖了出來,家裏的雜物扔了遍地。其中有鑲著大紅滾邊的衣裳,有灑著血的中國女子尖尖的弓鞋,有切斷了的手和腿,有砍下來的頭,也有紮成束的頭發”。摘自《北京的末日》,法,貝野羅蒂著。

  而對另一位中國貴族、戶部尚書崇綺,因為“洋憤”不及載漪和載勳,所以洛斯勃爾對他的家眷稍微“客氣”了一些。負責收繳崇綺財產的是洛斯勃爾帶去的騎兵營和一支印度連隊,當他們衝進崇綺府第中,同樣沒有遭到任何抵抗。落入他們手中的,是崇綺的60多口家人。經訊問後方知,70多歲的崇綺已經和榮祿一同逃往保定去了。

  洛斯勃爾聽鄭逸秋簡單說了下崇綺的情況,得知他不屬於載漪、載勳、剛毅那類狂熱支持義和團的中國高官,而且還是皇帝接班人的老師,便槍下留人,吩咐印度人將所擄家人全部帶到天壇關押,騎兵營則留下來搜尋金銀財寶。

  誰知印度人對洛斯勃爾的安排十分不滿,他們當然最渴望的也是留下來搜尋金銀財寶,於是便將滿腹怒氣發泄到了崇綺的家人身上。據史料記載,崇綺家所有的女人,包括他的妻妾、女兒、兒媳等,在天壇被關押期間,受到印度官兵的肆意淩辱,每一女人,均遭“數十甚至上百人輪奸之”。

  幾天後,鮑爾將軍下令將崇綺的家人全部釋放,回到家中後,他們看見四處一派狼藉,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

  崇綺的兒子崇葆公爵“痛心疾首,憤恨無地”,在院子裏挖了個大坑,先把年幼的孩子們活埋了,然後又為自己挖了個坑,“自縊身死”。隨後,在崇綺之妻瓜爾佳氏的帶領下,剩餘的家人也全部投湖自殺。

  身在保定的崇綺得知這一消息後“羞憤交加,大哭一夜”,然後決定一死了之,他找不到一根用來上吊的繩子,於是就自己搓。一切準備完畢後,他指著身邊不斷勸解他的榮祿咬牙切齒地說:“都是因為你!”然後,他把自己吊在了保定蓮花書院滿是灰塵的房梁上,死了。

  在中華帝國戰敗的時刻,政府和官吏棄城逃亡幾乎成了一個習慣,這種幾乎等於一個國家的政府全體逃竄的舉動,在中國的曆史上早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而在最後一刻因為種種原因沒有來得及逃亡的那些貴族們8月15日京城淪陷後,兩宮“西狩”因種種原因來不及逃走的一些貴族和高官們,在聯軍士兵闖進大門之前的短暫時間裏,開始了競賽似的集體自殺。這種同樣果決迅速的集體儀式,曾在元軍突入大宋的時刻、清軍突入長江沿岸的時刻、太平軍突入沿海城市的時刻多次在中國的曆史上出現過。千百年來這種儀式混雜在多種道德評判的名稱下成為這個民族曆史中極其罕見的悲傷景象。

  庚子北京淪陷後,兩宮西逃,遺留於京的一些王公貴族,在懾於敵兵恐被汙辱之下,相與倡議自殺,而首先以婦女為最。如一家數口中有一個婦女決心自殺者,所餘家人,不忍見她獨死,就全家一起自殺。這竟成為當時的一種風氣。

  而自殺之別開生麵者,為狀元大學士徐桐。徐家住東交民巷英國使館附近。一聞兩宮“西狩”,洋兵進城的恐怖消息,自知以80多歲之老朽之軀已經沒有力氣跟隨太後逃亡了。於是,他為自己選擇了死。

  他對最有出息的第三個兒子說道,他是中國的“首輔之尊,世受國恩”,遭遇如此國難,“必當以身殉國,報效朝廷”,提議全家隨他自殺殉國。他的三兒子就是當時的刑部侍郎,斬殺立山、徐用儀、袁昶等反戰大臣的監斬官徐承煜。全家痛哭一番後,大家覺得也隻有尋死這一條路擺在眼前了,於是徐桐又提出大家以投井為最敏捷,乃促家人實行。母、妻、兒女輪流入井,最後老態龍鍾的徐桐顫抖作一團,由徐承煜扶持著往井中跳下去。可不料井淺人多,已將空間塞滿,徐桐下去後踩在親人頭上,水不能浸。徐承煜隻得拉父上來,舍井而他,其懸梁是尚矣。遂代父結繩,促其先懸。父子倆人同時登上了板凳,同時把繩索套在了脖子上,在徐桐眼中不太有出息的長子則守候一旁,等著為二人收屍掩埋。

  大學士雙手抓著繩套,看著他的三兒子,他希望能夠看到兒子“大義凜然”死去時的壯舉,因為這是他精神上最後的一點慰藉。但是,他發現他的三兒子正在看著他呢,眼神分明是希望父親先死,那一刻父子倆的心情必定是複雜萬分。

  兩個人僵持了好一會兒,徐承煜突然把頭鑽出繩索,跪下來哭道:“兒子先死,無法為父親盡孝,請允許為父親殮葬之後兒再死!兒子一定死!兒子決不會偷生!”

  徐桐欣慰一笑,歎了最後一口氣,流出最後兩行老淚,對長子說了他此生的最後一句話:“要是真能再活一回,你我皆勞動讀書,千萬別再做官!”說罷,父親仍“顫栗不克投環”。徐承煜乃極盡人子之“孝”,連拉帶提,用力把父親的脖子伸入繩套,遂急撤腳下板凳,算是送父歸天了。隨即又以此法,將其兄送上了天。徐承煜立即在院子裏挖了個坑,把父親和長兄的屍體拖進去草草埋了。然而在這一過程中,僅存的徐承煜卻忽然改變了想法,覺得自己可以不死,留此有用之身,趕上兩宮,再幹一場,方不辜負昂藏七尺雲雲。於是他拔腿逃出京城“保駕”去了。不過剛出府門,他就落在了日本人手裏,關押了一陣後被中國政府欽定為“受懲罪犯”之一,押到菜市口公開斬首。殺他的時候有洋人監斬,並且舉著照相機在他身首分離的瞬間按下了快門,那張照片成為大清帝國那段悲慘歲月的清晰見證。

  在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刻依舊能夠用文字記載下當時帝國淒慘而恐怖的情形的貴族,唯有景善。

  無論中外,研究中華帝國庚子事件的學者無不把《景善日記》當做最重要的史料之一。景善這個老貴族堅持記日記的習慣令後人驚訝。他不但對中國那段混亂日子的每一天都有詳盡的記錄,而且最後的一篇日記竟然記於農曆七月二十一日,即公元1900年8月15日――那是北京城陷落,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出逃的日子。

  在這一天的《景善日記》裏,記有內務大臣文年告之太後出逃的消息,記有兒子告之大學士徐桐自殺的消息,記有家人“吞煙而死”時他阻止不了但自己並“無此拙見”等內容。景善甚至還拖著年邁之軀把自己家金銀埋藏了起來,他堅信那些洋人“必不知予藏金之所在”。這篇日記的最後的一句話是:“奴仆星散,至無人為予治晚餐。”

  時年77歲的景善,其父桂順在道光年間曾為都統,其家與葉赫那拉家族有親誼關係。他本人做過翰林學士和內務府大臣。由於他的顯赫出身和他當過中國最有油水的內務府首輔,因此他必定積存有令他舍不得死的大量金銀。然而,當他在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中餓著肚子寫完最後一篇日記的兩小時之後,他被他的兒子連拉帶拽地弄到了自家的水井邊。

  景善有三個兒子,最小的兒子恩銘跟隨慈禧逃亡了。二兒子從聯軍攻城時起就沒回過家,杳無音信,生死不知。大兒子恩珠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平時父子總是因為兒子不斷地向父親要錢而發生口角。恩珠還是一名狂熱的義和團團員。當全家人都自殺之後,恩珠回來了,即使在絕望的時刻,他還是沒能從父親口中得知家中的金銀珠寶藏在哪裏。於是他覺得有必要幫助老父親“殉國”。年邁的老父親僅僅掙紮了幾下,便被他的兒子塞到井裏去了。

  景善巨大的府邸立即遭到聯軍的徹底洗劫,一名英軍士兵在尋找財物時在廢墟中發現了幾冊日記,不知出於什麽動機,這名英軍士兵把日記收藏了起來,並且帶回了英國――現在的中國人讀到的《景善日記》,便是由英文翻譯而來的。

  重新跑上街頭的恩珠很快就被聯軍抓住處死,原因是在他身上發現了“義和團使用的武器”。一個顯赫了兩百多年的帝國貴族之家就這樣從物質到精神即刻消失得痕跡全無了。

  根據有關史料的不完全統計,1900年,北京城破的兩天之內,全家集體自殺的皇親國戚多達30多戶。王公貴族之家大都人口茂盛,於是自殺總人數達2000人。

  一些貴族是在聯軍砸開府邸大門的最後一刻采取自殺行動的,於是必須在時間上和聯軍爭分奪秒。跟隨聯軍進入京城的英國記者米德爾目睹了這樣一幕:他正在紫禁城東北角樓外一座“莊嚴的住宅門口休息”,突然聞到了一股屍體的臭味。他向氣味散發的方向尋找,進入了這座住宅的大門。院子裏有一具燒焦的屍體,屍體旁有一些斷劍和衣服的碎片――“一切跡象表明,這座院落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的交手戰”。進入到院子後麵的房屋裏,他看見了更悲慘的情形,“一條狹道盡頭吊著六具屍體,是三個成年人和三個孩子,個個伸舌瞪眼,慘不忍睹”。這個英國記者最後的判斷是,“前院燒焦的那個人為了保衛全家免遭毒手,曾與入侵者進行了瘋狂的拚殺,而正是由於他的抵抗,全家才有了自殺身亡的時間。”

  中華史學界一代大家、中國研究甲骨文開天辟地第一人的王懿榮也在北京城破時為自己和全家老小選擇了死亡。

  時年55歲的王懿榮是山東福山人,曆任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修、南書房行走、國子監祭酒、賞戴二品頂戴、會典館總纂官等職。一生好古成癖,尤其酷愛金石文字,又善書墨。凡是古籍、字畫和三代以來的銅器、印章、錢幣、殘石、瓦當,無不精心收集珍藏。在中進士之前,已經名滿京都,“鑒別宋元版,考釋商周器,得公一言,引為定論”。京城裏的收藏大家,如太傅翁同和、工部尚書潘祖蔭、翰林院編修陳介祺等,均常與之切磋。京城內外的古董商知其好古物,一遇有罕見之品,輒登門求售,以獲善價。

  1899年秋,山東濰縣古董商範維卿,攜帶刻有文字的甲骨12片進京,拜見王懿榮。王懿榮視為珍寶,盡管每板索銀2兩,王亦如數收下。1900年春,範氏又帶來了800餘甲骨,其中有一片是全甲的上半,刻了52個字,王大人照例全數購下。後又有一個叫趙執齋的古董商攜來數百片,模樣不一,但片片有字,王懿榮也全數購下。於是古董商知此骨可以賺錢,每有所得,便攜之登門,時不多久,王大人府上已收甲骨達1500餘片。

  王懿榮把買下的龜甲骨片逐一攤開來,在家裏反複推敲、排比、拚合,最後確認這些甲骨上所刻的符號同屬一種文字,是祖先創造的早期的,而且是早於篆籀的文字,也就是說,是早於先秦時代的青銅器上的文字。《尚書・多士》篇有“惟殷先人,有典有冊”的記載,但到了孔子,又發出“殷禮不足證”的感歎。他帶著這樣的疑問對龜甲骨片進行了研究,最後確認,這不僅是祖先創造的早期漢字,而且是商代後期用來占卜的卜骨,是商代的占卜檔案記錄,也就是史籍上講的“殷人典冊”!

  這一驚人的發現,使河南安陽一下子熱鬧起來,古董商趨之若鶩,大家專找有字甲骨,而被挖出的無字甲骨卻被扔得遍野皆是。

  王懿榮最初認定甲骨文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北京造成了巨大的轟動。當時,也有些人不以為然,不認這壺酒錢。有些書呆子一口咬定:這根本不可能!倉頡造字,流傳幾千年了,千年古訓怎麽會錯?有的則說,那根本不是龜甲獸骨,是竹簡、是化石……

  不管別人怎麽說,王懿榮一心認定,這就是三代文字。一時間,北京城裏學人之間,幾乎無人不談甲骨。藥店裏,帶字的龍骨十分走俏。古董商一看,發財的時機到了,幹脆來個瞞天過海,他們一方麵加緊奔波於河南北京之間,一方麵對甲骨文的出處緘口不言,或信口開河地胡亂說一通,有說在湯陰,有說在衛輝,以便壟斷甲骨,牟取暴利。

  對於王懿榮來說,他是一心想把龜甲獸骨文字徹底研究一番的。既然已經和史料上許多記載相吻合,那麽,把龜甲獸骨上的內容吃透了,就可以解決曆史上的一些久有爭論的疑點。

  王懿榮對甲骨文字最初的判斷,被後來的研究證實是完全正確的,他成了揭示甲骨之謎的第一人,中國文字史由此向前推進了一千年。正如後來的著名甲骨文專家胡厚宣所說:“殷商甲骨和西域漢簡、內閣大庫並稱為本世紀中國學術史的三大發現。正是甲骨文的發現,直接導致了對安陽殷墟的發掘,取得中國考古學震驚中外的成就,其重要性可以同古希臘的特洛伊遺址的發現相媲美,它使古希臘神話中的人物由虛構變為事實。甲骨文的發現將古史料和地下出土物相結合,把中國信史提早了1000多年。”

  轉眼到了1900年春天,這個春天並沒有給中國帶來什麽喜氣。始而,西方列強的軍艦開進了大沽口。雖然官軍和義和團“捷報”不斷,但八國聯軍卻是進展順利。在中國的土地上所向披靡,勢如破竹。繼而,英、俄、法、美、意、日、德、奧八國聯軍又攻破天津,大舉向北京進發。此時的北京已是一片混亂。投親靠友的跑了,商賈店家停了,就連大內的文武百官也人心惶惶。

  6月17日,朝廷上諭到:“著派李端玉、王懿榮為京師團練大臣,辦理京師團練事宜。會同五城禦史,督率弁勇,嚴密稽查,加意巡邏,城門出入,要按時開閉,以靖閻閭。”

  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讓他們倆充當北京衛戍司令。李端玉當時抱病在床,千鈞重擔實際上落到了王懿榮一人肩上。

  滿朝文武大臣,國難當頭時卻讓一介書生去抗擊八國聯軍的槍炮!接到上諭,王懿榮一切都明白了。如此一個破爛不堪的殘局,是他能收拾得了的嗎?他不禁仰天長歎:“此天與我以死所也!”

  身為京師團練大臣,王懿榮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到處奔走,張羅武器糧草,往往三更半夜還未入睡。他是山東人,對義和團有一種本能的親近。既然保衛北京,他把義和團的力量也統一起來了。接連幾天,令人沮喪的壞消息接踵而至:8月13日,通州失守。8月14日,八國聯軍攻到了北京城牆下。已是半夜時分,八國聯軍攻城的炮聲不斷傳來。有消息說,太後皇上一幹人馬早已趁著夜色化裝逃跑了。

  此時的王懿榮反倒平靜了下來。他把自己的兒子叫到跟前,痛心疾首地給兒子交代後事:“我是朝廷任命的京師團練大臣,我必須與北京共存亡。有我在,就有北京在,我不能眼看著八國聯軍來糟蹋北京!兒啊,父親一世讀書,以清正廉潔著稱。家中沒有什麽銀兩,隻有為父多年積攢的一些金石古董。那一箱龜甲獸骨特別珍貴,那是我們老祖宗的遺產。我有心想研究它們更深的內涵,看來是不現實了。兒啊,家業可以丟,性命可以丟,這龜甲文字是國寶啊,你要一片不少地保存好,千千萬萬不能落到洋人手中啊!”說完這話,他挎起腰刀直奔城牆而去。

  8月15日,槍炮聲越來越近,老百姓六神無主地號哭著、胡亂地奔跑著。噩耗也不斷傳來,一會兒來報東便門被俄國軍隊攻破了,一會兒又傳來消息,日本人進了朝陽門。手下團勇,也一哄而散。

  王懿榮徹底失望了,他趕回家中,拿起毛筆,飽蘸濃墨,在牆上寫下一首絕命詩:“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於止知其所止,此為近之。”然後趕入自家後花園裏,縱身投進了一口深井之中。他的夫人和兒媳,也隨他投井自盡。

  王懿榮殉國的消息傳到西安後,10月30日,朝廷賜王懿榮二品銜國子監祭酒,追贈侍郎銜。為此,發了一道上諭:

  “二品國子監祭酒王懿榮敦品績學,持躬清正,侍從南齋,迭承恩眷。平日夙懷忠義,恩濟時艱。本年七月間,臨難捐軀,從容就義。洵屬大義凜然,加恩著追贈侍郎銜,照侍郎例賜恤。其妻謝氏及其長子妻張氏亦同時殉難,忠烈孝義萃於一門。允宜特別予以褒揚,以彰貞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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