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北倉、楊村之戰後,緊接著又是蔡村、武清、東黃圈之戰。中國守軍一觸即潰,每戰皆北,來自各個地方操著各種方言的中國軍隊不像是來和洋人打仗,而是專門到華北大平原上來展開一場逃跑大競賽的。
聯軍官兵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向著中國的首都乘勝挺進。
洛斯勃爾少校按照鮑爾將軍的命令,他必須對每一個被占領的城鎮和沿途經過的所有村莊進行徹底的洗劫,用這種以戰養戰的手段,來補充華勇營的物質需求。
但是,他的目的根本無法實現。中國軍隊打仗不行,搶掠財產的功夫卻令他們自愧不如,他們進入的所有城鎮村莊,都已被中國軍隊搶得幹幹淨淨。
被拋棄在洋人鐵蹄下的中國老百姓捶胸頓足,仇恨的對象不是他們這些入侵者,而是理應保護他們的自己國家的軍隊。
中國老百姓像歡迎救星一樣迎接他們曾經切齒痛恨的洋人軍隊的到來,不少青壯年看見洛斯勃爾的騎兵營裏眾多中國麵孔後,驚奇羨慕之餘甚至爭相要求參加洋人軍隊去打自己政府的軍隊。
這樣的要求理所當然地遭到了洛斯勃爾的拒絕。他清楚鮑爾將軍並沒有授予他到中國來招兵買馬的權力。何況,聯軍現在也不需要。
洛斯勃爾眼下最頭疼的是食品得不到有效補充,還有部隊接連不斷出現的中暑減員。
自北倉出來,雨便停了,雨後的太陽毒辣無比,氣溫每天都在40攝氏度上下。
喪失戰鬥力的不僅有士兵,連來自中東理應十分耐旱的阿拉伯戰馬也倒下了不少。癱倒的戰馬可以用來充饑,可喪失戰鬥力的士兵卻成了部隊的累贅。
洛斯勃爾被迫減緩了行軍速度,減少了作戰行動。碰上有樹林的地方,他會主動下令部隊休息一下。在一望無涯的大平原上,他會讓被烈日曝曬和白晃晃的地氣熏蒸得頭昏腦漲搖搖欲墜的士兵們牽著戰馬下到運河裏欣喜若狂地浸泡上一陣子。但是新的問題隨之又出現了,大熱天在冰涼的河水裏浸泡自然是一件舒爽美妙的事情,不過,從河水裏爬起來時,人人食量大增,而且軟弱得猶如虛脫一般。
洛斯勃爾的騎兵營雖然經曆了種種困擾,但是,8月8日淩晨,他們仍然按照預定計劃進抵到了下一個聯軍要攻占的目標。
當一道古老的城牆在熹微的晨光中出現在他們視線裏時,洛斯勃爾還沒來得及打開地圖,鄭逸秋便肯定地告訴他:“那就是河西務。”
河西務,今屬天津市武清區。公元608年,隋煬帝開鑿大運河,開通了北京至杭州的水運通道,河西務因緊靠運河西岸而得名。元朝定都北京以後,軍需官俸無不仰給於江南,河西務便成了出入京都的水路咽喉。因而,曆代朝廷在這裏設置的鈔關、驛站、武備等各種衙門曾多達13個,最高官階為正三品,足見地位之顯要,明隆慶六年(1572)河西務始建磚城。城中有百姓兩萬餘人。此後的數百年間,因其繁華而素有“京東第一鎮”和“津門首驛”之稱。
大廈將傾之際,卻有一支剛剛編成的中國軍隊正由一位古稀老翁率部離開京城,前來與挾威而來的聯軍接戰。
這位老人就是對洋人恨之入骨的李秉衡。
李秉衡,字鑒堂,生於1830年,這一年正巧是他的70大壽。此人1894年升任山東巡撫後,有為有守,是封疆大吏中響當當的人物,隻是仇外仇教,以致在他的管轄地區多次發生德國傳教士被戕事件,德國政府強逼清廷拿他是問。朝廷頗為諒解,旋將其調升四川總督,而德國大使仍然放他不過,杯葛不休。慈禧無奈隻得將他罷官,在河南安陽隱居了3年。可是,沒多久,在載漪和剛毅等朝中實權大臣的力薦之下,本來就不是真心將他革職的慈禧又任命他為“長江巡閱水師大臣”。
義和團進京之後,東南各省大臣聯名上奏請求“痛剿拳匪”,李鴻章邀請他在聯名的奏折上簽名,礙著麵子,他也簽了,但是他依舊保持著自己的政治見解,那就是堅定不移地支持義和團滅洋滅教的行動。天津前線危機,朝廷向南方各省發出帶兵北上勤王的上諭,但是至今沒見一兵一卒到達北京。李秉衡完全可以在南方養尊處優自保身家,但是他決心揮兵與洋人決一死戰。他招募兵勇16營北上,結果沒走到半路,士兵們都因怕死跑光了。這個壯心不已的古稀老翁返回南京,重新招募兵勇,再次率兵北上。
1900年8月6日,朝廷為李秉衡的出征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儀式。太後對李秉衡委以重任,不僅將指揮武衛軍的大權授予他,先後到達北京“勤王”的地方部隊:
湖北部隊張春發部10個營、曹州部隊萬本華部4個營、江西部隊陳澤霖部10個營和登州部隊夏辛酉部6個營,也全部交由他節製。更為李帥的出征增添悲壯氣氛的是,跟隨他出征作戰的,還有3000名京城的義和團民。這些義和團民裝束一新,精神抖擻,而且所持武器足以令洋人瞠目結舌。
有史料特別對京城的義和團民跟隨李秉衡奔赴前線時的情形作了記載:
“視師,請撥拳民三千人以從,秉衡先拜其大師兄,各持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陰陽瓶、九連環、如意鉤、火牌、飛劍,謂之八寶器物,擁秉衡而行。”(摘自《庚子國變記》,清,羅��著。
北京城大轟大鬧,人人熱血沸騰,真以為神兵出征,定能將洋人殺絕斬盡。
李秉衡率部出京兩天後,即8月8日,一場大戰在河西務打響。
河西務之戰在史書上謂之“大戰”,並非因為它有多麽激烈,中國軍隊和義和團有多麽英勇,外國軍聯軍受到了多麽沉重的打擊,而是因為中國軍民人數眾多,氣勢磅礴,死傷慘重,張揚出了一股中華民族的血性。
不過,這樣的戰爭場麵如實地寫進曆史隻能使每一個中華子孫感到鑽心的疼痛。
這天傍晚,聯軍便開始向城高牆固的河西務發起炮擊。防守河西務的是張春發和萬本華兩部。中國的地方部隊和義和團的農民們混雜在一起,在聯軍密集的炮火轟擊下幾乎立刻潰散。“死者十之五六,潞水(今北運河)為之斷流。”
當天半夜,李秉衡親自率領主力趕到河西務,立即與聯軍進行了短暫的戰鬥。
在很快陷入潰敗狀態的時候,馬玉昆帶領官兵從楊村方向撤退到了河西務,李秉衡心裏立即燃起希望,如果加上馬玉昆的部隊,在河西務防線上至少有4萬兵馬,完全可以與洋人大戰一場,於是主張和馬玉昆“合隊防守河西務,並力禦敵”,沒想卻遭到了馬玉昆的拒絕,理由是“寇眾我寡,勢不能敵”。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馬玉昆從天津一路屍山血海地打到現在,你姓李的連洋人的麵都還沒見過,有什麽資格跑來對我指手畫腳發號施令?
大敵當前,馬玉昆徑自率部不戰而退往南苑。其餘各部見馬軍後撤,也爭相放棄陣地,裹入了潰逃的大潮。李秉衡無法可施,被潰兵裹挾到了通州。
11日,聯軍向通州城的攻擊號音吹響了,李秉衡如同裕祿一樣,感到自己的死期已到。部隊沒有後勤支持,官兵們斷了糧食,槍械彈藥也無法得到補充。聯軍的進攻號聲一響,李秉衡身邊突然沒人了,隻剩下他從北京帶來的幾個幕僚。他對這幾個幕僚說道:“國運不濟,無力回天,各位另謀生路去吧!”幕僚們淚雨滂沱,紛紛散去,隻有編修王廷相不肯走,投河自盡。
李秉衡老淚縱橫,但是他不甘心。他冒著炮火,獨自騎馬奔走於陣地上,將來不及逃跑的官兵集中起來,決定趁聯軍向通州攻擊前進的時候,迂回到聯軍後麵進行襲擊,但是,在行進到運河碼頭附近的時候,“所部均不願再戰,相率退去”。
萬念俱灰的中國老人蹁腿下馬,轉身進入一間草屋裏,“吞金而亡”。
李秉衡自殺後,隨他北上勤王的四支地方部隊立即失控,不戰而退,狂奔三日,沿途大肆搶劫百姓財物。江西來的陳澤霖部官兵一口氣逃到山東濟寧才停下來――這夥官兵跑到濟寧終於感覺到安全了,已徹底放鬆下來的官兵們做的第一件緊要的事情便是沿街擺攤做生意,向濟寧人廉價兜售他們一路上從老百姓家中搶掠來的大批衣裘首飾。
李秉衡留有一遺書,內雲:“軍隊數萬充塞道途,就數日目擊,實未一戰,而巨鎮小村均遭焚掠無遺,身經兵火屢屢,實所未見。”
李秉衡是從北京出發去前線的,沿途所見村鎮,尚未落到洋人手中,慘狀如此,係何所為?“軍隊數萬充塞道途”,那焚掠者肯定不是外國軍隊,結論自應十分清楚,作為統兵之帥的李秉衡在遺書中沒有指明,是不忍心把真相捅破。
就在聯軍向河西務發起總攻擊時,鮑爾將軍麾下的華勇營與印度軍隊正沿著運河往通州方向疾行前進。而與英國軍隊同時成鉗形向通州突進的,還有山口素臣的日本皇軍。
通州縣城因地處京都東大門,距京城僅20公裏,自古有“天下首邑”之譽,不久前也曾被義和團據為老巢。而此時的通州已經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市。曾經在此“城頭高懸霸王旗”的義和團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從前線敗退下來的中國各路兵馬也都聞風而遁。為懼滿門抄斬而隻得硬著頭皮留在城中堅守的隻剩下了淮軍統帶潘篤寅和他手下的一支部隊。
聯軍沒有遇到有任何抵抗的中國軍隊,而且他們還為發生在通州城裏的一幕奇特景象欣喜若狂!
潘篤寅在橫豎是死的情況下終於還是決定趁洋人未圍城之前丟下自己的士兵逃跑,而潘篤寅的妻舅兼幕僚方長孺,卻在這樣的危急時刻挺身而出主動請纓,願代姐夫守城,與通州共存亡,著實讓潘篤寅既感且愧了一番。卻不料這方長孺是個天下少有的大奸之徒,他接過統軍大印後,立即下令搶劫全城百姓財物。這上千名官兵早已徹底地喪失了鬥誌,能撈上一把就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麵對突進城來的聯軍先遣隊他們沒有任何抵抗的舉動,而是聚精會神地盡量多搶老百姓的錢財,然後逃出城去,把中國人要錢不要命的劣根性,發揮到了極致。最後,這些口袋裏揣著金銀首飾身上裹纏著綾羅綢緞的中國官兵一個不剩地全被殺掉了。殺他們的有洋人,然而更多的則是呼嘯而起的通州百姓,他們將這些中國官兵或當街群毆而死,或打得半死再抓起來送到侵略者手中邀功請賞,然後舒心解恨地看著他們一群群地倒在洋人的槍口之下。
麵對洋兵入侵,中國軍民之間的關係,竟然到了視若寇仇,不共戴天的地步!
這樣的軍隊,這樣的國家,麵對強敵焉能不敗?
目睹這樣的情景,連聯軍的官兵們也都對這個充滿神秘意味的東方民族大惑不解!
當然,緊隨著蜂擁進城的聯軍在通州也沒有放過屠殺搶掠的機會。十萬通州百姓當天經曆了和天津城陷落時一樣的巨大災難:“合城之人,死六成,逃三成,有一成未動者,皆老幼殘廢之人耳。”(摘自:《庚子紀事》,清,仲芳氏著。
“未動者”,還有那些主動捕殺過中國官兵的老百姓。
通州一失,中國首都的東大門轟然洞開。
當天夜裏,鮑爾準將親自來到騎兵營宿營地,對洛斯勃爾說道:“我接到通知,聯軍總司令部今天夜裏要召開進攻中國首都的作戰會議,急需一位熟悉北京的人去會上向負責攻城的各國指揮官們介紹北京城的地圖,你比我更了解我們的中國人,你看,讓誰去最合適?”
洛斯勃爾根本不用考慮就果斷說道:“鄭逸秋和黎成對北京城的情況都了如指掌,但是要講解地圖,我看還是鄭逸秋去最合適,他可以直接用英語為將軍們講解。”
鮑爾點點頭道:“好,你馬上把他叫來。”
這次重要的軍事會議是在通州縣衙裏召開的。鄭逸秋隨鮑爾將軍一進去,看見大堂上紅燭高燒,西摩爾副總司令,俄軍司令利涅維奇、美軍司令薩菲、法軍司令福尼、日軍司令山口素臣與幕僚們全都來了。一張英國倫敦出版的北京城區地圖鋪開在他們的麵前。
麵對各國的主帥,鄭逸秋不由得有一些緊張,但他還是詳細地用英語解釋了每一座城門的名稱在漢字上的意義。他說北京有九道大門,前門為皇帝專用的禦門,德勝門為出兵打仗通過的兵門,安定門為大軍凱旋進入的門,宣武門是殺人的門,崇文門是收稅的門。剩下四門:東直門為鹽門,西直門為水門,朝陽門為糧門,阜成門為煤門。
可是,他的努力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麵對這樣一張街巷交錯的城區地圖,軍官們全都驚訝不已,因為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世界上有哪一座城池像中國的都城一樣堅固而複雜。
北京基本上是一個長方形的巨型堡壘,高大厚重的城牆竟然有四層之多,數不清的城牆大門把軍官們弄得眼花繚亂。高而厚的城牆不但使用炸藥也不能輕易將其打開缺口,而且還是一個連體堡壘。城牆上的每個城垛都有射擊孔,每座城門都有重兵把守的箭樓高高聳立,垛口和箭樓組成的交叉火力可以封鎖到城牆下的任何角落。
最後也沒把這麽多城門搞明白的軍官們領受了各自的攻擊路線和目標:
俄國軍隊從通州出發向北,攻擊目標:東直門。
日本軍隊直接向西,攻擊目標:朝陽門。
美國軍隊沿運河前進,攻擊目標:東便門。
英國軍隊走南路,攻擊宣武門、沙窩門(今廣渠門)
其他各國軍隊隨後跟進助攻。
從作戰計劃可以看出,攻占北京,實際上是由日、俄、英、美四國的軍隊來完成的。投入的總兵力兩萬餘人,日軍占了一半,俄軍3000人,英軍3000人,美軍3000人,奧軍與意軍加起來不到100人,德軍也隻有一支不到百人的象征性部隊,可忽略不計。法軍從天津出發時原本有800人,因減員嚴重――非戰鬥因素,而是士兵不耐酷熱,中暑者極多――也隻能像奧軍意軍一樣,跑跑龍套幫幫腔了。
雖為盟軍,但日、俄、英、美卻為了爭奪北京城第一個解放者的殊榮,不動聲色地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角逐。
會議最後確定的行動時間表是:13日派出偵察部隊,14日各國軍隊在距離北京五英裏的攻擊線上集結,15日正式開始攻擊。
按照作戰計劃,英國軍隊掉頭向南,經高碑店、馬駒橋進入大興向宣武門和沙窩門一帶迂回。洛斯勃爾的騎兵營照例先行,華勇營龐大的自行車兵緊隨其後,印度軍隊則作為後衛。中國軍隊與義和團向著自己的首都方向一瀉千裏,逃跑的速度快得驚人。洛斯勃爾沒有力量抓俘虜,成群結隊的中國潰兵和義和團一見他們,便主動放下武器。洛斯勃爾所能做的就是命令他們將武器集中堆在一起,放上一把大火加以燒毀。沒日沒夜向著中國首都的城門奔湧而去的是成千上萬的潰兵和義和團,還有大量的難民。洛斯勃爾的騎兵營很快由東麵迂回到了北京城的南麵。
這一路上,他們看到在被烈日烘烤得葉片曲卷起來的玉米地的邊緣,在散發著強烈水腥氣味的小河溝旁和遍布著夏蟬聲嘶力竭鳴叫的濃鬱的柳蔭下,時時閃出身穿彩色軍服的各國士兵的影子。
各國軍隊都派出了偵察兵,偵察兵必須有向導帶領,而向導的忠誠是個很令人頭疼的事情。洛斯勃爾知道從天津出來後已經接連出了好幾回事,向導不是把聯軍往錯誤的地方帶,就是把他們引進義和團的伏擊圈。洛斯勃爾絕對不存在這樣的擔憂,他的部隊裏有的是熟悉情況的中國人,比如今天要迂回去南麵的大興,就有五六個人自告奮勇地站出來要求當向導。最後,還是鄭逸秋說了一句話:“讓劉六兒上。”
劉六兒的家,就在這大興縣的南窪子莊,他說他熟悉這一帶地麵上所有的村莊,知道每一眼水井,就是把他的眼睛蒙上,也絕對不會帶錯路。
13日這天上午10來點鍾的時候,中國北方的驕陽已經快把洛斯勃爾、沙克等英國軍官曬暈過去了,他們仿佛覺得此刻正置身赤道。越接近北京城,越看不到中國百姓的影子,這讓他們感到安全,同時也感到痛苦。有劉六兒在,他們不愁找不到村莊和水井,可是,村莊裏大都空空蕩蕩,老百姓幾乎都躲到蘆葦蕩和莊稼地裏去了。水井搬不走,可大都被潑進了大糞,或是投了毒。渴到快要中暑的時候,他們隻能把頭紮進河溝,喝幾口渾濁而且還帶著強烈的水草和魚腥味道的河水。
臨近中午時分,北邊不遠處突然響起了槍聲,騎兵營循著槍聲飛馬趕去。
片刻後,劉六兒突然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喊叫起來:“南窪子莊,拳匪進了南窪子莊!”
馬隊驟然停了下來,一大片匍匐在平原上由粼粼黑瓦、黃色的草房與枝繁葉茂的樹木混雜組成的中國北方村莊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在莊子的上麵,還醒目地飄揚著幾麵色彩鮮豔的旗幟。
劉六兒大叫:“拳匪占了莊子!插旗子的地方就是莊裏最高的周家騾馬店!”
更讓劉六兒肝膽欲裂的是,一隊俄國軍隊已經包圍了南窪子莊,4門馬拉的山炮正在架起來,炮口對準了莊子。
劉六兒翻身從馬背上滾下地來,疾步往前飛奔。
“劉六兒!”洛斯勃爾厲聲喝道。
“到!”劉六兒驀然止步。
洛斯勃爾訓斥道:“你跑去幹什麽?你還能阻止俄國人的行動?”
劉六兒呆呆地盯著莊子方向,渾身哆嗦得厲害。
很快,俄國人的大炮響了。隨著劇烈的爆炸聲,莊子裏騰起了衝天的煙火。彩色的旗幟成為數塊碎片,在滾滾煙團火光中飛旋。
劉六兒“哇”地哭起來,雙膝跪地,向著籠罩在炮火中的南窪子莊沒命地哭喊道:“爹呀,娘呀,孩兒不孝,沒能耐救你們哪!”
槍聲猛烈地響了起來,已經接近莊子的俄國人有的趴到了地上,有的開始往回跑。
鄭逸秋說道:“這不像是拳匪,從槍聲聽上去,好像還有中國軍隊,看來,俄國人遇上麻煩了。”
洛斯勃爾說道:“劉六兒,為你們的親人祈禱吧,但願他們能夠平安地活下來。”
這時,莊子裏突然衝出來一支十來人的馬隊,繞開俄國人的攻擊正麵,向著北麵的一大片蘆葦蕩飛快衝去。
鄭逸秋一聲驚叫:“張滾刀!是張滾刀!”
洛斯勃爾問道:“張滾刀……什麽人?”
“兩年前我和黎成剛從北京逃出來,不是在小擺口被劫了道嗎?劫了我,後來又主動放了我的,就是這個張滾刀。”
“這麽說,他是一個中國的強盜頭子了。”
俄國人向著突圍者猛烈開火,不僅用槍,還用炮,至少有一半的人從馬背上掉了下來,但是,眨眼之間,張滾刀和剩下的幾個人已經消失在密密的蘆葦蕩裏。
洛斯勃爾說道:“現在我們得走了,這裏沒我們的事。”
馬隊掉頭繼續往北而去。眼淚汪汪的劉六兒爬上馬背,仍然不斷地回過頭去……
中午過後,就在中國首都的南大門前,離開天津後一路順風的騎兵營總算是經曆了一場不太像樣的“戰鬥”。
騎兵營離開南窪子大約兩個鍾頭後,遠處兀然出現了一片古柏森森、水清草美、坡崗起伏的江南式園林建築。不僅是洛斯勃爾、巴恩斯、沙克等英國人,就連華勇營中的中國人也不知道這人間仙境究竟是何去處。
鄭逸秋也從沒有來過此地,但是,他細細打量了一下,用馬鞭遙指前方,然後以肯定的語氣說道:“洛斯勃爾,我知道了,這裏就是被譽為‘皇家第一行宮’的團河行宮。”
團河行宮建於清乾隆十四年(1749)是乾隆皇帝最後興建的一座行宮,集中了皇家行宮建築的幾乎最主要的優點,風格獨特,極有藝術價值,園中的璿源堂、涵道齋、清懷堂、漪鑒軒、鏡虹亭、珠源寺、歸雲岫、狎鷗房被譽為“團河八景”,聞名京都。行宮位於峰巒連綿、風景秀麗的香山南麓,是殿宇、亭台、碉樓、校場混為一體的武備建築群。行宮中還有一座演武廳,是乾隆皇帝閱兵的場所,又是禦林軍演武之地,布局別具特色,建築宏偉壯觀。南北城門上端玉石門額,分別雕刻著“威宣壁壘”、“誌喻金湯”,均為乾隆禦筆。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一支法國龍騎兵偵察隊也趕了上來。法國人顯然也被眼前這片氣勢宏大的園林吸引住了,驚喜不已地喊叫著,爭先恐後放馬奔去。
突然響起了槍聲!
跑在前麵的幾名法國人從馬背上栽了下地。子彈是從團河行宮的山岡樹林間射出的。
伏擊者的行為強烈地刺激起龍騎兵的仇恨,用不著指揮官發布命令,更多的法國人已經抽出軍刀,狂呼大叫著向著行宮衝了上去。
洛斯勃爾也“刷”地抽出軍刀,大喊道:“前進!”
騎兵營像一道狂潮,飛卷向前。
中國軍隊的抵抗既淩亂又膽怯,他們躲藏在草叢樹林裏向洋人射出一通子彈後,就亂紛紛地逃跑了。來不及逃跑的100多名士兵,則成了聯軍的俘虜。
洛斯勃爾從俘虜口中得知,這是一股從河西務退下來的潰兵,他們闖入行宮正在大肆搶劫、宰殺圈養的馴鹿,沒想洋人的騎兵這麽快就趕到了。
兩支國別不同的聯軍部隊對中國俘虜們采取的處置手段不謀而合,強迫他們把剛剛搶到手的金銀珠寶交出來,然後一個不剩地殺掉,屍體扔進湖泊中喂魚。
沒有人能抵擋眼前這樣的誘惑,法國人和洛斯勃爾手下的英國人、中國人也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搶劫之中。珠寶、玉器、純金製品成為絕大多數搶劫者的首選物,而鄭逸秋卻獨具慧眼,把搜羅的重點放在了古畫、古籍上。
法國龍騎兵繼承著他們的先輩40年前那個秋天在圓明園的一套做法,能搶的盡量搶,搶不走的就砸爛、敲碎。
兩個小時後,一大隊俄軍也趕來了。他們對自己的遲到十分生氣,大肆搶劫一番後,到處放起火來。一座座富麗堂皇的宮殿,頓時籠罩在濃煙烈火之中。
在湖泊邊,水榭中,中國潰兵留下的一堆堆篝火上,麋鹿肉烤得油珠��作響,濃香四溢,正好做了洋人的美餐。正在林間驚恐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場浩劫的麋鹿,立即成為了聯軍官兵們射殺的獵物,英國人、法國人、俄國人以及中國人在林子裏奔來躥去,槍聲響徹了這座龐大美麗的皇家園林,一隻隻麋鹿被拖到篝火邊,開膛破肚。精美華貴的家具與門窗,被當成柴火扔進了火堆。
一名俄國士兵往湖中扔了一枚手雷,炸死了許多名貴的觀賞魚,這些魚也同樣被弄到火上燒烤,成了聯軍官兵的美食。
洛斯勃爾手下的官兵搶了個盆滿缽滿,金玉纏身,他們在演武廳高大的城樓上圍著篝火坐了下來,興高采烈地大吃烤鹿肉。尤其是營裏的9名英國軍官更是興奮無比,連日的疲憊、恐懼一掃而光,人人都像喝多了烈酒一樣,臉上的每一個毛孔裏都塞滿了不可遏止的貪婪。中國皇帝一座小小的行宮裏的財物便讓他們大開了眼界,要打進了北京,打進了紫禁城,打進那些富可敵國的王爺公卿們的府邸,那又會是什麽樣的情景?金山銀山,還不任由著他們搶麽?
鄭逸秋對洛斯勃爾說:“你看,沿著前麵那條大道,就能直接到北京的永定門了。”
洛斯勃爾站起身,靠在牆堞邊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前方,隻見大道上、原野上黃塵滾滾,滿眼都是逃難的人群,不禁大感驚奇:“逸秋,中國的首都已經近在咫尺,但是,我怎麽看不見任何一支中國軍隊?怎麽會看不見即使在和平時期也應該存在的都城外圍的軍事防線?難道,中國軍隊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
鄭逸秋接過洛斯勃爾的望遠鏡也向遠處看了一下,說道:“洛斯勃爾,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如果你想抓住這最後的機會立上一個大功,爭取在自己胸前佩戴上一枚為你的家族增光添彩的維多利亞女王勳章的話,我倒有一個不錯的建議。”
洛斯勃爾兩眼放光,急切道:“啊,逸秋,快說來聽聽,你能給我什麽不錯的建議?”
鄭逸秋道:“你看,這些法國人、俄國人已經和我們並駕齊驅了。如果按部就班地遵照鮑爾將軍的命令行動,我們並不能保證能夠首先成為使館人員的解放者。做不到這一點,你的功勞無論如何也不足以令人稱奇――而戰爭,是一個創造奇跡的最好機會。”
洛斯勃爾幽藍的眼睛落在了鄭逸秋臉上:“你一定有了新的想法?”
鄭逸秋說出了他的主意:“其實,還是我們已經屢試不爽的老辦法,化裝成中國潰兵,搶在所有聯軍之前進城。我可以斷定,此時的北京城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大亂之中,我們幹出任何驚天動地的事情都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沒有一支聯軍部隊具備華勇營的特點,就拿我來說吧,我不僅熟悉北京城裏的每一條大街,每一條胡同,就連王公貴族與朝廷大員的王府官邸,我也十分熟悉。洛斯勃爾,你告訴我,你心中設想的奇跡是什麽?我會竭盡全力地幫助你去實現它。”
洛斯勃爾被這個大膽的想法強烈打動了:“啊,那還用說嗎?在我心中,奇跡不是中國皇宮裏的珍寶,也不是生俘中國的皇帝,而是我指揮的騎兵營第一個進入使館區,成為各國使館人員的救命恩人。你想想,一役之功,我便能夠成為全世界關注的頭號英雄人物……啊,逸秋,執行這樣的特殊任務,你打算帶多少人馬進城?”
鄭逸秋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想,黎成的一個連就足夠了。”
洛斯勃爾用手掌在牆堞上猛地一擊,果斷作出決定:“機會稍縱即逝,這樣吧,你們馬上換裝出發,鮑爾將軍那裏,我會馬上派人去向他報告。”然後,他拍著鄭逸秋的肩膀說道:“我真羨慕你們,這樣一個充滿刺激與誘惑力的任務,創造奇跡的機會,我這個金發碧眼的洋人卻隻能待在一旁坐享其成了……逸秋,我會為你們的成功祈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