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位於海河上獅子林橋的西麵,四麵高牆環繞。
7月11日上午,一隊血染戰袍,顯得極為疲憊的中國士兵來到了由宋軍把守的天津南城門外圍的陣地前沿。
此時城門雖尚未關閉,也允許老百姓進出,但城頭已是刀槍林立,大炮列陣,無數麵“宋”字軍旗淩風招展,宋軍嚴陣以待,早已作好了迎戰聯軍的準備。
“嗨,站住,你們是哪個營盤的?”一名挎著腰刀的宋軍哨官從拒馬後走出來,迎著中國官兵大聲喝道。
哨官神氣活現的樣子讓正欲進城的中國官兵十分不快。
一位比哨官級別高了許多的統帶大步迎上前來,怒氣衝衝地罵道:“瞎了你他娘的狗眼!我們是聶士成聶軍門的護衛隊,聶軍門戰死了,我們這些日子從八裏台逃到北倉,又從北倉逃到西沽,讓洋人攆得撲爬跟鬥的。好不容易逃回天津找裕祿要口飯吃,莫非還要受你們的窩囊氣!”
“狗操的,想找死麽?”
“宰了這幫王八蛋!”
聶軍士兵們橫眉怒目,提刀動槍地衝著哨官大罵起來。
宋軍哨官兜頭挨了一通臭罵,心裏窩火得不行,暗自罵道,你們他娘的讓洋人打得來屁滾尿流,一到了咱中國人的地盤上就抖開了威風,洋人怎麽他娘的就沒把你們全給宰了?心裏罵著,卻也知道這世上最招惹不得的就是敗兵,於是臉上擠出絲笑意說道:“弟兄們勞苦功高,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了,那就快請進城吧。”趕緊吩咐手下把拒馬移開,讓聶家軍進城。
這位火氣衝天的聶家軍管帶不是別人,正是鄭逸秋。一者是長時間烈日的炙烤,再者是曆經了炮火硝煙的熏染吧,離開威海衛才不過一個月,他的相貌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往日白皙的膚色變成了古銅色,前額刻上了幾道深深的抬頭紋,眼神也變得冷峻而犀利。他率領的32名士兵,正是穿上了武衛前軍軍裝的華勇營弟兄。
此時的聯軍挾八裏台大勝之餘威,頻頻出擊,連敗馬玉昆和義和團,已經占領了天津附近幾乎所有重要的軍事據點。
攻占天津的各項準備工作已經完成,總攻擊的時間定在了7月13日淩晨5時。聯軍將分三路向天津城發動總攻。一路由俄、德為主的5000人進攻東城和東北角三岔河陣地;一路以日、美、英為主的5000人進攻南門。一路由日、美、意攻擊防守薄弱的西門。其餘的4000人駐紮租界和老龍頭火車站,作為預備隊。
為了避免造成困獸猶鬥的局麵,使自己遭受更大的傷亡,聯軍決定留出北門,供中國軍隊潰逃。
而作為攻城部隊尖刀,即將衝殺在聯軍攻城部隊最前麵的,正是舉著大英帝國米字旗的華勇營。
此時,當初留守威海爾北大營的洛斯利中尉的第4連也被緊急運到了天津,增強了華勇營的力量,使其兵力達到了1322人。
西摩爾給鮑爾準將的任務是提前進入天津,與聯軍裏應外合,攪亂宋軍後方。
如果說華勇營是英國人的一柄利刃,那麽,洛斯勃爾的騎兵營就是這柄利刃的刀尖。鮑爾將軍把這副擔子壓在了他最為信任的洛斯勃爾肩上。經過鮑爾、洛斯勃爾共同謀劃後,一個大膽的想法由他們手下的中國人來予以實施。
洛斯勃爾派出兩支先遣隊,以各種身份混入天津城中,掌握裕祿、宋慶等中國高級將領的動向,等聯軍發起總攻後,再趁亂活捉裕祿。
這兩支隊伍分別由鄭逸秋和黎成率領。鄭逸秋率一隊裝扮成聶士成的潰兵,從宋軍把守的南門進城,黎成率一隊裝扮成義和團民,由義和團把守的東門進城。
然後,分別隱匿於總督衙門附近伺機而動。
兩年前鄭逸秋住在紫竹林租界時和黎成雖也到過天津城裏遊玩過幾次,但要論對天津城的了解,和在天津土生土長的郭文卿比起來就遠遠不及了。眼下,郭文卿就成了鄭逸秋手中的一張最好的活地圖。
一進南門,迎麵便看見了高聳於城中心的鼓樓。
津門諺雲:天津衛,三宗寶,鼓樓、炮台、鈴鐺閣。鼓樓是天津城的標誌性建築。
樓閣頂層懸巨鍾一口,以鍾代鼓,每日撞擊108響,用以報時,全城皆可聞之。外簷掛津門詩人梅小樹手書楹聯:“高敞快登臨,看七十二沽往來帆影;繁華誰喚醒,聽一百八杵早晚聲”。
此時,鼓樓已成軍事禁區,宋軍一隊兵馬駐守在城樓上,居高臨下監視著城裏城外的動靜。
此時的鼓樓已成為清軍與義和團的分界線,鼓樓以南大部城區包括西門一帶均為官軍控製,義和團則被壓縮在東門一帶的小片城區內。
中國軍民之間的關係現在已變得來極為奇特:麵對聯軍作戰時是“戰友”,洋人的槍炮聲一停,他們又立即成為水火難容的敵人,彼此刀槍相向,你死我活。
沿著宮南大街一路走去,鄭逸秋心中不由得暗暗稱奇。不消兩日,這座龐大古老的城市便會籠罩在聯軍的炮火之中,可死到臨頭的天津人至少從表麵上看上去居然顯得若無其事,日子依舊照原樣兒過著。鋪號雖說不上生意興隆,也大都開著門,街上行人神色也並不顯得驚慌。西北角上建於康熙年間的清真寺裏正傳出阿訇洪亮悠長的誦經聲,想必頭戴小圓白帽的伊斯蘭教徒們正聚集在寬大莊嚴的經堂裏向安拉祈禱,以求得靈魂的安寧,似乎即將降臨到頭上的這場大戰,與他們並無任何關係。
隻有從頻繁調動的軍人隊伍身上能夠感覺到戰爭已經日益迫近這座著名的大都市,此時由宋慶節製的部隊既有他帶來的13營嫡係部隊,也有馬玉昆的武衛左軍和突圍後陸續前來的聶士成的武衛前軍殘部。近兩萬官兵,全都擁塞在南麵大半座城區裏。前軍左軍因聶士成與馬玉昆兩人長期關係不睦而曆來不合,如今混住在一起,前軍又是剛從生死線上下來的潰兵,受不住左軍的冷眼,因此便時不時免不了弄出些不愉快的事來。
有關宋慶手下各軍的情況,華勇營這些日子頻繁派出奸細混入城中,早已探了個清清楚楚。
鄭逸秋等由郭文卿導引著一路過來,看到義和團留下的痕跡曆曆在目,法國人於1869年在三岔口修建的宏偉的望海樓大教堂也算是命運多舛,建好的第二年便在“天津教案”中被一把火焚毀,三年前法國人用中國政府的賠款重新建起,前些日子又再次被義和團燒成了一片廢墟。
他們來到了宮南大街,走過駐紮著宋軍官兵的廣東會館,鑽進一條幽靜清爽的斷頭胡同。迎麵,出現了一處門樓氣派的宅院。這所宅院的主人是個鹽商。見眼下四處兵荒馬亂,為圖蝕財免災,便歇了生意,屯積食品,深居簡出。
郭文卿上前擂門大喊:“開門,快開門!”
門房從門洞裏看見來了一隊荷槍實彈的官軍,嚇壞了,趕緊將門打開。
鄭逸秋喝道:“剛才東邊的拳匪過來搗亂,被我們打散了。你這院裏,有沒有拳匪躲進來?”
“軍爺,我拿腦袋擔保,今上午沒有一個人進過我家大院。”
“口說無憑,弟兄們,給我進去搜!”
隊伍一擁而入,立即將大門緊閉。鹽商宅院,成了他們的藏匿之地。
就在宋慶與義和團搞得來你死我活的時候,7月13日淩晨,在發起攻城行動之前,聯軍所有的大炮一齊對準天津城展開了持續不斷的猛轟。城內到處騰起爆炸的火光和煙團,無數的房屋被炸成廢墟,無數的老百姓死於亂炮之下。宋慶親自登上南門城樓,鼓舞士氣,指揮中國炮兵反擊。
宋軍在進行炮火反擊的同時,還向租界和老龍頭火車站發動了一次次的進攻。當清軍湧出南門衝向租界與車站,與洋人殺成一團時,義和團也主動從東門三叉河陣地出發,配合清軍砍殺洋人,洋人成了他們共同的攻擊對象。可是,當遭受到洋人重創的義和團慌不擇路地敗退下來時,片刻之前還與他們並肩衝鋒殺敵的宋軍,又毫不留情地把槍口對準他們射擊。
這一切剿殺行動都是經過嚴密策劃的。僅僅在聯軍向天津發起進攻的第二天,便有2000多名義和團民被宋軍屠殺了。
在庚子年這場中華民族的巨大災難中,千千萬萬的義和團――中國社會中地位最低賤的農民――在參戰的所有武裝力量中,處境肯定是最為悲慘的。
人人都知道,軍隊是必須由信念來支撐的,來自各國的聯軍無不清楚他們不遠萬裏到中國作戰是為了自己祖國的利益,中國正規軍的信念是中國傳統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血氣方剛的中國軍人明白自己是為著中華帝國的利益,為著朝廷的利益而戰。
而可憐的農民怎麽可能有權知道發生在深宮裏的“廢帝立儲”之類的陰謀,怎麽可能了解頂帶袍服道貌岸然的王公重臣們在國難當頭時各自懷著何等的私欲與何等貪婪的野心?所以支撐義和團的信念隻能是最愚昧、最原始的迷信與巫術。
而更為重要的則是每一個農民對自己家園和土地的無比熱愛――國家在他們的心中是一個蒼白的概念,那是朝廷和大大小小官員們共同擁有的私產。可是,每一個中國的農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了自己的美麗的家園、腳下的土地和長滿青草的祖墳獻出自己的生命!
聯軍以重炮對天津進行了兩個鍾頭的猛轟後,三股強大的步兵同時向中國正規軍把守的南門、西門和義和團把守的東門開始了衝擊。
首先被突破的西門由武衛前軍防守。原來擁有一萬之眾的武衛前軍,在八裏台遭到聯軍重創後,大部陣亡和失散,最後歸於宋慶麾下的僅兩千來人。而且驚魂未定,軍心渙散,戰鬥力可想而知。而衝著中國軍隊防線上的薄弱之處有備而來的是由日、英、美、意等國官兵組成的突擊隊。
可是,讓這支已經作好了巷戰準備的聯軍突擊隊額手稱慶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支援炮兵進行炮火準備時,居然有一發炮彈鬼使神差地擊中了守城部隊的一座彈藥庫。炸藥的威力在“萬發炮彈以上,一聲巨響,半個天津城火光衝天”。
聯軍的攻擊有如神助,指揮官抓住這難得的良機,傾巢向著天津各城門猛撲而來,連留守紫竹林的4000聯軍,也有2000官兵投入了攻城戰鬥。
西門吃緊時,與之防線相鄰的義和團呐喊著撲了過來,又與他們最為痛恨的武衛前軍一起,將衝進城來的洋人們趕出城去。
就在西門喊殺連天的時候,13個連隊的俄軍在斯捷謝利將軍的指揮下,深夜偷偷地渡過運河,抵近了東門外義和團的外圍工事前沿。當東門的義和團主動向西門增援後,俄軍乘虛而入,瘋狂地輪番攻城,義和團堅守不住,放棄了外圍陣地,退進了東門。而此時城中百姓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提箱背匣,爭相出逃。
潛伏在天津城中的華勇營先遣隊開始按照預定計劃行動了。
鄭逸秋一彪人馬出了潛伏地點,一路上衝著滿街逃命的人大呼:“北門沒有洋兵,快往北門逃命啊!”
他們趕到窯窪的總督衙門,大呼著要見總督大人,卻被護院官兵堵住。
鄭逸秋擔心露出破綻,先下手為強,率先開火,強行衝進衙門捉拿裕祿,與護院官兵展開了一番槍戰。
但護院官兵軍心已散,沒放幾槍就一轟而逃,紛紛向北門竄去。
鄭逸秋等人搜遍了總督衙門的大院小院,隻抓到幾個家丁,問訊後方知,裕祿早已將家人送到了北京,今天城外炮響後,裕祿即去了南門城樓。
而此時黎成一路人馬,也乘亂在城中緊要處點火燒房,大肆在城中製造混亂,並相機襲擾中國軍隊的火炮陣地。
天津南門是中國正規守防守的重中之重,部署著宋慶與馬玉昆兩部7000餘人,自然也成為聯軍進攻的重點。
聯軍的攻擊開始後,裕祿、宋慶和馬玉昆都分頭在這個方向坐鎮指揮。
但是,天津城內的景象卻令他們憂心忡忡,彈藥庫爆炸引起的衝天大火正在西門一帶熊熊燃燒,而天後宮、呂祖堂一帶街肆上也同時燃起了大火。老百姓扶老攜幼,奪門而出,宮南、宮北街上難民如潮,大呼小叫,鬼哭狼嚎,爭相湧向北門逃命,城中已陷入極度的混亂之中。連裕祿的總督衙門一帶,也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所有中國軍隊的指揮官都以為,聯軍已經突破西門,攻進了城裏。
而在他們當麵,擔任攻擊南門主力的日本將軍福島指揮突擊隊已經與守衛在南門外圍陣上的中國軍隊交上了火。而且日軍的進攻極為勇猛,迫使中國守軍紛紛向城裏退縮。
裕祿見天津城已危在旦夕,並未通知宋慶和馬玉昆,便帶著十來名護衛親軍出了北門,向北倉逃去。
宋慶、馬玉昆得知裕祿臨陣脫逃,知天津也不能保,趕緊效法裕祿,裹在逃難的人群中,從北門出城,落荒而逃。
這時中國軍隊也無統帥,被丟在防守陣地上抵抗的中國軍隊與義和團完全是各行其是,各自為戰,在生死攸關的嚴峻形勢下中國軍民又重新抱成一團,共同反擊洋人的進攻。
負責攻擊南門的總指揮是日本的福島準將。在天津南門外,日本人把武士道精神發揮到了極致,但是,打了整整一個白天,日軍仍然像沒頭蒼蠅似的在南門外亂轉,南門城樓可望而不可即。中國官兵的頑強抵抗超出了福島將軍的預料,他們沒有單純地依靠高大而且堅固的城牆,也不使用大部隊和日軍正麵交戰,而是散布在南門外廣闊的沼澤和蘆葦叢中,利用有利地形不斷地給予衝鋒的日軍殺傷。
一次日軍已經攻到城牆下,但是從城門裏蜂擁而出的中國軍隊和城外的守軍相互配合,很快便將他們打了回去。
聯軍隻好將大炮集中起來,對準南門城牆猛轟。妄圖打開一個缺口。
城樓左側果真有一段五六十米長的城牆被轟塌了,守衛南門的指揮官何永盛立即組織力量,搶修城牆。
而這一情景,被鄭逸秋等人看在了眼裏,他知道臨時趕砌起來的城牆漿汁未幹,尚未堅固。鄭逸秋當即畫了一張草圖,準確標明城牆最薄弱的部位,派郭文卿和另一名弟兄裝扮成難民從北門出城,火速向聯軍報告。
鮑爾上校的華勇營參加了攻擊天津南門的行動,但這一次他們並未擔任主攻任務,而是負責護衛英軍炮兵。在絕大部分時間裏,他們不是執行警戒任務而隻是一群苦力,在鄉間的土路上為英軍炮兵推那些陷在泥濘中的大炮。這是連騾馬都會被累垮的活兒,但華勇營的士兵們還是一聲不吭地一直把那些大炮推到了天津城下。
到傍晚時,南門外的中國軍隊終於被日軍逐進了城裏。
太陽落山後,日軍停止了攻城。一麵國際紅十字會的會旗出現在死屍遍野的南門外,大批日本士兵開始掩埋死屍。
中國士兵在高高的牆頭上警惕地觀望著,他們看到日本人把中國士兵的屍體也一同掩埋了。這讓他們對自己的對手多了一點敬意。
淩晨5點鍾左右,聚集著千軍萬馬的荒原上一片蛙鼓蟲鳴,一片浩大的鼾聲。
苦戰了一整天的雙方士兵,分明都已經睡去。
牆頭上的中國士兵突然驚叫起來:“牆下有人!日本人摸上來呐!”
牆頭上倏然伸出了無數顆腦袋,暗淡的星光下,他們驚恐地發現,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浪拉著推著兩個巨大的圓滾滾的東西正向著城牆緩緩移來。
中國士兵驚呆了,天呐,這是洋人造的什麽新式武器?
中國士兵終於醒悟過來,突然狂叫:“火藥,日本人要炸城牆!”
無數支槍一齊爆響,日軍倒下一批補上一批,那兩個圓滾滾的東西始終在緩慢而堅定地前進。
最後,火藥桶被推到了城牆腳下,位置恰恰是白天被炮火炸塌,中國守軍剛剛修補它的最薄弱的部位。
火藥桶的導火索被點燃了。
天津城牆在巨大的爆炸聲中,終於被打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日軍蜂擁而進。緊跟在日軍後麵湧進天津城的是華勇營和法國人、印度人,由於不斷有抵抗者的子彈向他們射來,沿途的每一間房屋都受到徹底的搜查甚至摧毀。
而混雜在這樣的隊伍中,最得力的應該是華勇營的士兵,原因很簡單,他們最熟悉中國房屋的結構,能夠如同進入自己家中一樣找到隱藏在院子裏和房屋裏的那些抵抗者的藏身之處。
英國隨軍記者薩維奇・蘭德爾在1900年9月5日的《北華捷報》發表了一篇描述華勇營作戰情況的報道,其中有這樣的一段描寫:“華勇營第4連跟隨洛斯利中尉情願舍命地衝過彈雨密布的長街。一個士兵護送馱著彈藥的騾子來到火線上,當軍官們和騾子都中彈身亡時,他卻仍然堅守自己的職責,不惜犧牲生命。目睹這一壯舉的歐洲人都說,應該向這位中國士兵頒發維多利亞十字勳章。”
華勇營進城後,中國軍隊的主力已經逃之夭夭,隻有少數中國士兵和義和團在繼續進行頑強的抵抗。燃燒的房屋,燒焦的屍體和太多的人集中在一起弄出的怪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在接近東門的時候,他們發現這一帶射擊十分猛烈,沿街的每一間房屋幾乎都有抵抗,於是便一路掃蕩過去。很快東門的義和團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也被迫放棄了陣地,往楊柳青、獨流鎮一帶退去了。
許多來不及撤退的中國軍人和義和團決心與天津共存亡。他們和湧進城來的聯軍展開了激烈的巷戰。每一所宅院,每一棟樓房,都有仇恨的子彈向著聯軍射去。
聯軍惱羞成怒,使用毒氣彈來對付抵抗者。毒氣彈給天津軍民造成了巨大傷亡,“熏斃時家人婦女尚聚坐一堂也。華兵倚牆立,持槍欲射擊狀,近視之亦為毒炮熏斃”。《京津蒙難記――八國聯軍侵華紀實》,天津市政協、北京市政協編。
東門一帶平靜下來後,華勇營又輾轉到了北門。作為唯一出城通道的北門,此時已經成了一個慘不忍睹的地方。大量的中國老百姓死在了這裏,屍體堆積如山,中國人的鮮血順著街巷流淌。一條胡同口上,一家老小死在了一起。有的被子彈擊斃,更多的則是被亂刀砍死。很明顯,他們有的死於聯軍的槍口之下,更多的則是被逃跑中的義和團和中國軍隊搶劫一空後殺害的。
但是,這種慘況不過是發生在北門的那場震驚世界的大屠殺的序幕而已。
7月14日作為一個血腥恐怖的日子,已經被載入了中國的曆史之中。
天剛破曉時,驚恐不安地躲藏在自己家中的天津百姓終於發現轟響了一天一夜的槍炮聲總算是平息了下來。到處的門都在響,早已收拾好家中值錢物件的老百姓打開房門,爭先恐後地匯入了逃亡的人群之中。
昏暗的街道上人潮湧蕩,四下有人嚷:“北門,北門還能出城!”
所有人都懷著求生的希望,向著北門湧去。狹小的城門立即被擁擠的人流堵塞了,像一隻瓶子被堵塞了瓶口。人流如同黏稠的液體一樣,流動漸漸緩慢起來。
除了孩子尋找父母的叫喊聲之外,所有的人都沉默著,仿佛害怕驚動了什麽,隻是一個勁兒地朝前擠,擠。在黎明曙光的照射下,天津城的北半邊,密集地蠕動著茫茫一片由於驚恐而目光呆滯的黑色眼睛。
當隨著巨大的爆炸聲城牆訇然垮塌後,守衛南門的中國軍隊很快便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們在明知無望的情況下且戰且退,利用每一處有利的地形,仍然給從城牆缺口蜂擁突進來的聯軍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天亮後,中國軍隊的抵抗越來越微弱,聯軍勢如破竹,很快登上了鼓樓,他們看見了擁塞在北門方向的中國軍民。火炮、機槍和步槍瞄準。
聯軍開火了。第一排槍彈和第一發炮彈落在人流中,立即引發一片淒厲痛苦的尖叫。沉默的逃亡人流頓時嘈雜混亂了起來。此後,每一排槍彈和每一發炮彈,都會擊倒一大片人,肢體的碎片飛上天空,人流被槍炮驅趕著,屍體開始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被人流衝倒者瞬間被踩得血肉模糊。天津城的北門前,中國男女老幼中彈後的慘叫聲、撕心裂肺的呼喚聲如大海的巨浪撞擊在岩石上驚天動地般碎裂開。
此刻聯軍官兵們發射出的槍彈和炮彈比真正的戰場上還要猛烈,他們沒有受到任何反擊,他們不需要掩體,隻是一味地射擊,射擊。他們居高臨下看得清楚聽得清楚,在平民的瘋狂的擁擠、踐踏和大規模的死亡中,他們的射擊竟然從淩晨一直持續到再也看不見一個活著的中國平民了才停止,這時已是中午時分。“自城內鼓樓迄北門外水閣,積屍數裏,高數尺,少者上百具,多者數以千計”。摘自《天津一月記》,佚名。
天津鼓樓四周的每一條街道都被平民的屍體塞滿,大部分是婦女和兒童,全部是在驚慌之中從家裏逃出時被槍殺的。
而躲在家裏沒有逃出的人,也被炸塌的房屋砸在瓦礫之中,有的是全家數口。
整個天津城內,中國平民和士兵的鮮血匯集在一起,順著街道的地勢流淌。
天津城終於沉寂下來。
聯軍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傷亡753人。其中以日軍最多,達400人,其次是美軍和英軍。聯軍軍官中負傷者也很多,其中一名美國上校和一名日本少佐死亡。
天津軍民在防守戰中,死亡4000餘人。
天津城陷落的時間是1900年7月14日――中國政府向列強宣戰的第23天。
但是,這樣一個重大的消息卻被早已習慣於報喜不報憂的中國官員隱瞞了來。直隸總督裕祿該上呈的戰報遲遲未到,幾位軍機大臣知道洋人攻占了天津可誰也沒有勇氣麵奏慈禧太後。
最後,還是端親王載漪知道這事情如何也無法隱瞞,遂脫去義和團的紅衣紅褲,換上朝服硬著頭皮入宮上奏,說天津已被洋人占去,而對於天津戰事的失敗,這位總理大臣居然一股腦兒把責任推到了部分義和團民不虔心遵守戒律,影響了神功法力,所以才敗在了洋人手下。氣得老太後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還咬牙切齒地威脅他:“如果洋人入京,汝頭不保!”
天津陷落,這就預示著洋人已經打開了中國首都的大門。色厲內苒的中國最高統治者終於知道害怕了,慈禧太後采取的第一個行動,便是下詔暫停對東交民巷的圍攻。
聯軍攻陷天津後,華勇營在這場戰鬥中的突出表現受到了各國指揮員的高度評價,西摩爾尤為自豪,在向國內發回的報告中不乏對華勇營的讚美之辭。
為此,英國陸軍部特別設計了一枚徽章作為中國軍團的團徽,鑲嵌在中國軍團士兵的帽子和衣領上:中國的一座城門,城門的拱頂上用中文寫著“天津”二字。城門下方,寫有“中國軍團”字樣。這4個字的上麵,是“天津”二字的英文拚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