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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懸重金天津搬兵處夾縫軍門受氣

  運河上所有的船隻都已經無影無蹤,它們不是被中國人燒毀了,便是被藏匿起來。救援軍好不容易才在一個叫做漢溝的運河碼頭上搶到了4條中國人來不及毀掉的木船。

  西摩爾在艱難的情況下表現出了一個職業軍人的素養,他拒絕登船,堅持與士兵們徒步行軍,4條木船則用來裝載傷病員和彈藥。由於北運河水淺,河道狹窄,行船隻能靠人力拉纖,於是救援軍的官兵們還要充當纖夫。

  這支沿著中華帝國古老運河兩岸行進的外國軍隊早已失去了前些日子的威儀,他們的任務是前往北京執行救援任務,而眼下他們最渴望的卻是別人的救援。

  從西摩爾將軍到每一個士兵都已經變得來狼狽不堪,蓬頭垢麵,軍服汙穢,身上臭氣熏天,許多人身上還長滿了疥瘡。沒有食品和水,饑餓和疾病每時每刻折磨著每一個救援軍官兵。

  巴恩斯對這次死亡行軍刻骨銘心,他在他的回憶錄裏寫到:“士兵們在運河裏無論撈到什麽都往嘴裏塞。由於戰爭和饑荒,這條河裏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把撈上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行軍鍋裏隨便地煮一下,無論死豬或者樹葉,甚至連最難啃的骨頭也全部嚼碎吞到肚子裏。傷員和病員越來越多,擁擠在沒有任何治療設備和藥品的烈日下的木船上。最後,我們開始殺軍馬充饑。”

  沿著北運河撤退的救援軍在這樣的情況下,每天的行進速度不到10公裏。到達北倉時,已經有160多人躺在了木船上。

  華勇營除騎兵營外,人人配備有一輛自行車,可他們不能扔下盟軍獨自先撤,而且餓著肚子頂著烈日騎車也是一件極艱苦的事。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為了增加他們的機動性的自行車,反而成了累贅。

  所有的幻想均已破滅,此時此刻每個外國士兵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活著逃離這片遼闊而充滿凶險的東方國土。

  更讓救援軍官兵膽顫心驚焦躁不安的是義和團從無間斷的襲擊,遮天蔽日的青紗帳、大道兩旁的溝渠、村莊的牆頭上,到處都晃動著義和團民的身影,隨時都有子彈向他們射來。雖然給救援軍造成的傷亡並不大,但這樣的襲擊讓人心情長時間地處於極度的恐懼和煩躁之中,導致好些士兵的神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離開北倉不久,救援軍終於與中國正規軍劈麵相遇。首先與聯軍接火的是聶士成手下的徐德標部,聯軍不敢戀戰,以猛烈火力開道,奪路而去。行至北運河與海河交匯處的小廟,又與聶士成親率的武衛前軍主力迎頭相逢,武衛前軍裝備的是與洋兵不相上下的精良武器,官兵也都接受過洋教官長時間的嚴格訓練,是一支戰鬥力極強的精銳之師。

  西摩爾當即收縮陣地,占據有利地形堅守,盡量以火力阻滯敵人的進攻,雙方苦戰長達12小時之久。“聯軍繼續攻擊前進,聶軍馬隊統領邢長春及後路統領胡殿甲均先後趕到小廟參戰,聶軍沿北運河兩岸,全力阻擊,聯軍毫無進展,受創甚重,且部分遭擊潰,重炮丟失。西摩爾乃決定丟棄輜重,夜間突圍。”(摘自《津京線上的戰鬥》,天津文史資料。

  鮑爾的先見之明在小廟派上了用場。當洛斯勃爾派出去的便衣報回西沽有一個中國軍隊的巨大武器庫後,他立即決定派騎兵營喬裝成義和團,奇襲武器庫,鮑爾則率領華勇營尾隨其後。

  這次行動,騎兵營變成了步兵營,不僅是中國人,連洛斯勃爾、沙克等英國軍官也全都穿上了義和團的“號褂”,紮上了紅頭巾。他們夜裏兩點鍾出發,大搖大擺地向武器庫走去,沿途他們與中國的巡邏隊兩次相遇。他們的偽裝相當成功,居然沒有一個人對這支隊伍表示過一點兒懷疑。這些粗心大意的巡邏士兵全都成了騎兵營的刀下之鬼。

  當堅固得像一座巨大堡壘的西沽武器庫出現在眼前時,洛斯勃爾派黎成率小股隊伍前去偵察。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偵察小隊趕了回來,這時鮑爾帶著大隊人馬也上來了。當他得知武器庫房宇高大,圍牆堅固,裏麵駐紮著幾百名義和團與近百名中國正規軍後,鮑爾當即決定洛斯勃爾率騎兵營隱蔽接近大門,組織強大的火力突然發起攻擊,他則率領大部隊繞到下遊涉水過河,包抄武器庫的後門。

  可是,沒想到前門攻擊的槍聲一響,義和團逃得太快――他們大都是從附近趕來的農民,絕大多數都沒有過戰鬥經曆,甚至不少人雖然領到了還糊滿槍油的毛瑟槍,可是還沒學會怎樣裝彈,怎樣使用瞄準器。當聯軍從前門突然一擁而入,一邊開槍一邊衝鋒的時候,農民們胡亂放了一通槍後撒腿便逃。農民的臨陣脫逃也動搖了近百名正規軍的軍心,他們看見聯軍來勢凶猛,人又多,也裹進了逃跑的人群裏,以至於鮑爾的大隊人馬趕攏時,隻截住了124個農民和7個士兵。鮑爾下令,把被俘的義和團民與中國士兵全部押到圍牆腳下槍斃了。

  讓鮑爾上校喜出望外的是,武器庫裏不僅囤積著大量的槍支彈藥,一間庫房裏居然堆滿了大米袋子。

  西摩爾聞報得知華勇營順利奪占了武器庫,繳獲了大批糧食,喜出望外,也帶領部隊趕到了西沽。兩千來名聯軍官兵全部進去後,武器庫頓時變成了一座大兵營,同時也是一座現成的堅固堡壘。

  西摩爾清楚惱羞成怒的中國人肯定正從四麵八方向武器庫趕來,一場血戰迫在眉睫。他決定靠著高牆大屋和用之不盡的彈藥,再加上在武器庫外火速構築的工事,死守待援。

  當務之急,是要搶在中國人對武器庫形成包圍之前派人前往天津求救。

  西摩爾親自挑選100名德國海軍陸戰隊員去執行這一任務,並且為這支精悍的特遣隊送行,極富感情色彩地向德國軍人強調此項任務事關2000救援軍官兵的生死存亡,命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盡快趕到天津,把這裏的信息帶到天津的聯軍總司令部――紫竹林英租界區戈登堂。

  可是,這支隊伍離開武器庫沒走多遠,便迎頭碰上了匆匆趕來的中國正規軍,雙方立即交火,相互都有死傷。中國人馬上知道他們遇上的不過是一隊人數不多的洋鬼子,不顧死活地向他們猛壓過來。德國人很快便頂不住了,拖著幾具屍體與幾個傷員撤回了武器庫。

  鮑爾上校對焦急萬分的西摩爾說道:“將軍,在中國的土地上,最好派我手下的中國人擔此重任。”

  西摩爾有點不放心:“鮑爾,你的中國人完成得了這個重要的任務嗎?”

  鮑爾說道:“我不能向你保證中國人會馬到成功,但是,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比任何一個國家的軍人幹得更好。”

  西摩爾說道:“好,你馬上把最能幹的中國人挑選出來,我要親自接見他們,並且當麵向他們承諾,隻要他們能把援兵帶來,我會以重金給予獎勵。”

  鮑爾想到的“最能幹的中國人”一個是鄭逸秋,一個是黎成。前者見多識廣,聰明伶俐,應變能力強;後者的武功和軍事技能,在華勇營裏是最為出色的。而且上校還知道,這二人過去是主仆關係,能夠同生共死。這一點他認為非常重要。

  鮑爾上校來到騎兵營,讓洛斯勃爾把鄭逸秋和黎成找來,當麵向他倆傳達了將軍的命令,並把他們帶到了西摩爾麵前。

  西摩爾匆匆寫了一封信,交給鄭逸秋,然後親切地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們清楚這副擔子有多重嗎?”

  鄭逸秋道:“將軍,我知道隊伍已經四麵受敵,所有官兵的生命危在旦夕。請將軍放心,我們一定會不辱使命的。”

  西摩爾鄭重地說道:“在你們出發前,我向你們宣布我的決定,一旦你們把援兵帶來,你們每人將獲得50兩黃金的獎勵!”

  這時已是淩晨五點來鍾,軍情緊迫,不容耽擱,鄭逸秋與黎成馬上換上義和團的“號褂”,紮上紅頭巾,借著沉沉夜色掩護,離開了武器庫。他們在麥壟裏像蛇一樣地爬行,警惕地聆聽著四周的動靜,進入青紗帳後,他倆才起身前行。天邊已經露出了熹微的晨光,兩三米高的青紗帳裏人聲嘈雜,到處都有火把和黑幢幢的人影在晃動,不知道從四麵八方湧來了多少義和團民。他們避開聲音響得厲害的地方,向著南麵走去。大約十幾分鍾後,他們走到了一片蘆葦林子的盡頭。

  眼前,是在曉色下潺潺流淌的海河。他們知道從這兒順流而下,如果順利的話,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進入天津城了。

  鄭逸秋與黎成將求救信塞進一根蘆管,用膠泥封好口,然後用浮草遮蓋住腦袋,在河中順水遊去。這時天色已經放亮,他們看見中國士兵用6匹馬拖著一門巨型大炮,正向著西沽武器庫轟隆隆地趕去,炮口大得能塞進去一個孩子。海河兩岸的村子全都住滿了義和團民,大道上塵土飛揚,一隊隊的中國正規軍正在急行軍,禁不住為西摩爾的救援軍揪緊了心。中國軍隊和義和團從來沒有要俘虜的習慣,救援軍一旦抵擋不住,後果是可以肯定的。

  兩人焦急萬分,不由得加快了劃水的頻率。轉過一道河灣,他們大鬆了一口氣,天津城裏高大的鍾鼓樓,已經出現在他們眼中。而他們要去的紫竹林租界區,就在這海河西岸,也近在咫尺了可就在他倆高興的當口上,河岸上突然響起了尖脆的喊叫聲:“河中是什麽人,快給我遊過來!”

  兩人循聲望去,碼頭幾株垂柳下立著許多挎刀提槍的紅衣人。而且更令他們魂飛魄散的是,喝令聲剛落,一條載著十來名紅衣人的小木船已經離開碼頭,飛快地向他們劃來。

  鄭逸秋一聲悲叫:“完啦,天不佑我,落到拳匪手中,你我兄弟必死無疑!”

  黎成道:“別害怕,咬緊牙關就說我們是義和團,想法混過去。”

  說話間木船已到跟前,船上身穿紅“號褂”的人全是身強力健的年輕女子,二人這才知道遇上了大名鼎鼎的紅燈照。

  鄭逸秋手一鬆,蘆管順水流去。

  幾根爪勾伸進水中,勾住了他倆的衣服。鄭逸秋仰頭大呼:“眾位俠女,我們也是義和團兄弟,自家人千萬不要誤會了!”

  一個小頭目厲聲喝道:“這天津城外眼下全是我們義和團和官軍的天下,你們既是團民,想遊到城裏去幹啥?再往下就是洋人的老巢紫竹林,你們莫不是前去投降洋人的麽?”

  鄭逸秋正欲狡辯,那女子杏眼圓睜叫道:“給我撈上來,是忠是奸,待燒了黃表紙,神靈自有明斷!”

  幾根爪勾一使勁,兩人便被拖到了船頭上。女兵們賡即用繩子將他倆雙手反捆。二人這才發現,依依垂柳之上,晃蕩著十來顆或幹枯或新鮮的人頭。

  船靠碼頭,女子們用刀槍將他倆驅趕上岸,往村裏押去。村裏滿眼都是提槍挎刀的義和團民,還有不少紅燈照。

  到了一所大宅院,紅燈照將鄭逸秋和黎成推進去,深宅大院,已經成了紅燈照的壇口,到處都是身穿紅“號褂”的女人,有的在殺豬屠牛,幾口大鍋裏“咕嘟咕嘟。”

  蹦跳著大塊大塊的豬肉牛肉。兩人看見院牆腳下躺著幾具血淋淋的無頭屍體,心中也不由地有些兒發怵,猜測這些無頭鬼恐怕也是糊裏糊塗地撞到了紅燈照手裏,燒黃表紙時煙柱沒有直衝起來,所以被當作洋人奸細處決了。

  廳堂上正中設祖宗牌位的位置已經擺上了香案,此刻供上了洪君老祖的畫像,四支大蠟燭搖曳著火苗,香爐裏的線香正飄散著嫋嫋青煙。

  女頭目將他倆帶到香案前,轉身說道:“你們是真神拳還是替洋人做事的漢奸,無需多言,我隻要燒上一張黃表紙就知道了。”

  說罷,去香案上厚厚的一疊黃表紙上揭起一張,在蠟燭上點燃,鄭逸秋與黎成過去也曾聽說過義和團考查一個人是否說假話,就是用的這種手段。黃表紙點燃後,煙柱直衝向上,那就證明所言當真,倘若煙柱斜了,此人必假無疑。他倆當然不會相信這些伎倆,沒想今天竟然會把自己的性命,係在了一張紙上。

  他倆一看那一縷輕煙斜著去了,頓時大叫起來:“俠女萬萬不可如此!那壩子上有風吹進來,煙柱自然不會直了!因此要我二人性命,豈不冤枉?”

  女頭目臉色一沉,大喝道:“幸虧神靈在上,老天有眼,要不,還差一點被你兩個壞蛋混過去了。來人呐,給我拖出去砍了!”

  眾女兵不由分說,將二人架起便往院牆腳下擁去。

  鄭逸秋、黎成曆盡艱辛,剛從炮火連天的生死場中逃出來,萬沒想到竟然會死在一群年輕女子刀下,害怕到極致便是徹底的無畏,索性破口大罵紅燈照有眼無珠,濫殺自家兄弟。

  正在這時,隻聽四下裏人聲嚷嚷:“三仙姑來了,三仙姑來了!”

  緊跟著院子裏便靜了下來。所有的女人全都變得來低眉順眼,畢恭畢敬地向著大門方向垂首而立。

  鄭逸秋和黎成扭頭看去,隻見被稱作“三仙姑”的大首領風采照人,卓爾不凡,身著紅綢短靠,腰紮綾羅紅帶,挎一把寶劍,腰間斜插著一支左輪手槍,身後,還跟著一班女侍衛。

  待三仙姑來至近處,他倆心中猛地一跳,“媽噫,這人不是蘇青怡麽?”

  兩人正擔心蘇青怡鬼迷心竅,不知是禍是福時,已被蘇青怡一眼看見,柳眉突地一棱,大步走了過來,跟在她身後的,則是容兒。

  “二位不是天津城裏‘坎’字團的弟兄嗎?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鄭逸秋一聽這話,驚喜若狂,情知這下有救了,趕緊說道:“幸虧三仙姑還記得小人。”

  蘇青怡沉下臉衝那小頭目喝道:“你們怎麽搞的?這兩位弟兄前些日子也和我們一起攻打過紫竹林的,還不趕快鬆綁!”

  三仙姑一發話,眾女子趕緊鬆綁放人。

  那小頭目還不好意思地向鄭、黎二人道歉:“小妹有眼不識泰山,還請二位大哥多多包涵。”

  蘇青怡將二人帶至廳堂,容兒則將侍衛留在了廳外。

  鄭逸秋衝蘇青怡作了一揖,感激涕零說道:“青怡,今日要不遇見你,我和黎成的腦袋,此刻恐怕就已經掛在柳樹上了。救命之恩,山高海深,我二人必當後報!”

  蘇青怡這才說道:“逸秋,黎成,你們不是在威海衛吃洋飯麽,怎麽也跑到這天津來了?”

  鄭逸秋道:“華勇營已經被英國人調到天津來了。我們原本是與各國官兵組成一支聯合軍隊,乘火車前往京城解救使館人員的,沒想在廊坊被官軍和義和團擋了回來,火車和輜重全都丟了……”

  蘇青怡不待他把話說完,就急著問道:“洛斯勃爾呢?他眼下怎樣了?”

  鄭逸秋道:“洛斯勃爾和救援軍眼下都被官軍鐵桶般包圍在西沽武器庫裏,命懸一線。這一路上我們看見官軍和義和團人山人海,正往西沽趕去,洛斯勃爾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蘇青怡道:“難道你二人是貪生怕死,臨陣脫逃?”

  鄭逸秋覺得沒有必要隱瞞蘇青怡,遂坦言道:“實不相瞞,我和黎成是被派往紫竹林搬救兵的。如果今日未逢你出手相救,死在此地,洛斯勃爾和救援軍就真的完了。”

  “唉!”蘇青怡搖頭歎道,“真是冤家,我帶著人攻打紫竹林殺洋人,你們居然要進紫竹林去替洋人搬救兵。”

  鄭逸秋心中一沉,急忙問:“紫竹林眼下怎麽樣?被義和團……打下來了麽?”

  蘇青怡道:“張德成大師兄領著幾萬義和團打頭陣,官軍隻開炮不出兵,打了十來天,義和團攻進去占了好幾條街,洋人連樹皮耗子都吃光了,眼看著就頂不住了,沒想23日夜裏,洋人的大部隊從大沽口打了過來,解了紫竹林的圍,義和團和官軍隻好又退了出來。”

  鄭逸秋道:“青怡,你既能救我和黎成,就必能救洛斯勃爾,軍情緊迫,你趕緊送我們進紫竹林吧。不過,我們知道,你要這麽做,也是有性命危險的。”

  蘇青怡一聲苦笑,言道:“我蘇青怡雖是個紅燈照的三首領,可當初我入壇,是為了殺霸占我的剛毅,殺官軍,也殺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洋鬼子。作為一個受盡達官貴人欺淩的弱女子,也可揚眉吐氣地做一回人!可沒想到,朝廷竟然會對義和團招安,我們的曹大師兄、張大師兄,還有紅燈照的‘黃蓮聖母’林黑兒也全都掉過槍口為朝廷賣命,這豈不是違背了我參加紅燈照的初衷。朝廷在我眼中算個啥?一個老妖婆加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搞得國無寧日,民不聊生,我蘇青怡為這樣的朝廷賣命,幫慈禧和剛毅這幫老賊打仗,豈不是吃錯了藥麽?再說那洛斯勃爾,雖是個洋人,對我也算是情深義重,我落難時他能不顧一切救我,他如今身陷險境,我若是無動於衷,還算個人嗎?”

  這番話讓鄭逸秋振聾發聵,醍醐灌頂,激情難抑地說道:“你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裏去了。慈禧獨占中國數十年,昏庸無道,禍國殃民。光緒皇帝推行新政,銳意改革,學習西方先進技術以圖強國興邦,卻被老妖婆囚禁深宮,維新人士,盡遭屠戮,我一家滿門也死於非命。慈禧之罪,罄竹難書,雖淩遲也難謝天下百姓!這樣的朝廷,義和團還舍生忘死地為它賣命,豈不是愚昧之至!青怡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洛斯勃爾對你,至今依然是一往情深,莫如就此隨我和黎成同往紫竹林搬兵,待戰亂過後,你就和洛斯勃爾結為百年之好。”

  沒想蘇青怡卻道:“逸秋此言差矣,我與你不同,青怡是既恨朝廷,也恨洋人,怎能替洋人效力來對付中國人?我今日救你,全然是衝著洛斯勃爾對我的一腔真情,豈有其他?我看你二人餓得不輕,吃過飯後,由我親自把你們送到紫竹林邊上去吧。”

  蘇青怡吩咐下去,片刻後,容兒和女侍衛便將一盆豬肉燉粉條,幾個白麵饃端了進來。

  二人早已餓得肚皮貼到了後背,狼吞虎咽,海吃了一頓,才與蘇青怡告別,匆匆上路,直往天津城奔去,就在這時,北麵陡響起一聲巨響,那是中國正規軍的巨型大炮向著武器庫開火了。

  包圍西沽武器庫的,是聶士成率領的5500名武衛前軍。西沽武器庫雖然不由武衛前軍守衛,可它畢竟在聶部的防守區域內,居然讓落荒而逃的西摩爾這幫殘兵敗將奪占了去,正奉命猛攻紫竹林租界區的聶士成深知自己難辭其咎。所以傾全力趕來收複。而且滿山遍野,還有那樣多的義和團趕來“助陣”。

  如果說武衛後軍統領董福祥在庚子國難這一重大曆史進程中扮演了一個“三花臉”的角色,那麽作為武衛前軍統領的聶士成,則無可奈何地出演了一位時代的“悲情英雄”。

  聶士成幼年喪父,家境貧寒,與母親相依為命。聶母算得中國女人中的奇異人物,自幼習武,頗有功力,且喜打抱不平,為鄉鄰所敬重,據說她70歲時仍能堅持和鄉裏的青壯年一起練武,還能舉起沉重的石鎖。聶士成受其母影響,自小好行俠仗義,曾有合肥商販夏鼎祺被匪徒追殺,聶母設法將其藏匿,幸免於難。聶歸家後熱情相待,二人遂結下了金蘭之誼。不久,夏鼎祺棄商從軍,入湘軍袁甲三部當兵。

  鹹豐九年(1859年)升任哨官駐臨淮關,寫信邀聶一同從軍,從此,聶士成投身軍旅,開始了40年戎馬生涯。

  聶士成打起仗來生死不顧,勇猛異常,加之他性情暴躁,可謂“殺人不眨眼”,人稱“邪烈將軍”。從軍後正值清廷鎮壓撚軍起義,因作戰英勇被補為把總。李鴻章創建淮軍時,因籍貫關係聶士成被撥入淮係,隸屬於淮軍宿將劉銘傳,後因在鎮壓東西撚軍時屢建戰功,累遷至總兵、提督,與章高元、宋慶並稱淮軍後起三名將。光緒十年(1884年)法軍入侵台灣,聶士成奉命率部渡海援台,數度重創法軍。法軍敗出台灣後,聶士成被調往北洋,率慶軍駐守旅順,1891年北洋水師大閱兵後被調往蘆台統領淮、練諸軍,在任內因成功鎮壓熱河“教匪”起義,擒斬“匪首”楊悅春,賞穿黃馬褂,授勇名為“巴圖隆阿”。朝鮮爆發東學黨起義,日本大規模向朝鮮派兵後,北洋大臣李鴻章令聶士成率部隨直隸提督葉誌超奔赴朝鮮,因聶士成平時治軍嚴謹,治兵有方,而其本人又身先士卒奮勇殺敵,聶部在甲午戰爭中有別於一般的大清陸軍部隊。他率部在朝鮮牙山與日軍苦戰,尤其是在遼東達高嶺對日軍的阻擊,堅持十晝夜而不退,此後又收複連山關,擊斃日將富剛三造,聶亦因功被授直隸提督。

  甲午戰敗馬關條約簽訂後,清政府改革陸軍軍製訓練新軍,直隸北洋陸軍改為武衛軍,聶士成所部馬步軍30營改配英、德槍械,由英、德教官操練,作為武衛前軍駐蘆台,與宋慶、董福祥、袁世凱所部並稱武衛四軍。

  這年4月裏,聶士成奉裕祿之命開赴天津附近剿殺義和團,現在又奉命與自己的剿殺對象攜起手來攻打洋人。聶士成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陷入一個命運的怪圈之中,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已經成為一個朝廷不斷地指責、官員們蓄意革除、義和團民眾最為痛恨以及洋人們最想殲滅的一個角色。洋人痛恨聶士成,是因為他的武衛前軍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威脅。而載漪、剛毅等朝廷重臣與義和團痛恨聶士成,則是因為他對義和團態度鮮明,從來力主嚴剿。在他接到要他與義和團聯手對付洋人的命令後,他竟然上書朝廷:“拳匪害民,必貽禍國家。某為直隸提督,境內有匪,不能剿,如職任何?若以剿匪受大戮,必不敢辭!”

  曆史已經證明,與載漪、剛毅、徐桐等人相比,聶士成算得是中國軍隊中極有頭腦的高級將領。他雖因殺人如麻而落下了“邪烈將軍”之惡名,但他其實是一位極其難得的儒將。甲午時,他有關於東三省戰略布局的考察報告問世,令國人和洋人都為之驚駭。作為多次和洋人交過手的中國將領,他堅定地認為,自己的國家還沒有和西方列強抗衡的力量,而安定是國家奮發圖強的唯一保障。如果動蕩頻起,國家將不可避免地羸弱下去,最終會導致滅亡。他從義和團興起的那一天起,就對這樣的農民團體充滿了疑問。他認為義和團根本不可能“滅洋扶清”,那些流浪的農民們的所謂法術都是些騙人的把戲,裝神弄鬼絕不可能救國於危難之中。為了證實他的觀點,他親自觀看了義和團刀槍不入的表演,並且查看了義和團們表演用的槍支。這個職業軍人一看就當場把農民們的把戲看穿了。義和團在表演的時候在前膛槍裝彈藥的程序上做了手腳:先裝槍彈,再裝火藥,發火之後,火藥在前,隻見煙火噴出,彈藥不是被火藥推出的而是帶出的,根本不能傷人。為此他殺了那個做把戲的義和團大師兄,讓士兵把他的頭顱掛在旗杆上示眾。

  天津的義和團,從首領到團民,沒有一個不懼怕他,也沒有一個不恨得他兩眼充血,隻要他的士兵小隊出擊或者個別士兵落了單,義和團的農民們便立即悄悄地包圍上去,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砍死。

  當朝廷決定對義和團改剿為撫,宣布義和團為忠君報國的“義民”時,天津義和團向朝廷提出的唯一要求是殺聶士成。義和團對聶士成的仇恨有多深,由此可見。

  這樣的荒唐要求居然得到了端親王載漪的堅決支持,他多次上奏折給慈禧,說聶士成“私通洋人”,請求“殺聶而取民心”。

  慈禧畢竟還沒有昏庸到那樣的地步,她知道靠載漪這樣的皇親國戚是無法保衛她的政權的,一旦打起仗來,打起大仗來還得靠聶士成這類真正的軍人。因此,慈禧下達的上諭是,讓聶士成“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期間的聶士成卻又在盧溝橋忍無可忍,再一次對朝廷明令支持的義和團大開殺戒,一仗斬下了488顆義和團民的人頭。再一次遭到朝廷嚴厲申斥。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在他的防區裏丟了武器庫,聶士成莫說頭上的頂子,恐怕連項上的腦袋,這下也保不住了。

  但是,即便在這樣的時刻,聶士成對由敵人突然轉變為“盟軍”的義和團也半點不敢掉以輕心。自從朝廷與列強正式宣戰之後,聶士成就命令他的部隊停止與義和團的一切軍事衝突。盡管他不斷接到義和團追殺他的士兵的報告,他還是要求他的官兵們忍耐、退讓,他要求官兵們和義和團並肩作戰。

  但是,衝突還是在不斷發生。聶軍官兵對義和團的情緒也已經由於衝突中的傷亡而仇恨日益強烈。種種現象表明,“奉旨神兵”們也仍然對他恨之入骨。就在十多天以前,聶士成從蘆台總營出來巡視部隊防地,路經一個村莊時,聚積在此的義和團民竟然高呼著:“殺死聶屠戶!”提著刀槍向他追來。衛隊長宋占彪率衛隊舍命阻截,才保聶士成逃脫一劫。

  義和團敢對他這統軍之帥窮追猛打,對他手下的官兵更是不屑一顧,抖足了“神兵”派頭。行軍搶道,爭搶給養彈藥,這幾天奉命“聯合”對付洋人以來,武衛前軍與義和團同樣摩擦不斷,雙方還死傷了不少人。

  就在聶士成完成對西沽武器庫的包圍,準備下令進攻時,部下來報,義和團又與他的部隊打起來了。

  聶士成大怒,立即派衛隊長宋占彪去將義和團的頭領“請”來。

  被“請”來的這位頭領手下不過有百十來號弟兄,但是氣派卻比統率千軍萬馬的聶士成還大了許多。這大熱的天裏,為了抖威風,他身上居然披著一件不知從哪一大戶人家搶來的黑大氅,赤膊“號褂”加短褲,光腳丫穿著一雙草鞋,挎一柄刀鞘鑲有鯊魚皮的腰刀,昂首挺胸,目中無人。

  聶士成一見此人這副模樣,心中怒火直躥,沉下臉盯著他一言不發。

  頭領也同樣冷冷地盯著聶士成看,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兩個人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誰也不開口。

  頭領最終想使自己在這場目力與心理的較量下能顯得更加威武,於是下意識地將手摸向了刀柄,結果他的這一個動作為他招來了殺身之禍,隻見一道寒光閃過,宋占彪鋒利的刀刃已經齊嶄嶄地劈斷了他的脖子,腦袋“咚”地砸到了地上,從頸腔裏噴出的熱旺旺的血,澆了聶士成一身。

  聶士成立即起身提起尚在滴血的人頭,大步向義和團駐地走去,向著百十個驚魂未定的團民訓道:“你們的頭領犯上作亂,我已將他砍了,爾等要是不遵號令,我照樣砍了你們!”

  沒有一個團民敢於反抗,可聶士成看見的,卻是百十雙蓄滿了仇恨的眼睛。

  所以,當聶士成的軍隊向西沽武器庫發起猛烈攻擊時,他還必須抽調很大一部分兵力,來防範控製聞知頭領被殺而變得“義憤填膺,情緒失控”的義和團。

  即便如此,西摩爾的救援軍也抵擋不住武衛前軍的進攻。尤其是從德國花重金購來的那一尊克虜伯開花巨炮,將武器庫打得牆倒屋塌,碎石飛濺,給救援軍造成了很大的傷亡。

  麵對著已成困獸的救援軍官兵,精銳的武衛前軍士氣高漲,冒著槍林彈雨舍死忘生地發起了一波接著一波的衝鋒。救援軍官兵被逼入絕境,人人抱著隻能於萬死中求得一生的信念瘋狂地向著潮水般湧來的中國人射擊。

  日本隨軍記者吉崗丸三留下了這樣的文字:“華軍雖重,皆不足慮,所可畏者,聶軍門所部耳;蓋聶軍有進無退,每為各軍之先;雖受槍炮,前者斃,後者又進,其猛處誠有非他軍所可比擬者。”

  踩踏著遍地戰友的屍體,激戰兩個鍾頭後,武衛前軍的人浪終於奪占了武器庫所有的外圍工事,聯軍全部被壓縮進了庫內。武衛前軍本想一鼓作氣攻進庫裏,可是,由於救援軍人多槍多,彈藥充足,圍牆又十分堅固,中國人在丟下數百具屍體後,被迫退卻了。

  這段難得的喘息時間,事後證明對救援軍來說彌足珍貴。

  傷亡慘重的武衛前軍正在重新積聚力量,部署火力。

  救援軍在西沽武器庫也遭受了出征以來最沉重的打擊,傷亡超過了40人。

  大約四五個小時,武衛前軍用集中起來的十幾門火炮對著堅固的高牆直射。

  很快,西南角的圍牆被轟出了幾個缺口。救援軍再也堅持不住了,被迫向庫房和營房退縮。中國人乘勢從大門和缺口處衝了進去,偌大的武器庫裏槍聲殺聲響成一片,到處是廝打、咒罵和痛苦的呻吟。正在救援軍萬分吃緊的當口,中國軍隊卻突然驚慌失措地撤退了。

  西摩爾將軍很快便明白了,他派出去的兩名華勇營士兵帶著天津的增援部隊趕到了――這是一支有著2500人的精銳部隊。

  聶士成功虧一簣,隻得下令鳴金收兵,倉皇退去。

  兩股強大的聯軍合二為一,使任何一支對方的武裝力量都望而生畏。

  6月25日,西摩爾率領的聯軍官兵冒著中國正規軍和義和團狙擊手的襲擊,終於回到了天津紫竹林租界。半月以前,這支身穿華麗軍服,驕橫得不可一世的多國部隊浩浩蕩蕩從天津出發,如今卻萬念俱灰、衣衫襤褸地無功而返。

  鮑爾上校的華勇營吉星高照,傷13人,無一人死亡。

  西摩爾全身而退,可張德成與曹福田等義和團首領卻是得意忘形,吹破了大天,似乎西摩爾所帶的2000洋兵已被他手下的神兵斬盡殺絕。總督裕祿也興高采烈,連忙向朝廷奏捷,太後聞知向北京進軍的西摩爾被打得落花流水,縮回了天津,自是心花怒放,格外褒獎,賞義和團及甘軍銀子各10萬兩。

  泱泱大國,從上至下,再一次為一則製造出來的虛假勝利樂得集體癲狂。

  此時集體“癲狂”的還有鮑爾上校和他的華勇營。由於西摩爾中將的大力舉薦,英國陸軍部的嘉獎電很快就來了。

  蓋斯裏・鮑爾由上校晉升為準將,洛斯勃爾由上尉晉升為少校,其餘英軍官,也大多得到了提升。

  中國人沒有升官,但均得到了豐厚的獎勵。

  西摩爾中將也兌現了他許下的諾言,鄭逸秋與黎成各自領到了50兩黃金的重獎。

  鄭逸秋向全營官兵宣布,等到打進了北京城,他請弟兄們吃正宗的滿漢全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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