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勇營經過三個月的嚴格訓練後,擔負起了整個威海衛租界區內的治安保衛任務。他們要對付的重點,除了為非作歹的中國人,也包括不久前還是威海衛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的日本人。
華勇營組成的武裝巡邏隊首次出現在威海衛的大街上,讓土生土長在這方水土上的中國老百姓倍感新鮮。他們過去曾看慣了中國的綠營兵和北洋水兵,那也能叫軍隊麽?除了一襲前胸後背印著個“勇”字的短褂,與下力漢子不同的就是每人腦袋上纏著一條統一的黑紗盤頭帕。就算原本有副出色模樣的男人穿上那套窩窩囊囊的“軍裝”,也就沒了樣子。而看看眼前的“中國軍人”,同樣是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的身體強壯的年輕壯小夥,穿上這樣鮮亮氣派的軍裝,背著嶄新的來複槍,穿上大頭皮鞋“嘩嘩”地當街一走,就讓人看著精氣神倍增,順眼,威風!全無了拖遝委靡之相,居然顯出了中國人難得的英俊與威猛!
偶爾讓某些讀書人搖頭晃腦為之一歎的是,隻可惜這些精神抖擻威風凜凜的中國軍人不歸咱紫禁城裏的大清國皇上招呼。
公元1898年7月21日,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華勇營首次執行的重要任務便是對付氣焰張狂的日本人。
這正是不久前曾被華勇營教訓過的那幫日本浪人。他們都是從濟南過來的,雖然人數不多,隻有區區70多人,但因為有嚴密的組織,全係不顧死活的亡命之徒,一個個又全都打扮成幕府時代的武士模樣。不少浪人還有槍。他們一旦與當地的中國百姓或是循規蹈矩做生意的日本商人動起手來,往往就會釀出血案。
英國殖民當局已經接到了好幾起日本浪人為非作歹的案例,並且進行了嚴厲的處置。或判刑,或驅逐出境,甚至還槍斃了兩個行凶殺人者。但是,英國人的高壓並未取得預期的效果,日本浪人在威海衛越來越肆無忌憚,他們以過去的日本占領者為三年前攻占威海衛戰死的2000多名日本官兵設立的靖國神社為大本營,以各種名目對富家老板強取豪奪,連普通的小商販,也要向他們繳保護費,誰敢不從,便砸店砍人搶物。
洛克哈特行政長官下決心要徹底鏟除這顆滋生在他的管轄地上的毒瘤。等到手下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後,他手中的利劍出鞘了――這柄利劍,便是剛剛結束了新兵訓練的華勇營。
殺雞焉用牛刀,鮑爾上校把這一任務交給了洛斯勃爾上尉指揮的第1連。
行動是夜裏12時展開的。長官騎馬,士兵一律騎自行車。知道是去收拾日本浪人,中國士兵們個個幹勁十足。對於曾是這片土地上的占領者的東洋鬼子,他們恨之入骨,不共戴天。
在威海衛,並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工夫便能激發起任何一個中國人對日本人的深仇大恨。街上擺攤的老頭,飯館跑堂的小二,城門口牽著騾子的腳夫,破舢板上的打魚人,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3年多以前發生在這片狹小土地上的一次次慘烈無比的戰鬥和中國老百姓所遭的罪。1894年2月25日上午,日軍浩浩蕩蕩地開進威海衛。緊跟著便是連續多日的燒殺淫擄,不少人家被殺得絕了戶,女人命運更是慘得不能提,幸存者家中也大都殘缺不全。如今受著英國人管轄的威海衛人一提起日本人來,依舊恨得咬牙切齒。
威海衛靖國神社其實就是原來中國人建的龍王廟,日本人一來,連中國的神也遭了殃。日本人砸毀了龍王塑像,重新修葺了一番,香案上擺上了戰死者的靈牌,大殿上到處飄搖起了經幢和招魂幡。
進城後,自行車隊悄無聲息地將籠罩在濃濃夜色中的神社包圍了起來。士兵們攀房爬屋,迅速占領了神社四周的製高點,無數管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睡夢中的日本人。
黎成的尖刀班奉命逾牆而入,將大門打開。就在他們落地的當兒,日本浪人被驚醒了,而且首先開了槍,兩名士兵受傷倒地。槍聲一響,更多的浪人嗷嗷狂叫著,提槍舞刀地衝殺了出來。霎時,四周製高點上的機槍步槍一齊開了火,院子裏血光衝天,鬼哭狼嚎。
洛斯勃爾上尉帶著士兵們一擁而入,高聲喝道:“我們是華勇營!趕快把武器扔到地上!”
活著的浪人們氣焰仍然囂張,喊叫著衝了上來。黎成迎頭衝上,將刺刀深深地紮進了一個浪人的胸膛。洛斯勃爾上尉連發數槍,打翻了幾個浪人。士兵們也呐喊著衝上前去,浪人們這才憤憤地扔下了武器。
這一場夜襲戰,擊斃了17個日本浪人,活著的則被英國人推上了法庭,3名首腦和欠有血債的浪人被押到海灘上公開槍決,餘下的脅從分子一律被押上海輪,遣送回國。
高興的不單單是威海衛的中國人英國人,連日本僑民,同樣也興高采烈。
英國人對為他們服務的中國翻譯十分優待,自新兵訓練結束後,所有的中國翻譯都住進了漂亮氣派的指揮部大樓。鄭逸秋是一等翻譯,住的是單間,比其他翻譯要好,窗明幾淨,纖塵不染,還有帶抽水馬桶和可洗淋浴的衛生間。窗口正對著操場與藍色的海灣,隔著海灣,還能清楚地看見老城那曆經戰火卻依然聳立在晴空中的古老箭樓和黑黝黝的城牆。
就在鄭逸秋搬進指揮部大樓的第三天早飯時候――那是一個禮拜天――威海衛出了一件稀奇事。
一條巨大的鯨魚懵懵懂懂地撞到皂埠嘴沙灘上,再也沒法動彈了。
老百姓扶老攜幼,傾城而出,齊往海灘上湧去。消息傳到北大營,鮑爾上校等一幫英國軍官和中國翻譯們也趕緊騎著自行車趕去看稀奇。果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觀,巨鯨黑糊糊的龐大身體猶如艘大船聳立在淺淺的海水中,已經衝上海灘的腦袋像一幢房子,而不時張開的大嘴恰似一扇時閉時合的門。等華勇營的官兵趕到時,海灘上已經密密麻麻地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連許多英國官員和商人的女眷打著小陽傘也聚集在了海堤上。他們看到巨鯨尚在做無謂的掙紮,由於水淺無法翻動身子,但尾巴的每一次卷動,都會掀起一陣滔天大浪。
現場立即變成歡樂的海洋。鮑爾上校則成了現場的指揮者。華勇營的官兵們用粗大的繩子拴在鯨魚的尾巴和鰭上,大聲吆喝著號子,同心協力地把這個龐然大物從海裏拖到了沙灘上,然後操起刀斧,像螞蟻啃骨頭般將肉割而分之。最後,海灘上隻剩下了一大堆血淋淋的骨架。
卻有一位頭發花白臉頰紅潤個頭不高的英國老人繞著巨大的骨架不肯離去。
這位老人在威海衛的知名度極高。他就是使威海衛在很短的時間裏就變得來比過去美麗了許多的吉本斯先生。
在園藝界享有國際聲望的吉本斯先生是應洛克哈特之邀來到威海衛的。他是行政長官專門聘請的園藝專家,任務就是美化威海衛的環境。但吉本斯先生同時還在進行著水果栽培和花木種植方麵的移植研究。當年他和他的助手們就在威海衛的土地種下了第一批從英國帶來的蘋果、梨、櫻桃等水果品種,以及從日本引進的各種生長力極其旺盛的常綠灌木,並且在劉公島上進行鬆樹種子的試播。又在威海衛的各個他看中的地方大種觀賞性樹木與奇花異卉。他的心血與智慧在威海衛處處可見,他把洛克哈特的官邸的房前屋後全都變成了花園,盛開的紫藤、栽植不久的劍麻、還有由薔薇圈成的拱門……威海衛行政公署辦公區同樣也被他裝扮成了一個花團錦簇的世界,建築物周圍的空地全都栽上了花、種上了草;官員們的宅門前更是葉茂花繁,花枝都伸出了柵欄外。
吉本斯先生還著手在原北洋水師船塢西側三條馬路交會後留下的一大片三角形空地上修建威海衛的第一座街心花園。讓吉本斯先生也感到吃驚的是那些在英國本土長勢並不太好的植物卻在這裏長得極其旺盛!
後來他又把這裏進行了規劃,繞三條邊栽上了常綠灌木,使其成為一道由植物自然生成的籬笆牆,園內則栽種了引進的各種草木本花卉。綠茵茵的草坪、鮮豔的康乃馨、紫紅色的玫瑰、金黃色的波斯菊……這些從沒見過的花草讓威海人目光發直、神情發愣,世上竟有這麽豔的花、這麽綠的草!英國人還特大方,到這裏遊園賞花竟毫無限製,更不收費!於是乎人們奔走相告,一有空閑便到這裏來賞花觀草。
華勇營的不少官兵也都親眼目睹過這位老人在東山翠湖樓旁邊麵臨大海的宅邸,那也同樣算得上一所讓中國人大開眼界的小花園。精巧別致的房子前後,那些從未見過的洋花洋草,形態各異、奇特無比。有的貼地而生,有的爬牆而上;有的獨秀一枝,有的成簇怒放;有的昂然挺拔,有的彎曲生長……
吸引了吉本斯先生的是那一堆依然巨大的鯨魚骨架。獨具慧眼的老人看中了鯨魚嘴裏的齶骨,他吩咐工人把這副齶骨在海水裏剔洗得幹幹淨淨,雪白得猶如象牙雕刻的一般,然後扛到三角花園的東門,對成“人”字形,用“塞門德士”做基礎,做成了一道頗為別致的門。從此後,公園名聲大噪,觀看鯨骨的人多了,遊覽公園的人也多了,公園也因此改名為鯨園。
就在鯨魚擱淺大概一個月後,吉本斯卻成為了一場大風波中的主角。
這場大風波,也第一次讓華勇營的中國人感到了有些不自在。
如果說華勇營第一次夜襲日本浪人是在考察他們的軍事訓練成果,那麽這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則是考驗他們對英國主人的忠誠。
中國有句老話叫做“法不治眾”,另外一種顯得稍微高尚一些的說法是“人心齊,泰山移”。表達的其實都是一個意思:別怕,隻要抱成團,鬧事的人一多,天王老子也拿咱沒轍。
自洋人的勢力進入中國以來,中國人怕洋人,從朝廷到草民無出其外。凡是牽扯到洋人的糾紛,不管中國人占多大的理兒,到頭來吃虧的一準都是中國人。吃了虧的中國人不想吃更大的虧,麵兒上忍了,這股火卻是壓在了心底,時不時地總想往外噴。而如今機會就來了,山東、河北居然呼啦啦就出現了偏偏不把洋人當回事的義和團,義和團不但不怕洋人,逮著洋人或投靠洋人的教民就像豬狗一樣地宰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從義和團身上,中國老百姓一下子看到了出氣的希望和機會。
於是,19世紀最後的一個年頭到來的時候,對於身處中國的外國人來說,突然感到了一種世紀末日到來的恐懼。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整個中國北方村村設拳壇,家家練神拳,山東、山西、河南、河北、關外數省以及京津郊區城鎮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湧蕩著紅布包頭、手持大刀梭鏢黃荊棍的義和團拳民。連平日裏循規蹈矩低眉垂眼的小腳女人也都入了紅燈照,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單與男人一樣上街拋頭露麵大呼小叫,還興高采烈地拿起刀槍,跟著一個人稱林黑兒,武功蓋世的女首領盡著興兒殺人。和男人們一樣,女人們最熱衷的事情也是燒教堂,殺洋教士和數典忘祖的教民。平常見了殺雞宰鴨都心驚膽戰的女人,此時殺起洋人教民來卻是眼不眨手不抖,一個個活像魔煞一般凶狠無比。誰殺的洋人教民多,殺人的手段狠毒,誰就成了百姓眼中的俠女英傑,讓人恭維得舒心,敬重得不行。在天津書寓裏當過清倌人的林黑兒,小小年紀,就因為殺人不眨眼,一呼隆被世人當成個穆桂英、十三妹之類的女中豪傑來吹捧。中國人的報紙、洋人的報紙,隔三差五總拿她說事兒。
一時間,半個中國的土地上到處都是腥風血雨。無論三教九流,隻要入了壇口,當上拳民,立時便成了天底下最威風的人,可以眼睛朝天走路,甚而連碰著朝廷大小的紅頂子藍頂子,都可以喝令他們下馬下轎一邊規規矩矩候著,讓爺們先走,但凡有頂嘴不敬的,一把拉走就上神壇,黃表紙一燒,如果那煙不直著往上躥,上前衝脖子就是“哢嚓”一刀。
自打盤古王開天地,咱大中國幾時曾有過這等的稀奇事兒?咱中國老百姓幾時有過這等揚眉吐氣的舒坦光景?
租界外的老百姓鬧翻了天,租界內的老百姓也大受鼓舞,蠢蠢欲動起來。
1900年3月,吉本斯著手另一項更大的工程,在東山一帶建造一座比鯨園更大更漂亮的公園――即如今的東山公園。可是他和助手們勘測土地的行動,卻引發了一場大規模的農民反抗行動。老百姓看到某一天高鼻子藍眼睛的英國人拿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在自家土地上鼓搗來鼓搗去,認為英國人要霸占他們的土地,一下就把怒火點燃了。首先起來公開鬧事的是租界區裏的青年農民,他們根本不拿什麽國際條約當回事兒,頻繁舉行集會,而且用以爭取民眾支持的口號是“趕走英國野人”。
洛克哈特行政長官自然不能允許這樣的造反行為出現在他管轄的土地上,他一方麵發出通告向中國人解釋修建公園的必要性,同時也命令華勇營指揮長蓋裏斯・鮑爾上校對這種嚴重的反英行動予以堅決的打擊。沒有人會相信英國人的解釋,反抗勘察土地的風波越演越烈。
鮑爾上校派出了十幾個來自當地的華勇營士兵穿上老百姓的服裝到鬧事地區偵察,很快,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回到北大營。從3月25日下午開始,農民們已經帶著各種武器,從四麵八方趕往仙姑頂錢家大祠堂集中,為首之人是一個叫做錢家昌的地主。
26日清晨,鮑爾上校留下副指揮長布魯斯少校和沙克中尉的第3連留守北大營,由他親自率領洛斯勃爾的第1連和巴恩斯的第2連向仙姑頂出發征討。
威海衛為低山丘陵區,地勢起伏和緩,華勇營士兵們的自行車比英國長官胯下的高頭大馬還管用。
鄭逸秋幾名翻譯也隨上校出征。
當他們趕到仙姑頂錢家祠堂時,農民們一湧而出,在祠堂外與華勇營對峙起來。
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皮袍,外套鑲皮馬甲的中年人大聲吼道:“鄉親們不要怕,我們人多,英國人不敢和我們動粗的!”
人多勢眾的農民們果然沒有害怕,更沒有逃跑,而是跟隨著瓜皮帽向鮑爾上校的軍隊憤怒地迎上前去,而且還有更多的人從祠堂裏擁出來。手執武器的農民黑壓壓地將華勇營的官兵堵在路上,至少有2000人。他們的武器千奇百怪,一頭綁有刀和剪子的棍子、叉子,或是擦得雪亮的矛、老式火繩槍,還有3門用臉盆粗的鬆樹做成的土炮。
當中國人向著華勇營擁上前去時,居然還有一個用以鼓舞士氣的鄉間響器班子興奮地忙活起來。一個壯漢扒掉上衣,光著膀子拚命擂響一麵大鼓,幾個吹嗩呐的人也搖頭鼓舌,弄出一團驚天動地的聲響。還有敲小鑼和磬的。
這樣的情形讓英國人目瞪口呆,可農民們的情緒卻被這種英國人感到有些神秘色彩的聲響刺激得愈發亢奮起來。眨眼之間,華勇營四周,已經人頭湧蕩,罵聲不絕。
鮑爾上校用馬鞭指了指為首的瓜皮帽,板著臉問道:“你就是錢家昌吧?”
瓜皮帽挺著脖子大嚷:“我是錢家昌又咋了?我不信你今天還敢當著我錢家祖宗的麵,當著這麽多中國人的麵把我卵子咬了!”
上校聽罷鄭逸秋的翻譯,一定被讓他去咬對方的生殖器這句話氣得漲紅了臉,他猛地用馬鞭指著錢家昌,提高了聲調喝道“你――給我過來說話!”
錢家昌正想在鄉親們跟前露露臉兒,一下蹦起老高,扯著嗓子大吼:“你憑啥叫我過去,你他媽有種你過來!”
農民們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鮑爾上校的坐騎受驚了,噅噅叫著直打轉,幾個膽大的農民伸手欲把上校從馬背上拉下來。
鮑爾上校一馬鞭抽去,大喝道:“上刺刀!”
“嘩啦啦”一片聲響,幾百把雪亮的刺刀齊刷刷向著農民們的胸前壓了上去。
手持洋槍與土家夥對峙的雙方都是中國青年,但是,一方由於油水充足穿著整齊氣派而且經受過嚴格訓練,一個個顯得威武雄壯;而另一方則是破衣爛衫,麵帶菜色。
短暫的對峙後,弱勢一方的中國青年退縮了,而占盡上風的華勇營趁熱打鐵,上前收繳了他們手中的所有武器,並且把錢家昌等3名為首分子捆了起來。
手中已經失去了武器的農民們被華勇營的氣勢嚇住了,他們離得遠遠地用英國人根本就聽不懂的方言大聲咒罵著,以這樣的方式來向他們被抓的英雄表示聲援,同時也無奈地發泄著他們的憤怒。
華勇營凱旋而歸,在這些中國人奉命將刺刀對準自己同胞的胸膛時,或許在最初的一瞬時也有那麽幾個人心中咯噔了一下,但這種片刻的猶豫絲毫不影響他們執行上校命令時的果敢與堅決。
而中國士兵這樣的表現對英國人來說是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的。第2連連長巴恩斯在他回國後於1902年在倫敦出版的《與中國軍團在一起的活躍日子裏》這本回憶錄中,真實地反映出當時英國人的心態。
“該事件雖小,但意義非常重大。中國軍人表現出了與其指揮官堅定地站在一起,即使是與自己的人民對抗也毫不猶豫的作風。”
威海衛租界區裏的第一次中國農民武裝鬧事的風波,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華勇營兵不血刃地平息了。
躊躇滿懷的英國人與中國士兵當時或許並沒有想到,這次勝利,隻不過是即將到來的大風波之前的一個小小的序幕。
真正的戰鬥發生在一個月以後。
事情的起因仍然是因為農民對他們祖祖輩輩所擁有的土地所有權的強烈擔心。當吉本斯率領他的助手在東山上丈量土地時,大批憤怒的中國農民向他們發起了凶猛的襲擊。吉本斯與他帶去的3名助手和十幾個服務人員被蜂擁而至的中國農民趕到了一條幹涸的河床裏也依然難逃厄運。他被梭鏢紮成重傷,用以防身的左輪手槍被奪走,手下人員無論是英國人或是中國人也非死即傷,無一幸免。趕走英國人後,大部分人又轉移到了九家疃,準備組織更大規模的武裝與英國人對抗。
接到命令的華勇營士兵們騎著自行車,緊隨在長官的坐騎後麵,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九家疃。當造反農民出現在眼中時,訓練有素的華勇營士兵立即按照英國皇家陸軍教材上的狙擊陣形布開射擊線。
片刻後,隨著鮑爾上校一聲令下,淒厲的槍聲響徹了原野。造反的中國農民大都是全家老幼甚至整個家族成員集體參加到反抗行動中。當第一排槍聲響過,當他們看到身邊的親人慘叫著倒在地上,當中槍的親人血湧如注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掙紮時,每一個中國農民都在那一瞬間裏變成了無所畏懼的勇士。他們用最大的嗓門瘋狂地呐喊著,手持各種各樣的原始冷兵器和能夠給人以殺傷力的各種各樣的農具向著華勇營衝殺過來。槍聲響得愈發激烈,不斷有人中彈倒下,慘叫聲此起彼伏。但是,沒有一個中國農民退縮,他們渴望著盡快地衝上前去,把奪走他們親人性命的洋人和洋人的走狗一個不剩地全部殺死。
洶湧澎湃的浪頭終於席卷到了華勇營的陣地上,站在陣地最前沿的洛斯勃爾連長首先被中國農民撲倒在地上。一個強壯得像一頭牯牛的農民狂怒地大罵一聲,高舉起手中的糞叉子,對著洛斯勃爾的臉膛用力紮去。
一生連隻雞也從未殺過的鄭逸秋大叫一聲“小心”,衝上前去將手中的刺刀狠狠地紮進了農民的後腰。緊跟著,洛斯勃爾手中的槍也響了。強壯的中國農民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當胸一掀,反身倒在了鄭逸秋的懷中,從後背的窟窿中噴出的鮮血澆了他一身。
就那一刻,鄭逸秋生平第一次陡然體驗到了一種因報複心理得到滿足的愉悅――這種令他欲歌欲哭的感覺真是美妙無比!
劉六兒沒命地跑到鄭逸秋身旁,驚駭得大叫:“鄭師爺,血……你身上好多血!”
鄭逸秋得意地嗬斥道:“嚷個啥?看清楚了,那不是我的血。”
終於,決定這場戰鬥最終勝負的3挺重機關槍響了。
勇敢的中國農民猶如狂風中的穀草靶子一樣翻滾倒地,一群群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人,瞬間便一片片一堆堆地躺倒在地。
活著的人害怕了,沒有任何人下達後退的命令,可是一群中國農民的逃跑立即造成了全體中國農民逃跑。在華勇營官兵的射擊線前麵的原野上、莊稼地裏,到處是已經死去和正在死去的人。很快,他們的視線所及的範圍裏,便再也沒有一個活著的人了。
華勇營取得了比上一次在仙姑頂更具有戰鬥意義的勝利。但是,他們也付出了代價。
一連副連長沙克中尉的左臉被利器紮破,一大塊肉皮像紅綢子一樣垂掛在下齶骨上,飄飄欲飛。兩名中國士兵被棍子和石頭打得渾身是血。唯一送命的是鮑爾上校從香港帶來的勤務兵況業端,當幾十名中國女人提著菜刀剪子衝向他的長官時,他衝上前去,開槍接連打倒了幾個中國女人。可是,不顧死活的中國女人們蜂擁而上,把他按倒在地,不僅將他全身紮成了一團爛肉,還生生地拽下了他的生殖器,要了他的小命。
這一仗,中國農民共被打死37人。
英國人在九家疃的嚴厲鎮壓引來的卻是愈發強烈的反抗行動。第二天,更多的中國農民聚集在了離威海衛老城隻有七八裏地的羊亭村。鼓噪著準備前來攻城。洛克哈特緊急向劉公島英國海軍基地求援,西摩爾司令官派來了一艘載著300名海軍陸戰隊員的鐵甲艦停靠在威海衛碼頭上,炮衣已經揭下,陸戰隊員們枕戈待旦。
重新補充了彈藥的華勇營再次騎著自行車出擊。待他們急如星火地趕到羊亭村時,頭一天華勇營屠殺中國百姓的罪惡行徑早已傳遍了整個租界區內,使他們成為了千夫所指的對象。隊伍還來不及散開,隻聽“轟”的一聲巨響,一門鬆樹土炮對準他們打來了,釘子,各種碎鐵片,鐵砂子像雨點一樣從他們的頭頂上撒落下來。滿山遍野的中國人搖晃著武器,蹦跳著大聲歡呼。
華勇營在鮑爾上校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散開,準備進行反擊。
就在這時,任何人也沒有想到的一幕突然出現在兩軍對壘的陣地上。一個後腦勺上吊著條灰白小辮,手裏拿著一支黃銅嗩呐的中國老漢突然從擁滿人群的山坡上躥了出來,大呼小叫著向華勇營的陣地上狂奔不止,邊跑,口中還大喊道:“姚家傑,姚家傑!我的兒呐!”
姚家傑驚恐萬狀地盯著自己的父親在數百支槍口瞄準下狂奔大喊,唬地蹦起來,回首向著洛斯勃爾驚恐萬狀地大叫一聲:“長官?”
洛斯勃爾喝道:“什麽事?”
姚家傑像個熱昏病人般顫抖著回道“那――那是我爹,我親爹啊!”
旁邊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你去見見你父親吧,聽聽他說些什麽。”
開口的是鮑爾上校。
姚家傑趕緊離開子彈已經上膛的機關槍,迎著父親衝去,歇斯底裏地狂吼道:
“爹呀,你不想活呐,這是在打仗啊!”
父子倆停下了,停在了對陣雙方數千人的目光裏。
老爹激動地嚷道:“兒呐,你快些跟我回家吧。英國人全完了,造反的中國人多得數不清,威海衛要不了幾天就會被攻下。不單洋人一個不留,凡是幫英國人幹事的,也要被全家殺絕。”
兒子卻說:“爹,你不要聽他們瞎說,靠你們這些破家夥造反,人再多也不頂事的。”
老爹說:“族長說了,中國有四萬萬人,洋人再凶,就是伸起脖子讓他們砍,也沒法把咱們中國人斬盡殺絕的。”
兒子說:“愚蠢!人再多,在英國人的先進武器麵前也是沒用的。爹,你別勸我回去了,我剛過上了好日子,讓我重新回去當牛做馬受窮遭累,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你和家裏人趕快回家去吧,不要跟著他們鬧事了。”
老爹跺跺腳:“回家,誰敢回家呀?姚家祠堂凡是動彈得了的全都來了,我要跑了,死了靈牌也入不了祠堂。”
老爹再沒有要求兒子隨他回去,他扭過身,又大步奔回到了自己的人群中。他和十來名響器班子的成員擔任的是吹奏樂器為進攻者助威的任務。
當嗚嗚的牛角號與咚咚的鼓聲還有讓英國人聽上去覺得有些古怪的樂器聲驟然響起的時候,中國農民的總攻開始了。
不下5000人的隊伍在田野上狂奔著,年輕體壯的人衝在前麵,老人和婦女孩子緊隨其後,大刀梭鏢、糞叉鋤頭在無數顆腦袋上搖晃。響器班子也一邊奏樂一邊跟隨著人潮前進。
這一次英國人汲取了教訓,根本不容許中國人靠近他們的陣地。
機關槍與來複槍歡快地鳴唱著。西方人用他們的文明成果輕而易舉地吞噬著一條條東方人鮮活的生命。
華勇營裏的中國人和英國人看見姚家傑一邊流淌著熱淚,一邊扣動著扳機,一群群他的鄉親和族人倒在了他的機關槍下。
華勇營的陣地前沿很快便變成了屠場,姚家傑的父親也死在了亂槍之下。戰場上太混亂了,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挺機關槍裏射出的某一顆子彈打中了父親。
這一天,中國農民又死亡56人。
中國人逃跑後,姚家傑在戰友們的幫助下用圓口軍用鏟挖了一個坑,親手把父親裹進自己的軍用雨衣裏掩埋了。然後對著一堆黃土“咚、咚、咚”重重地磕了3個頭。
此役,華勇營官兵無一傷亡。
當天夜裏,鮑爾上校收到了英國駐北京大使克勞德・竇納樂爵士的一封電報:
“尊敬的蓋裏斯・鮑爾上校,祝賀你,在平息羊亭暴民的行動中,你的華勇營表現得極為出色。”
而這兩次直接指揮中國青年作戰的巴恩斯連長在他的回憶錄《與中國軍團在一起的活躍日子裏》談到這段令他難忘的生活時,對與他並肩戰鬥的中國士兵也處處充斥著溢美之詞。他頗帶感情色彩地寫道:“中國士兵在戰鬥中毫不遜色地承擔起了自己的責任,他們為和自己的威海衛老鄉對抗感到驕傲,這無疑證明他們完全可以值得信賴。更重要的是他們守紀律,聽從指揮,勇敢,吃苦耐勞,射擊水平很高,吃飯從不挑食物,隻要數量充足就行。”
英國大使對華勇營的高度評價也讓洛克哈特行政長官大受鼓舞,正是他主動提議增加華勇營的軍費,擴大華勇營的編製。到了1900年6月中旬,華勇營迅速擴充到了1320人,擴編為4個步兵連。還增加了炮連、衛生隊和一支300人的騎兵營。隊伍壯大了,承擔的任務也相應加重了,既要擔負威海衛租界區的治安,還要負責對外防衛。
洛斯勃爾上尉被任命為騎兵營營長,沙克中尉則成了他的副手。騎兵營的駐地不在北大營,在老城東門外的麻家老寨子。洛斯勃爾領命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請求鮑爾上校把鄭逸秋和黎成調到騎兵營。
洛斯勃爾要鄭逸秋自然是出於私人感情,有自己照應,他的日子會好過得多。
而對黎成,則純粹是任人唯賢,他看出這家夥今後上了戰場必定是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