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天津祖籍法國巴黎的莫蘭・丹尼爾是一個既富有又重義氣的小夥子,他的富有更多的來自於他的父親。老丹尼爾帶著新婚的妻子到中國經商已經30多個年頭了,他是遠離祖國到這片神秘的東方土地上淘金的無數成功者之中的出類拔萃之輩。他把華昌洋行的總公司設在天津,子公司則分布於上海、廣州、重慶、北京、奉天等地,屬下有700多名忠心耿耿的中外員工。5年前,老丹尼爾葉落歸根,帶著妻子和14歲的小女兒莫蘭・諾麗絲回到了巴黎定居,把中國的所有生意,交給了已近而立之年的大兒子丹尼爾主持管理。
丹尼爾雖然是個純粹的法蘭西人,卻因長期生活在中國,飽受中國文化的熏染,深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對避難於他家中的鄭逸秋照顧得無微不至。
同樣將鄭逸秋視若親人的還有他唯一的妹妹諾麗絲。和哥哥一樣,莫蘭・諾麗絲也生在中國,長在中國。5年前,她隨父母回到巴黎,這年初夏剛剛大學畢業,便重新回到了天津。她學的是社會學,重返中國的目的是為了實現一個宏偉的夙願:
發起“天足會”運動,幫助中國女人解除掉千百年來的纏足之苦。
鄭逸秋大起大落的身世,強烈地打動了這位美麗動人而又心地善良的姑娘的同情之心。
不僅如此,丹尼爾很快便發現,妹妹對鄭逸秋的關心甚至已經超過了自己。每當妹妹和鄭逸秋待在一起時,她便會顯得青春煥發,眉目含情。
具有豐富情場曆練的鄭逸秋自然也感覺到了諾麗絲對自己異乎尋常的好感。
而且他也深知以自己的相貌、氣質和談吐引起出色異性對自己一見鍾情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這樣的豔遇過去在京城的豪宅華堂裏便時有發生。但是,這一次壅塞他心中更多的是不安而不是欣喜。因為一者他深知眼下不是自己談情說愛的時候;二者,諾麗絲是有恩於自己的朋友的親妹妹,他絕對不應該存有任何一絲不負責任的非分之念。
但是,19歲的諾麗絲卻我行我素,一意孤行,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自己對鄭逸秋的好感表現得淋漓盡致。
丹尼爾視若不見,洛斯勃爾大肆慫恿,黎成卻生出了幾分擔心。
這天晚上睡覺前,平時沉默寡言的黎成卻主動有話想對鄭逸秋說:“少爺……”
“怎麽又來了?”鄭逸秋立即不高興地打斷他,“大哥,我不是鄭重其事地給你強調過好多次了嗎?珠市口‘大紅門’裏的鄭家少爺已經不存在了,從你趕到香山給我報信的那一刻起,我倆就已經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好兄弟――千萬記住啊,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兄弟。”
“啊……兄弟,”黎成臊著臉點點頭,“你知道的,我這人……茶壺裝餛飩,有話倒不出來。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諾麗絲小姐……看你的眼神兒不對勁。”
鄭逸秋點點頭說:“我一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怎麽會感覺不到?我知道她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姑娘。但是,對我來說,就算是個天仙,我現在也絕對不可能和她談情說愛。”
“兄弟,我當然知道你心裏想的是啥,你一天到晚想的就是為死去的親人報仇?哪有那份閑心。”
鄭逸秋癱倒在床上,雙目望天喃喃道:“不過,我說的是現在。”
“啊啊,”黎成愣了一下,“那倒是,諾麗絲這樣的好姑娘,是個男人都會動心的。如果你們真有緣分,這事恐怕還真能成哩。”
和黎成的吞吞吐吐比起來,洛斯勃爾則要坦率得多,他簡直是心花怒放地對鄭逸秋說:“喂,丹尼爾告訴我了,他妹妹愛上了你,怎麽樣?麵對如花似玉又如此富有的法蘭西姑娘的主動進攻,你總不會無動於衷坐懷不亂吧?”
鄭逸秋想了想,說道:“洛斯勃爾,我正為這事為難哩。諾麗絲是你的好朋友丹尼爾的親妹妹,她對我過分的熱情我擔心會引起丹尼爾對我的誤會。”
“哈!”洛斯勃爾大為吃驚,“這可不是你鄭逸秋的性格啊!男歡女愛,人之常情,連你們中國的聖賢不也說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食色性也’嗎。這有什麽為難的?諾麗絲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丹尼爾一定會尊重她作出的選擇的。”
鄭逸秋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事決不可以發生,洛斯勃爾,你不會想不到,當我在北京西郊的亂墳崗上跪在父母家人的合葬墓前時,我想到的是什麽?在這樣的時候,我怎麽能去接受一個姑娘的感情?感情與性欲不同,它需要責任感,可我現在哪有條件和心情去承擔什麽責任?我已經對我死去的父母立下了血誓,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為他們報仇雪恨!”
“這恐怕不太可能,”洛斯勃爾無奈地搖搖頭,“如果殺害你父母的不是你們權力至高無上的朝廷而換做任何一個人,報仇也應該有我一份,可是,你的父母家人是被中國皇帝下詔賜死的,難道我們還有能力打進中國的紫禁城,把皇帝給殺了?”
鄭逸秋激動地說道:“你說得不對,我的父母家人不是被皇帝殺害的,我們的光緒皇帝是曆代少有的聖明天子……哦,你雖然來到中國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可是並不了解中國宮廷裏的複雜內幕。滅我鄭家滿門的詔書雖然是以皇帝的名義下的,但真正殺我家人的元凶是慈禧老妖婆。你們西方的報紙不都已經報道了,變法失敗後,連皇帝也被慈禧囚禁在瀛台上。”
“就算慈禧是元凶你又能怎麽樣?她能把你們中國的皇帝也囚禁起來,要除掉你小小的鄭逸秋,還不如同掐死一隻螞蟻?”
鄭逸秋猛地以手捂麵,絕望地叫道:“啊啊,洛斯勃爾,別再說了。你說的,正是讓我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原因啊!”
燃燒在鄭逸秋胸中的複仇之火是那樣的猛烈,為了避免與諾麗絲有更多的接觸而擔心不能自禁,他竟然趁丹尼爾到青島處理商務時,做出了一個令洛斯勃爾大感吃驚的舉動。他和黎成在與米多士道隔著一條街區的劍橋道上租了一所以色列商人的小宅院,背著諾麗絲從丹尼爾家裏搬了出去。
令鄭逸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諾麗絲第二天晚上就隻身闖進他和黎成的新居,而且直言不諱地斥責他:“鄭逸秋,我真沒想到你原來是一個懦夫,為了回避我對你的感情,你居然與我不辭而別,偷偷從我家裏逃了出去。”
鄭逸秋尷尬地支吾道:“諾麗絲小姐……你,你……你誤會我了……”
諾麗絲緊盯著鄭逸秋的眼睛,咄咄逼人地問道:“鄭逸秋,我愛你。我隻需要你給我一句話,你愛我,還是不愛?”
黎成看了一眼鄭逸秋,知趣地離開了。
鄭逸秋硬起心腸,決意斬斷情緣。他勇敢地迎對著諾麗絲的目光,坦誠地說道:“諾麗絲,我知道,你是個天下少有的好姑娘。可是,我沒有資格接受你的愛,因為,我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辦!”
諾麗絲悲痛地叫起來:“我知道的,慈禧殺了你全家,你現在一心一意就想著為親人報仇。可是,洛斯勃爾和我哥哥都說了,你們的慈禧太強大了,你這樣的仇,是根本就不可能報的。難道在你充滿仇恨的心中,就沒有一塊能夠容納愛的角落?如果是這樣,仇恨和絕望會很快毀掉你的。”
鄭逸秋索然道:“不是會不會的問題,我早已被仇恨徹底地毀掉了,因為就連我做夢,夢見的也是深夜闖進中國的皇宮,一刀將慈禧的腦袋砍了下來……啊啊,這還遠遠不夠,我還要把她的腦袋當足球踢,一直踢得稀爛。”
諾麗絲善解人意地說:“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我不相信一個充滿仇恨的人的心靈就一定會拒絕愛的雨露的滋潤。逸秋,接受我吧,讓我和你一起分擔生活中所有的痛苦和歡樂。”
鄭逸秋心潮激蕩,但是,他依然硬著心腸說道:“謝謝你,諾麗絲,作為丹尼爾的朋友,我更願意你多我這樣一個中國哥哥。”
這番禮貌而又絕情的話,讓單純癡情的諾麗絲忍不住啜泣起來:“啊啊,鄭逸秋,你太讓我傷心了。不過,我要你記住我對你說的話,我愛你,我絕不會就此罷休的!”
她走了,帶著一串嚶嚶的哭聲。
三天後,她又來到鄭逸秋的住所,請鄭逸秋和黎成晚上去赴家宴。她還告訴鄭逸秋,她第二天一早便要出發去北京,然後前去關外,開始她宣傳“天足會”運動的中國之行。
丹尼爾把為諾麗絲餞行的晚宴安排得極為豐盛。除了鄭逸秋與黎成,洛斯勃爾也來了。所有的人都舉杯祝願諾麗絲一路順風,遊得開心。
第二天上午,鄭逸秋與黎成趕到老龍頭火車站送諾麗絲。就在登車之前,諾麗絲居然當著丹尼爾、黎成的麵,大膽地提出要鄭逸秋與她吻別。
鄭逸秋深深知道諾麗絲要求的這一“吻”另有深意,這讓他頗有些為難。但是,當他看到丹尼爾鼓勵的目光時,他還是鼓足勇氣,滿足了諾麗絲的要求。
鄭逸秋的一吻純粹是禮節性的,可諾麗絲的吻卻熱烈而悠長,她居然還當著哥哥的麵像發誓般吐出一句讓鄭逸秋心靈震撼的話:“你記住,為了你,我會永遠留在中國!”
就在躲藏在紫竹林英租界裏的鄭逸秋被複仇怒火燒灼得苦不堪言時,他絕對想不到,這年12月23日,由香港開往山東威海衛的英國輪船“威特”號上一位具有紳士風度的英國軍官,會很快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當大英帝國駐香港的皇家第24近衛師團的蓋裏斯・鮑爾上校率領他忠心耿耿的副官鮑勃中尉與8名尚來不及穿上軍裝的中國青年乘坐英商太古公司的“威特號”客輪抵達威海衛衛軍港時,紛飛的雪花中,濃重的夜幕正姍姍垂落下來。
鮑爾此行肩負著一個極其重要的使命。而且,讓他頗感殊榮的,這一使命是由索爾茲伯裏伯爵用電報正式下達給他的。帝國首相委派他以指揮官的名義前往位於中國北方的一塊和香港一樣飄揚著英國國旗的土地上,組建一支具有曆史意義的軍隊。
自這一年的7月1日中英《租威海衛專條》簽訂之後,英方認為,一紙“專條。”
是無法完成對威海衛的殖民地統治的,對殖民地的占領和統治的唯一保證是軍事力量的駐守護衛。況且租借威海衛的目的本身就是用於軍事――為英國海軍在遠東建立一個軍事基地――但是,當時的英國似乎什麽也不缺,就是缺乏能夠服兵役的精壯子弟。
其時,日不落帝國的海外殖民地的總麵積已經達到了3271萬平方公裏,相當於英國本土麵積的134倍。如此大的殖民地,都要派英國士兵去駐守護衛,小小的不列顛島國哪有那樣旺盛的人口繁殖能力?何況,英國人又卷入了自拿破侖戰爭之後最大的一場國際戰爭,即為了搶奪南非的金礦和鑽石而進行的布爾戰爭。“布爾”係荷蘭文,意思是農民。英國軍隊和非洲農民的戰爭進行得很不順利,傷亡慘重。後來在國際舞台上大出風頭、當時隻有25歲的一位名叫丘吉爾的英國士兵就被“布爾”們俘虜了,差一點喪命於那片不毛之地。英國人為了早點結束這場戰爭,已經向那裏派遣了25萬官兵,而當時英國陸軍的總兵力不過隻有35萬。麵對中國幅員遼闊的地圖,索爾茲伯裏首相想到了海外最大的殖民地印度。在那裏,英國人成功地組建了由印度人組成的為英國利益服務的軍隊。於是,他想到了中國的威海衛應該成為另一個印度。
作為一個在西印度、菲律賓、馬來西亞的叢林裏身經百戰,有著豐富軍事經驗與超凡意誌力的指揮官,鮑爾上校當然知道要到威海衛去創建一支由中國青年組成的忠於大英帝國的軍隊,他必須首先在香港招募一些既懂得英語同時也懂得漢語的中國人來充當翻譯和傳達戰鬥指令的號手。於是,上校剛出了香港總督府的大門,便迫不及待地招募了兩個中國新兵。當然,他首先需要的是能夠為他服務的勤務員。於是,一個叫況業端,一個叫周天雲的中國青年成為了他即將創建的華勇營裏最早的兩名士兵。在隨後幾天時間裏,他又毫不費力地招到了6名翻譯。
大英帝國欽命威海衛行政長官、威海衛曆史上最著名的殖民統治者洛克哈特子爵已經接到了來自倫敦唐林街的電報。初來乍到的鮑爾上校不僅受到了最舒適的接待,而且,從上海和漢口英租界的警衛部隊裏抽調來的布魯斯少校與4名尉級軍官,還有6名士官已經在總督府的會議室裏恭候著他這位上司的光臨。
在中國的領土上,利用中國的人力組建一支效忠於英國皇室的軍隊,這事無論如何也得給中國政府打個招呼。打招呼的結果可想而知:中國政府強烈反對。交涉中,英國人對付中國官員的理由是:英國在威海衛租界內組建的是一支維護租界區內安全的軍隊,也就是說,英國人組建的並非一支嚴格意義上的軍隊,隻不過是一支讓中國人管理中國人的地方性的“警察部隊”。英國人信誓旦旦地向中國政府官員承諾:“招募僅限於威海衛租界地區,這支軍隊絕對不會在中國的其他地方使用。”
盡管中國政府的官員抗議激烈,交涉頻繁,但是,1898年的清廷已經無力反對列強的任何要求。英國人在中國官員的一片反對聲中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既定方案,開始了組建中國軍團的步驟。
鄭逸秋是在海河邊上的中國老字號“菜根香”的牆上看到英國人的招兵啟事的。臨近中午的時候,他與黎成去“菜根香”吃中餐。剛走到門前,便看見兩名英國軍官在張貼啟事,不少人圍了上去。鄭逸秋也把頭湊了上前。待細細看過,心中頓時狂喜不已,想,自己一旦穿上了英國人的軍裝,當上了英軍華勇營的翻譯,便再也不用擔心中國政府的追殺了。
英國人招兵和中國綠營招兵同樣是熱炒熱賣,當場定板。兩名軍官從飯館裏端出一張板凳坐在啟事旁邊,登記報名者。目測是第一關,隻有身體強健,麵相端正者,才能繼續向兩名英國軍官展示自己的功夫與技能。
鄭逸秋和黎成均未能通過目測關。鄭逸秋一副白麵書生模樣,一看就不是當兵扛槍的料。黎成呢?雖然一身好功夫,人卻長得來其貌不揚,身高更達不到英國人要求,連報名的資格也不具備。
黎成急了,衝英國軍官大聲嚷嚷:“你們咋隻選塊頭大的?來這地頭上買牛還是招兵呀?當兵打仗,靠的是過硬的功夫……”
鄭逸秋一把將他拉了回來,說道:“黎成,你別和他們爭,馬上去飯館借支毛筆來,我有辦法讓英國人收下我們。”
鄭逸秋既不求英國人,也不主動介紹自己和黎成的本事,待黎成去“菜根香。”
櫃台上把毛筆借來,隨即筆走龍蛇地在告示邊角上寫下一首打油詩:
“榜文一紙貼在牆,欲招華人護英邦,清風不具識人眼,西人原來是夜郎。”
前來招兵的正是布魯斯少校和巴恩斯少尉。布魯斯會說幾句半生不熟的中國話,但看不懂中國字,對龍飛鳳舞的狂草,更是視若天書。聽見圍觀的人群中陡響起一片讚歎之聲,趕緊問揮毫之人:“這位先生,你在上麵寫的什麽?”
鄭逸秋用流利的英語說道:“軍官先生,這不過是一首打油詩。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前中國政府駐曼徹斯特總領事鄭晉濤的兒子,由於我父親積極支持當今皇上變法維新,20多天以前被慈禧老妖婆下令全家賜死,我好不容易才從京城逃了出來。我願意應招華勇營的翻譯,你能同意一個落難中國人的請求嗎?”
布魯斯瞪大了眼睛:“上帝啊,你是鄭晉濤的兒子!我聽說過你父親的名字,還在《泰晤士報》上看過他全家蒙難的消息。華勇營有你這樣出色的中國人參加,是我們英國人的榮幸。”
鄭逸秋心情陡然一鬆,旋又拍拍黎成的肩膀說道:“我算不了什麽,要說當兵打仗,我這位大哥才是最出色的。他是我父親生前的貼身保鏢,有著一身極為出色的武功。”
布魯斯一看黎成既不高也不壯,身形精瘦,貌不驚人,說道:“好啊,真要有什麽好的功夫,就讓他使出來給我們看看。”
黎成一聲不吭,扭著腦袋四下看了看,從腰帶的皮囊上“刷”地抽出一支飛鏢,手一揚,一道寒光閃過眼前,隻見一隻正從頭頂飛過的麻雀,“噗”的一聲直直墜落下地。那飛鏢,竟然將小小的麻雀穿了個透心涼。
“OK,OK!”兩位英國軍官高興得大聲喊叫起來。
晚上,還有更讓鄭逸秋高興的消息傳來,洛斯勃爾和在聶士成的武衛前軍中擔任教官的沙克等4名英國尉級軍官已經接到命令,第二天早上8點鍾與華勇營在京津直隸一帶招募的220名中國士兵一起在天津塘沽碼頭集中,然後搭乘英商太古公司的“紅寶石”號郵輪前往威海衛駐地報到。
可是,這道命令卻讓正陶醉於熱戀中的洛斯勃爾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威海衛與天津隔著渤海灣南北相望,相隔300海裏,今後,他要想與蘇青怡見上一麵,就難於上青天了。
就是在天津,他與蘇青怡的每一次幽會的時間也是上一次幽會時兩人共同提前決定的。白天見麵他們隻能定在星期日,因為武衛前軍中的外籍教官不是星期日白天也是不允許隨便外出的,晚上則對他們要寬鬆得多。他和蘇青怡最好的見麵機會當然是天津的中外上流社會人士聚會的高雅熱鬧場所了,但這倉促之間,哪兒有什麽聚會?蘇青怡的家,那是絕對不能去的,這不是因為洛斯勃爾缺乏勇氣,而是擔心自己的魯莽會給蘇青怡帶來殺身之禍。
而上一次幽會時洛斯勃爾與蘇青怡約定的下次幽會時間還有整整3天!怎麽辦?眼看著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離他們登船出發的時間隻剩下十四五個鍾頭了,洛斯勃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在屋子裏轉來轉去。
時間太緊,鄭逸秋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想了半天隻好說:“這樣吧,洛斯勃爾,大家先把行李收拾好。我們做好兩手準備,我和黎成陪你到青怡家外麵去守株待兔,看能不能找機會與青怡見上一麵。如果實在不行,你還得準備一封信,天亮後給丹尼爾,讓他轉交給青怡。”
洛斯勃爾也覺得隻能這麽辦了。他匆匆寫了一封信,托房東家的傭人送往華昌洋行,然後和鄭逸秋黎成一起出了門。
冬夜裏,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著大塊的雪片,朔風不時尖嘯著刮過掛滿冰淩的樹枝。房頂上、馬路邊都已罩上了亮晃晃的積雪。
馬路上不時有西式四輪馬車轟響著滾過,老半天也難得見著一個行人。三個青年人拉起衣領,縮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佇立在風雪中的那棟奶黃色的巴洛克式三層小樓的窗口,渴望著蘇青怡能突然萌生拉開窗簾欣賞一下冬夜雪景的浪漫念頭,從自己臥室的窗口偶然發現苦守在外麵的等候者――雖然他們都清楚那差不多是在盼望奇跡的出現。
很快,他們就感覺到自己已經被凍僵了。
黎成嘴裏嗬著白氣說道:“洛斯勃爾,這樣不行的,恐怕熬不到天亮,大家都得凍成冰樁子了。我練過,身子靈便,還是我從牆上進去,給夫人報個信吧。”
洛斯勃爾對這樣的建議不感興趣:“再等等,她臥室的燈還亮著,她會打開窗簾的……一定會的。”
鄭逸秋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果斷說道:“洛斯勃爾,我知道你現在最渴望的是什麽。這樣吧,你把你身上的軍裝換給我,我和黎成把管家門房引到大門前,你一個人從後牆頭翻進去。動作利索一點。記住啊,我們把你的行李帶到碼頭上去,明天上午,你直接趕到碼頭上來。”
穿上洛斯勃爾的軍裝,鄭逸秋帶著黎成大步向蘇家大門處走去。
鄭逸秋叩響了鐵欄杆門上的鐵環。
旁邊屋子裏閃出門房的身影:“誰呀?弄得驚天動地的。”
鄭逸秋揮舞著手槍,用英語大聲喝道:“趕快把門打開。有幾個楊柳青的拳匪摸到租界裏來了,我們要進屋搜查。”
黑燈瞎火的,門房也看不清楚鐵門外是張啥麵孔,說道:“你一口洋腔,我一句也聽不懂。”
黎成怒吼道:“我們租界巡捕房,還有兵營裏的外國警衛隊全都出動抓拳匪了,你還磨蹭個啥?誤了外國人的事,我把你他娘的抓去當拳匪砍了!”
管家從洋樓裏走了出來,高聲大氣地嚷道:“說嘛呢說嘛呢?這是什麽地兒啊,拳匪敢來,我一槍崩了他!”
鄭逸秋放緩了聲調再次說道:“我們這樣做,是對租界裏每一戶人家的安全負責,眼下拳匪正在鄉下鬧事,專門和我們外國人作對,要是讓他們摸到租界裏殺幾個人,事情就大了。”
黎成也衝管家大聲高氣地問道:“這位英國長官的話,你聽懂了嗎?”
管家直搖頭:“不懂,我聽不懂洋話。”
黎成道:“那,你也不認識我吧?”
管家湊到鐵門上,把目光落到了黎成的臉上,咕噥道:“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看來你們過去很少和我們巡捕房打交道嘛,是不是啊?”
“啊,那是,那是。”
“我問你,你看見有人進了你這院子嗎?”
“那怎麽會啊?有人進來,不用你們動手,我們就早把他抓起來了。”
這時,一直注視二樓窗口的鄭逸秋看見蘇青怡把窗簾拉起來搖了兩下,知道事情已經成了,趕緊捅了一下黎成的腰眼。
管家吩咐門房道:“把門打開,請二位先生進來搜一搜,我們也放心一些。”
黎成說道:“既然你們沒發現有人進來,自己放小心一些就行了。好呐,都回吧。這大冷巴嘎的天,我們也都給凍僵了。”
回到住處,鄭逸秋和黎成為此刻正泡在溫柔鄉中的洛斯勃爾高興了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待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兩人趕緊提著行李出門而去,在街邊小飯館裏吃了飯,叫上兩輛人力車,向著碼頭匆匆趕去。
鄭逸秋一路上擔心著洛斯勃爾會誤事,沒想等他們趕到碼頭時,遠遠便看見了洛斯勃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