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後,國民黨宣布進入行憲。全國各省、市、縣都成立“選舉事務所”,均由所在地長官兼任主任。國民政府要搞各級選舉,就是為了贏得西方國家的支持。同時蔣介石還要當“民選總統”。
蔣介石幾十年來搞了兩個他直接領導的核心組織,CC和複興社這兩個係統,均以“民眾運動”作為主要任務,分工很細,如商運、工運、學運加上以保甲製度控製廣大居民。省、市麵上、縣以下區鎮到各保甲長均在這兩個係統分別控製之中。
CC是不公開的名字,溶於國民黨黨部內是該黨的核心勢力,並且掌握黨內特務機構中統。複興社解散後由三青團代替。這一文一武,由於任務相同,因此衝突不斷,陪都十年,相互扯皮就扯了十年。到了“民選”,所謂黨團糾紛更是白熱化。政府行政機構大部是在國民黨內政學係掌握中,政學係利用政府實力,在競選中也形成一支競爭的力量。因此在陪都選舉中,三個派別鬥爭十分激烈。
“選戰”第一場戰鬥。抗戰時期重慶市的臨時參議會屬於遴選,勝利後參議會舉行第一屆民選。這個參議長,政學係一心想要拿下。為了達到目的,市長張篤倫不惜拿三個局長的代價與三青團合作以保證票源,因這個參議長要由已選出的參議員投票選舉。CC提名的是前國民黨重慶市特別黨部書記長吳人初,他當時是重慶市教育會的會長。他為競選議長作過長時期準備,不僅有 CC在參議會中的全票,而且在國民黨市黨部委員中最年輕,在重慶市三青團重慶市支團部成立之初,他代表黨方在支團部作過一任書記,在三青團內也有幾個“鐵哥們”是絕對支持他的。他競選議長,預計選票可以過半,議長一席大有非他莫屬之慨。由於市長張篤倫一心要胡子昂出任,便親自負責組織選票,經調查摸底,雙方掌握的選票旗鼓相當。誰能得到義字袍哥的 5張選票,議長一職才能到手。義字袍哥舵把子馮什竹同意支持胡子昂,條件是要胡參加該袍哥團體,胡對此慨然拒絕,形成僵局。張市長下令警察局長,轉告馮什竹,他們掌握的票必須投胡。當時重慶還是禁吸鴉片,馮什竹是有名吸毒鬼,在警察局包庇下,他也隻能是半公開吸毒的,所以張市長要警察局長唐毅出麵。在這種個人利害關係下,馮掌握的 5張票投胡,胡子昂以多數票當選參議長。吳人初敗了下來。張市長為了安撫他,立即宣布吳為地政局(即國土)局長,算是擱平。
第二場“選戰”是選舉“中央立法委員”。給重慶的名額是 4名,其中一名為女性,三名男性。張市長兼重慶市選舉事務所主任,他召集三方開會,實行暗箱操作,三方各提出一名,沒有“戰爭”。至於婦女中選出一名,重慶市原有個婦女會會長王履冰,屬三表團背景。CC支持一個資本家,重慶寶源煤礦公司總經理歐陽致欽,她以“婦女建國會”會長名義報名競選,由國民黨市黨部婦女工作委員會負責人薛智有支持,花了一些錢,收買了一些地方袍哥為歐陽拉票。王履冰組織婦女打手,由四維公社(最早的女袍哥堂口)的大姐大率領,在歐陽致欽的選舉動員會上大打出手。在重慶,男人打架不是新聞,這次是兩方女袍哥打群架,成為山城曆史上罕見新聞,全城哄動。當天的晚報銷路特好,都是為了要看這一條新聞。後來選舉事務所來調停,以王履冰在重慶從 1938年起的抗戰 8年中在宋美齡領導下作婦運,又是蘇聯中山大學學生,又是地道重慶生長等等為由,以王為立法委員,歐陽為後補,才算平息了這場婦女群架事件。
第三場“選戰”是選舉“國民代表大會代表”。當時“國大代表”名額的分配,有職業代表(如商會、工會、農會、教育會、婦女會等)、地區代表,代表居民的重慶隻有一個名額。因為一名,所以競爭十分激烈,報名很多。經中央選舉事務所批下合格的是重慶市參議員石孝先和國民黨市黨部監察委員盧俊卿二人。此二人均屬社會聞人,其實都是“惡名遠揚”的袍哥頭子。作為陪都的“國大代表”候選人,本身就是極大的諷刺。除了袍哥以外,正直居民對於這次選舉毫無興趣。重慶是袍哥大市,據統計居民中 70%以上都是袍哥社會成員,所以他們的競選對重慶還是具有很大影響。
石孝先祖籍巴縣,世代住南岸彈子石,其本人住市中區羅漢寺街44號。其父石青陽,早年在日本參加了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返川後組織反清民軍,辛亥革命時,他組織敢死隊,迫使清廷重慶知府、知縣交印投降,成為反清功臣,首席功臣楊滄白功成身退,石青陽也不願當官,提出實業救國,在蜀軍政府中充當地位不高的“實業科長”。後來“反袁”和“護法戰爭”中複出,在川東一帶組織民軍,成為孫中山在川東地區的主要反袁力量。石青陽與蔣介石私交甚篤,在成渝一帶傳說有這麽一段故事:熊克武當上四川都督時,孫中山介紹蔣至成都充當警察廳長,熊未能接納。盤纏不多的蔣介石隻得悄悄返回上海,路過重慶住在一個小棧裏,石派人找到蔣接回石公館熱情招待,並替他購好船票,送了一百個大洋作為沿途之用。
當蔣介石爬上北伐總司令進而當上行政院長以後,不忘當年在最困難時候石雪中送炭,請石晉京,封石為特任官中央蒙藏委員會委員長。
石為了擁護蔣介石,把已成年的長子石孝先送入軍校,又到意大利學軍事。石孝先在意大利軍校選的山炮係。他是一個紈絝子弟,到了意大利沒有認真求學,而是和幾個從國內去的同學嗨袍哥組織堂口,這也是重慶袍哥唯一在國外的堂口。以後回到南京,石不願在部隊工作,開了一家川菜浣花菜館,並設重慶袍哥堂口,歡迎黃埔軍校同學,尤其是四川同鄉。此時蔣介石正在組織秘密“複興社”,最初一次籌備會就在此召開,所以石是複興社基本社員。
石青陽搞辛亥革命時,本就以袍哥起家,所謂“民軍”就是地方袍哥清水、渾水都集中成軍(渾水袍哥就是土匪)。石孝先自幼耳濡目染袍哥這一套,使他興趣勃勃。等到石青陽去世後,沒有人管得住他,他竟宣稱“子承父業”,繼承石青陽在重慶、川東一帶大搞袍哥活動。原來重慶有個“國民自強社”,是袍哥中較大的堂口,後來衰落,石對這個堂口的招牌很喜歡,因此接過手來,由他出任舵把子。那時他隻有 30歲,正是旺年,他聲稱要改革袍哥,作為他終身事業。加上他是黃埔軍校學生,留洋歸來,又是石青陽之後,因此有很大號召力。
石的所謂改革,其實並無實際內容。因為袍哥有史以來分仁、義、禮、智、信五道堂口。各樹一幟,石提出不分堂口,團結一致。他本人是仁字,把在重慶仁字,義字、禮字、智字、信字頭人拉在一塊聯合起來,統一重慶袍哥組織。當時《大公報》特別為這個“國民自強社”叫好。下川東、川東北、川東南等地袍哥積極響應。此時正是國民政府遷入重慶之際,上海洪門頭人楊虎、武漢洪門大龍頭楊慶山等在成立大會上發言,鼓吹幫會必須團結一致抗日,說了一些江湖上的豪言壯語,一時聲勢浩大。《大公報》不僅作了詳細報導,還寫了評論文字連日登載。
蔣介石到重慶不久,習慣是要看《大公報》、《新華日報》、《中央日報》三張報的,看到有關國民自強社一些報導,大為不滿。蔣介石曾下令過,除了黃埔軍校同學會(後改名軍校同學調查處)外,不準黃埔軍校學生組織任何社團。據此把石孝先禁閉起來,交戴笠(軍統局長)看管。
校長管教學生這是理所當然的。戴笠是不會得罪同學的,關了一段時間之後,戴寫了一份“石孝先在禁閉中表現很好”為內容的報告,送呈蔣校長,因此石孝先恢複自由,但他還是堅持搞袍哥堂口。雖然戴笠在黃埔軍校比石晚兩期,但石孝先明白,再搞堂口,應當小心謹慎,所以按照戴笠同意的原則,先搞了一個三十六人大蘭交,稱為“蘭交聯誼社”,以軍統在重慶的公開機關,如警察局、衛戍總司令部稽查處、刑警隊等機構的中級骨幹,所長、隊長、組長占 36人中三分之一。石的姐夫潘純嘏(國民黨市黨部監察委員)和他的好友中的幾個區長(都是CC方麵的),再就是袍哥中少壯派又與石是鐵哥關係的,湊成 36人。初步建成後,進一步擴大稱為“蘭社”,開始著重搞社會服務,搞經濟活動,如辦 “三益公司”、“四海銀行”,支持一些社會活動,如當“戈興劇社”名譽社長、《社會報》董事長等等。有人說:“石孝先效仿杜月笙。”有的人說:“不行,杜月笙所以稱為大亨,主要是會找錢,會用錢,石孝先既不會找錢,同時錢掌握在石大娘手中,有進不出,沒有錢兄弟夥怎麽會聽他的。”石孝先在重慶被炒成“少壯派袍哥領袖”,在重慶確實有些名氣,因此由國民黨軍方和三青團支持他出來競選國大代表。
CC方麵也不示弱,提名盧俊卿為國大代表候選人。盧也是巴縣(現為巴南區)人,他的叔叔盧漢臣是當地袍哥總舵爺,在辛亥革命重慶反正時,石清陽領導一支“敢死隊”,另一支“敢死隊”是石清陽動員盧漢臣帶領他的弟兄夥組成的。辛亥成功,盧謝絕當官,退隱鄉間,不久病死。膝下無兒,過寄侄兒盧俊卿為子。盧俊卿接替叔叔舵把子大權,進城到市區陝西街購了一處房產,開始加入重慶老牌仁字堂口“三省公”為三爺,又利用“三省公”成立“大道公”公口,以開賭場為業。盧俊卿自幼嗜賭,更懂耍假牌之術,有“賭王”之稱。在陝西街設賭招財還嫌不足,在市警察局長唐毅包庇之下印製偽鈔,所以他的錢來得容易,就是手麵大,不怕花錢。他作為先烈後裔捐了一筆巨款,給窮得揭不開鍋蓋的國民黨重慶市特別黨部,換得了一個“監委”,跳上了政治舞台。CC(市黨部內核心組織)以先烈之後為由,提出他為國大代表候選人。
石、盧履曆不完全相同,從本質看同為一流貨色,誰當“國大代表”老百姓並不關心。可是“西方民主”的形式一搞,什麽各色各樣的拉票手段,醜態百出,把平靜的山城鬧得烏煙瘴氣。餐館生意特別好,兩個候選人分包了白玫瑰、皇後、久華園、頤之時、小洞天、醉東風等 8大餐廳,招待拉票人物。吝嗇的石大娘打開了錢櫃,石孝先在滄白飯店(他是董事長)招待記者,發表競選演說,他的“軍師”對外說石大爺的選票沒有問題,勝利在握。
條件對比,在輿論上石孝先是占有絕對優勢。鬧了一年多之後,開始投票,全市 18個區每個區分設若幹投票點,由居民代表率領區民投票。投票點有選舉事務管理員,黨團代表,軍警憲,還設幾個代筆人(當時有不少居民是文盲)。石的 “師爺”向東圃年長石孝先 10歲,經驗豐富,他在每個點派兩個兄弟注意投票情況隨時通報,做到心中有數。絕對有把握的向師爺突然對石報告:“不對了,說好投我們票的人都投盧大爺了!”情況驟變,石喊再探。消息仍然不好。
盧俊卿在 CC智囊策劃下,以錢能通神的策略,采取了“紅包”攻勢,把紅包分成三個等級:上中下,區長一級的為大紅包,保甲長和監票員、軍警憲隊、組長的送中包,一般跑腿的小老幺為小包,人人都有。投票的頭夜,通宵達旦分別送到。不知不覺選票發生了變化。穩坐家中等待好消息的石孝先大吃一驚,最後時機的突變,要挽救敗局實在太難。石立即找到他的幕後決策人汪觀之(民政局長、黃埔軍校同學、複興社和三青團骨幹),汪一聽說道:“還可以補救,必須拿出你的王牌來。”
所謂王牌是指肖毅肅。當時國民政府西南最高的行政機構是“重慶行營”,蔣介石派上將何應欽任主任,何在南京不願來渝,又宣布張群代理。張內定行政院長(內閣)不得不留在南京,因此由何指定行營參謀長肖毅肅代表他,張群派劉壽明為行營秘書長代表他,所以蕭、劉成為西南最高首長。肖為四川蓬溪人,雲南講武堂畢業就投效石青陽的反袁隊伍,以上尉參謀開始升到川軍的少將旅長,參謀長,後考入陸大,並為中國遠征軍總司令何應欽所重視。1945年 9月3日在湖南芷江接受日軍投降,何為受降長官,肖為參謀長主持受降一事。何後派肖在“重慶行營”為中將參謀長。肖對石孝先很照顧,這次石競選,肖是支持者,現在出了問題,就要用這一張“王牌”。
汪觀之對石說:“我考慮到投你的票是夠了,所以軍隊的票我未動用,選票和票箱我是現成的,找肖參謀長把全市軍隊調動起來設一個投票點,你準備人手,趕在今晚9時前,把 5萬多軍隊票填好完成投票任務。”
民政局本是選舉主辦單位,這個辦法別人是辦不到,也是盧俊卿和他的智囊團不可能想得到的。肖毅肅全力支持,從下午 2時起直到晚 9時,軍隊投票點 5萬多票全部選石。
以為得手的盧俊卿,準備大開慶功會,在次日公開計票中,他傻眼了,石孝先以多數票當選。
CC方麵不肯罷手,認為民政局做了手腳,最後還是肖毅肅出麵調停:國大代表一屆為 4年,石先幹兩年,後兩年由盧擔任。這才平息了這場“選戰”糾紛。
重慶的選舉鬧了一二年,說它是“選災”,因為“神仙打仗,百姓遭殃”。在石與盧的競選中,不僅有賄選,油大當先;還有動員舞女拉票的“色選”。石孝先選票突然變成了盧的票,他手下為此不服,主張蠻幹,要在投票點用槍威脅投票人,這就是人稱“炮選”。這場選舉搞得人心惶惶,可以說各種歪門邪道的“選舉”方法都玩出來了。
這種“西方民主”的動作,使重慶人民深受其害。受害的人民說:除了軍警憲特這些“三凶五惡”之外,選舉中又產生了“五毒”。這“五毒”是:“新聞妓”,指當時為了選舉宣傳,在國民黨黨政下出現了一些黃色小報,如較場口打手劉野樵辦的《社會時報》,還有目不識丁的臨江門把頭、 CC社會報務隊直屬隊長何興隆任社長的《巴渝晚報》等,利用助選四處敲詐勒索良民。故這些報紙的記者有“新聞妓”之謂,此其一。
“婦女蠍”,重慶有兩個婦女協會,為爭選票,兩群女流氓大打出手,從此鬧得不得安寧。還有強迫家庭婦女出款助選等等,不是協會而是“蠍會”。
“軍官腫”,是當時一些軍官總隊所屬的失業軍人,甚至是一些地痞流氓充斥其間,專門打架鬧事,恃強行凶,勒索商戶錢財,上餐廳給白條,強霸橫蠻,如果不滿足其勒索要求,打砸搶抄……什麽窮凶極惡的手段都能耍得出來。商戶惹不起這些穿“二尺五”黃馬褂的“官老爺”,碰上了隻好自認倒黴,蝕財免災。此其三。
“立法萎”,把“委”字加上一個草頭,顯然是貶義。
還有“國大代”,“代”在重慶指專門在較場口為妓女拉客人的“代士”。
老百姓對這些立法委員、國大代表無不鄙視。這些人一夜之間當上了官,神氣十足,跑舞廳、逛窯子,甚至帶著“小老婆”招搖過市,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傷風敗俗,令人作嘔。
這就是人們說的“選災濫重慶,五毒鬧山城”,加速了蔣家王朝滅亡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