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蒼穹,深黑如墨,夜色濃濃,涼白月光稀落在雄雄宮閣,弦月如鉤,隱匿在深深淺淺的流霧之中,星色一點也無,靜寂的宮、冷透的城,仿佛一夕之間,陷落在惶惶死寂當中,生氣全無,唯餘冷冷肅殺!
楊若眉遇刺昏迷不醒,李世民將其安置在自己寢宮,不時陪在床前,隻聽她囈語喃喃,卻含混不清,兕子回來了,但嚇得一直不肯說話,徐惠陪著她,看著帝王緊鎖的愁眉,下朝後伴在楊夫人左右,柔情關切、情意流露,不禁也有動容,可楊夫人卻一直沒有醒來。
禦醫說許是哪刻便會醒轉,許是永遠都不會醒!
聽說四皇子李泰,亦在東宮附近遇刺,才出東宮便被前些日越獄刺客刺殺,幸好來人及時保護,隻是皮外之傷,並無大礙。
前些日越獄之人!徐惠不禁心中顫抖,難道竟又會是儒哥哥嗎?儒哥哥,為什麽你要這樣?你走了又為何要回來?回來,卻又為什麽要去刺殺四皇子?
而最是緊張淒惶,人人談之變色的便是太子東宮,東宮歌姬侍女慕雲下獄,太子被禁足宮中,不得外出半步,使得眾多議論紛揚而起、種種猜測甚囂塵上!
而承乾,隻是獨自失落在東宮,雉奴去看過幾次,可承乾卻不肯與他說話,雉奴回來,李世民亦詢問過他,他卻是無言,李世民亦不再追問,他早知承乾癡心於慕雲,若非如此,亦不會每每提及太子妃,都旁顧左右而言他了。
李世民心念堅硬,隻冷冷看著東宮的一片蕭索,慕雲,最初見她時,便感覺心意煩亂,如今果真惹出了禍患來,承乾,朕,但願一切與你無關!
夜色深黑、星月光薄,冷霧凝結在月梢一角,泄露幾點涼華。
沉暗的牢房,厚重牢門緩緩啟開,明光倏然乍現在濃濃黑暗中,令人眼目微眯。
潮濕的牢房,女子清白裙裾仿與這黑暗汙穢格格不入,可偏偏一張秀靜的臉,望見帝王凝聚深眉,卻無端冷肅非常,那眼神,仿欲將眼前男子焚燒於烈烈灼火中,不得生還!
然而真正水深火熱的卻是自己,慕雲側過臉,唇角卻是冷冷笑紋:“她死了沒有?”
李世民令眾人退下,自己坐在牢外藤椅之上,眸光犀利而銷黯,深深吸一口氣道:“你為何如此盼著她死,楊夫人與你有何仇怨?”
慕雲笑意微微一凝,隨即露出冰涼躍然:“看來她是死了,不然怎會不與你說明?有何仇怨?”
慕雲倏然站起身來,直視帝王的眼神,煞冷如冰:“不共戴天之仇、噬心切骨之怨!”
李世民沉靜的望著她,道:“你不怕死嗎?刺殺皇妃,必死無疑!”
慕雲冷冷一笑,狠色凝結在流波美眸:“死?我早便該死了,此時又有何懼?”
“那麽……”李世民略一沉吟,眼神威懾如鷹:“那麽承乾呢?”
慕雲驟然怔忪,冷漠麵容倏然沁入絲縷複雜光色,驚詫、沉痛、黯然蕭瑟,皆自波瀾湧動的眸子中流瀉,方才還是生死不懼的眼神,墨睫緩緩垂落,暗淡昏光,遮掩眸中流動意韻,慕雲轉身,沉聲道:“我要見太子!”
李世民冷笑一聲:“你不知太子已被禁足,不得出東宮半步嗎?”
越發絕狠的聲音,令慕雲猛然轉身,狠厲光痕,重又篆刻在眼底,承乾被禁足東宮?果然,果然如此!
狠色漸漸融化在顆顆零淚中,慕雲淒然地望著他,唇角顫抖如殘葉飄零:“我要見太子!”
隻是一句重複,李世民卻緩緩站起身來:“不準!”
慕雲迎上幾步,眼中仿有刀槍箭雨迸射而出:“你想知道一切嗎?”
李世民依然冷笑:“你威脅朕?”
慕雲不語,隻是定然地望著他。
許久,黑暗牢中都如死一般沉寂,微弱燭火嗤的一聲,驚破死沉!
“好!”李世民點頭:“朕便叫你們見上一麵又有何妨?”
慕雲心下湧動,轉身之後,再也無言!
忍淚閉目,緊緊攥住薄紗衣袖,深入掌心的疼痛,反令她有痛快淋漓的感觸!
殿下,你定是站在窗邊仰望星天,與酒相伴、不食不眠、不言不語!
身後牢門聲重、腳步聲無,慕雲頹靠在牆邊,終究淚流成河!
李世民思來想去,終還是沒有親自前往東宮,自小,承乾看他的眼神都是敬畏而清冷的,如今這樣的時候,想來更是心間疼痛,他不知,是他不敢麵對承乾的眼睛,還是心中有隱隱芥蒂。
靜夜思量,靠在軟錦龍榻上,緊緊擰眉,右手撐在眉心輕輕揉著,今夜並未去看楊若眉,徐惠哄睡了兕子,緩步走近龍榻,幽弱的殿堂火光,跳曳在帝王臉側,影動隨風淒然,疲憊的側臉、糾結的側臉,倦意滿心。
徐惠亦知道,此事涉及慕雲,涉及太子,兕子又不肯說話,楊若眉又躺在床上,真相不明,想他心中定有許多盤結,調理不清,更糾纏成麻。
不禁走上兩步,輕喚:“陛下。”
李世民緩緩抬眸,眼底有微微紅絲:“是你啊,兕子睡下了嗎?”
聲音有微微嘶啞,徐惠道:“陛下且放心,公主今天睡得極是安穩。”
李世民坐直身體,眉心卻仍有萬分糾結:“那就好!”
正自言說,殿外侍從便踱步而入,拜倒在地上,李世民眼神微微一側,隻道:“太子怎麽說?”
侍從道:“太子應了。”
應了?李世民眉峰一挑,沉聲道:“如何應下的?”
李世民目光深深,侍從隻微微一觸,便慌忙低下頭去,並不解帝王用意,片刻方道:“太子隻問了何時相見……”
“混賬!”李世民不期然一聲怒斥:“朕是問你太子是何反應?你卻來說這些個無用的?”
侍從嚇了一跳,忙道:“太子……太子有些意外,後來也便再沒什麽表情,便隻問了何時能夠相見。”
侍從將頭壓得低低的,唯恐帝王觸見他目光一般,李世民悶哼一聲:“哼,他倒是急切!”
轉頭吩咐道:“下去吧。”
徐惠在一旁看得真切,那侍從顯然欲言又止,言辭亦有閃躲,隻是向來英睿的帝王,卻似乎並未察覺,許是心中太過在意,深陷其中,便不若旁人般清晰。
帝王,亦不過凡人,縱是經國聖主,亦不可免俗!
隻是太子一事,實在蹊蹺,表麵看來,該是太子派人刺殺了四殿下,可是,儒哥哥怎會與太子糾纏在一起?又怎會為太子去行凶殺人?而慕雲,又如何要抓走兕子,更刺傷了楊若眉?
想到慕雲,心中不免一顫,思及過往,自己一步一步,似皆離不開這個女子,難道……
背身倒流絲絲冷汗,眼神閃爍,難道自己亦被不覺間設計其中嗎?會不會……終有一日亦會牽連出自己完全無知的某些事情來?想著,不免暗暗心驚,眉間糾蹙成結。
“你在想什麽?”一個沉而堅冷的聲音刺入耳鼓,徐惠怵然一驚,隻見君王犀利目光如雨夜電閃,劃過自己眸心,掌中冷汗涔涔,驚望著他,一種衝動翻湧胸中,嬌唇微微一動,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李世民凝視著她,她眼中一閃即逝的猶疑一覽無餘,起身緩緩走至徐惠身前,嬌小的身子,籠罩在深深暗影之下,溫暖的呼吸,仿佛就在臉邊,令她心意驟亂。
“想救承儒嗎?”一句不著喜怒、聲色不形。
徐惠猛然抬頭,帝王墨黑夜眸如潭,深邃曠遠、令人望不見底,儒哥哥,她當然不希望儒哥哥死去,亦不希望儒哥哥無端牽連進這場爭鬥,可……是無端的嗎?心中有太多疑竇,卻又不知該不該與眼前的男人說起。
他,畢竟是天下至尊、是盛世之主,生殺予奪,不過一句話而已,並非一個普通的男人或……丈夫!
徐惠暗暗鎮定下心神,與其掩飾,倒不如直接言來:“妾隻是在想,儒哥哥怎麽會與太子牽連上了。”
李世民望她一會,眉間蹙起一縱淺溝,眸光驟然暗淡,緩緩垂落:“他們,亦是自小識得的。”
似觸動了心事,轉身走向殿門,殿門大敞,透進夜風徐徐流冷,吹幹眼底一點溫濕:“隻望一切都與承乾無關。”
似是歎息沉沉墜落在心裏,徐惠轉眸望去,帝王背影與夜交融在涼霧之中,寂寥如山。
徐惠知道,他說出這句話時,內心便已有所傾向,他已認為太子與之必定有關,才會有如此深沉的歎息、如此沉痛的感懷。
正自思想,李世民卻道:“朕要去審問承儒。”
微微側眸,光影閃動:“你也隨來!”
徐惠一怔,審問儒哥哥,是啊,他定是希望找到蛛絲馬跡,證明一切皆與太子無關,可是為什麽要自己一起去?
突地,慕雲、太子、儒哥哥,一個個人,一點點過往劃破心河,小小心中,突有如被千斤巨石狠狠壓住,這些個人看似與自己無關,卻又絲絲縷縷的有所牽連,為什麽,自己竟禁不得李世民一個側眸、一句言語?
身體發僵,木然跟在李世民身後,夜樹扶風、露重更深,萬籟俱靜中,卻似有驚濤拍岸而起!
這夜,幾縷烏雲遮掩月光,星色淺淡,夜風撩過樹梢兒,聲聲如訴。
一人長身挺立,華衣飄擺,背影自風中逸然:“聽說最近宮中不甚安寧。”
身邊之人應道:“是,據文公公言,楊夫人受傷,東宮侍女被囚,四殿下被刺,疑為太子所為,太子更被禁足東宮。”
那人一笑:“聽說還有一女子,隆寵後宮。”
侍人點頭:“是,此女姓徐名惠,本隻是才人而已,卻一夕升為婕妤,並隆幸於陛下。”
那人仰望星天無色,眼光卻耀夜清明:“疑為太子所為?禁足東宮!哼,怕一切遠非表麵看去這般簡單。”
轉眸宛然一笑:“太子可沒那麽愚蠢!”
侍人隻是低頭應著,夜霧流風、蕩起男子修身綢衣,白綢的衣襟,飄如飛雲,暗夜如墨,唯這一點清白,灑然風中。
漆黑寂靜的天牢,潮濕憋悶,這個夜,卻燈火明耀,熱流湧動,帝王君威赫赫,正坐於雕龍明絲藤花椅上,身邊立著亭亭女子,碧絲綢錦芙蓉裙,青藤環繞紋繡花躍然披帛,荷塘望月圖精致抹衣,酥胸如玉,相映流光,簡潔通透的珍珠流蘇串子,流曳搖光,一絹薄透絲紗海棠,含苞烏絲,女子黛青唇紅,卻微微凝了憂色,點染眉心。
承儒本是波瀾無驚的心,翻湧如浪,癡狂眼神無一絲遮掩,李世民微微側眸,徐惠卻隻是垂首,避開他直視的眼睛。
李世民隻作不覺,看向出神的承儒:“承儒,你既逃了,又為何回來?你以為朕會一次又一次地縱容你嗎?”
李世民眉眼間不著半點情緒,承儒轉眸望向他。眸中精光如火:“李世民,若這一次我還能出去,定也還會再回來,我殺不了你,亦要叫你不得安寧!”
這樣的話,他說過無數次,隻是從不曾若他所說般心狠手絕,李世民心中知道,隻是他這樣執迷,究竟如何才能令他清醒?
李世民無意再糾纏於他的執著,亦無心力過問其他,隻道:“朕隻問你,為何會在東宮之中?”
李承儒眉心一聚,仿佛有一卷冷風吹拂而過,他的眼中不期然閃爍一縱悲淒。
東宮,自慕雲將他放出暗室,他的眼睛便倏然被周邊一切刺痛,一路之上,一花一樹、一草一木,都無不切割著他的心,依舊是草翠花飛、粉香花濃,悠悠風中,樹影搖飛,曾經,母親執手花下,教他如何做一個有用之人,父親挺劍樹前,教他怎樣才能馭馬天下,如今,卻是花已非花、樹已非樹!
東宮,自己自小長大的地方,卻已再不是自己的家!
一時恍思,眼中熱流心酸湧動,李世民察言觀色,料他定是憶起了曾經往事,心中亦有感慨,微微一歎:“你與承乾……”
“承乾?”不待李世民說完,承儒仿似被利劍刺中心頭,激然一個轉身,仰天而笑,直視著李世民的眼中,有冰涼嘲諷:“李世民,這就叫做因果報應吧!十二年前,你弑兄殺弟,十二年後,怕是又要上演一出玄武門了!”
一句,如狂浪拍擊腦海,塵封多年的記憶,乍然在腦中翻騰,李世民猛然起身,逼上牢門兩步,怒火燃燒的眼眸,充斥赤紅光色:“你說什麽?”
心中最不可觸及的隱秘傷疤,被生生揭開,撕扯的疼痛,令雙拳指節“咯咯”作響。
承儒反而冷然輕笑,望著李世民如此大動肝火,便似有難得的暢快得意,衝湧心間:“怎麽?有人給了我如此難得的報仇良機,我又何樂而不為?”
李世民壓抑下心中怒氣,沉聲道:“誰?是誰指使你去刺殺青雀?”
承儒眼光如刀,冰涼話語狠狠溢出唇齒:“李承乾,就是李承乾指使我去刺殺他的弟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冷笑震徹牢籠,李世民怒目看他,眼眶幾欲碎裂,亦暗暗驚訝於自己,這麽多年了,竟仍能輕易被他挑痛心事,李世民牙關緊咬,生生壓抑住心中怒意,明知對方有意挑撥,卻仍不免氣鬱難禁。
狠狠轉身,眼風橫向一邊驚戰的徐惠,想她亦是驚訝於承儒的膽大妄為抑或是擔心他會即刻便被處以極刑吧?無論如何,李世民知道,在承儒口中,怕隻能聽到類似這樣的言語吧?
全無意義、全無意義!
沉沉步履走至徐惠身邊,低聲道:“你們是舊識,望你能勸他一勸,不要……挑戰朕的耐力!”
徐惠心弦劇痛,緊緊凝視著李世民的眼,那深如黑夜的眸子,倏然似風雨狂作,陰梟而冷暗。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他望著她時,從來都是溫憐而顧惜的,即使是偶爾沉鬱,亦不會有這般冷如玄冰,隻覺帝王眼風冷冷掃過,錯身消失在沉暗的天牢中,徐惠怔怔立在當地,一時神意遊離。
驟然靜寂的牢房,唯餘火光跳躍燃燒,光搖燭影、影動燭光,女子轉眸而望,眉心蹙起愁緒幾縷。
儒哥哥的眼神柔和溫切,全不似適才的涼冷,而徐惠卻隻走上兩步,嬌唇輕輕顫動:“為什麽?為什麽要激怒他?為什麽要故意說那些個刺激他的話?”
低眸似有感慨:“我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
李承儒眼神一暗,音色沁入絲寒冷:“你是擔心我?還是在擔心李世民?”
徐惠猛然抬首,望著承儒眼中一派冷肅,光影流動中,那眸已再不複當年的深沉溫惜,心尖並沒有所料的疼痛感覺,隻覺眼前恍惚浮過昔日種種,卻不禁冷笑,眼前男子,英挺如昔,然那心中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柔軟慈善,有的,隻是滿心仇恨、隻是滿眼蕭索,全然看不見這世上還有陽光、還有溫暖!
如今的承儒,早已不是十二年前的儒哥哥了!
徐惠沉一口氣,道:“不管為誰,我卻知道你是故意那樣講的,是不是?”
李承儒微微側首,不語,心間卻有一絲隱痛,她終還是了解自己的。
徐惠繼續道:“我知道,你越是這樣說,越是證明你與太子並無牽連,對不對?”
“不對!”李承儒冷然打斷她,眼中清光流動:“皇帝的徐婕妤,真的很了解我嗎?對!適才我是在故意刺激李世民,可是……從我越獄到刺殺李泰,卻隻見過慕雲一個人,而慕雲正是太子侍女吧?”
“可你並未曾見過太子,不是嗎?”徐惠急聲道:“又怎能如此篤定斷言是太子所為?又何必故意說出那些話來,損人不利己呢?”
“你是在指責我嗎?是在指責我損人?還是指責我不利己呢?”承儒濃眉凝聚,驟然冷卻。
一句一句的夾槍帶棒,徐惠眼中淚意閃動,幾欲掉落,儒哥哥,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非要如此咄咄逼人不可?你與陛下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你與我,難道也要這般如此嗎?
心間湧動一陣燒灼,轉身淚落:“你,再也不是曾經的儒哥哥了!”
翠色衣袂,如浮萍飄離飛絮,紛揚的裙角,輕盈卻沉重地落在了承儒眼底!
惠,原諒我,原諒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我看到你站在他的身邊,便總會有莫名感覺衝頂胸口,那實非所願,卻難以抑製!
原諒我!惠!
疾步奔出天牢門口,微微一愣,隻見夜色如綢,涼星滑動天際,天幕下,隻見李世民負手而立,挺立巍峨的身軀,如山脈聳然傲岸,聞聲轉眸,目中淡去了適才的盛怒火光,修眉微蹙:“怎麽?怎麽哭了?”
徐惠輕輕拭去臉頰淚珠,可淚水仍不自禁幽幽滾落,望著李世民關切眼神,淚水更加洶湧,他留下她,是想要聽到承儒的實話,她是明白的,可見到她難過卻並不追問事情結果,而是溫憐地望著她,關問她的傷心。
可是儒哥哥……
思及李承儒一句一句的咄咄諷刺,徐惠心中悵然若失、又恍然如夢,美目濛濛迷離,手心冰涼,卻有暖意流淌心中……
李世民見她似愈發傷感,淒迷明眸,仿若星辰璀璨流光,眼前不禁恍惚,此情此景,如何不令人觸景生情?
正自怔然,卻覺胸口一陣幽香撲鼻,女子溫軟身體已倒在自己懷中,隱隱抽泣的聲音,似淺溪脈脈流過心中……
手在半空停滯片刻,終還是緩緩落在女子肩頭,纖柔巧麗的細肩,有微微抖動,李世民一聲輕歎:“朕,實不該叫你前來……”
輕輕撫過她的秀發,安撫懷中女子。
夜空薄霧,仿似煙雨渺然漂泊,一縷縷的絲雲,淡淡浮流在皓皓星天,煙雲如幕,嫋嫋翩翩,飛抹繚繞在月色星迷之上。
李世民並不追問徐惠與承儒究竟說了什麽,但卻知道一定是傷及人心的話,徐惠說,承儒與她亦隻說過從始至終隻見過慕雲一人,李世民驚訝於自己心中的懷疑竟那樣叢遽,承乾,希望我是錯的!
次日一早,晨曦霧靄流蕩天際,天牢窗隙,泄露一抹微弱清光,為這仍舊黑暗的死牢,平添一點生氣。
女子失神地靠在牆邊,地上飯菜已是冰涼,絲發隨意散著,無一些裝飾,卻很是整齊,一襲白色素衣,寬大卻潔淨,襯得女子玉容慘白如雪。
突地,門聲“吱吱”,緩慢擴大的微光,令慕雲眼目微眯,心中一緊,隨即站起身來,奔向牢門,雙手緊緊握住牢柱,如星美眸漾著期盼光芒。
隻見,一男子華衣玉帶,長身修立,步履沉緩如石,凝重眼神隨漸漸關閉的牢門逐漸隱沒,凝固的空氣被瞬間擊破,慕雲嬌唇顫動,淒然輕喚:“殿下……”
承乾眼神冰冷,便似寒潭深澗,幽靜深沉得令人心驚。
慕雲纖手顫顫抬起,欲要撫上承乾瘦削的臉頰,可承乾卻冷冷地偏過頭去,不語。
停在半空的小手,仿佛一隻飄零無辜的玉蝶,慕雲惘然一笑,緩緩垂落玉手,便似玉蝶折去了雙翼:“殿下該恨我的。”
承乾回眸看她,眼神如火:“那天,妹妹才剛失蹤,我心緒低落,你要彈琴與我,沒一會,父皇便來了,並不是巧合吧?”
慕雲身子向後傾倒,麵對承乾質詢詰問的冰冷眼神,心脈驟然劇痛,一言一語都似冰箭,穿透心房:“殿下,我……”
“你,又要用什麽樣的言語來哄騙我?又要用什麽樣的眼神來勾引我?”承乾猛然逼上一步,修指緊緊鉗住慕雲凝細下頜:“如星辰一樣美煥的眸子,卻誰知道,這其中卻都是虛情、都是假意、都是忘恩負義!”
慕雲眼中流落清瑩淚珠,一顆一顆,滴落在承乾手背,傾決的淚水,鋪天蓋地地奔湧。
不,不!
慕雲無力地搖首,喉間卻哽塞如被千萬繩結纏繞,不能言語。
承乾冰冷地笑著,眼裏亦有流光冽冽流動:“不要再這樣看著我,不要……再在我的麵前流眼淚!”
狠狠拂去她臉頰淚珠,沉鬱的、冷硬的目光咄咄逼視。
慕雲緊緊握住素白衣袖,布帛仿被撕裂一般,一下一下撕扯著自己的心,他不容質疑的目光、幽涼深邃的目光,令曾經情意繾綣的眸子,如沉入深深海底,再也尋不見往日溫情。
心尖處尖銳的疼痛,令慕雲麻木地向後撤去,嬌涼的唇角,隱隱抽動淡淡漠然,眼中淚意不絕,沾濕的睫毛,在席卷的黑暗中方向全無:“對,對!我都是騙你的,都是利用你的,我的心早已經死了,對你……從來沒有愛過,從來沒有!”
承乾胸口沉悶一痛,眼神卻更如鷹隼森然猙恐,一步步重重向後退去,雙眼失神地望著慕雲,曾深愛女子絕然冷漠的背影,仿佛是天際一縷冷冷拂過的清風,飄渺而虛無若水。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隻是自己一味地相信相愛至深,隻是自己一味地因她而一次次地頂撞父皇!
一切都隻是自己,一往情深、一相情願!
冰冷笑聲,倏然震徹整間牢室。
慕雲轉身,隻見承乾跌撞地向後退步,眼神沉痛,悲狂地望著自己。
心如刀絞,卻無可奈何!
慕雲眼神空洞,僵冷的身子,頹然跌坐在地板上,狠狠關閉的牢門,逐漸遠去的森冷笑聲,絕望的笑聲、悲憤的笑聲,落在耳裏、痛在心間!
淚水如泉,緊咬的雙唇,溢出猩紅血色。
承乾,忘了我吧,忘了我!我不是好女人,更不是你心中的雲中仙子!
我麵若柔霞,心如毒蠍,都隻是在迷惑你、利用你!
忘了我,忘了我!
慕雲掩麵而泣,淚水濕透袖襟。
痛到已無知覺的身心,顫抖地倒下。
我是壞女人,是天底下最壞的女人!
可是殿下……
我愛你!
隱隱一聲抽泣,眼前是迷蒙的黑暗,漫無邊際……
柔風偏偏如刀切割在臉上,承乾一路急奔,諷刺的笑聲,愈發悲淒煞人,眼邊是潮濕的迷蒙,一時之間,天旋地轉、天崩地裂!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如此相信你?我明明知道有人一直在出賣我,明明一直沒有頭緒,可我懷疑過任何人,就是沒有懷疑過你!
在我最痛苦時候,不離不棄的陪伴,最無助的時候,不眠不休的照看,難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嗎?
伸手折斷身邊枝葉蔥鬱的樹枝,一片片旋落的殘葉,飄零在地,俱化成泥。
身後侍從忙追上來道:“太子,該回宮了。”
承乾猛然轉頭,眼底血紅的顏色,仿佛燃燒熊熊烈火:“我要見父皇!”
侍人一驚,隨即道:“這……陛下說,太子看過了慕雲,便立即回宮,不得有誤!”
說著,眼神向身後一側,承乾亦隨著看過去,不遠處,是幾名麵無表情的兵衛,眼光疾厲的望著自己,隨時觀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父皇,你定要如此緊盯著我嗎?唇邊扯出冷冷的弧度,自嘲地笑著:“我今天就偏要去見父皇,怎樣?是不是要殺了我?先斬後奏!是不是?”
鋒銳如刀的眼風,掃向一邊眾人,眾人顯然微微一驚,互看之間,亦不知如何是好。
承乾目光狠狠一凝,笑意亦凝結在唇邊,徑自轉身,闊步向太極宮而去!
侍從緊步跟著,而奉命監看太子的守衛,一時錯愕,實沒想過太子竟會有如此決絕的話語,和這般激烈的舉動!
亦隻得跟在後麵,神色惶惶。
太極宮,莊素如初的巍峨佇立,隻是這巍峨中憑地多出幾分肅殺與銷冷,承乾略略滯足,凝目望著眼前宮宇,莊煌恢宏的殿閣,是自小心中神聖的地方,因為父皇在裏麵,萬眾敬仰的天可汗,是這天下至尊、亦是自己心中膜拜之人。
可是為什麽,從何時起,我們之間竟有了如此遙遠的距離?遙遙難期、遙不可及!
舉步邁上階台,泛著清白光芒的玉石磚,晃亮刺眼,殿口守衛顯然一驚非小,微微一怔,正欲通報,承乾卻已經走在了他的前麵,守衛忙道:“太子,不可……”
胸口被重重一擊,承乾頭也不回,向內殿走去。
“太子……”守衛一邊追在身後,一邊喊道。
轉彎已來到殿中,撲麵而來的暖意熏香,是父皇最喜歡的味道,令人心舒暢、心曠神怡,可今日,卻偏偏沒有了那種感覺,有的隻是憋悶,隻是窒息!
李世民抬頭看向他,目光冷肅,向守衛侍人揮揮手,示意退下。
眼神有如被鋼刀雕刻,深而無邊地望著承乾,卻是不語。
此時,隻聽身邊一個聲音熟悉,溫文而清越如山水:“參見太子。”
承乾這才轉身,隻見一男子,長身修逸如雋,白衣飄垂、碧帶纏係腰間,廣袖飛展、麵若豐玉,修朗眉目,眸心似漆,儼然一個翩翩公子,俊秀而有從容氣度,微笑地望著自己。
承乾眉心微微一凝,心下更生漣漪,忐忑感覺,不安地襲上心間,目中反更加深了沉痛,對上李世民的眼睛,相視的目光中,盡是有如隔世的恍惚。
李恪,他回來了,他怎麽會在這裏?父皇叫他回來的嗎?
望著李世民,眼神漸漸低落,忽然什麽也不想再說。
李世民沉下口氣,道:“見過了慕雲嗎?怎麽不回東宮去?”
東宮?承乾心中一冷,東宮,冰冷如石的兩個字,那座冷卻的宮、那座空掉的宮、全無生氣、全無溫暖,還……剩下些什麽呢?
唇角笑紋淺淡,眼神空洞的落在一處:“東宮?不過是個大一點的、華麗的監牢而已!回去做什麽?父皇……”
眼神似被殿閣微弱的暖光打破,碎了一地:“父皇,你何不將我也直接關到天牢去?何必那般費神地盯著我?何必?”
狠狠的一字一字,令李世民猛然緊握成拳,修眉凝聚、眼光頓如鷹隼。
承乾何其了解父親,這樣的眼神顯然已經燃起了心中熊熊火焰,然而承乾心中卻突然倍感暢快,仿佛一陣涼風拂過,側身指向身後跪做一片的守衛,冷然笑道:“父皇,他們……他們是不是得了聖旨?是不是……可以先斬後奏!”
“住口!”李世民猛然站起身來,終於將一腔壓抑的怒火,奔射而出,步步堅沉地走向承乾。
對視之中,相隔不過寸許,可是李世民心中卻有無限慨然,仿佛這樣的距離,是隔了萬水千山,是隔了海角天涯,不過短短的相距,卻仿佛那麽遙遠。
承乾,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可以令你墮落至此、消沉至此嗎?
看看承乾麵容憔悴、絲發不整,暗生的淡淡胡楂,哪裏還是一國風俊的太子?哪裏還有一些貴雅氣度?
李世民緊緊咬牙,不覺一陣心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能感覺身體的顫抖,能看到承乾眼中飄零的冷緒,隻是……這一切除了徒增心痛,卻全然沒有一點用處。
而承乾早已不知自己是何麵目,隻是冷冷地盯住父親,不,父皇,終於,他終於也有了這樣的體會,父親是父親,而父皇……是父皇!
唇邊僵持的笑,仿佛篆刻在臉際,眼中卻是不相稱的悲傷,大殿中,暖香如熏,可怎麽卻熏得心上一片荒蕪?
突地,自殿外跑進一名侍女,容色慌張,急忙向宮中眾人見禮。
李世民側眸望去:“何事慌張?”
侍女恭敬道:“回陛下,楊夫人醒了。”
李世民眉心頓然疏解開幾條細紋,若眉醒了!
側目望回承乾,亦有幾絲複雜之色纏結在深深目光中。
冷冷一笑:“願意隨來,便來吧!”
想他心中亦有許許多多想要知道的吧?而這一切,除了慕雲,怕隻有楊若眉最為清楚!
承乾一怔,望著父親疾步而去的背影,猶豫之間,終還是邁開腳步,跟在了李世民身後!
李恪站起身,冷眼望著適才的一切,一句也無,但此時,亦是緊跟上了兩人走去的步伐。
內殿,近些日最是繁碌的地方,碧兒與徐惠隨侍在旁,李世民免去眾人禮數,靠在若眉床邊。
曾經絕色女子,如今麵色蒼白如紙,李世民握住她纖瘦的手,楊若眉眼中卻有泠泠清淚沾濕睫毛:“陛下,慕雲……慕雲她……”
“放心,朕已將她收押在牢。”李世民見楊若眉如此虛弱,柔聲安慰。
若眉卻勉力撐起身子,用力搖首,綿長墨絲飄盈在帝王指尖:“不,不,陛下,放過她,若眉求您放了慕雲。”
不止李世民,站在一邊的承乾亦感訝然,不禁靠近兩步,愁眉緊鎖。
殿內溫適怡人的香暖氣息繚煙嫋嫋,楊若眉的眼卻似冰淩融化成流,蜿蜒而下的淚水,瞬間濕透眼眸:“陛下,慕雲,她……她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啊。”
修眉凝蹙成結,李世民心中仿被重重擊打,再一次撕開往事的瘡痕,若眉的女兒,親生女兒——李元吉的女兒!
難怪,難怪自己第一次見她,便感覺心底隱隱不安,她的眼神,總似有萬千糾纏凝結在目光裏。難怪,她一個弱女子,竟敢在後宮之中,對寵妃下此毒手!
原來她的心中是恨,是恨在源源不絕地鼓動著她!
楊若眉無力地靠在李世民肩頭,發絲纏繞帝王手指,李世民目光漂遊,竟有些茫然由心而生。
承乾更加一驚非小,僵直的身子,仿佛被凍結在當地,腦中一片空白,一動也不能再動!
他無亂如何也無法想到,慕雲……竟會是楊若眉的女兒!
“陛下,放過她好不好?放過她……”楊若眉一向溫賢柔婉,端莊得體,從沒有這般縱情地哭泣過,即使,是在初入皇宮、初得寵幸的時候,也未見過如此悲切的神情。
李世民胸前衣襟濕了大片,輕輕撫慰著女子顫抖的傷悲,正欲言語,卻見承乾奪步而上,眼裏盡是不可置信的光澤,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楊若眉見了,心中自然明白,慕雲與承乾的種種,她亦曾常常聽李世民提及,見到承乾如此憔悴的麵容、失神的樣子,亦可想見他心中的傷悲。
“承乾,你也不要怪她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慕雲……她已經受了太多的苦!”淚水傾如泉湧,萬般哽咽糾結在喉間,心裏針紮一樣疼痛!
是她,叫女兒受盡了苦痛,是她,叫她這一生都毀在了深深仇恨中,不能自拔!
都是她,都是她!
楊若眉緊緊按住胸口,幾欲破碎的感覺,令她全身不住地顫抖!
“不,不……”承乾倏然大聲吼道,高亢悲沉的聲音,如滾天悶雷,轟然而下!
慕雲,她是為了她的仇恨,隻是為了她的血海家仇!
踉蹌的步子,跌撞地退出內殿,心中狂亂,步伐亦是亂作一片,幾次幾欲摔倒!
慕雲,他竟對她說了那許多傷人的話,細細想來,曾經的每一次陪伴,那溫柔嗬憐的眼神,又豈是虛情假意能夠假裝的?
自己太衝動、太衝動,即使,她曾是受了何人指使,但,怕也有太多不得已隱藏在孤寂的心中。
自己不曾明白,從不曾明白!
從不曾!
加快腳步,急奔向天牢方向,隻有一個念頭充滿心底——對不起!慕雲,對不起!
李世民並未讓侍衛跟著他,他知道,他該是去了天牢,眉心始終糾結在一起,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究竟是誰,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麵?
擁著虛弱的楊若眉,輕輕閉上了眼睛。
李恪站在一個角落,始終不語,清朗的目中,卻無端遮覆淡淡黯然。
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住,心中風卷浪擊!
曾經的一幕,煞紅眼底。
母妃,在你病重之時,可有人如此溫暖你冰冷的手!
這條路,並不遙遠,卻好像奔過了萬水千山、絕境天涯。
天色愈發陰鬱,被濃雲吞噬了清燦明亮的天地,熠熠紅日,頓然失色,隻餘一抹殘紅在天幕浮流。
承乾飛疾的步伐,奔到天牢門口,卻正撞見牢頭慌張奔出,一頭撞在承乾胸口,抬眸一見,惶然跪地:“太子殿下。”
承乾匆急望他一眼:“何事慌張?”
牢頭深深垂首,諾諾不言。
承乾心裏一緊,觀他神色怵然,修眉立時糾蹙,胸中更頓有如波濤翻卷,敲擊在心口,牢頭慌慌不知措的神情、閃躲的眼神、顫抖的身子,無不如萬千尖刀,割破承乾的眼眸。
抬腳重重踢在牢頭肩上,拔步而去,悶濕的晦氣,裹夾著淡淡血腥的味道,驀然撲湧入口鼻喉間。
暗黑的牢房,幾點灰淡的火光,牢門外倏然風雨急驟,風聲灌入牢中,猶自播散著詭異的氣息。
承乾一步步走下高高階台,沉緩的步伐,驚異的眼光,仿佛這黑牢中的一切,皆是夢中地府的情形,他重重握緊雙拳,掌心刺痛的疼,才令他覺得這是真實!
濃稠的黑暗中,一抹清白麗影,玉體橫陳在冷硬的石磚上,如墨長絲,如夜間獨秀的黑色夜蓮,清豔綻放在穢澀不堪的牢室中!
不,不會的……不會的!
承乾急奔向牢門,撕扯般的喊聲,震顫牢屋:“開門!打開門!”
牢頭忙不迭地跑過來,啷當作響的聲音,敲擊在鐵牢冰冷的門柱上,更下下敲擊在承乾心裏。
不會的,不會的!
近乎崩潰地推開牢頭,跪倒在牢門之中,綿長如墨的柔絲,曾是自己多麽鍾情的一束,如今,它靜靜地散落在地,遮掩女子蒼白麵容。
顫抖的手,緩緩撩開輕柔墨發,清淨秀致的容顏,睫影如華,令夜色黯然的美睫、令星辰羞愧的秀眸,如今緊緊地閉著,嫻靜的唇,唯餘一點紅潤,而唇邊卻是妖冶如花的蜿蜒紅色,淌過凝白雪頸、流過素色衣襟。
“慕雲……”承乾終是緊緊地抱起女子沉靜的身子,餘溫沁入在胸口,莫名滾燙:“快,請禦醫,請禦醫!”
牢頭始終跪著未敢起身,吞吐道:“太子,此女子已然氣絕,小人已經……”
“請禦醫!”
“是,是……”撕裂心肺的滔滔嘶喊,令牢頭身子顫抖如劇,慌張地去了。
女子依舊安靜地躺在懷中,冰涼徹骨的纖指,緊緊握著什麽,承乾想要用力掰開她的手指,她卻握得那樣緊、那樣緊!
他不忍用力,卻更不忍見可能是她唯一留下的東西,再也不見,終究心頭糾痛,猛力掰開慕雲手指,一晶瑩物件鐺鐺落地,承乾顫抖地拾起,眼底卻傾瀉更是洶湧的水浪,淹沒英眸。
“慕雲……”心脈劇顫,鋪天蓋地的疼痛,肆無忌憚的入侵四肢百骸!
骨節仿佛都要生生裂開,仰天怒吼。
悲愴的聲音,穿透風雨,直上雲天,風愈加猛烈、雨越發狂躁。
承乾將頭深深埋在慕雲頸側,淚水混著慕雲微凝的血色,滾滾而下……
心,仿佛被撕開!
他第一次賞賜給她的珍珠花飾,她至死都攥在手中。
可是自己呢?是怎樣傷了她的心!
慕雲,為什麽,你不等我?為什麽,連一句對不起,都讓我來不及說?
徒然淒厲的悲鳴,如雨落斷了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