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賣掉一隻眼睛不影響我的美貌,割掉一隻腎髒不影響我的欲望,我決定把左眼獻給李時珍,右腎獻給華佗。
——摘自《桑狼語錄》
早上八點,謝骨幹變成鬧鍾把我從美夢中活生生揪出來:“九眼橋集合,實施A計劃。”匆忙趕至九眼橋,這廝提著一包衣物傻立橋頭,活脫脫一個現代阿Q。我疑惑不解地問:“咱們‘刻章辦證’,你帶衣服做什麽?”
謝骨幹一臉不屑:“虧你還是銷售出身,讓我教你什麽叫職業操守,‘刻章辦證’得有‘刻章辦證’的樣子。”語畢換上一套七匹狼,立馬由一個猥瑣青年變成精精幹幹的正人君子。
站在人行道上吆喝半天,收獲甚微,除幾個肩挎冒牌業務包的銷售員駐足谘詢,其餘行人皆像見了麻風病人似的紛紛躲閃。時值正午,不知從哪裏吹來痞子風,幾名大漢突然躥至跟前,惡狠狠地問:“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地盤?”說話的是個大胡子,高大粗壯,體毛黑長。我趕緊掏出新買的精品玉溪,一人獻上一支,不迭地說各位老大見諒,出來都是為了混口飯吃……煩請貴手高抬。
大胡子接了香煙點上,深吸一口,眉頭緊皺。暗想又招惹你啥了,正思忖,大胡子一聲陰笑,說你小子還真專業,連抽的煙都是假貨;識相的就別在這拉生意,你混得了飯吃老子就沒得飯吃!
我立在原地毫無離開的意思,大胡子掐滅煙頭,丟在地上邊踩邊罵:“別給臉不要臉,是不是懂不起?”僵持之際謝骨幹湊上前來,附在我耳邊說:“君子不吃眼前虧。”我捏緊拳頭,心頭怒火中燒,而謝骨幹回頭朝大胡子又是賠笑臉又是哈腰:“大哥息怒,我們懂得起,我們這就走!”說完拽著我就往紅瓦寺方向逃去,跑出十米開外,這廝黑下臉色憤言怒語:“惹不起老子還躲得起!”
行至橋中央,遠見河對岸的黃葛樹下圍滿一圈人,有人高呼:“不得了!有人跳河了!”我拔腿衝往出事地點,隻見河心一人頭掙紮起伏,圍觀群眾議論紛紛,卻無人出手相救。謝骨幹裹著七匹狼慢悠悠緊隨其後,我便朝這廝吼:“你小子是不是沒吃早飯,趕緊打119、120!”話畢來不及脫掉衣褲,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幾分鍾後,《天府商報》《西南都市報》《蓉城晚報》記者、119消防官兵、120急救人員等悉數到場。一年輕貌美的女子被我救到岸上,記者圍著我要做現場采訪,他們明確表態:構建和諧社會,見義勇為的精神一定要大事渲染,以示模範。
一女記者問我:“請問先生,救人的那一刻你心裏有沒有猶豫?”真想甩手給她幾耳光,我說我要是猶豫了,這姑娘還有救嗎!話音甫落,圍觀群眾熱烈鼓掌。
女記者臉色一紅,問我目前從事什麽職業?
我脫口而出:“刻章辦證!”
此話一出,群眾嘩然,我恨不得鑽進地縫,又或跳進河裏,不過看看身旁全副武裝的“蛙人”,便知溺水無望。事後謝骨幹一直拿這事洗我腦殼,說你娃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說自己是民工都比承認自己是“刻章辦證”的好。
救人事件順理成章上了各大報紙和網站頭條,標題差點令我臥床不起:《良心未泯,“刻章辦證”打工崽勇救輕生女》。至於內容更是不堪入目,我被撰寫成外地來蓉民工,因生活所迫到九眼橋拉起“刻章辦證”業務。通過此次救人事件,我用本能的正義喚回淪陷的良知,決心痛改前非,找一份有意義的工作,走人間正道!
報道影響深遠,正應了張愛玲那句“出名要趁早”,樹大招風,一夜間我聲名遠播。有企業界的慈善家們打破報社熱線,招我當保安隊隊長,有建築公司招我當工地監察,更有成都富民留言:“小夥子心地善良,如不嫌棄,我家正缺一個家庭保姆,包吃包住,月薪八百。”
吳間道和陳守倉等人相繼來電慰問,勸我借此機會裝窮賣貧獲得社會同情,覓份好工作為前途鋪路。突然覺得他們都比我俗,將一個個罵得狗血淋頭後對社會各界伸出的援助之手嗤之以鼻,謝骨幹罵我恨鐵不成鋼,叫我別把自己當材料,當保姆做民工好歹有收入,賦閑在家隻有吃方便麵!我甩甩衣袖:“大丈夫不吃嗟來之食!”
翌日謝骨幹要我陪他進城買殺毒軟件,九月的鹽市口高潮跌宕,這廝渾渾噩噩,紅綠燈交替閃爍之際,心急如焚地就往對街衝去,行走至斑馬線中央,刹車聲不絕於耳,謝骨幹死豬一樣倒在奔馳520車輪下側,抱著腰杆媽呀娘呀嘶嚎不停。過往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幸災樂禍地驚叫:“哎,又碾死人了。”我神色慌張地跑至奔馳車前,將車門拍打得如雷響:“開奔馳有啥了不起,撞人了!撞人了!”司機嚇傻了眼,顫抖著走下車,親切地問我:“哥老倌,他是你的啥子人?”我怒不可遏:“他是我兄弟!”
眼見圍觀群眾愈來愈多,交通異常擁堵,司機著了慌,將我拉到一旁低聲下氣:“你表弟隻受了輕微擦傷,等會兒交警趕來婆婆媽媽,您看……這事能不能私了?”此時謝骨幹已從地上爬了起來,雖然氣色不佳,但觀其舉止斷定並未傷筋折骨。略略思忖,我對司機說:“你撞人在先,自己看著辦。”這廝又是掏錢又是道歉:“今天真對不住了,出門撞人晦氣不停……難怪昨晚打麻將輸了六七萬。”
這一天的鹽市口成為永恒的記憶,留下難以哽咽的心結。華燈初上,我和謝骨幹帶著“正紅花油”到合江亭海鮮酒樓壓驚,這廝邊喝紅酒邊用紅花油塗抹小腿上的淤青,說生活真他娘的刺激。我膽戰心驚地問他:“到底疼不疼啊?”謝骨幹說:“不疼不疼,隻是無意中搞了次風險投資。”
夜晚濕潤,霓虹將醉影越拉越長,我倆唱起《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猶似火車北站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曲唱畢晚風驟起,其景甚涼,謝骨幹仰天長歎:“今天終究是明天的記憶!”
我接過話茬:“明天終究是後天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