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天邊幻起層層霞雲,猶如霧龍般浮在天地間。
一個疲憊不堪的身影從榮國府的側門進了府。
往年這日,趙蜀風一出門便是一天一夜,這次卻意外地早歸……
“李信,李信……韓謹人呢?”
本來沒見李信守在房門外,趙蜀風就感到有些不對勁,等他推門進了房間,發現韓謹不在,頓時像瘋了似的到處大吼著找李信。
聽到一聲聲沙啞的怒吼聲,李信匆忙跑了過來。見趙蜀風殺氣騰騰,似要吃人的模樣,李信叩首道:“夫人進宮了。”
“你說什麽?”
趙蜀風厲聲低吼,一字字仿佛從牙縫中擠出,而他心中此刻壓抑得有些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趙蜀風伸手揪住了李信的衣領,微眯起那雙愈加陰寒的眼眸,冷聲怒道:“你是怎麽替我看著她的,居然讓人把她抬走,你不知道她現在處於昏迷狀態麽,若途中顛簸影響到她的病情,你說該怎麽辦?”趙蜀風很激動,額頭上的青筋也根根爆出。
“夫人……夫人已經醒了!”
李信戰戰兢兢地說著,而趙蜀風卻因他的話渾然一怔,那雙帶著怒意的眸子忽地閃爍,緊繃的臉部表情也隨之放鬆,他緩緩地放開了李信的衣領,問道:“真的醒了?”
“是!”
“誰把她接進宮的?”趙蜀風隨口問了句。
見趙蜀風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李信也就安心地回道:“是大王,本來大王是過來勸你的,卻巧遇夫人醒來,之後夫人要求大王帶她進宮療養,所以大王就把夫人帶進了宮。”李信說著頓了頓,見趙蜀風臉色忽地一沉,急道,“大王回宮時交代了屬下幾句話,大王讓你放心,說夫人隻是進宮療養,既然他說過不會乘人之危,那他就不會插足。隻要你想明白該如何對待夫人,那麽你隨時隨地都可以進宮把夫人帶回來,但是大王希望到時候夫人心甘情願地跟你回來,所以大王叫你要努力。大王還說夫人看起來精神很好,估計再休息一兩日便能痊愈,所以這幾日大王會找時間安排你與夫人一起去錦陽湖賞花,到時候大王讓你好好表現。”
李信娓娓道來,趙蜀風亦是笑逐顏開。趙蜀風從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跟她重新開始,也許這正是一個很好的開頭。
百花節還有幾日便到尾聲,錦陽湖畔的行人卻隻增不少,達官貴人、聲勢顯赫之人亦是隨處可尋。韓謹的病情有了好轉,趙義雲也安心地開始為出遊賞花做準備。
幾日後,韓謹身體完全康複,若未病之前般行走自如。
一早,空氣清新自然,春日暖意融融,晨光似錦般染透了褐色瓦頂,閃耀出一縷縷柔和的光輝,散遍皇宮的大小院落。
進宮後,韓謹被安排住在比較幽靜的雅閣。這個院落並不大,可每樣建築都充滿著諸國民俗風情,景色也是分外怡人。自那日從榮國府進宮之後,韓謹便一直沒有見過趙義雲本人,倒是玉戈一日三趟地來向她問候。
韓謹坐在銅鏡前發呆。這些天她隻要一入睡,耳邊就會響起那一聲聲呼喚,聲音遙遠而又逼真,但是醒來時她卻發現真的隻是一場夢,可仍弄得她每晚失眠,不得安睡……
“夫人,你醒來啦!”
紫嫣抱著一個包裹從屋外進來,見韓謹坐在梳妝台前,便迎了過來,把包裹放在梳妝台上,接過韓謹手中的木梳,說道:“剛剛玉公公來過了,見你還睡著,所以沒讓我吵醒你!”
“今日他為何來得這麽早?”韓謹沒在意,隨口問了句,卻見鏡中的紫嫣笑著說道:“玉公公是過來給你送衣服的。”
“什麽衣服?”韓謹瞄了眼桌腳的包裹,紫嫣微笑道:“是一套男裝。玉公公說今日大王要出宮賞花,讓你也隨行。但是大王此次私訪出遊,不打算勞師動眾,所以讓你稍作改裝,自行出宮,然後去錦陽湖畔的錦繡閣等他,你去了就會有人迎接你。”聽聞紫嫣這番話,韓謹眉頭忽緊,卻也沒再多問。
一番洗漱、改裝之後,韓謹便領著紫嫣坐馬車出了宮。
錦繡閣是北趙有名的賞湖台,建築共有三層,占地麵積很廣,一般都是些貴族在這裏出沒,而三樓也是極為尊貴之人才能預訂到的。在三樓看台上既能一覽錦陽湖的風光,也能眺望遠處靈山異景。
馬車行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她的右手始終抓著左手的中指,她緊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幾次三番想開口問紫嫣,可話到嘴邊又吞下。
出了午門,便能聽到喧嘩聲傳來,花木香味也越來越濃鬱。
離錦陽湖越來越近,韓謹忍不住抬眸向紫嫣問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老實回答我。”紫嫣垂眸輕嗯了聲,韓謹說:“我為何會一病不起,大夫們有沒有說是何原因?還有,我昏迷時是否有人一直守在我床邊?”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韓謹不相信自己會無緣無故地昏迷那麽多日,雖然紫嫣對此隻字未提,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事情必有蹊蹺。
紫嫣不動聲色地答道:“大夫說你受了刺激,又染了風寒,才導致昏迷不醒,後來大王把宮中禦醫全召到了榮國府,所以每日都有禦醫在臥房出入。”
聽聞紫嫣的回話,韓謹想起了當日睡前的一幕,一絲傷痛不由劃過心底。對於紫嫣的話,韓謹自是相信的,畢竟她與紫嫣相處了多年,對紫嫣的信任與亦薇兒亦是同等。
可是為何她醒來時沒有見到趙蜀風?而這幾日趙蜀風也不曾來皇宮找她?
對於銀戒的失蹤韓謹本不想再提,畢竟她對諸楚安也沒有特別的感覺,那枚戒指也隻不過是戴了多年早已習慣了,所以一直沒拿下來。但是銀戒的突然失蹤,卻讓韓謹覺得有些奇怪。
她輕輕地撫了撫指環的印痕,輕聲問紫嫣道:“你是否知道我的那枚銀戒去了何處?”
“銀戒?”紫嫣心想:可能趙蜀風趁著韓謹昏迷時把那枚銀戒摘了吧!
“是啊!還多出了一枚玉戒,難道不是你給我戴上的?”韓謹瞅著紫嫣,裝出很隨意的口氣問道,卻見紫嫣似有思索地垂下臉,說道:“可能是晉王摘了你的戒指吧!”
“他?”
趙蜀風的行徑一向怪異,若說是他拿了戒指也不足為奇。隻是趙蜀風一次次把她當玩物般玩弄,這讓韓謹惱不堪言。多年前他是這樣,多年之後他一如既往,除了想辦法主宰她、霸占她之外,他連僅有的一絲自由都不肯給她,就更別提自我了。
以前是如此,如今他亦是如此,難道他真的是頑固不化?而她一輩子都得在他的膝下過?不,她不要,她偏不信壓製不了他,她發誓總有一天她會讓他失去光澤而軟化成泥。
錦陽湖畔熱鬧非凡,馬車根本就過不去,行至錦陽湖一裏外,馬車被迫停了下來,韓謹隻好下了馬,領著紫嫣擠過人群走去錦陽閣。
人實在是多,路兩旁的花木盆栽也確實美,可人一多一擠就有些煞風景,也弄得遊人無心賞花,隻是一味跟人擠地方站,此刻韓謹與紫嫣也是如此,不走快些就遭人擠來擠去,總隨著人潮往後退。
短短一條路走了許久,終於走到了錦繡閣門外,韓謹站定舒了口氣,剛想要踏進錦繡閣,突然身後一個推力讓韓謹往前傾去,紫嫣在另一邊哪來得及扶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往錦繡閣台階上倒去。
眼看著要倒地,韓謹伸手胡亂拉了一把,隻感覺自己的手拉到了一把布,讓她免遭摔地之苦,可她的身體仍傾斜碰著了地麵。
韓謹一手撐著地想要起身,另一隻手仍拽著那塊救了她的布,此刻紫嫣也正急著從人群中擠過來……
“公子,這人實在太無理了,你看是否教訓教訓他?”
韓謹腳下還未站穩,聽聞此聲,身體渾然一顫,猛然抬頭張望,卻見自己正緊拽著一男子的褲管不放。她一怔,忙鬆了手,快速起身賠禮道:“小生有所冒犯還望公子……”說著抬起頭來,忽地瞥見從階梯上下來之人的臉,要出口的話頓時吞入喉間,驚訝道:“怎麽會是你?”
燕彥!怎麽會是他?他怎麽會在這兒?
意外加吃驚完全讓韓謹傻了眼,那張多年不見的臉成熟了許多,卻仍如當年那般俊朗英挺,隻是多了幾分霸氣,而帝王氣質也在他身上體現無遺。
如今,燕彥確實已經是一國之君。兩年前燕王病逝之後,他便順利繼承了王位,而今更是一位體恤民意的好帝王。隻是,如今趙燕兩國關係緊張,他怎會單槍匹馬地出現在北趙?
“很吃驚嗎?”
燕彥輕聲一問,打斷了韓謹的遊思。她渾渾噩噩地抬頭望向燕彥。幾年不見,韓謹竟不知要跟他說什麽,所以隻是微微地點了點頭,隨即抿嘴一笑。
“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再見到你,情景依然令人難忘。不過,你這套深色男裝卻沒有當年那套白色的來得英俊。”燕彥很自然地說笑起來。但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中卻流露出傷感之意,一股股酸楚亦是在他心間遊走。能看到韓謹安然無恙地站在麵前,他那顆提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多日前在北趙邊境聽說她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燕彥一急之下帶了良藥連夜從趙國邊境趕來了汴京。可到了汴京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見到她的麵,而關於她的傳言也讓他心痛不已。
“當年那等醜事,你何必再提!”韓謹微微垂下臉,說著上了幾層台階,與燕彥並肩而立。
韓謹比燕彥矮了一個頭,氣勢卻並不輸他。她望向燕彥說道:“今日能在此巧遇燕王,實在榮幸之至,不過楚姬有約在身,就不作陪了。”
無波無浪、不帶絲毫感情的語氣讓燕彥感到心寒。即使想對她說些關心的話,一時也說不出口。
正思索間,韓謹已經抬腿要上台階,燕彥茫然一怔,轉手拽住了她的手臂。韓謹猛地轉頭驚望,兩人麵麵相覷,頓時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你這幾年過得好嗎?累了嗎?”燕彥的語氣明顯帶著一絲無奈,卻也讓韓謹感到意外,她遲疑了片刻,毅然說道:“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韓謹冷淡回複,便要抽手離開。不料燕彥的手抓得更緊。隨之把她拉近,傷感地問道:“我知道當年你在破廟裏聽到了我與屬下的對話,過了這麽多年,難道你還不能忘了我的錯嗎?為什麽?難道我真的比不上趙蜀風?”
“嗬!”韓謹低頭輕笑了聲,這次她嘴角溢出了一絲笑容。隻見她睜大黑眸盯著燕彥的臉,小聲地說:“你先放開我,好嗎?我現在穿的可是男裝,兩個大男人這般拉拉扯扯,恐怕會遭人非議。”
燕彥臉上表情很嚴肅,與當年那個玩世不恭的王子判若兩人。隻見他稍稍抬起英俊的臉龐掃了眼路上來往的行人,便緩緩地鬆開了手。
韓謹從容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隨即轉身望向燕彥,道:“其實我從未恨過你。因為我沒有理由恨你。你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自己的國家和百姓,我亦如此。所以你我都沒有錯,錯的是我們生錯了時候。”說罷韓謹頓了頓,又歎道,“趙蜀風,你不必跟他比。而且我也從未把他跟任何一個男人作比較,因為根本沒這必要。”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留在這裏,留在他身邊?”
燕彥望著韓謹那張叫他心碎的臉,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這麽多年來,他沒有一日忘記過她,如今他仍有那股不顧一切想把她奪回的衝動。但是過了這麽多年,他無法忽視她的感受,更不想用強迫的手段去逼迫她。
“我從沒想要留在他身邊。當年我被逼無奈,而今一如從前。若能由我選擇,我想由自己來決定自己的歸屬。可是,注定今生我沒有這個機會。”韓謹自嘲地牽動了一下嘴角,說著低了頭。
聽聞此番話語,燕彥滿心無奈。他明白她話中的含意。這麽多年,他對她的愛早已從占有,逐漸轉變成守護的欲望。也許多年前他就已明白今生與她無緣。隻因他曾經的過錯,摧毀了本該屬於她的平靜。而這樣的過錯,恐怕今生已難以彌補。燕彥黯然神傷地垂下眼眸,一個有著王者之風的男人竟不敢再去看韓謹的臉。
燕彥突然伸手攬過韓謹肩膀,緊緊地把她抱在懷中,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燕彥更是不管他人目光,收緊了雙臂緊緊擁著她。韓謹驟然一驚,掙紮著想要推開燕彥,卻聞燕彥在她耳邊說道:“不要動,讓我就這樣抱你一會兒,可能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抱你。而你想要的無負擔的選擇,我會替你爭取,記得你累了就來找我,不管何時我都會等你。”
一番肺腑之言說完,燕彥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手,接著頭也不抬地轉身下了階梯,快步擠進了人群。
看著燕彥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韓謹的表情有些呆滯。因為她不敢相信那番話是出自那個她認為隻是想利用她的男人口中,難道她當年的選擇是錯的?
“怎麽,沒被舊情人抱夠,心裏難受?”一陣冷笑從錦繡閣內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