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趙國軍隊從諸國邊境撤離。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趙義雲獨自一人去了諸國京城。
對此,燕國隻能在一旁靜默窺探局勢的發展。
韓謹把趙義雲安置在了一處偏殿暫住,大臣紛紛上奏反對,可韓謹卻不聞不問。這幾日她每日都帶著趙義雲了解諸國的一些國情與朝中事項,她還派福田每日陪同趙義雲一起處理一些事務,不管大臣們如何反對,她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她準備把事情的始末在諸敬燁與諸楚安的忌日那天向眾臣說明。
再過幾日便是諸敬燁、諸楚安等人的忌日,她稍稍得了空閑,便獨自一人去了景德宮。
景德宮內荒涼淒落,儼然成了一堆廢墟,在偌大的庭院內,韓謹的身影顯得異常孤單。
一陣腳步聲漸近,韓謹緩緩扭頭,見是福田,便又轉正身體望向了遠處殘破的書房。
“奴才見過二公主!”福田走到她身旁給她行了禮。
“怎麽來得這麽快?”
福田忙恭敬地回道:“剛剛紫嫣姑娘去找奴才時,奴才正領著趙王往這邊來,所以就換紫嫣姑娘領著趙王賞湖,奴才就直接過來了。”
“哦!”韓謹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緩緩轉過臉來道,“為何才短短兩年,景德宮就成了這副模樣?”
“濕氣重,雨水多,加上沒人打掃,所以就成這樣了。”
聽聞福田的話,韓謹心中一陣自責。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她確實忽略了很多事。她站在書房外,皺起眉,回身對福田說:“派人把這裏整修一下,這宮院就設成庵堂吧!往後我就住在這兒了。”
“是!”福田應了聲,稍頓,問道,“二公主,有些事本不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該管的。可是二公主讓趙王住進宮中,又讓他了解朝中大小事務與本國的一些機密要事,這可是一大禁忌啊!若先王在位絕不會做這等事,還望二公主多做考量、三思而後行。”
韓謹沒說什麽,抬手推開了半掩著的門扇。書房內桌椅七零八落,厚厚的灰塵鋪在桌麵上,輕輕一吹,四處飄散。在屋內尋了一圈,韓謹最後站在一幅畫前。
那是一幅水墨畫,畫中清澈的湖水,精致的小橋,一對活靈活現的鴛鴦在橋下戲水。水墨畫上的字,被灰塵遮蓋得有些模糊,隨著她拭去的塵灰一首讓她禁不住淚流的詩浮現於眼前:
鴛鴦戲水一池歡,
雙飛本是兩心宣。
奈何同根無連理,
隻盼來世續今緣。
想起親手殺了諸楚安的那一幕,韓謹伸出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畫從牆壁上摘了下來,撩起衣袖輕輕地拍盡畫紙上的灰塵,隨即卷起畫卷緊緊地握在了手中。
走出書房,韓謹看了眼守在門外的福田,便踏開腳步往宮院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她對福田說道:“剛才你說的那番話我也明白,但是作為一國的統治者,是地位與權力比較重要,還是百姓的安危比較重要?”福田聽聞此話,不由垂下了頭,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她又道:“我選擇了後者,你能理解我嗎?”
“二公主!”
韓謹一怔,停下腳步,不解地轉過身來,卻見福田跪在地上猛磕著頭,說道:“老奴無眼,老奴該死,老奴不該懷疑二公主……”
“不要這樣,你起來!”韓謹忙過去攙扶福田,可福田頭磕得更厲害。見他如此,韓謹輕聲說道,“其實我從沒把你當奴才看待。你從小看著我長大,對父王忠心耿耿,而父王臨終前也托付你扶持我,你自然不想看著我走錯路,這些我都明白的。但是保住一個國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想看到血流成河,更不想讓諸國百姓遭受亡國奴的命運。不管我將來是否會在曆史上留下惡名,也不管百姓們如何辱罵我,為了確保諸國上下無傷亡,我隻能用這種和平的方法解決一切。”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福田老淚縱橫。
“不用為此難過,隻要大家都平安無事,那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麽?”韓謹朝福田笑了笑,垂眸睨了眼手中的畫卷,說道,“你趕緊起來吧!我手中拿著畫呢,若為了扶你把我的畫弄壞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哈哈!”
韓謹的話音未落,突然聽到了爽朗的笑聲,福田忙擦著淚站起了身,兩人一起循著笑聲的方向看了過去。
在枯黃的楓樹林處,趙義雲領著玉戈與紫嫣向這邊走來,神采飛揚、氣度不凡。
趙義雲笑道:“沒想到二公主還有如此嬌柔的一麵,今日讓孤給碰上了,可也算是孤的運氣。”
“趙王取笑了!”韓謹匆忙把畫卷塞進了衣袖,笑臉相迎。
趙義雲笑眯眯地注視著韓謹,因距離很近,發現了她眼角還掛著的淚水,便伸出手去。韓謹一怔,身子不由得往後微微一仰,但趙義雲卻沒察覺到她的驚愕,仍用大拇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當趙義雲察覺到自己異常的舉動,忙收回手,尷尬地笑了笑,道:“又想起傷心的往事了?往事如煙雲,飄過就散,不要再把傷心的過去遺留在心中,這對你不公平,死去的人也不會因此而複活。你能為了別人舍棄地位與尊嚴,何以不能為了自己舍棄一些傷痛!”
趙義雲一席話,讓韓謹十分吃驚,道:“趙王這番話說得有理,隻是傷口可以愈合,遺憾卻是終生難忘,而虧欠也是一生的負擔,怎是說舍就能舍得去的。”
“有情有義人間難得。”趙義雲轉過頭來,看著她那副惹人憐惜的模樣。
韓謹突然苦笑了一聲,匆忙地拿著絲帕擦了擦臉上的淚,說道:“其實過幾日就是父王與王兄的忌日,所以難免我有些傷感,千萬不要因為我的情緒而敗了你的興致。不是說在禦花園賞景嗎?怎又會來此?”
“剛經過這裏,便過來看看。”趙義雲應道。
景德宮雖殘破,有些地方仍是好景致。他們走進了一處涼亭,福田、玉戈他們都沒有跟來。
趙義雲用綢帕掃了掃石桌,又把一張石椅抹了個幹幹淨淨,這才請韓謹坐下。兩人目光各自凝望著一處,似在欣賞美景,可又像是都懷著心事。
過了許久,趙義雲先開口道:“有件事不知孤當講不當講,你還年輕,路還很長,為何不再重新選擇一位可以依靠的男人?”
“嗬!”韓謹一笑,收回目光,望向趙義雲,道:“你應該早已得知,我就是那個叫韓謹的舞姬,像我這樣的女人還會有人要嗎?如今我滿心滄桑,早已沒有了多餘的精力去爭去鬥,要不然我怎會把江山拱手讓與你。”
“別這麽說,隻要你願意,有人不會計較你的經曆,也不會嫌棄你的過去。”趙義雲認真地看著她,想安慰她。
韓謹卻傷感地低下頭,說道:“是這樣嗎?能再找個知己相伴,這是何等難事,我已不想去奢求,也不想再經曆風雨,隻願能在枯燈下了此殘生。”
“為何如此悲觀?想與你相伴終生的何止一人。”趙義雲忽地站起了身,道,“趙蜀風一直在等你,你何不給他一次機會?這麽多年來,他王妃的位置一直都為你留著,你要明白他真的有心與你相守。隻是他的性格與他幼年時的經曆,注定了他會用厚厚的武裝包裹自己,他表麵冷酷無情,可他的內心是熱的,甚至比一般人更為火熱。”
趙義雲傷感地說著,突然又轉過身來,道:“回到他身邊吧!他會好好疼惜你、彌補你的,也希望你可以治愈他受傷的心。”
韓謹依然低著頭,過了許久,淡淡地說:“你把一切都說得輕鬆了,我能治愈別人的傷,可又有誰來治愈我心裏的傷?”
“我可以理解你,也明白你的痛,但是請允許我講一段故事給你聽。”趙義雲又坐到了她的對麵,很有耐心地征求她的意見。
韓謹微微頷首。見她沒有拒絕,趙義雲望著遠處說:“其實我跟你一樣,並不想當帝王。但是命運讓我坐上了這個位置,為了黎民百姓,為了我父王臨終前所托,我沒法像你這般的灑脫。”他說著頓了頓,又道,“我和蜀風雖然同為帝王所生,命運卻有不同。蜀風的母親身份卑微,他一出生就與親娘分開,由我母後代養,他從小就很聰明也很有才能,但他不是嫡子,所以連宮女太監都不尊敬他。他想得到父王的肯定,從小就十分用心學習。這些父王也都看在眼裏,但卻因他不是嫡子而不重視,這讓他承受了許多不公平的對待。後來他的親娘因思念他而得了瘋癲症,我母後見他母親可憐,有一次背著父王偷偷帶著八歲的蜀風去看他娘親,誰料他母親卻在那時瘋病發作,突然衝上前來掐著他的脖子不放,情急之下,蜀風拔了她頭上的金簪刺死了他的親娘,從此他的性格就變得更古怪!他很少與人說話,整日捧著兵書鑽研,有時甚至還會很殘忍地殺害小動物,拿著小動物的屍體到處嚇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愈漸變得冷酷,讓人難以靠近,所有的行為皆變得怪異不堪。”
“唉……”趙義雲說完長長地歎了口氣,他轉過臉來望著韓謹,見她側著身子背對著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你聽了這故事,是否改變了主意?”許久,趙義雲輕聲問了句,而韓謹漫不經心地說:“這故事確實觸動了我的心,如果用可憐他的態度去他的身邊,他的傷能得到治愈嗎?”
趙義雲說:“你說得也對,倒是我太執著了,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夠解開心結。”
韓謹站起身委婉地說:“今日有你這番勸,我會考慮的,多謝你為我操心了!”說完這幾句話,她便踏出了涼亭,獨自離開了景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