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上午,我在辦公室寫一篇有關留置盤問方麵的論文。聯防隊員叫我接電話,我問他是哪兒打來的,沒要緊事就說我不在。我寫東西時最煩有電話打擾。
聯防隊員遲疑了一下,說:“可能是你大學時的同學吧,女的,外地口音。”
大學時候的同學多著呢,但相互保持聯係的很少,特別是女同學。跨出校門,就仿佛衝出牢門,揮揮手,彈彈淚,道一聲珍重,各奔東西。混好了,常回母校看看,混砸了,從此銷聲匿跡。既然是女的,又是外地口音,我的好奇感便來了,於是叫聯防隊員告訴她撥打我自己安裝來用於上網的電話。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或“桃色新聞”,而是我估計是讀者或者真是什麽大學時候的同學,如果談話的時間長了,會影響派出所辦公室電話的接處警。
鈴聲響了,我拿起話筒,果然是一個女孩,不,準確地說是一位年輕女士的聲音:“大哥,你好嗎?”
我有哥哥、姐姐,但沒有妹妹,因為幾兄妹中我排行老麽。而親戚中的妹妹們呢,由於小時候父親坐牢,彼此間少了往來,長大了,便再不相見,表哥姨哥什麽的,也全是徒俱虛名。
我詫異,但卻很冷靜。我說:“你打錯電話了吧?”
“你是但遠軍嗎?是我呀,大哥,你記不得我了嗎?”
我記不得了。我敢愛,敢恨,但卻未曾敢隨隨便便的接納一個可以稱做“妹妹”的異性。我說:“我是但遠軍,你是誰?為何叫我大哥?你直截了當告訴我好嗎?我忙著哩!”
“大哥,你猜吧,你會猜到的!”
我猜不到,也不想去猜。我將電話掛斷了。
可鈴聲又響了起來。我不耐煩地拿起話筒,不等對方說話就生氣地說道:“都吃飯不長的人了,還做那少男少女的無聊遊戲幹啥,你明確告訴我你是誰不行嗎?”
“大哥,”話筒裏有了哽咽的抽泣聲,“你活得很累,對吧!你心情不好,我不打攪你了!”
輕輕的一聲“哢嗒”,接著就是“嘟嘟”的盲音。對方掛線了。
我莫名其妙,望著話機發呆。突然,熒屏上閃爍的一串數字提醒了我。話機是去年《重慶公安報》作為特殊禮品送給我的,設置較先進,有通話清單和來電顯示。我仔細辨認了號碼,不錯,電話來自廈門。我恍然大悟,果真是“妹妹”呀!
15年前,我剛調回長壽,進了警營。夏天,我收到一份電報:在沿海某城市打工的三哥出車禍了。我趕到的時候三哥已在殯儀館的冷凍室裏躺了7天。我去處理該事故的交警大隊了解情況,交警告訴我,三哥是騎自行車時被貨車的前擋泥板掛了車把後摔死的,責任全在我三哥。我去了現場,又驗證了留在貨車前擋泥板和自行車車把上的掛痕,走訪了幾個目擊證人,表示出異議。我說:“與你們認定的事實相反,負全部責任的恰好是貨車駕駛員。”
三哥在那兒談了一個女朋友,涪陵人,半個老鄉,也是去打工的。三哥死了,她在悲痛中迎接了我這個陌生的不速之客。我吃住都在她那兒,她比我小6歲。當我向她講明自己對事故的看法後,她說:“你不知道,我們內地來的打工仔、打工妹的命不值錢呀!死了,沒有人會為我們說話的!”
我說:“凡事總有個公理,我不相信權力真能顛倒黑白。”
我留了下來,一個月後,事故責任重新認定,駕駛員因涉嫌交通肇事罪被依法逮捕。一個月的時間,她在生活上給了我親人般的照料,在精神上給了我極大的鼓舞和慰藉。分手時刻,在火車站長長的站台上,我搖動手臂,她竟出乎意料地越過鐵柵欄,撲進我懷裏。
她痛哭著說:“我沒有哥,讓我叫你一聲哥好嗎?”
我說:“好的,你將是我一生珍愛的小妹!”
沿海一別,她輾轉到了廈門。我給她寫過兩封信,她都沒回。後來就失去音信了。在我的小說《風華正茂》中,她被“肢解”為羅蘭和夏紫薇,在《萍水相逢》中,她又“複活”為韓靜。
10多年了啊,小妹,你也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