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桃花村支部書記榮樹林，自從徐俊芝找他談修建大橋的事後，看到徐俊芝為了替村民說話，整天上東村下西村，了解蒼桑鎮農村經濟發展中存在的問題，掌握黨在農村的政策落實情況，知曉村民們需要哪些方麵的幫助，就很感動。一個老黨員的黨性，一個基層幹部的責任心告訴他，不能讓這些不正之風愈演愈烈。他認為，從短期行為和眼前利益看，榮菊花的度假村，確實為村民找錢開辟出了路子，但是這不是正道的發家致富，令他擔憂。村民們應該走俊芝花卉公司的公司加農戶，繼續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的路子，這才是長久的奔小康的道路。徐俊芝主動要求修建大橋的積極性，應當得到支持和保護……
桃花村的村民們據理要求榮菊花依法開發桃花山、合理賠償村民的損失的正當權利受到踐踏，稅務、工商部門查處徐俊芝，縣人大代表資格審查領導小組審查徐俊芝的代表資格等不正常現象接二連三發生後，榮樹林再也坐不住了，他得拉徐俊芝一把，決定向鎮和縣如實反映。
榮樹林到了縣城，他直接找到縣委書記童世元。童世元當上縣委書記後，更支持桃花村以徐俊芝為代表的村民調整農業產業結構、大力發展花卉業的做法，曾多次到村裏搞調查研究，與徐俊芝、榮樹林討論如何將桃花村的花卉業做大做強的問題，還專門指示政策研究室出台了一係列鼓勵支持的優惠政策。因此，榮樹林與童世元是十分熟悉的。果然，榮樹林在縣城給童世元打了電話，童世元就約定下午聽他的匯報。
榮樹林一跨進童世元的辦公室，童世元既含責備，更多是關心地嚷道：“老榮呀，你們村的花卉產業，發展得怎麽樣？辦成拳頭產品，拳頭打出去沒有？壯大成龍頭企業，龍頭玩得怎麽樣？我正準備到你們村總結經驗，全縣推廣呢。”
榮樹林聽書記這麽說，心裏一熱，想到最近發生的事，心裏又一冷，不知如何回答。
“怎麽，遇到困難啦？你們沒有想辦法鞏固發展壯大？”
“童書記，你知道，前次選舉的事……我犯了錯誤呢。”
“哦，你是說有人將選票撕毀的事？這事呀，老榮，你確實沒有做好工作，我是讓榮光祖他們責成你重新認識農村民主政治建設的重要性，你是書記，怎麽能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負責計票、監票工作呢？這事呀，過去了就算了，你別背包袱哦。”
“童書記，這事還沒有了哇……”榮樹林說到這裏，也很委屈。
“怎麽沒有了？那個全縣科技致富帶頭人徐俊芝，不是順利當選為縣人大代表了嗎？我說老榮呀，這事，好哇！選民行使自己的權利，選出能代表自己意願的代表！老榮啊，你可是給全縣農村民主政治建設開了個好頭！”
“童書記，你就別笑話我啦。這些天的桃花村，人心惶惶，已經不安寧了。一方麵，俊芝花卉公司，麵臨著花卉種植戶轉移經營項目、供貨渠道不暢，客戶減少，生產經營規模下降的危險。另一方麵，有些人不是大力支持村民走公司加農戶、產供銷一條龍服務的農業產業化發展的路子，不是為村民奔小康服務，而是千方百計設置障礙，百般刁難龍頭企業，想斷絕村民致富的路子……”接著，榮樹林將桃花村近期發生的政治、經濟等問題做了實事求是的匯報。
童世元聽了榮樹林的匯報，沉默了一會，很冷靜地說：“你反映的問題，我歸納起來，有四方麵：第一，有人借審查徐俊芝的代表資格問題，想整掉徐俊芝的縣人大代表，桃花村的民主政治建設進程，遭到人為的阻撓；第二，桃花山風景區開發建設，沒有依法辦事，沒有合理開發；第三，有人報複打擊徐俊芝，借農業特產稅問題，樹樁收購移植問題，要整垮村、鎮、縣三級支持發展起來的龍頭企業俊芝花卉公司；第四，由於個別領導在實施明月湖大橋工程中，有違紀違法行為，不查清這些違反黨紀國法的問題，明月湖大橋就不可能重新修好。是嗎？”
榮樹林摸不準童世元的態度，不安地補充道：“童書記，我是實事求是反映問題……有些問題，我們可能看到的隻是表麵現象，特別是榮菊花的恰怡樂度假村的開發情況，徐俊芝更清楚。”
“好。樹林同誌，你先回去，告訴徐俊芝，發展花卉業，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縣委過去、現在、將來都是大力支持的，過去執行的優惠政策不會改變，我們會繼續幫助村民壯大發展，走出新路來。縣人代會後，我抽時間去看他們。”
“對稅務局、林業局執法人員的行為，縣裏沒有個說法，村民們心就涼透了。”
“樹林呀，你總得給我一個調查研究的時間吧？你先回去吧。”
榮樹林離開後，童世元馬上召集人大有關領導，研究審查徐俊芝的縣人大代表資格等問題。人大負責代表資格審查工作的副主任汪然，有根有據地說：“童書記，有人檢舉揭發徐俊芝偷稅漏稅，而且金額巨大；有人檢舉揭發徐俊芝非法購買古樹樁，情節十分惡劣……像這樣的人，能代表選民利益，能正確行使法律賦予的權力？我們調查處理，是對選民負責嘛……”
童世元敲敲桌子，打斷汪然的話：“老汪，桃花村的選舉，前次就出現計票作弊、撕毀選票等嚴重問題！你們去審查徐俊芝的資格前，就應當動點腦子！再說，你們怎麽不先調查徐俊芝的公司該不該繳納那些農業特產稅？縣裏是不是有文件規定？還有那些樹樁，移植手續是不是非要購買方辦？人家出售方辦了手續，是不是就違法了？”
汪然說：“稅務部門的同誌講，我們縣級政府無權減免任何稅收。我們過去製定的一些政策，是不符合國家法律法規的……”
“那好，汪然同誌，你怎麽不去稽查我縣大大小小上千家種植、經營農業特產品的農戶、企業，讓他們統統補繳稅費？縣裏財政收入多了，富了，不就可以早日實現小康目標了？當年縣政府製定扶持農業結構調整優惠政策文件時，不是製定了凡是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發展龍頭企業，稅收上，可以享受退二免三的優惠政策？當時，你們人大怎麽不提出這個嚴重的違反國家稅收政策的問題？你們人大是怎麽行使監督政府權力的？老汪，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學法律的吧？應該好好發揮你的專業技術知識特長嘛！”對一個副縣級領導，也算同僚吧，童世元譏諷之意溢於言表，說明他已經十分氣惱了。
“童書記，我也是為了工作……”
“你不是為了工作，我還不會這麽說呢。問題是，你們這麽做，代表了誰的利益？桃花村的支書來找我，說你們這一查，桃花村的部分村民對農業產業結構調整已喪失了信心，已經開始砍樹苗，扯花草了！好端端的特色農業經濟，就要毀了！”童世元喝了口水，又問：“汪然，查的結果怎麽樣？徐俊芝是不是就是這個稅收啊，古樹移植啊的問題？”
“其他沒有問題……”汪然不敢再與童世元頂下去。
“那好。我告訴你，據我了解的情況，你們資格審查活動剛剛結束，稅務、林業、工商部門，就轉彎抹角地告訴徐俊芝，偷稅漏稅，不查了；樹樁移植，不是非法的了；吊銷的營業執照，也發還了。汪然呀，你們不是被人耍了嗎？”
汪然驚愕不已：“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呢？他們連個招呼也不打！”
“你說會怎麽樣？自己願意給人家當槍使，還要人家溫良恭儉讓？堂堂的縣人大副主任，就是這麽講政治的？徐俊芝的代表資格，你們人大還準備審查下去？”
“我回去就向江主任匯報。如果情況屬實，我們馬上撤銷審查。”
童世元當槍使的話，猶如棒喝，震醒了汪然。他有些後悔，不該圍著邰庚生的指揮棒轉，審查徐俊芝的資格，讓童世元抓住自己的短處。
自己的仕途雖然到點了，但還得在古風縣的權力圈子裏混。如果與第一把手產生摩擦，以後怎麽混得左右逢源，怎麽能善始善終？還有，自己的兒子兒孫，怎麽能繼續享受到自己那點小小的權力的好處？於是，他毫不遲疑，見風使舵，做好令童世元愉悅，讓童世元的權力欲得到滿足的事。
童世元解決了徐俊芝的代表資格問題，思量著是不是應當找邰庚生談談。有人反映，邰庚生與榮光祖的女兒榮菊花，一起搞公司，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對此，童世元早有耳聞，甚至有人還反映他與三峽移民局副局長何雙娃一起，挪用移民資金做生意。童世元責成紀委的同誌悄悄查過，都沒有依據，紀委一無所獲。開發桃花山風景區，童世元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還應邰庚生的要求，寫了個牌子。他認為，桃花山旅遊資源的開發利用，是遲早的事，誰開發建設，對提高古風縣旅遊業的檔次，都有好處；如果能搞出品牌來，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何況榮菊花的開發，既沒有要求政府減稅讓利，也沒有請政府出麵協調貸款籌資，政府不擔一點風險，何樂而不為呢？現在，徐俊芝反映，恰怡樂度假村的開發建設屬於“無規劃、無用地手續、無環保措施”的三無項目，沒有按規定合理賠償農民，並且違法開設地下賭場……事態已經發展到不過問就要犯瀆職過錯的地步了。他還能熟視無睹？怎麽管呢，童世元也感到為難。邰庚生是陵江市委正式確定的下屆縣長候選人，不說邰庚生在古風縣經營了這麽多年，上上下下有人撐腰壯膽，單是縣裏盤根錯節的關係，就夠童世元應接不暇。如果過問邰庚生在桃花村的事，有人借機趕邰庚生下台，不能實現市委領導的選舉意圖，這個政治責任誰來承擔？但是，任這種坑害農民權利、損害國家利益、敗壞公務人員形象的事蔓延滋長，也不是他童世元的作風啊！何況，現在的農民，有了些法律意識，多了些保護自己利益不受侵犯的能力，想封住老百姓的嘴，隻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怎麽跟他談，談些什麽？童世元決定，找辦公室主任不著痕跡地安排一次小聚，讓紀委邢書記也參加，小聚中表麵漫不經心，實則暗藏玄機地談談。
主任運籌這種權力運用、情感交流的活動，可謂輕車熟路。第二天，兩個鄉的鄉長到童世元處匯報農業開發工作，晚餐時，辦公室主任同時叫了邰庚生和紀委書記邢軍作陪。
席間，童世元說：“庚生啊，最近我讀了些法治方麵的書，很受啟發。現在市場經濟已經進入一個新階段，需要有適當的外部條件，即政府的職能必須是有限的，政府的權力必須是法治化的，政府的行為必須是分散的，以民主治理為基礎的。政務信息一定要公開化，政府的合法性是以選舉為基礎的，或者是以法律為基礎的，隻有這樣的政府，才能保證市場經濟得到充分發展。要加強民事法律製度建設，加強行政法建設，限製公權力，保障公民權利和自由。我們黨委、政府不要在法律外活動，更不允許無端剝奪選民依法選舉出來的、能代表村民的意願，能反映村民的合理要求，能認真履行監督職責的縣人大代表的權利……”
邰庚生聽說童世元要自己一同共進晚餐，心中竊喜，以為童世元是在為自己將來當選縣長張目。酒沒有喝痛快，童世元突然發一通高深莫測的理論，他一時還如墜入五裏雲霧中，跟著附和道：“是呀，是呀。黨中央不是要求我們，要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三個文明一起抓麽。就是要求我們政府及職能部門依法行政，就是要以人民群眾讚不讚成、反不反對、高不高興為準繩，搞好依法行政……”
正在消滅一隻大閘蟹爪子的一個鄉長唔唔地說：“對，對。邰縣長對此認識深刻，對我們鄉鎮抓好民主政治建設，大有啟發，大有啟發。”
童世元又突然轉移話題，問道：“庚生啊，聽說你抓的點蒼桑鎮，最近發生了一些有損村民自治，有損村民利益的事？”
邰庚生稍稍一愣，怎麽今天童世元老是劍走偏鋒？頓時他就恍然大悟了：這是榮樹林找過童世元的連鎖反應，善於含蓄隱晦表達自己見解的童世元，是在繼續關注桃花村的選舉和桃花山的開發！他借給童世元斟酒，謹慎地回答：“童書記，從村民剛剛覺悟了的民主意識，剛剛激發出來的參與民主政治的熱情來講，村民們肯定還不適應我們建設政治文明的要求，所以，他們有些做法可能出格。比如，桃花村那個叫胡蘿卜的，亂計選票，還魯莽地撕毀了選票；比如徐俊芝參與競選的一些不合時宜的做法，就是這種低水平的民主意識的反映。從村民強烈希望發財致富的願望看，他們總是比較片麵的，選擇合法致富，勤勞發家的方式、路徑，肯定容易出現偏激。比如，他們看到恰怡樂度假村辦得興旺，賺錢比較容易，就丟掉了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發揮土地、資源優勢的必由之路……”
紀委書記邢軍，事前得到童世元的授意，旁敲側擊地說：“我聽說徐俊芝很受村民的擁戴，這次選舉，她得的票比你老兄還多？你是不是說，如果村民的民主意識強一些，他們的做法更符合法規一些，老兄你不至於掉在她的後麵？”
童世元很欣賞紀委書記提問的技巧，緊接著說：“庚生哇，農民看問題、處理生計大事雖然有片麵性，但他們會盯住自己應該得到的利益不放。聽說恰怡樂度假村在開發桃花山中，沒有顧及到這一點，在賠償上，在環保上，有些違規操作，村民們阻撓施工？”
趙鄉長不了解恰怡樂度假村內情，馬上放下挨在嘴邊的酒杯，說：“嘿，童書記你說得對。現在的農民，怎麽說，按我們過去的說法，階級鬥爭那根弦繃得特別緊！他們把鄉鎮的頭頭像過去盯地富反壞右一樣盯著，你執行政策稍稍有點走樣，他們就扭住不放。這次我們鄉不是想搞個特色農業經濟園區麽？租用村民承包地的事沒有落實，村民們就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支持……現在我是想透徹了：我們不是為百姓辦事麽？他們盯著好，我們可以少做些費了力氣又得罪農民兄弟的事。”
錢鄉長看見邰庚生的臉色不對，對趙鄉長說：“喝你的酒喲，發啥子奇談怪論！”
趙鄉長也發現邰庚生的目光錐子般尖利，忙舉起杯：“來，來，邰縣長，敬你一杯。”
邰庚生將趙鄉長的酒杯擋回去：“我不喝白酒。”
童世元見邰庚生已經意識到今天這晚餐的含意，談話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再多說。吃罷飯，童世元叫主任和鄉長離去，留下紀委邢書記和邰庚生：“庚生，有件事，借今天茶餘飯後，我和老邢與你交換一點意見，請你拿拿主意。”
邰庚生主動出擊：“桃花村選舉的事，不是了結了麽？胡蘿卜被刑事拘留了，榮樹林也受到嚴厲批評，徐俊芝順順當當地當選為縣人大代表……”
“我說的是因這事引發的其他事。庚生，你別打斷我。我想你已經意識到有些事的嚴重性了，我也不多講，講理論，我得拜你為師呢。我就直說：稅務、林業、工商三個部門，無緣無故稽查俊芝花卉公司，不顧過去縣裏關於鼓勵支持農業結構調整的大政方針，去查偷稅漏稅，去查非法購買古樹，蠻橫地吊銷公司的執照，嚴重挫傷了村民們調整產業結構，發展特色經濟的積極性，你說該怎麽處理？還有，榮菊花開發桃花山，究竟合不合法？是不是按規定妥善安排了村民的生產、生活等問題？恰怡樂度假村的經營活動，有沒有違反規定的？”童世元切入今天共進晚餐的正題。
“童書記，你說的兩個方麵的事，情況我都不清楚。什麽時候這些部門去亂罰款，亂處罰啦？誰敢去整垮縣委樹立的農業產業化典型企業？我隻是聽說縣人大代表資格審查委員會，接到什麽檢舉揭發，在審查徐俊芝的資格問題。這是嚴肅的政治問題，也是人大的權力。我們政府也受人大的監督嘛，我們是不應當也無權幹涉的。”邰庚生振振有詞。
童世元有些動氣了：“老邰，我們做事要正大光明。你說你不知道，就不實事求是了吧？五天前，你在金鑫賓館喝了一台酒吧？”
邰庚生愣了一下：“喝酒？喝酒犯法？”
童世元說：“你別緊張。我知道徐俊芝的兒子陪你喝酒，純屬私人交往。但我還了解到，事前，你曾和工商局老宋一起，商量過吊銷俊芝花卉公司執照的事……”
邰庚生臉色難看極了：“那是人大要審查徐俊芝的代表資格，我去做些調查……”
童世元打斷他的話：“人大老汪已經給我講了。他們明確表示，馬上糾正。你能不能談談那個叫什麽花的姑娘搞的什麽恰怡樂度假村的經營活動……”
邰庚生臉上掠過一絲陰影，嘴卻沒迅速開口：“童書記，榮菊花經營桃花山開發項目，那是企業行為，作為政府主管，我是從來不橫加幹涉的嘛。這事讓我問問榮光祖再向你匯報？”
“不用了。”童世元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當然，你分管農村經濟工作，過問一下，也是你的職責。我和老邢商量了一下，準備叫紀委監察局出麵，調查一下，如果三個部門確有違章行為，確有亂罰款，亂查處行為，就給相關人員適當的處分。庚生呀，這事不管不行嘛。農民自覺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的積極性必須保護，我們辛辛苦苦花大力氣培育起來的農業龍頭企業，不能垮在這些搞不正之風的人員手中。”童世元給邰庚生留足了麵子，沒有點明他與這幾件事都有關係，隻是借機警示警示他：不能玩火自焚！
邢軍補充道：“老邰，你是抓農村經濟的，是我們縣建設農村小康社會的總指揮。我們紀委呢，想給你保駕護航，你得支持喲。”
邰庚生臉上泛起和善的笑容，望著童世元和邢軍，卻沒有對他們的言外之意發表意見。他不是不想說，他也不是沒有考慮到此時自己的表態多麽重要。他是被懊惱自己、憎惡自己的情緒困擾住了，被自己漠視童世元、傲視邢軍的心態左右住了，一時想不到切合自己心態和身份的語言，找不到既能推卸自己責任，又可打擊徐俊芝囂張氣焰的托詞。一個小小的村民徐俊芝，既沒有用錢來與自己較量，也沒有靠權力來博弈，自己怎麽就稀裏糊塗地敗下陣來了呢？甚至連汪然也出賣了自己！或許是囿於自己與徐俊芝的感情糾葛，自己屈從了，軟弱了，沒有料到徐俊芝得寸進尺，自己讓了步，他們卻揪住不放，將此事捅到了童世元那裏？他想不通啊，他感到窩囊啊！
童世元見邰庚生有一股“負隅頑抗”的勁頭，便點醒邰庚生：“庚生啊，這事我們得考慮細致一些，全麵一些。徐俊芝的人大資格沒有問題。那麽，她就應該參加即將召開的人代會。據我了解，徐俊芝還是有一定的政治敏感性的，有一定參政議政素質的。就拿她想重修明月湖大橋的事來說，就很不錯。聽說你們也不支持？這個豆腐渣工程，傷了村民的心呀，損害了政府的形象呀。就算徐俊芝想弄清楚她丈夫的問題吧，這也是人之常情嘛，這也是替我們化解村民與村鎮幹部間的矛盾，做好村民的工作嘛。怎麽能把公與私，大局與枝節混為一談呢？”
“童書記，這些事，我一點不知情嘛，怎麽有支持與不支持的說法？”邰庚生對修橋的事特別敏感，對策早就成竹在胸，馬上推得一幹二淨。
“好，好，算我沒有調查研究。”童世元擺擺手。
其實，一周前，蒼桑鎮黨委副書記、人大主席熊海山，就專門向童世元反映過縣交通局曾撥過四百萬元大橋工程款後去向不明和農機水電局曾撥三百萬資金用於解決村民集資款的問題。童世元指示紀委書記邢軍去查過。但邢軍向他匯報說，兩年前，前任農機水電局局長馮健全貪汙受賄，被雙規前，不知什麽人向馮健全通了氣，馮健全不僅人跑了，還將一些賬本或者銷毀了，或者帶走了，根本無法查清那四百萬元的去向。至於農機局那三百萬，榮光祖搪塞說，他沒有管錢，是否撥了，他不清楚；如果撥了，怎麽開支的，隻有古仁祥才清楚。古仁祥死了，怎麽查下去？所以，童世元不便此時透露更多他了解到的情況。
“庚生哇，如果在人代會期間，徐俊芝有什麽想法，不通過與領導溝通而是利用縣人大代表的合法權力提出來，或者采取更過激的其他方式表達自己的訴求，對我們政府的換屆選舉，可能會產生震動……我擔心，班子換屆，不能實現市委領導和組織的意圖……”童世元突然不說了。他認為，下麵的話，該懂事的邰庚生續下去。
邰庚生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微微顫動著，夾著的香煙，已經灼痛了他的指縫，他仍然沒有覺察到。童世元的話停住了，他的手才痙攣了一下，將長長的煙灰抖掉。他將手放到桌下，語氣誠懇地說：“童書記，老邢，這段時間忙，對蒼桑鎮的選舉工作，以及其他事務，我關心不夠，隻想到榮光祖、榮樹林等同誌，黨性原則很強的嘛，工作作風也很實的嘛，就大意了。失職啊。我完全同意你們的意見。我明天就給相關部門打招呼，要求他們老老實實接受紀委、監察局的調查，該處理的瀆職人員，要嚴肅處理；該給村民解釋清楚的，要消除不利影響；該賠禮道歉的，要保護村民抓好農業開發的積極性。”
§§第八章 參政議政
桃花村的村民們據理要求榮菊花依法開發桃花山、合理賠償村民的損失的正當權利受到踐踏，稅務、工商部門查處徐俊芝，縣人大代表資格審查領導小組審查徐俊芝的代表資格等不正常現象接二連三發生後，榮樹林再也坐不住了，他得拉徐俊芝一把，決定向鎮和縣如實反映。
榮樹林到了縣城，他直接找到縣委書記童世元。童世元當上縣委書記後，更支持桃花村以徐俊芝為代表的村民調整農業產業結構、大力發展花卉業的做法，曾多次到村裏搞調查研究，與徐俊芝、榮樹林討論如何將桃花村的花卉業做大做強的問題，還專門指示政策研究室出台了一係列鼓勵支持的優惠政策。因此，榮樹林與童世元是十分熟悉的。果然，榮樹林在縣城給童世元打了電話，童世元就約定下午聽他的匯報。
榮樹林一跨進童世元的辦公室，童世元既含責備，更多是關心地嚷道：“老榮呀，你們村的花卉產業，發展得怎麽樣？辦成拳頭產品，拳頭打出去沒有？壯大成龍頭企業，龍頭玩得怎麽樣？我正準備到你們村總結經驗，全縣推廣呢。”
榮樹林聽書記這麽說，心裏一熱，想到最近發生的事，心裏又一冷，不知如何回答。
“怎麽，遇到困難啦？你們沒有想辦法鞏固發展壯大？”
“童書記，你知道，前次選舉的事……我犯了錯誤呢。”
“哦，你是說有人將選票撕毀的事？這事呀，老榮，你確實沒有做好工作，我是讓榮光祖他們責成你重新認識農村民主政治建設的重要性，你是書記，怎麽能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負責計票、監票工作呢？這事呀，過去了就算了，你別背包袱哦。”
“童書記，這事還沒有了哇……”榮樹林說到這裏，也很委屈。
“怎麽沒有了？那個全縣科技致富帶頭人徐俊芝，不是順利當選為縣人大代表了嗎？我說老榮呀，這事，好哇！選民行使自己的權利，選出能代表自己意願的代表！老榮啊，你可是給全縣農村民主政治建設開了個好頭！”
“童書記，你就別笑話我啦。這些天的桃花村，人心惶惶，已經不安寧了。一方麵，俊芝花卉公司，麵臨著花卉種植戶轉移經營項目、供貨渠道不暢，客戶減少，生產經營規模下降的危險。另一方麵，有些人不是大力支持村民走公司加農戶、產供銷一條龍服務的農業產業化發展的路子，不是為村民奔小康服務，而是千方百計設置障礙，百般刁難龍頭企業，想斷絕村民致富的路子……”接著，榮樹林將桃花村近期發生的政治、經濟等問題做了實事求是的匯報。
童世元聽了榮樹林的匯報，沉默了一會，很冷靜地說：“你反映的問題，我歸納起來，有四方麵：第一，有人借審查徐俊芝的代表資格問題，想整掉徐俊芝的縣人大代表，桃花村的民主政治建設進程，遭到人為的阻撓；第二，桃花山風景區開發建設，沒有依法辦事，沒有合理開發；第三，有人報複打擊徐俊芝，借農業特產稅問題，樹樁收購移植問題，要整垮村、鎮、縣三級支持發展起來的龍頭企業俊芝花卉公司；第四，由於個別領導在實施明月湖大橋工程中，有違紀違法行為，不查清這些違反黨紀國法的問題，明月湖大橋就不可能重新修好。是嗎？”
榮樹林摸不準童世元的態度，不安地補充道：“童書記，我是實事求是反映問題……有些問題，我們可能看到的隻是表麵現象，特別是榮菊花的恰怡樂度假村的開發情況，徐俊芝更清楚。”
“好。樹林同誌，你先回去，告訴徐俊芝，發展花卉業，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縣委過去、現在、將來都是大力支持的，過去執行的優惠政策不會改變，我們會繼續幫助村民壯大發展，走出新路來。縣人代會後，我抽時間去看他們。”
“對稅務局、林業局執法人員的行為，縣裏沒有個說法，村民們心就涼透了。”
“樹林呀，你總得給我一個調查研究的時間吧？你先回去吧。”
榮樹林離開後，童世元馬上召集人大有關領導，研究審查徐俊芝的縣人大代表資格等問題。人大負責代表資格審查工作的副主任汪然，有根有據地說：“童書記，有人檢舉揭發徐俊芝偷稅漏稅，而且金額巨大；有人檢舉揭發徐俊芝非法購買古樹樁，情節十分惡劣……像這樣的人，能代表選民利益，能正確行使法律賦予的權力？我們調查處理，是對選民負責嘛……”
童世元敲敲桌子，打斷汪然的話：“老汪，桃花村的選舉，前次就出現計票作弊、撕毀選票等嚴重問題！你們去審查徐俊芝的資格前，就應當動點腦子！再說，你們怎麽不先調查徐俊芝的公司該不該繳納那些農業特產稅？縣裏是不是有文件規定？還有那些樹樁，移植手續是不是非要購買方辦？人家出售方辦了手續，是不是就違法了？”
汪然說：“稅務部門的同誌講，我們縣級政府無權減免任何稅收。我們過去製定的一些政策，是不符合國家法律法規的……”
“那好，汪然同誌，你怎麽不去稽查我縣大大小小上千家種植、經營農業特產品的農戶、企業，讓他們統統補繳稅費？縣裏財政收入多了，富了，不就可以早日實現小康目標了？當年縣政府製定扶持農業結構調整優惠政策文件時，不是製定了凡是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發展龍頭企業，稅收上，可以享受退二免三的優惠政策？當時，你們人大怎麽不提出這個嚴重的違反國家稅收政策的問題？你們人大是怎麽行使監督政府權力的？老汪，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是學法律的吧？應該好好發揮你的專業技術知識特長嘛！”對一個副縣級領導，也算同僚吧，童世元譏諷之意溢於言表，說明他已經十分氣惱了。
“童書記，我也是為了工作……”
“你不是為了工作，我還不會這麽說呢。問題是，你們這麽做，代表了誰的利益？桃花村的支書來找我，說你們這一查，桃花村的部分村民對農業產業結構調整已喪失了信心，已經開始砍樹苗，扯花草了！好端端的特色農業經濟，就要毀了！”童世元喝了口水，又問：“汪然，查的結果怎麽樣？徐俊芝是不是就是這個稅收啊，古樹移植啊的問題？”
“其他沒有問題……”汪然不敢再與童世元頂下去。
“那好。我告訴你，據我了解的情況，你們資格審查活動剛剛結束，稅務、林業、工商部門，就轉彎抹角地告訴徐俊芝，偷稅漏稅，不查了；樹樁移植，不是非法的了；吊銷的營業執照，也發還了。汪然呀，你們不是被人耍了嗎？”
汪然驚愕不已：“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呢？他們連個招呼也不打！”
“你說會怎麽樣？自己願意給人家當槍使，還要人家溫良恭儉讓？堂堂的縣人大副主任，就是這麽講政治的？徐俊芝的代表資格，你們人大還準備審查下去？”
“我回去就向江主任匯報。如果情況屬實，我們馬上撤銷審查。”
童世元當槍使的話，猶如棒喝，震醒了汪然。他有些後悔，不該圍著邰庚生的指揮棒轉，審查徐俊芝的資格，讓童世元抓住自己的短處。
自己的仕途雖然到點了，但還得在古風縣的權力圈子裏混。如果與第一把手產生摩擦，以後怎麽混得左右逢源，怎麽能善始善終？還有，自己的兒子兒孫，怎麽能繼續享受到自己那點小小的權力的好處？於是，他毫不遲疑，見風使舵，做好令童世元愉悅，讓童世元的權力欲得到滿足的事。
童世元解決了徐俊芝的代表資格問題，思量著是不是應當找邰庚生談談。有人反映，邰庚生與榮光祖的女兒榮菊花，一起搞公司，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對此，童世元早有耳聞，甚至有人還反映他與三峽移民局副局長何雙娃一起，挪用移民資金做生意。童世元責成紀委的同誌悄悄查過，都沒有依據，紀委一無所獲。開發桃花山風景區，童世元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還應邰庚生的要求，寫了個牌子。他認為，桃花山旅遊資源的開發利用，是遲早的事，誰開發建設，對提高古風縣旅遊業的檔次，都有好處；如果能搞出品牌來，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何況榮菊花的開發，既沒有要求政府減稅讓利，也沒有請政府出麵協調貸款籌資，政府不擔一點風險，何樂而不為呢？現在，徐俊芝反映，恰怡樂度假村的開發建設屬於“無規劃、無用地手續、無環保措施”的三無項目，沒有按規定合理賠償農民，並且違法開設地下賭場……事態已經發展到不過問就要犯瀆職過錯的地步了。他還能熟視無睹？怎麽管呢，童世元也感到為難。邰庚生是陵江市委正式確定的下屆縣長候選人，不說邰庚生在古風縣經營了這麽多年，上上下下有人撐腰壯膽，單是縣裏盤根錯節的關係，就夠童世元應接不暇。如果過問邰庚生在桃花村的事，有人借機趕邰庚生下台，不能實現市委領導的選舉意圖，這個政治責任誰來承擔？但是，任這種坑害農民權利、損害國家利益、敗壞公務人員形象的事蔓延滋長，也不是他童世元的作風啊！何況，現在的農民，有了些法律意識，多了些保護自己利益不受侵犯的能力，想封住老百姓的嘴，隻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怎麽跟他談，談些什麽？童世元決定，找辦公室主任不著痕跡地安排一次小聚，讓紀委邢書記也參加，小聚中表麵漫不經心，實則暗藏玄機地談談。
主任運籌這種權力運用、情感交流的活動，可謂輕車熟路。第二天，兩個鄉的鄉長到童世元處匯報農業開發工作，晚餐時，辦公室主任同時叫了邰庚生和紀委書記邢軍作陪。
席間，童世元說：“庚生啊，最近我讀了些法治方麵的書，很受啟發。現在市場經濟已經進入一個新階段，需要有適當的外部條件，即政府的職能必須是有限的，政府的權力必須是法治化的，政府的行為必須是分散的，以民主治理為基礎的。政務信息一定要公開化，政府的合法性是以選舉為基礎的，或者是以法律為基礎的，隻有這樣的政府，才能保證市場經濟得到充分發展。要加強民事法律製度建設，加強行政法建設，限製公權力，保障公民權利和自由。我們黨委、政府不要在法律外活動，更不允許無端剝奪選民依法選舉出來的、能代表村民的意願，能反映村民的合理要求，能認真履行監督職責的縣人大代表的權利……”
邰庚生聽說童世元要自己一同共進晚餐，心中竊喜，以為童世元是在為自己將來當選縣長張目。酒沒有喝痛快，童世元突然發一通高深莫測的理論，他一時還如墜入五裏雲霧中，跟著附和道：“是呀，是呀。黨中央不是要求我們，要物質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三個文明一起抓麽。就是要求我們政府及職能部門依法行政，就是要以人民群眾讚不讚成、反不反對、高不高興為準繩，搞好依法行政……”
正在消滅一隻大閘蟹爪子的一個鄉長唔唔地說：“對，對。邰縣長對此認識深刻，對我們鄉鎮抓好民主政治建設，大有啟發，大有啟發。”
童世元又突然轉移話題，問道：“庚生啊，聽說你抓的點蒼桑鎮，最近發生了一些有損村民自治，有損村民利益的事？”
邰庚生稍稍一愣，怎麽今天童世元老是劍走偏鋒？頓時他就恍然大悟了：這是榮樹林找過童世元的連鎖反應，善於含蓄隱晦表達自己見解的童世元，是在繼續關注桃花村的選舉和桃花山的開發！他借給童世元斟酒，謹慎地回答：“童書記，從村民剛剛覺悟了的民主意識，剛剛激發出來的參與民主政治的熱情來講，村民們肯定還不適應我們建設政治文明的要求，所以，他們有些做法可能出格。比如，桃花村那個叫胡蘿卜的，亂計選票，還魯莽地撕毀了選票；比如徐俊芝參與競選的一些不合時宜的做法，就是這種低水平的民主意識的反映。從村民強烈希望發財致富的願望看，他們總是比較片麵的，選擇合法致富，勤勞發家的方式、路徑，肯定容易出現偏激。比如，他們看到恰怡樂度假村辦得興旺，賺錢比較容易，就丟掉了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發揮土地、資源優勢的必由之路……”
紀委書記邢軍，事前得到童世元的授意，旁敲側擊地說：“我聽說徐俊芝很受村民的擁戴，這次選舉，她得的票比你老兄還多？你是不是說，如果村民的民主意識強一些，他們的做法更符合法規一些，老兄你不至於掉在她的後麵？”
童世元很欣賞紀委書記提問的技巧，緊接著說：“庚生哇，農民看問題、處理生計大事雖然有片麵性，但他們會盯住自己應該得到的利益不放。聽說恰怡樂度假村在開發桃花山中，沒有顧及到這一點，在賠償上，在環保上，有些違規操作，村民們阻撓施工？”
趙鄉長不了解恰怡樂度假村內情，馬上放下挨在嘴邊的酒杯，說：“嘿，童書記你說得對。現在的農民，怎麽說，按我們過去的說法，階級鬥爭那根弦繃得特別緊！他們把鄉鎮的頭頭像過去盯地富反壞右一樣盯著，你執行政策稍稍有點走樣，他們就扭住不放。這次我們鄉不是想搞個特色農業經濟園區麽？租用村民承包地的事沒有落實，村民們就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支持……現在我是想透徹了：我們不是為百姓辦事麽？他們盯著好，我們可以少做些費了力氣又得罪農民兄弟的事。”
錢鄉長看見邰庚生的臉色不對，對趙鄉長說：“喝你的酒喲，發啥子奇談怪論！”
趙鄉長也發現邰庚生的目光錐子般尖利，忙舉起杯：“來，來，邰縣長，敬你一杯。”
邰庚生將趙鄉長的酒杯擋回去：“我不喝白酒。”
童世元見邰庚生已經意識到今天這晚餐的含意，談話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再多說。吃罷飯，童世元叫主任和鄉長離去，留下紀委邢書記和邰庚生：“庚生，有件事，借今天茶餘飯後，我和老邢與你交換一點意見，請你拿拿主意。”
邰庚生主動出擊：“桃花村選舉的事，不是了結了麽？胡蘿卜被刑事拘留了，榮樹林也受到嚴厲批評，徐俊芝順順當當地當選為縣人大代表……”
“我說的是因這事引發的其他事。庚生，你別打斷我。我想你已經意識到有些事的嚴重性了，我也不多講，講理論，我得拜你為師呢。我就直說：稅務、林業、工商三個部門，無緣無故稽查俊芝花卉公司，不顧過去縣裏關於鼓勵支持農業結構調整的大政方針，去查偷稅漏稅，去查非法購買古樹，蠻橫地吊銷公司的執照，嚴重挫傷了村民們調整產業結構，發展特色經濟的積極性，你說該怎麽處理？還有，榮菊花開發桃花山，究竟合不合法？是不是按規定妥善安排了村民的生產、生活等問題？恰怡樂度假村的經營活動，有沒有違反規定的？”童世元切入今天共進晚餐的正題。
“童書記，你說的兩個方麵的事，情況我都不清楚。什麽時候這些部門去亂罰款，亂處罰啦？誰敢去整垮縣委樹立的農業產業化典型企業？我隻是聽說縣人大代表資格審查委員會，接到什麽檢舉揭發，在審查徐俊芝的資格問題。這是嚴肅的政治問題，也是人大的權力。我們政府也受人大的監督嘛，我們是不應當也無權幹涉的。”邰庚生振振有詞。
童世元有些動氣了：“老邰，我們做事要正大光明。你說你不知道，就不實事求是了吧？五天前，你在金鑫賓館喝了一台酒吧？”
邰庚生愣了一下：“喝酒？喝酒犯法？”
童世元說：“你別緊張。我知道徐俊芝的兒子陪你喝酒，純屬私人交往。但我還了解到，事前，你曾和工商局老宋一起，商量過吊銷俊芝花卉公司執照的事……”
邰庚生臉色難看極了：“那是人大要審查徐俊芝的代表資格，我去做些調查……”
童世元打斷他的話：“人大老汪已經給我講了。他們明確表示，馬上糾正。你能不能談談那個叫什麽花的姑娘搞的什麽恰怡樂度假村的經營活動……”
邰庚生臉上掠過一絲陰影，嘴卻沒迅速開口：“童書記，榮菊花經營桃花山開發項目，那是企業行為，作為政府主管，我是從來不橫加幹涉的嘛。這事讓我問問榮光祖再向你匯報？”
“不用了。”童世元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當然，你分管農村經濟工作，過問一下，也是你的職責。我和老邢商量了一下，準備叫紀委監察局出麵，調查一下，如果三個部門確有違章行為，確有亂罰款，亂查處行為，就給相關人員適當的處分。庚生呀，這事不管不行嘛。農民自覺調整農業產業結構的積極性必須保護，我們辛辛苦苦花大力氣培育起來的農業龍頭企業，不能垮在這些搞不正之風的人員手中。”童世元給邰庚生留足了麵子，沒有點明他與這幾件事都有關係，隻是借機警示警示他：不能玩火自焚！
邢軍補充道：“老邰，你是抓農村經濟的，是我們縣建設農村小康社會的總指揮。我們紀委呢，想給你保駕護航，你得支持喲。”
邰庚生臉上泛起和善的笑容，望著童世元和邢軍，卻沒有對他們的言外之意發表意見。他不是不想說，他也不是沒有考慮到此時自己的表態多麽重要。他是被懊惱自己、憎惡自己的情緒困擾住了，被自己漠視童世元、傲視邢軍的心態左右住了，一時想不到切合自己心態和身份的語言，找不到既能推卸自己責任，又可打擊徐俊芝囂張氣焰的托詞。一個小小的村民徐俊芝，既沒有用錢來與自己較量，也沒有靠權力來博弈，自己怎麽就稀裏糊塗地敗下陣來了呢？甚至連汪然也出賣了自己！或許是囿於自己與徐俊芝的感情糾葛，自己屈從了，軟弱了，沒有料到徐俊芝得寸進尺，自己讓了步，他們卻揪住不放，將此事捅到了童世元那裏？他想不通啊，他感到窩囊啊！
童世元見邰庚生有一股“負隅頑抗”的勁頭，便點醒邰庚生：“庚生啊，這事我們得考慮細致一些，全麵一些。徐俊芝的人大資格沒有問題。那麽，她就應該參加即將召開的人代會。據我了解，徐俊芝還是有一定的政治敏感性的，有一定參政議政素質的。就拿她想重修明月湖大橋的事來說，就很不錯。聽說你們也不支持？這個豆腐渣工程，傷了村民的心呀，損害了政府的形象呀。就算徐俊芝想弄清楚她丈夫的問題吧，這也是人之常情嘛，這也是替我們化解村民與村鎮幹部間的矛盾，做好村民的工作嘛。怎麽能把公與私，大局與枝節混為一談呢？”
“童書記，這些事，我一點不知情嘛，怎麽有支持與不支持的說法？”邰庚生對修橋的事特別敏感，對策早就成竹在胸，馬上推得一幹二淨。
“好，好，算我沒有調查研究。”童世元擺擺手。
其實，一周前，蒼桑鎮黨委副書記、人大主席熊海山，就專門向童世元反映過縣交通局曾撥過四百萬元大橋工程款後去向不明和農機水電局曾撥三百萬資金用於解決村民集資款的問題。童世元指示紀委書記邢軍去查過。但邢軍向他匯報說，兩年前，前任農機水電局局長馮健全貪汙受賄，被雙規前，不知什麽人向馮健全通了氣，馮健全不僅人跑了，還將一些賬本或者銷毀了，或者帶走了，根本無法查清那四百萬元的去向。至於農機局那三百萬，榮光祖搪塞說，他沒有管錢，是否撥了，他不清楚；如果撥了，怎麽開支的，隻有古仁祥才清楚。古仁祥死了，怎麽查下去？所以，童世元不便此時透露更多他了解到的情況。
“庚生哇，如果在人代會期間，徐俊芝有什麽想法，不通過與領導溝通而是利用縣人大代表的合法權力提出來，或者采取更過激的其他方式表達自己的訴求，對我們政府的換屆選舉，可能會產生震動……我擔心，班子換屆，不能實現市委領導和組織的意圖……”童世元突然不說了。他認為，下麵的話，該懂事的邰庚生續下去。
邰庚生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微微顫動著，夾著的香煙，已經灼痛了他的指縫，他仍然沒有覺察到。童世元的話停住了，他的手才痙攣了一下，將長長的煙灰抖掉。他將手放到桌下，語氣誠懇地說：“童書記，老邢，這段時間忙，對蒼桑鎮的選舉工作，以及其他事務，我關心不夠，隻想到榮光祖、榮樹林等同誌，黨性原則很強的嘛，工作作風也很實的嘛，就大意了。失職啊。我完全同意你們的意見。我明天就給相關部門打招呼，要求他們老老實實接受紀委、監察局的調查，該處理的瀆職人員，要嚴肅處理；該給村民解釋清楚的，要消除不利影響；該賠禮道歉的，要保護村民抓好農業開發的積極性。”
§§第八章 參政議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