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桃花村選區的正式選舉開始了。
桃花村黨支部書記榮樹林，作為選舉主持人，早早來到村禮堂，做好準備工作。豈料，他趕到禮堂時，裏麵已經坐了許多村民了。他既吃驚也興奮。過去，村裏開會，不是催收提留統籌款，就是治安防範、計劃生育，村民們到會率極低。且都是婦女、兒童和老人，你來我走，七零八落。今天，那些具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的選民，早早來了，說明他們已經從過去關心經濟生活，轉變到關心民主政治建設了，說明他們建設農村政治文明的主人翁意識增強了，參與政治活動的積極性高漲了。
選民們分成兩大塊坐著，壁壘分明。禮堂通道左邊，坐著以村主任古建華為首的村民，大約有七八百人。右邊，坐著二社社長鍾光榮為首的村民，大約有千來人。這種分庭抗禮的坐法，顯然代表著桃花村兩個陣營的力量。榮菊花及她公司戶口在本村的員工，則坐在後麵通道兩側，看不出他們代表誰。
閑坐無事，有人提議，我們唱山歌來給徐俊芝助陣！
“要得！”幾位唱山歌的歌手齊聲應和。
鍾光榮是唱山歌的高手，今天他興致很高，於是張嘴就來了段高腔禾籟：
center山歌好唱口要開，
center嘴巴一張唱起來。
center三村五社來相會，
center唱起山歌擺擂台。
center唱起山歌擺擂台，
center八方歌手顯英才。
center今日歌台喜相會，
center唱歌迎來好年代。
鍾光榮一亮嗓子，嘴巴癢癢的胡大運，也扯起喉嚨唱了一段：
center吃酒要數呂洞賓，
center三斤燒酒一口吞。
center做官要數包文正，
center日管陽來夜管陰。
center唱歌要數莊稼漢，
center唱落太陽唱星星。
center唱得土中生白玉，
center唱得地裏生黃金。
這桃花村村民，唱山歌遠近聞名，桃花村是陵江市有名的山歌之鄉。桃花村山歌，藝術形式非常豐富，包括高腔禾籟，平聲禾籟，矮腔禾籟，花禾籟和連八句等。各種樣式又包括若幹子樣式。桃花村山歌，主要有詠唱男歡女愛的情歌，有把生活中的正常事像顛倒唱逗樂取笑的神歌，有用對歌形式演唱的盤歌，有在民間禮俗和祀典儀式中演唱的風俗歌，還有各種小調及伴隨玩龍燈、舞獅子、打連簫、劃龍船、賽龍舟等邊舞邊唱的舞歌。
男人們唱罷，女人也不甘寂寞，她們唱起了情歌：
center哥呀哥呀你莫忙，
center你的影兒妹心藏。
center等到八月桂花香，
center你我雙雙入洞房。
大家越唱興致越高，便對起歌來：
女人們唱：
center隔河看見郎趕場，
center請你幫妹帶六樣：
center一要帶個扯扯長，
center二要帶個眼前光，
center三要帶個銀腰閂，
center四要帶個甩丁當，
center五要帶個橫起撇，
center六帶朝天一炷香。
男人們答：
心肝嬌，郎問你：
什麽叫做扯扯長，什麽叫做眼前光，
什麽叫做銀腰閂，什麽叫做甩丁當，
什麽叫做橫起撇，什麽是朝天一炷香？
女人們哈哈大笑後答道：
情哥哥，妹妹給你說：
帶子就叫扯扯長，鏡子就叫眼前光，
紐扣就叫銀腰閂，耳環就叫甩丁當，
簪子就叫橫起撇，香粉就是朝天一炷香，
情哥哥喲，這幾個言子都不懂，還在世上想婆娘！
山歌舒心暢懷！山歌憂傷綿長……
榮樹林掃視會場一周，沒有發現徐俊芝和她的兒子古建業，以及俊芝花卉公司職工中屬於本村村民的選民。他有些納悶：莫非徐俊芝臨陣脫逃，不參加競選了？
九點十分，隨著禮堂外一陣嘹亮清脆的爆竹聲，從大門外走進一支步伐整齊，著裝劃一的隊伍！他們一進來，以鍾社長為首的選民，就拍起了狂熱的巴掌聲！會場形成左冷右熱的奇怪場麵。這支隊伍，是徐俊芝公司中的選民。走在隊伍最後的，是莊重大方的徐俊芝。徐俊芝的隊伍一出場，在氣勢上就壓倒了古建華的選民隊伍。九點半，禮堂外又響起小車的鳴叫聲。古建華等人忙迎出去。
一會兒，邰庚生在榮光祖、熊海山、胡進喜等鎮領導陪同下，走進會場。
雖然是選舉會，不應設主席台，但古建華還是搞了個主賓席。他將邰庚生等安排在主賓席上坐。邰庚生含笑對選民說：“鄉親們，好哇！我是按黨的安排，來接受選民的挑選的，怎麽能坐在上麵呢？”古建華力氣大，不容邰庚生推辭，硬將他壓在座位上。
榮光祖站起來說：“選民們，本來，選舉會，沒有安排領導講話的議程。但邰縣長回老家不容易，與大家坐在一起，更可貴。所以，借這個機會，在正式選舉前，我們請邰縣長講講話，就貫徹十五大精神，建設小康生活，作指示，大家歡迎！”
邰庚生推辭了一下，清了清喉嚨，從中央講到地方，從天南講到地北，從公仆講到廉潔，從依法行政講到民主政治，從打擊黑惡勢力講到反腐倡廉……
“邰縣長，請你結合實際，講講鎮政府非法拘留徐俊芝的事吧！”右邊的選民中有人吼。
“對，泥鰍娃，少說大話，我們聽不懂你那些套套。你就講講恰怡旅遊公司開發桃花山的事，公司有沒有規劃立項等手續？我們承包的耕地和林地，是征用、劃撥還是租用？土地賠償怎麽計算？”鍾光榮站起來說。
躊躇滿誌的邰庚生，本想借這個講話，向選民展示當年那個泥鰍娃的雄才大略，沒料到選民的質問，使他感到弄巧成拙，惹火燒身，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榮光祖拍了拍講桌：“今天不是邰縣長現場辦公的時候。你們提的問題，以後我代表鎮黨委向你們作解釋。現在請榮樹林同誌主持選舉。”榮光祖也後悔出了個餿主意，馬上刹車。
按照選舉辦法，榮樹林作為主持人，首先宣讀並通過了選舉辦法，接著，宣讀鎮黨委和支部商定的計票人和監票人。計票人胡蘿卜和範大衝，監票人魯小明和廖昌生。一些選民不同意胡蘿卜作計票人、魯小明作監票人。胡蘿卜是個好吃懶做的流氓，是古建華豢養的看門人，狗腿子。魯小明曾是俊芝花卉公司的會計，一年前，徐俊芝發現他和早年的古建華一樣，挪用了公司的錢，便辭退了他。他便被榮菊花招去恰怡旅遊公司，當了營銷部負責人，搶了不少俊芝花卉公司的業務。俊芝花卉公司的員工認為魯小明吃裏扒外，是個叛徒。
主持人榮樹林忽視了計票人、監票人的重要性，征求榮光祖的意見。榮光祖認為選民們故意為難自己，有些不耐煩，便從榮樹林手中搶過話筒：“選民們，今天是法定選舉日，為無關緊要的計票人、監票人爭論不休，大家耽擱得起嗎？不同意的是少數。這事就這麽定了。”
接著，榮樹林再次將經鎮、縣兩級選舉領導小組批準的正式候選人邰庚生、古建華、榮光宗作了介紹，講了填寫選票的要求，最後說：“正式候選人三名，隻能選兩名正式代表。選民不同意選正式候選人的，還可以在另選人欄裏填寫自己願意選舉的人作代表。”
按選舉辦法，選民們憑選民證，到計票人處領取選票。選民領了選票後，監票人應馬上在那選民證上蓋上“已參選”的章，以此杜絕某些選民利用選民證多領取選票。但是，當榮樹林宣布領選票、選舉開始後，許多選民想早點完事回去忙自己的事，就擁到計票人處，你推我攘，頓時亂作一團。有的選民，一人代表全家的選民參選，捏著一把選民證，領取選票，顯得更亂。大部分選民極其認真，按各自的意願和想法，或在會場裏圍成一堆，商量著投誰的票，會場內外，到處是選民在活動。
徐俊芝站在下麵提議：“榮書記，是不是清理一下發出去了多少張選票？直接到會參加選舉的選民人數是多少？”
徐俊芝話音未落，古建華說：“有這個必要麽，大家都忙呢。”徐俊芝堅持說：“榮書記，按選舉法規定，要選民總數的三分之二的選民參加了投票，選舉才有效。不清一清，怎麽知道有多少人參加選舉？還有，沒來參加選舉，且沒有委托他人代選的選票，要當場截角，宣布作廢。”
榮光祖說：“俊芝，參加會議的人數不就是參與選舉的人數，因為許多選民雖然沒到會，但他們可以委托他人代投票。因此，領取了多少張選票，就有多少選民參加了選舉。”
榮樹林不知徐俊芝這個提議的目的是什麽。他想總有她的道理，便以主持人的身份，要求四個計票人、監票人清理發出去的選票。不一會，數據出來了。榮樹林接著宣布說：“桃花村選區，登記並審核張榜公布的選民總數是二千四百一十六人。選民本人領取和受選民委托，憑選民證領取的選票是二千四百零一，也就是說有十五個選民放棄了選舉權。今天到會的直接參加選舉的選民共一千六百五十三人，加上依法代表其他選民參與選舉的，就大大超過三分之二了，可以選舉了。”
接著，便是填票、投票、計票和公布選舉結果了。
榮光祖請邰庚生到禮堂旁邊的小會議室去喝茶，等待選舉結果。邰庚生走到坐在一角的徐俊芝麵前，笑吟吟地說：“俊芝，你也來啦？”徐俊芝想說什麽，又難啟齒。邰庚生邀請道：“俊芝，到裏麵坐坐，我有事找你商量。”
徐俊芝沒有動。邰庚生各自進了會議室。
徐俊芝向公司副經理翁建華、企劃部主任劉國昌耳語了一會。
翁建華和劉國昌便走到收選民證、發選票的胡蘿卜、魯小明、範大衝、廖昌生等人處，盯著他們的一言一行。
收選民證、發選票、填寫選票、統計結果，足足搞了兩個多小時，許多選民早就離開了。榮樹林公布結果時，會場剩下三部分選民：支持徐俊芝和支持邰庚生、古建華的部分選民，還有俊芝公司的員工，整整齊齊坐在那裏等待結果。
榮樹林宣布選舉結果：“候選人邰庚生得票一千六百二十二票，古建華，一千六百二十七票！榮光宗，一百七十一票，另選人徐俊芝，得票一千四百二十三票！”
榮樹林剛剛宣布完，榮光祖、胡進喜就抓住邰庚生的手：“祝賀邰縣長高票當選！”
榮光祖把邰庚生請出小會議室，麵向會場，鼓起了掌。
支持古建華的選民，也擁擠在古建華身邊，叫著：“古主任請客！”“古大哥，祝賀你。”古建華得意忘形地回答：“各位兄弟夥，今天中午我請客！”
邰庚生、古建華等人彈冠相慶時，俊芝花卉公司副經理翁建華走到榮樹林麵前，大聲武氣地說：“邰縣長，兩位榮書記，熊書記，這次選舉結果有假，這結果不合法！”
邰庚生、榮光祖，聽了翁建華的話，頓時麵麵相覷：怎麽會有假？
古建華及支持者反應迅速，他們有的吼叫：“你們徐總輸了還鴨子死了嘴殼子硬？”“你們徐老板，丟不下麵子麽？明月湖沒有蓋蓋子，叫她跳下去淹死算了！”
榮光祖向選民招了招手，待大家靜下來，走到翁建華麵前，有點老貓玩耗子的味道：“小翁，你的心情我理解。選舉，就是殘酷競爭，就是人的能力、道德、實績等水平的競爭。這次選舉，選民身份有效，程序合法，統計精確，怎麽會有假？這是嚴肅的政治活動，不能信口開河啊。”
翁建華沒有理會榮光祖的挖苦、諷刺，對榮樹林說：“榮書記，你再把剛才的選舉結果公布一遍。”
榮樹林不知翁建華肚子裏賣的什麽藥，再念了一遍：“邰縣長一千六百二十二票，古建華，一千六百二十七票！榮光宗，一百七十一票，另選人徐俊芝，一千四百二十三票！”
翁建華拿出計算器，很快得出總票數：“各位選民，我十分尊重大家的權利，絕不無緣無故說瞎話。剛才榮書記報的三個候選人和一個另提名人的得票數，加起來是四千八百四十三票。按選舉前榮書記公布的，經登記張榜公布的桃花村選區選民，總數是二千四百一十六人。我們選區應選代表兩人，也就是說，每個選民可投兩票。那麽，總的有效票最大數應當是四千八百三十二票。但是，現在統計出來的有效票卻超出了十一票！按選舉辦法，總的得票數，應當等於或少於總的有效票，選舉結果才合法！這十一張票是怎麽來的？不是有人在做假，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們都清楚，一個選區，不可能所有有選舉權的選民都參選，也就是說，有人多統計出來的票，還不隻這十一票！按榮書記剛才報告，我們選區還有十五個選民放棄了選舉權，他們如參加投票，還會多出三十張選票！這樣一來，就多出了四十一張選票！真是荒唐透頂！做假也做不幹淨！我們希望計票人、監票人向選民們說清楚！”
榮樹林問：“翁建華，賬該這樣算嗎？”
翁建華說：“如果我的算法違背了選舉法，我甘願受罰！”
以鎮選舉小組組長身份，到桃花村來指導選舉的熊海山說：“小翁這種計算辦法，是對的。”
選民們聽到這裏，憤怒極了。他們擁到胡蘿卜、魯小明、範大衝、廖昌生等麵前質問道：“我說你幾個心術不正嘛！”
“誰給了你們好處，叫你們做假？”
“日你奶奶的，你說話幹淨點，誰得了好處？”胡蘿卜跳起來，揮拳要打人。
剛才監視胡蘿卜等人的劉國昌走過去，抓住胡蘿卜的手：“胡蘿卜，剛才我看到你小子唱票時亂唱！還有，你娃收了選民證，沒有馬上蓋‘已選’的章，又退給某人去了！那些人一張選民證領了多張選票！”
胡蘿卜一聽，傻呆呆地說不出話來！他沒有料到有人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邰庚生和榮光祖，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拿不出辦法。說實話，他們也沒有預料到會出這種愚蠢至極的錯誤。邰庚生在心裏直嘀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榮光祖找到古建華罵：“蠢豬，蠢豬！一群飯桶！”
古建華受到榮光祖的責罵，隻得拿胡蘿卜出氣：“你小子，給你麵子，叫你幹點正事，你他媽的連計個票都計不清楚？你讀那些書，都讀到牛屁眼裏去了？”
“呸！”胡蘿卜受了劉國昌的氣，現在古建華又罵他，這小混混翻臉不認人了！“古崽兒，你嘴巴幹淨點！你說讓我來計票，說好給我五百塊工錢，你一分沒有給，你叫我白幹呀？老子不幹了！”
胡蘿卜此話一出，選民們更氣憤了：
“大家聽見了，胡蘿卜紅口白牙說的，古建華給了他好處，他就作弊！”
“太汙糟了！拿起錢來作弄我們！”
“古建華，你娃明目張膽破壞選舉，還當啥子雞巴村主任！把他龜兒頭上的官帽子扯下來！”
古建華理屈詞窮，指著胡蘿卜說：“他娃打胡亂說！我們村哪個不知道，胡蘿卜哪陣說過人話？你們信他的？這事要怪榮樹林，是他安排胡蘿卜統計票。”
榮樹林受了冤枉氣，但他沒有申辯。
胡蘿卜指著古建華罵道：“你個偷人賣客的婊子養的，竟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說著，衝到主賓席處，將桌上的選票抓一把在手，“老子反正計錯了，這雞巴紙票票有屁用！”一邊說，一邊將選票撕得粉碎！然後揚長而去。
“胡天棒惹禍了！”
“這是破壞選舉啊！”
邰庚生氣得臉煞白，指著榮樹林：“樹林，你怎麽組織選舉的？怎麽加強選舉工作的領導的？你怎麽向縣委選舉領導小組作交待？”
一直坐在座位上沒有動的徐俊芝，此時走到邰庚生麵前：“邰縣長，這事不能算在榮書記頭上吧？剛才你都看到了，選民對計票人、監票人有意見，是榮光祖同意胡蘿卜等人計票、監票的，你怎麽不追究榮光祖的責任，專挑榮書記的刺呢？”
“你！”邰庚生盯著眼前這個昔日戀人，氣得怒從膽邊生，火往雙眼冒！
徐俊芝又說：“你歇歇火，縣長氣壞了身體，誰帶領我們全麵建設小康呀。邰縣長，你說，你對這種公然踐踏民主，公然蔑視選民的選舉權利的行為，該如何處理？”
“怎麽處理？這要你指手畫腳？我們會向上級請示。”榮光祖代邰庚生回答。
“那好。”徐俊芝轉向選民，“大家都聽到了，我們就等榮書記的合理解釋吧。我們走。”
選民們吵吵罵罵，出了禮堂。邰庚生把熊海山、榮光祖、榮樹林等人找攏來，商量處理意見。
這既是一出政治鬧劇和笑話，也是極其嚴肅的政治事件，更關係到候選人邰庚生的聲譽，他不敢大意，更不敢自作主張，又不願承擔責任。商量來，商量去，決定由熊海山負責，向縣委選舉領導小組寫份情況匯報；由榮樹林負責，認真查處統計監票中出現的問題。
桃花村黨支部書記榮樹林，作為選舉主持人，早早來到村禮堂，做好準備工作。豈料，他趕到禮堂時，裏麵已經坐了許多村民了。他既吃驚也興奮。過去，村裏開會，不是催收提留統籌款，就是治安防範、計劃生育，村民們到會率極低。且都是婦女、兒童和老人，你來我走，七零八落。今天，那些具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的選民，早早來了，說明他們已經從過去關心經濟生活，轉變到關心民主政治建設了，說明他們建設農村政治文明的主人翁意識增強了，參與政治活動的積極性高漲了。
選民們分成兩大塊坐著，壁壘分明。禮堂通道左邊，坐著以村主任古建華為首的村民，大約有七八百人。右邊，坐著二社社長鍾光榮為首的村民，大約有千來人。這種分庭抗禮的坐法，顯然代表著桃花村兩個陣營的力量。榮菊花及她公司戶口在本村的員工，則坐在後麵通道兩側，看不出他們代表誰。
閑坐無事，有人提議，我們唱山歌來給徐俊芝助陣！
“要得！”幾位唱山歌的歌手齊聲應和。
鍾光榮是唱山歌的高手，今天他興致很高，於是張嘴就來了段高腔禾籟：
center山歌好唱口要開，
center嘴巴一張唱起來。
center三村五社來相會，
center唱起山歌擺擂台。
center唱起山歌擺擂台，
center八方歌手顯英才。
center今日歌台喜相會，
center唱歌迎來好年代。
鍾光榮一亮嗓子，嘴巴癢癢的胡大運，也扯起喉嚨唱了一段：
center吃酒要數呂洞賓，
center三斤燒酒一口吞。
center做官要數包文正，
center日管陽來夜管陰。
center唱歌要數莊稼漢，
center唱落太陽唱星星。
center唱得土中生白玉，
center唱得地裏生黃金。
這桃花村村民，唱山歌遠近聞名，桃花村是陵江市有名的山歌之鄉。桃花村山歌，藝術形式非常豐富，包括高腔禾籟，平聲禾籟，矮腔禾籟，花禾籟和連八句等。各種樣式又包括若幹子樣式。桃花村山歌，主要有詠唱男歡女愛的情歌，有把生活中的正常事像顛倒唱逗樂取笑的神歌，有用對歌形式演唱的盤歌，有在民間禮俗和祀典儀式中演唱的風俗歌，還有各種小調及伴隨玩龍燈、舞獅子、打連簫、劃龍船、賽龍舟等邊舞邊唱的舞歌。
男人們唱罷，女人也不甘寂寞，她們唱起了情歌：
center哥呀哥呀你莫忙，
center你的影兒妹心藏。
center等到八月桂花香，
center你我雙雙入洞房。
大家越唱興致越高，便對起歌來：
女人們唱：
center隔河看見郎趕場，
center請你幫妹帶六樣：
center一要帶個扯扯長，
center二要帶個眼前光，
center三要帶個銀腰閂，
center四要帶個甩丁當，
center五要帶個橫起撇，
center六帶朝天一炷香。
男人們答：
心肝嬌，郎問你：
什麽叫做扯扯長，什麽叫做眼前光，
什麽叫做銀腰閂，什麽叫做甩丁當，
什麽叫做橫起撇，什麽是朝天一炷香？
女人們哈哈大笑後答道：
情哥哥，妹妹給你說：
帶子就叫扯扯長，鏡子就叫眼前光，
紐扣就叫銀腰閂，耳環就叫甩丁當，
簪子就叫橫起撇，香粉就是朝天一炷香，
情哥哥喲，這幾個言子都不懂，還在世上想婆娘！
山歌舒心暢懷！山歌憂傷綿長……
榮樹林掃視會場一周，沒有發現徐俊芝和她的兒子古建業，以及俊芝花卉公司職工中屬於本村村民的選民。他有些納悶：莫非徐俊芝臨陣脫逃，不參加競選了？
九點十分，隨著禮堂外一陣嘹亮清脆的爆竹聲，從大門外走進一支步伐整齊，著裝劃一的隊伍！他們一進來，以鍾社長為首的選民，就拍起了狂熱的巴掌聲！會場形成左冷右熱的奇怪場麵。這支隊伍，是徐俊芝公司中的選民。走在隊伍最後的，是莊重大方的徐俊芝。徐俊芝的隊伍一出場，在氣勢上就壓倒了古建華的選民隊伍。九點半，禮堂外又響起小車的鳴叫聲。古建華等人忙迎出去。
一會兒，邰庚生在榮光祖、熊海山、胡進喜等鎮領導陪同下，走進會場。
雖然是選舉會，不應設主席台，但古建華還是搞了個主賓席。他將邰庚生等安排在主賓席上坐。邰庚生含笑對選民說：“鄉親們，好哇！我是按黨的安排，來接受選民的挑選的，怎麽能坐在上麵呢？”古建華力氣大，不容邰庚生推辭，硬將他壓在座位上。
榮光祖站起來說：“選民們，本來，選舉會，沒有安排領導講話的議程。但邰縣長回老家不容易，與大家坐在一起，更可貴。所以，借這個機會，在正式選舉前，我們請邰縣長講講話，就貫徹十五大精神，建設小康生活，作指示，大家歡迎！”
邰庚生推辭了一下，清了清喉嚨，從中央講到地方，從天南講到地北，從公仆講到廉潔，從依法行政講到民主政治，從打擊黑惡勢力講到反腐倡廉……
“邰縣長，請你結合實際，講講鎮政府非法拘留徐俊芝的事吧！”右邊的選民中有人吼。
“對，泥鰍娃，少說大話，我們聽不懂你那些套套。你就講講恰怡旅遊公司開發桃花山的事，公司有沒有規劃立項等手續？我們承包的耕地和林地，是征用、劃撥還是租用？土地賠償怎麽計算？”鍾光榮站起來說。
躊躇滿誌的邰庚生，本想借這個講話，向選民展示當年那個泥鰍娃的雄才大略，沒料到選民的質問，使他感到弄巧成拙，惹火燒身，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榮光祖拍了拍講桌：“今天不是邰縣長現場辦公的時候。你們提的問題，以後我代表鎮黨委向你們作解釋。現在請榮樹林同誌主持選舉。”榮光祖也後悔出了個餿主意，馬上刹車。
按照選舉辦法，榮樹林作為主持人，首先宣讀並通過了選舉辦法，接著，宣讀鎮黨委和支部商定的計票人和監票人。計票人胡蘿卜和範大衝，監票人魯小明和廖昌生。一些選民不同意胡蘿卜作計票人、魯小明作監票人。胡蘿卜是個好吃懶做的流氓，是古建華豢養的看門人，狗腿子。魯小明曾是俊芝花卉公司的會計，一年前，徐俊芝發現他和早年的古建華一樣，挪用了公司的錢，便辭退了他。他便被榮菊花招去恰怡旅遊公司，當了營銷部負責人，搶了不少俊芝花卉公司的業務。俊芝花卉公司的員工認為魯小明吃裏扒外，是個叛徒。
主持人榮樹林忽視了計票人、監票人的重要性，征求榮光祖的意見。榮光祖認為選民們故意為難自己，有些不耐煩，便從榮樹林手中搶過話筒：“選民們，今天是法定選舉日，為無關緊要的計票人、監票人爭論不休，大家耽擱得起嗎？不同意的是少數。這事就這麽定了。”
接著，榮樹林再次將經鎮、縣兩級選舉領導小組批準的正式候選人邰庚生、古建華、榮光宗作了介紹，講了填寫選票的要求，最後說：“正式候選人三名，隻能選兩名正式代表。選民不同意選正式候選人的，還可以在另選人欄裏填寫自己願意選舉的人作代表。”
按選舉辦法，選民們憑選民證，到計票人處領取選票。選民領了選票後，監票人應馬上在那選民證上蓋上“已參選”的章，以此杜絕某些選民利用選民證多領取選票。但是，當榮樹林宣布領選票、選舉開始後，許多選民想早點完事回去忙自己的事，就擁到計票人處，你推我攘，頓時亂作一團。有的選民，一人代表全家的選民參選，捏著一把選民證，領取選票，顯得更亂。大部分選民極其認真，按各自的意願和想法，或在會場裏圍成一堆，商量著投誰的票，會場內外，到處是選民在活動。
徐俊芝站在下麵提議：“榮書記，是不是清理一下發出去了多少張選票？直接到會參加選舉的選民人數是多少？”
徐俊芝話音未落，古建華說：“有這個必要麽，大家都忙呢。”徐俊芝堅持說：“榮書記，按選舉法規定，要選民總數的三分之二的選民參加了投票，選舉才有效。不清一清，怎麽知道有多少人參加選舉？還有，沒來參加選舉，且沒有委托他人代選的選票，要當場截角，宣布作廢。”
榮光祖說：“俊芝，參加會議的人數不就是參與選舉的人數，因為許多選民雖然沒到會，但他們可以委托他人代投票。因此，領取了多少張選票，就有多少選民參加了選舉。”
榮樹林不知徐俊芝這個提議的目的是什麽。他想總有她的道理，便以主持人的身份，要求四個計票人、監票人清理發出去的選票。不一會，數據出來了。榮樹林接著宣布說：“桃花村選區，登記並審核張榜公布的選民總數是二千四百一十六人。選民本人領取和受選民委托，憑選民證領取的選票是二千四百零一，也就是說有十五個選民放棄了選舉權。今天到會的直接參加選舉的選民共一千六百五十三人，加上依法代表其他選民參與選舉的，就大大超過三分之二了，可以選舉了。”
接著，便是填票、投票、計票和公布選舉結果了。
榮光祖請邰庚生到禮堂旁邊的小會議室去喝茶，等待選舉結果。邰庚生走到坐在一角的徐俊芝麵前，笑吟吟地說：“俊芝，你也來啦？”徐俊芝想說什麽，又難啟齒。邰庚生邀請道：“俊芝，到裏麵坐坐，我有事找你商量。”
徐俊芝沒有動。邰庚生各自進了會議室。
徐俊芝向公司副經理翁建華、企劃部主任劉國昌耳語了一會。
翁建華和劉國昌便走到收選民證、發選票的胡蘿卜、魯小明、範大衝、廖昌生等人處，盯著他們的一言一行。
收選民證、發選票、填寫選票、統計結果，足足搞了兩個多小時，許多選民早就離開了。榮樹林公布結果時，會場剩下三部分選民：支持徐俊芝和支持邰庚生、古建華的部分選民，還有俊芝公司的員工，整整齊齊坐在那裏等待結果。
榮樹林宣布選舉結果：“候選人邰庚生得票一千六百二十二票，古建華，一千六百二十七票！榮光宗，一百七十一票，另選人徐俊芝，得票一千四百二十三票！”
榮樹林剛剛宣布完，榮光祖、胡進喜就抓住邰庚生的手：“祝賀邰縣長高票當選！”
榮光祖把邰庚生請出小會議室，麵向會場，鼓起了掌。
支持古建華的選民，也擁擠在古建華身邊，叫著：“古主任請客！”“古大哥，祝賀你。”古建華得意忘形地回答：“各位兄弟夥，今天中午我請客！”
邰庚生、古建華等人彈冠相慶時，俊芝花卉公司副經理翁建華走到榮樹林麵前，大聲武氣地說：“邰縣長，兩位榮書記，熊書記，這次選舉結果有假，這結果不合法！”
邰庚生、榮光祖，聽了翁建華的話，頓時麵麵相覷：怎麽會有假？
古建華及支持者反應迅速，他們有的吼叫：“你們徐總輸了還鴨子死了嘴殼子硬？”“你們徐老板，丟不下麵子麽？明月湖沒有蓋蓋子，叫她跳下去淹死算了！”
榮光祖向選民招了招手，待大家靜下來，走到翁建華麵前，有點老貓玩耗子的味道：“小翁，你的心情我理解。選舉，就是殘酷競爭，就是人的能力、道德、實績等水平的競爭。這次選舉，選民身份有效，程序合法，統計精確，怎麽會有假？這是嚴肅的政治活動，不能信口開河啊。”
翁建華沒有理會榮光祖的挖苦、諷刺，對榮樹林說：“榮書記，你再把剛才的選舉結果公布一遍。”
榮樹林不知翁建華肚子裏賣的什麽藥，再念了一遍：“邰縣長一千六百二十二票，古建華，一千六百二十七票！榮光宗，一百七十一票，另選人徐俊芝，一千四百二十三票！”
翁建華拿出計算器，很快得出總票數：“各位選民，我十分尊重大家的權利，絕不無緣無故說瞎話。剛才榮書記報的三個候選人和一個另提名人的得票數，加起來是四千八百四十三票。按選舉前榮書記公布的，經登記張榜公布的桃花村選區選民，總數是二千四百一十六人。我們選區應選代表兩人，也就是說，每個選民可投兩票。那麽，總的有效票最大數應當是四千八百三十二票。但是，現在統計出來的有效票卻超出了十一票！按選舉辦法，總的得票數，應當等於或少於總的有效票，選舉結果才合法！這十一張票是怎麽來的？不是有人在做假，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們都清楚，一個選區，不可能所有有選舉權的選民都參選，也就是說，有人多統計出來的票，還不隻這十一票！按榮書記剛才報告，我們選區還有十五個選民放棄了選舉權，他們如參加投票，還會多出三十張選票！這樣一來，就多出了四十一張選票！真是荒唐透頂！做假也做不幹淨！我們希望計票人、監票人向選民們說清楚！”
榮樹林問：“翁建華，賬該這樣算嗎？”
翁建華說：“如果我的算法違背了選舉法，我甘願受罰！”
以鎮選舉小組組長身份，到桃花村來指導選舉的熊海山說：“小翁這種計算辦法，是對的。”
選民們聽到這裏，憤怒極了。他們擁到胡蘿卜、魯小明、範大衝、廖昌生等麵前質問道：“我說你幾個心術不正嘛！”
“誰給了你們好處，叫你們做假？”
“日你奶奶的，你說話幹淨點，誰得了好處？”胡蘿卜跳起來，揮拳要打人。
剛才監視胡蘿卜等人的劉國昌走過去，抓住胡蘿卜的手：“胡蘿卜，剛才我看到你小子唱票時亂唱！還有，你娃收了選民證，沒有馬上蓋‘已選’的章，又退給某人去了！那些人一張選民證領了多張選票！”
胡蘿卜一聽，傻呆呆地說不出話來！他沒有料到有人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邰庚生和榮光祖，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拿不出辦法。說實話，他們也沒有預料到會出這種愚蠢至極的錯誤。邰庚生在心裏直嘀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榮光祖找到古建華罵：“蠢豬，蠢豬！一群飯桶！”
古建華受到榮光祖的責罵，隻得拿胡蘿卜出氣：“你小子，給你麵子，叫你幹點正事，你他媽的連計個票都計不清楚？你讀那些書，都讀到牛屁眼裏去了？”
“呸！”胡蘿卜受了劉國昌的氣，現在古建華又罵他，這小混混翻臉不認人了！“古崽兒，你嘴巴幹淨點！你說讓我來計票，說好給我五百塊工錢，你一分沒有給，你叫我白幹呀？老子不幹了！”
胡蘿卜此話一出，選民們更氣憤了：
“大家聽見了，胡蘿卜紅口白牙說的，古建華給了他好處，他就作弊！”
“太汙糟了！拿起錢來作弄我們！”
“古建華，你娃明目張膽破壞選舉，還當啥子雞巴村主任！把他龜兒頭上的官帽子扯下來！”
古建華理屈詞窮，指著胡蘿卜說：“他娃打胡亂說！我們村哪個不知道，胡蘿卜哪陣說過人話？你們信他的？這事要怪榮樹林，是他安排胡蘿卜統計票。”
榮樹林受了冤枉氣，但他沒有申辯。
胡蘿卜指著古建華罵道：“你個偷人賣客的婊子養的，竟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說著，衝到主賓席處，將桌上的選票抓一把在手，“老子反正計錯了，這雞巴紙票票有屁用！”一邊說，一邊將選票撕得粉碎！然後揚長而去。
“胡天棒惹禍了！”
“這是破壞選舉啊！”
邰庚生氣得臉煞白，指著榮樹林：“樹林，你怎麽組織選舉的？怎麽加強選舉工作的領導的？你怎麽向縣委選舉領導小組作交待？”
一直坐在座位上沒有動的徐俊芝，此時走到邰庚生麵前：“邰縣長，這事不能算在榮書記頭上吧？剛才你都看到了，選民對計票人、監票人有意見，是榮光祖同意胡蘿卜等人計票、監票的，你怎麽不追究榮光祖的責任，專挑榮書記的刺呢？”
“你！”邰庚生盯著眼前這個昔日戀人，氣得怒從膽邊生，火往雙眼冒！
徐俊芝又說：“你歇歇火，縣長氣壞了身體，誰帶領我們全麵建設小康呀。邰縣長，你說，你對這種公然踐踏民主，公然蔑視選民的選舉權利的行為，該如何處理？”
“怎麽處理？這要你指手畫腳？我們會向上級請示。”榮光祖代邰庚生回答。
“那好。”徐俊芝轉向選民，“大家都聽到了，我們就等榮書記的合理解釋吧。我們走。”
選民們吵吵罵罵，出了禮堂。邰庚生把熊海山、榮光祖、榮樹林等人找攏來，商量處理意見。
這既是一出政治鬧劇和笑話，也是極其嚴肅的政治事件，更關係到候選人邰庚生的聲譽，他不敢大意，更不敢自作主張，又不願承擔責任。商量來，商量去，決定由熊海山負責，向縣委選舉領導小組寫份情況匯報；由榮樹林負責，認真查處統計監票中出現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