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半月後，古風縣推薦縣人大代表候選人工作開始了。
桃花村選區的選民，經過反反複複的討論，聲嘶力竭的吵鬧，明裏暗中的爭奪，候選人提出了一大串。按選民舉手讚成人數的多少，村黨支部依次排出了五名候選人推薦名單：徐俊芝、榮樹林、邰庚生、古建華、榮光宗。
十天後，蒼桑鎮選舉領導小組報經縣選舉領導小組辦公室批準，公布了三名正式候選人：邰庚生、古建華、榮光宗。榮光宗作為差額人選。推薦票數高居榜首的徐俊芝，被鎮選舉領導小組審查掉了。消息傳出，村民們議論紛紛。有人說風涼話：徐俊芝不就是多了幾個錢麽？老板癮還沒有過足，就想過官癮啦？縣人大代表，是我們黃泥巴腳杆當的麽？有人傻冒：徐俊芝錢迷心竅，人都被迷傻了。縣人大代表，不就是每年去縣城吃兩頓油大麽？你徐俊芝哪樣沒有吃過？代表能代表誰？屁事都管不著！當家作主，不如種好紅薯！有人幸災樂禍：風水輪流轉，徐俊芝的公司要垮了，該我們發財了。有人擔心：農村民主政治建設，真是烏七八糟喲，還有啥子看頭？更多的是為徐俊芝鳴不平。
徐俊芝在經營花木業中，在與種種怪眉怪眼的房地產開發商、建築商打交道中，在桃花村的旅遊資源的保護與開發中，特別是在她的公司與村民們形成了利益共享、風險同擔的產供銷關係後，她越來越覺得，商品意識不強，小農經濟觀念濃厚、自我保護能力極弱的農民，需要經濟生活的平等，政治生活的民主。需要有人替他們說話。她有了錢了，好像覺得替農民說話的事，義不容辭地要扛在肩上！有了錢，隻埋頭做找錢的事，人活起也乏味。兩年前，村委會換屆選舉，徐俊芝就四處發布自己的“施政綱領”，競選村委會主任。桃花村以榮光祖為首的榮氏家族勢力太大，加上原任主任古建華做了手腳，她落選了，古建華繼續連任……在選民推薦之前，徐俊芝對是否參與縣人大代表的選舉還猶猶豫豫。做了那麽多年的生意，替村民辦了那麽多的好事，徐俊芝已經從一個單純的隻想解決溫飽的農民，逐漸磨煉成熱心公益事業，喜歡參與村裏、鎮裏的村務、政務的管理型農民。她心裏時時躁動著替村民說話的情緒。但是，當大多數選民們要推薦她作候選人時，她又對替村民辦事的能力缺乏信心了。何況，公司事務纏身，精力有限，於是，她曾找榮樹林談過，希望不要推薦自己。但她沒有料到，自己竟成了得票最高的候選人！這又激發起了她替村民說話辦事的雄心了。這次競選代表，她有雄厚的群眾基礎，選區大多數選民支持她……但是，她的候選人資格，被榮光祖握著大權的手輕輕一彈，就灰飛煙滅了。她又不服氣了！人就是這麽個怪東西，就是比其他動物多個精氣神，解決了吃喝拉撒後，再窩囊的人，也想活出人模人樣來。何況徐俊芝早就不是一般的農民了。榮光祖等人阻止她參與縣人大代表的選舉，反而激起她的雄心來。
徐俊芝想不通，到支書家找榮樹林談談，聽聽他的看法。
支書榮樹林的小洋樓在明月湖邊，桃花山下，是靠徐俊芝的扶持修起來的。
榮樹林當村幹部近十年了。他為人正直，大公無私，替村民們辦事不惜力氣，自己卻沒有發家致富的本事。他老婆是個病殼殼，兩個兒子又傻乎乎的。隻會天天上坡挖土犁田，種糧喂豬。四口人，住在一間破土牆房子裏，四壁空空。六年前，徐俊芝動員榮樹林種花木，他不幹，怕土地撂荒，餓死兩個二十六七歲還不知道找女人睡覺的兒子。徐俊芝說：“花種、木苗，我免費提供一年，另外還預付一萬元的經營管理經費。以後你賺了，就還我，虧了，就算我的。你是村支書啊，村民們眼睛盯著你呢，你就帶個頭吧。”榮樹林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將一半承包地種植了花草。珍貴的風景樹木，他一棵也不敢栽。他兩個兒子不惜出力流汗，風來棚擋，雨來席遮，花草長得特別好。一年下來，居然賣了兩萬多塊錢。第二年，榮樹林帶頭將全部冬水田放幹，種上了黃桷樹樁，小葉榕樹……四年後，他家成了俊芝花卉公司主要產品供應大戶，年收入十萬以上。於是，他便在明月湖邊的舊宅基地上，修起了小洋樓。兩個傻兒子，也從山區討回來兩個嫩生生的女人，給榮樹林添了一男一女兩個孫子。
徐俊芝進了榮樹林花香四溢的院壩，裏麵就傳來榮菊花脆生生、甜膩膩的說話聲：“幺爺爺啊，在桃花山建娛樂度假村，對村裏有好處嘛。你看，一是那些荒山坡，我出五萬元一畝，要賣多少錢？二是度假村修好了，我保證村裏的年輕人，都可以到度假村打工，每月至少開工資五百元。還有，村民們可以開飯館啊，商店啊。就是種幾窩小菜賣，也發財呀。幺爺爺喲，你是我們的父母官喲，要為村民過上真正的小康生活著想喲。”
徐俊芝站住了，想聽聽榮樹林背著她，對開發桃花山，搞娛樂項目，是什麽態度。
一年前，徐俊芝想在桃花山搞旅遊項目的“金點子”，後來被榮菊花知道了。榮菊花就請邰庚生回老家調研旅遊業的發展思路，考察桃花山。邰庚生看到禹王廟的奇特景觀，大受啟發。對榮菊花說：“菊花呀，徐俊芝真有副賺錢的腦子啊！她開發桃花山的點子，是金點子啊。”邰庚生認準利用人們燒香拜佛的人氣，在桃花山上發展旅遊娛樂業，一定會發大財。於是，便由榮菊花的恰怡旅遊公司出麵，搞了個恰怡樂度假村開發項目。有邰庚生做後台老板，榮菊花的開發項目當然不會按部就班，待什麽立項、規劃等手續完備後才動工。於是，榮菊花與古建華打了個招呼，草簽了個桃花山集體林地的租用協議，便將施工隊伍開上了山，等在山上有承包地、林地的村民們知曉後，圍牆已經圈起來了。
榮樹林找榮光祖陳述開發桃花山弊大於利。榮光祖說：“幺爸喲，發展是硬道理。開發桃花山，是最大限度發揮桃花村明月湖、桃花山等資源優勢，將它建設成為古風縣的旅遊、休閑、娛樂中心，以後桃花村就成了全縣乃至全省有名的風景村、富裕村了，是鎮大力建設的民心工程，有百利而無一弊。你腦子裏怎麽就沒有經濟建設為中心這根弦啊？”榮樹林找其他鎮領導，鎮領導知道那項目是榮光祖女兒搞的，不便妄加評說，勸榮樹林：“開發桃花山，對村經濟發展有好處，既可解決村民們打工掙錢的問題，又可以帶動村的旅遊業，是個雙贏的好項目，村裏應該支持啊。”後來，榮光祖趁徐俊芝外出聯係業務之機，將村支部、村委會一班人召集到鎮上，說是開會研究，實是讓榮菊花行賄。榮菊花慷慨解囊，她給每個村幹部一千元好處費外，還資助村裏十萬元辦公經費，榮樹林等領導就默許了。現在，她又要占村民的承包地了。
榮光祖等人分析，選民推薦徐俊芝競選為代表後，徐俊芝肯定會將反對桃花山無序惡性開發作為她競選代表的“綱領”之一，他們擔心徐俊芝揪住這事不放，影響恰怡樂度假村的建設，就叫榮菊花先做好榮樹林的工作。
“菊花呀，你這個項目要重新研究啊。去年，你們隻占了村的集體林地，社員意見不大。現在，有人向上級反映，說在桃花山搞度假村，樹木要砍多少？那些吃喝拉撒丟下的屎啊尿啊，雜物啊，不全倒進明月湖了？要不了幾年，明月湖不成了臭水坑，垃圾場？現在不是時興說生態平衡麽？你回去給邰縣長匯報匯報，能不能搞點其他項目啊。”榮樹林甕聲甕氣勸阻著榮菊花。
“幺爺爺，你腦殼不夠用了吧？”榮菊花嘻嘻笑著。“我們開發桃花山，你以為像建業想幹的那樣，隻管砍樹子，修房子？我們是經營綠色娛樂項目，消費綠色食品，什麽都是純天然的東西。怎麽會破壞生態平衡呢？再說，我們規劃要從桃花山上修一條一米口徑的汙水廢棄物處理管道，將生活垃圾統統通過管道，引到長江對岸的黃泥灣去處理……”
“哦，那得多扔幾十萬票子吧？”看來，榮樹林動心了。
“沒關係的呢。幺爺爺，我得為鄉親們負責呢。”
徐俊芝猶豫著，該不該進去勸榮書記，阻攔榮菊花的投資開發？她了解榮菊花的為人，就是從不講信用。比如榮菊花買了她兒子建業承包的村辦農家樂，協議說得好好的，要給村裏二十萬元，還要安排十五個村民上班。結果呢，榮菊花一分錢沒給，更不用說讓村民去找飯吃了。開發桃花山，不是她榮菊花的主意，後台老板是邰庚生。她擔心榮樹林上當。
“啊呀，古媽呀，快進來坐。”榮菊花看見了門外的徐俊芝。
榮樹林見到徐俊芝，一時無話。徐俊芝的代表候選人丟了，現在他又背著她與榮菊花談什麽桃花山的開發，他臉紅著呢。
“古媽啊，”榮菊花嘴巴甜甜的，但她從徐俊芝那張緊繃的臉上看出，徐俊芝肯定聽到了他們剛才的談話了，得把這個主要的攔路虎搬掉，她的桃花山開發計劃才能順利實施。最好能說服徐俊芝，與她聯合開發桃花山。榮菊花雖然在縣城混了幾年，傳出了許多風流韻事，也不乏像邰庚生這樣屬於父輩的“相好”，但她仍然熱戀著古建業。她知道徐俊芝對她與古建業的關係持保留態度，但她仍努力著，爭取做徐俊芝的兒媳婦。
榮菊花腦子特別靈活，瞬間，她就想好討好徐俊芝的妙方了，於是她說：“古媽啊，還在為當縣人大代表的事慪氣？值不值喲？縣人大代表，有什麽搞頭？”
“菊花，話不能這麽說。競選代表，是法律給公民的正當權利嘛。再說，現在農村，就需要俊芝這樣有文化、懂經營、帶頭致富的人，替老百姓說話辦事；現在農村，村民們天天講要爭取合法權益，但就是不懂得怎麽去維護自己的利益，需要提高村民們參與政治文明建設的水平。我是大力支持俊芝去競選的。”榮樹林找到擺脫臉紅的機會，說了真心話。
“我也支持你，古媽。”
“菊花，你口是心非了吧？你會支持你古媽競選代表？”徐俊芝笑道。
榮菊花不說話了。她還真為難呢。
榮樹林說：“俊芝，你別理他們什麽欽定的候選人！我給你出個好主意。”
“你有什麽好主意？”榮菊花不相信老實本分的榮樹林能想出什麽辦法。
榮樹林說：“按選舉法規定，正式選舉時，選民們還可以用另提名的方式，選舉出自己擁護的縣人大代表。俊芝呀，你現在就做些自我宣傳、自我推銷的工作，讓選民了解你能替老百姓說些什麽話，辦些什麽事。加上你們俊芝花卉公司過去幫助村民致了富，人緣又好，他們肯定支持你。”
徐俊芝聽榮樹林這麽一說，血管裏的液體就奔湧得特別快了：“你們相信我能當選？榮光祖那幫官僚能支持我？啊，對不起，我說話太粗魯了。”
“我知道你對我老爸有意見呢。他是他，我是我。古媽，我幫你策劃策劃，怎麽樣？”榮菊花顯得很大度，閃亮亮的眸子灼著徐俊芝的臉。“古媽，如果你繼續參與競選，我們恰怡公司，讚助你五十萬元，你對選民許諾，如你當選，就重新修建明月湖大橋，選民們肯定高興。那古建華拿什麽討好選民？封官許願？一個村委會主任，手中握著社長呀，組長呀什麽的帽子，還能值錢？你肯定能把他擠出去。”
榮菊花反應太快了。她聽了榮樹林的建議，心裏一驚：徐俊芝用這辦法，肯定能得到選民的支持！如果她能當選人民代表，對自己開發桃花山，擴大旅遊項目，肯定有影響。不如先開個空頭支票，討徐俊芝喜歡。還有，自己和建業的關係，也需要有這個當媽的理解和支持呢。於是，她一半認真，一半討好地表示支持。
榮樹林見榮菊花的話太出格，便說：“菊花，你回去吧，我和你古媽還有事要商量。”
菊花離開後，徐俊芝問：“樹林啊，你說我該不該參加競選啊，你那辦法行不行？”榮樹林的建議，使徐俊芝的腦殼熱乎乎的，動心了。
“俊芝呀，談人品，你當縣人大代表，村民們放心；說威信，村民們肯定擁護你，作為帶頭致富的共產黨員，我更支持你走在建設農村政治文明的前頭。桃花村是該有一個能真正代表農民利益說話的人。你看我們村，這些年在你的帶動下，種花種草富起來了。但是，一些人靠歪門邪道，搞不法經營，暴富了，但一些無權無勢的老實人，還是窮得很呀，一些人富得流油，一些人窮得還在找飯吃，這哪像社會主義新農村啊？基層組織建設呢，不僅沒有得到加強和鞏固，有些歪風邪氣還越來越嚴重，農民的許多應該享受到的好處，被古建華那些人胡搞一通，就雞飛蛋打了。大橋的遺留問題，不能解決；桃花島的旅遊業、娛樂業烏七八糟的，沒有人管；賭博啊，鑽別人女人的鋪蓋窩啊，估吃霸賒啊，偷雞摸狗，哪天不發生幾起？我這個書記呀，當起來撐不起腰啊。所以，我是支持你出來替村民說話的。”
但是，複雜呀。建華他們不讓你當選，榮光祖更怕你當選，恐怕連邰庚生也不支持你吧？我擔心得很呢。
“選舉能代表自己意願的代表，不是領導說了算，這方麵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如果我按你說的采取另提名的方式參與競選，會不會在村民中間造成隔閡，在村委會和村支部班子中帶來新的矛盾，影響你以後的工作？”徐俊芝知道，在丈夫修建明月湖大橋中，榮樹林與古建華、榮光祖他們有些瓜葛，正因為如此，榮樹林老是被榮光祖牽著鼻子走。如果自己當選，利用縣人大代表的身份，要求查清修橋中的問題，榮樹林會不會支持？
“影響我？不，不，你想好了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另提名參與選舉，隻要選民投你的票，獲得前兩名就行，你可以自己競選，我也可以合理合法給你做做工作。”
得到榮樹林的支持，徐俊芝決定依法采取另提名方式參與縣人大代表的競選。
徐俊芝根據自己了解到的一些縣人大代表選舉常識，躲在辦公室裏，花了兩天時間，寫出了一本《誰當代表，選民說了算》的小冊子。裏麵有她當選了代表後，替村民要辦的事。其中就有爭取縣的支持，投資重修明月湖大橋等。還有她給選區選民的公開信。她在信中提醒選民認真思考幾個問題：
縣人大代表是我們通常說的官嗎？
爭當縣人大代表的權利受國家法律保護嗎？
從發展村的經濟，富裕村民出發，你準備選誰當縣人大代表？
你投讚成票的人若當選，他在選舉縣長、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時，與你的意誌會一致嗎？
古風縣的發展，與古風縣政府官員的品德和才能有關嗎？
古風縣的經濟建設、社會進步，與我們投好神聖的一票有關嗎？
桃花島的經濟發展，是走調整農業結構、堅持公司加農戶，讓全村人細水長流，發財致富的好路子，還是搞毀林開發，建樓堂管所，搞娛樂業，讓一些人一夜暴富，大多數人沒田沒地，吃不起飯，穿不起衣的短期行為？
明月湖大橋的遺留問題該怎麽解決？重新修建有必要嗎？如果俊芝花卉公司出麵修建，你支持嗎？
徐俊芝寫好小冊子，找到村裏一家印刷個體戶，簽了協議，準備將它印五千餘份，保證選區選民人手一份。與印刷老板簽訂了協議，喝酒時，老板不無譏誚地說：“你是種花草的蟲，別去鑽當官權力棒的木。你自己稱一稱，有幾斤幾兩重？和邰庚生、榮光祖踩左踩右，比高比矮？不是用你的錢去砸榮光祖頭上的烏紗帽？”
“你隻管印，別說那麽多屁話。”
桃花村選區的選民，經過反反複複的討論，聲嘶力竭的吵鬧，明裏暗中的爭奪，候選人提出了一大串。按選民舉手讚成人數的多少，村黨支部依次排出了五名候選人推薦名單：徐俊芝、榮樹林、邰庚生、古建華、榮光宗。
十天後，蒼桑鎮選舉領導小組報經縣選舉領導小組辦公室批準，公布了三名正式候選人：邰庚生、古建華、榮光宗。榮光宗作為差額人選。推薦票數高居榜首的徐俊芝，被鎮選舉領導小組審查掉了。消息傳出，村民們議論紛紛。有人說風涼話：徐俊芝不就是多了幾個錢麽？老板癮還沒有過足，就想過官癮啦？縣人大代表，是我們黃泥巴腳杆當的麽？有人傻冒：徐俊芝錢迷心竅，人都被迷傻了。縣人大代表，不就是每年去縣城吃兩頓油大麽？你徐俊芝哪樣沒有吃過？代表能代表誰？屁事都管不著！當家作主，不如種好紅薯！有人幸災樂禍：風水輪流轉，徐俊芝的公司要垮了，該我們發財了。有人擔心：農村民主政治建設，真是烏七八糟喲，還有啥子看頭？更多的是為徐俊芝鳴不平。
徐俊芝在經營花木業中，在與種種怪眉怪眼的房地產開發商、建築商打交道中，在桃花村的旅遊資源的保護與開發中，特別是在她的公司與村民們形成了利益共享、風險同擔的產供銷關係後，她越來越覺得，商品意識不強，小農經濟觀念濃厚、自我保護能力極弱的農民，需要經濟生活的平等，政治生活的民主。需要有人替他們說話。她有了錢了，好像覺得替農民說話的事，義不容辭地要扛在肩上！有了錢，隻埋頭做找錢的事，人活起也乏味。兩年前，村委會換屆選舉，徐俊芝就四處發布自己的“施政綱領”，競選村委會主任。桃花村以榮光祖為首的榮氏家族勢力太大，加上原任主任古建華做了手腳，她落選了，古建華繼續連任……在選民推薦之前，徐俊芝對是否參與縣人大代表的選舉還猶猶豫豫。做了那麽多年的生意，替村民辦了那麽多的好事，徐俊芝已經從一個單純的隻想解決溫飽的農民，逐漸磨煉成熱心公益事業，喜歡參與村裏、鎮裏的村務、政務的管理型農民。她心裏時時躁動著替村民說話的情緒。但是，當大多數選民們要推薦她作候選人時，她又對替村民辦事的能力缺乏信心了。何況，公司事務纏身，精力有限，於是，她曾找榮樹林談過，希望不要推薦自己。但她沒有料到，自己竟成了得票最高的候選人！這又激發起了她替村民說話辦事的雄心了。這次競選代表，她有雄厚的群眾基礎，選區大多數選民支持她……但是，她的候選人資格，被榮光祖握著大權的手輕輕一彈，就灰飛煙滅了。她又不服氣了！人就是這麽個怪東西，就是比其他動物多個精氣神，解決了吃喝拉撒後，再窩囊的人，也想活出人模人樣來。何況徐俊芝早就不是一般的農民了。榮光祖等人阻止她參與縣人大代表的選舉，反而激起她的雄心來。
徐俊芝想不通，到支書家找榮樹林談談，聽聽他的看法。
支書榮樹林的小洋樓在明月湖邊，桃花山下，是靠徐俊芝的扶持修起來的。
榮樹林當村幹部近十年了。他為人正直，大公無私，替村民們辦事不惜力氣，自己卻沒有發家致富的本事。他老婆是個病殼殼，兩個兒子又傻乎乎的。隻會天天上坡挖土犁田，種糧喂豬。四口人，住在一間破土牆房子裏，四壁空空。六年前，徐俊芝動員榮樹林種花木，他不幹，怕土地撂荒，餓死兩個二十六七歲還不知道找女人睡覺的兒子。徐俊芝說：“花種、木苗，我免費提供一年，另外還預付一萬元的經營管理經費。以後你賺了，就還我，虧了，就算我的。你是村支書啊，村民們眼睛盯著你呢，你就帶個頭吧。”榮樹林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將一半承包地種植了花草。珍貴的風景樹木，他一棵也不敢栽。他兩個兒子不惜出力流汗，風來棚擋，雨來席遮，花草長得特別好。一年下來，居然賣了兩萬多塊錢。第二年，榮樹林帶頭將全部冬水田放幹，種上了黃桷樹樁，小葉榕樹……四年後，他家成了俊芝花卉公司主要產品供應大戶，年收入十萬以上。於是，他便在明月湖邊的舊宅基地上，修起了小洋樓。兩個傻兒子，也從山區討回來兩個嫩生生的女人，給榮樹林添了一男一女兩個孫子。
徐俊芝進了榮樹林花香四溢的院壩，裏麵就傳來榮菊花脆生生、甜膩膩的說話聲：“幺爺爺啊，在桃花山建娛樂度假村，對村裏有好處嘛。你看，一是那些荒山坡，我出五萬元一畝，要賣多少錢？二是度假村修好了，我保證村裏的年輕人，都可以到度假村打工，每月至少開工資五百元。還有，村民們可以開飯館啊，商店啊。就是種幾窩小菜賣，也發財呀。幺爺爺喲，你是我們的父母官喲，要為村民過上真正的小康生活著想喲。”
徐俊芝站住了，想聽聽榮樹林背著她，對開發桃花山，搞娛樂項目，是什麽態度。
一年前，徐俊芝想在桃花山搞旅遊項目的“金點子”，後來被榮菊花知道了。榮菊花就請邰庚生回老家調研旅遊業的發展思路，考察桃花山。邰庚生看到禹王廟的奇特景觀，大受啟發。對榮菊花說：“菊花呀，徐俊芝真有副賺錢的腦子啊！她開發桃花山的點子，是金點子啊。”邰庚生認準利用人們燒香拜佛的人氣，在桃花山上發展旅遊娛樂業，一定會發大財。於是，便由榮菊花的恰怡旅遊公司出麵，搞了個恰怡樂度假村開發項目。有邰庚生做後台老板，榮菊花的開發項目當然不會按部就班，待什麽立項、規劃等手續完備後才動工。於是，榮菊花與古建華打了個招呼，草簽了個桃花山集體林地的租用協議，便將施工隊伍開上了山，等在山上有承包地、林地的村民們知曉後，圍牆已經圈起來了。
榮樹林找榮光祖陳述開發桃花山弊大於利。榮光祖說：“幺爸喲，發展是硬道理。開發桃花山，是最大限度發揮桃花村明月湖、桃花山等資源優勢，將它建設成為古風縣的旅遊、休閑、娛樂中心，以後桃花村就成了全縣乃至全省有名的風景村、富裕村了，是鎮大力建設的民心工程，有百利而無一弊。你腦子裏怎麽就沒有經濟建設為中心這根弦啊？”榮樹林找其他鎮領導，鎮領導知道那項目是榮光祖女兒搞的，不便妄加評說，勸榮樹林：“開發桃花山，對村經濟發展有好處，既可解決村民們打工掙錢的問題，又可以帶動村的旅遊業，是個雙贏的好項目，村裏應該支持啊。”後來，榮光祖趁徐俊芝外出聯係業務之機，將村支部、村委會一班人召集到鎮上，說是開會研究，實是讓榮菊花行賄。榮菊花慷慨解囊，她給每個村幹部一千元好處費外，還資助村裏十萬元辦公經費，榮樹林等領導就默許了。現在，她又要占村民的承包地了。
榮光祖等人分析，選民推薦徐俊芝競選為代表後，徐俊芝肯定會將反對桃花山無序惡性開發作為她競選代表的“綱領”之一，他們擔心徐俊芝揪住這事不放，影響恰怡樂度假村的建設，就叫榮菊花先做好榮樹林的工作。
“菊花呀，你這個項目要重新研究啊。去年，你們隻占了村的集體林地，社員意見不大。現在，有人向上級反映，說在桃花山搞度假村，樹木要砍多少？那些吃喝拉撒丟下的屎啊尿啊，雜物啊，不全倒進明月湖了？要不了幾年，明月湖不成了臭水坑，垃圾場？現在不是時興說生態平衡麽？你回去給邰縣長匯報匯報，能不能搞點其他項目啊。”榮樹林甕聲甕氣勸阻著榮菊花。
“幺爺爺，你腦殼不夠用了吧？”榮菊花嘻嘻笑著。“我們開發桃花山，你以為像建業想幹的那樣，隻管砍樹子，修房子？我們是經營綠色娛樂項目，消費綠色食品，什麽都是純天然的東西。怎麽會破壞生態平衡呢？再說，我們規劃要從桃花山上修一條一米口徑的汙水廢棄物處理管道，將生活垃圾統統通過管道，引到長江對岸的黃泥灣去處理……”
“哦，那得多扔幾十萬票子吧？”看來，榮樹林動心了。
“沒關係的呢。幺爺爺，我得為鄉親們負責呢。”
徐俊芝猶豫著，該不該進去勸榮書記，阻攔榮菊花的投資開發？她了解榮菊花的為人，就是從不講信用。比如榮菊花買了她兒子建業承包的村辦農家樂，協議說得好好的，要給村裏二十萬元，還要安排十五個村民上班。結果呢，榮菊花一分錢沒給，更不用說讓村民去找飯吃了。開發桃花山，不是她榮菊花的主意，後台老板是邰庚生。她擔心榮樹林上當。
“啊呀，古媽呀，快進來坐。”榮菊花看見了門外的徐俊芝。
榮樹林見到徐俊芝，一時無話。徐俊芝的代表候選人丟了，現在他又背著她與榮菊花談什麽桃花山的開發，他臉紅著呢。
“古媽啊，”榮菊花嘴巴甜甜的，但她從徐俊芝那張緊繃的臉上看出，徐俊芝肯定聽到了他們剛才的談話了，得把這個主要的攔路虎搬掉，她的桃花山開發計劃才能順利實施。最好能說服徐俊芝，與她聯合開發桃花山。榮菊花雖然在縣城混了幾年，傳出了許多風流韻事，也不乏像邰庚生這樣屬於父輩的“相好”，但她仍然熱戀著古建業。她知道徐俊芝對她與古建業的關係持保留態度，但她仍努力著，爭取做徐俊芝的兒媳婦。
榮菊花腦子特別靈活，瞬間，她就想好討好徐俊芝的妙方了，於是她說：“古媽啊，還在為當縣人大代表的事慪氣？值不值喲？縣人大代表，有什麽搞頭？”
“菊花，話不能這麽說。競選代表，是法律給公民的正當權利嘛。再說，現在農村，就需要俊芝這樣有文化、懂經營、帶頭致富的人，替老百姓說話辦事；現在農村，村民們天天講要爭取合法權益，但就是不懂得怎麽去維護自己的利益，需要提高村民們參與政治文明建設的水平。我是大力支持俊芝去競選的。”榮樹林找到擺脫臉紅的機會，說了真心話。
“我也支持你，古媽。”
“菊花，你口是心非了吧？你會支持你古媽競選代表？”徐俊芝笑道。
榮菊花不說話了。她還真為難呢。
榮樹林說：“俊芝，你別理他們什麽欽定的候選人！我給你出個好主意。”
“你有什麽好主意？”榮菊花不相信老實本分的榮樹林能想出什麽辦法。
榮樹林說：“按選舉法規定，正式選舉時，選民們還可以用另提名的方式，選舉出自己擁護的縣人大代表。俊芝呀，你現在就做些自我宣傳、自我推銷的工作，讓選民了解你能替老百姓說些什麽話，辦些什麽事。加上你們俊芝花卉公司過去幫助村民致了富，人緣又好，他們肯定支持你。”
徐俊芝聽榮樹林這麽一說，血管裏的液體就奔湧得特別快了：“你們相信我能當選？榮光祖那幫官僚能支持我？啊，對不起，我說話太粗魯了。”
“我知道你對我老爸有意見呢。他是他，我是我。古媽，我幫你策劃策劃，怎麽樣？”榮菊花顯得很大度，閃亮亮的眸子灼著徐俊芝的臉。“古媽，如果你繼續參與競選，我們恰怡公司，讚助你五十萬元，你對選民許諾，如你當選，就重新修建明月湖大橋，選民們肯定高興。那古建華拿什麽討好選民？封官許願？一個村委會主任，手中握著社長呀，組長呀什麽的帽子，還能值錢？你肯定能把他擠出去。”
榮菊花反應太快了。她聽了榮樹林的建議，心裏一驚：徐俊芝用這辦法，肯定能得到選民的支持！如果她能當選人民代表，對自己開發桃花山，擴大旅遊項目，肯定有影響。不如先開個空頭支票，討徐俊芝喜歡。還有，自己和建業的關係，也需要有這個當媽的理解和支持呢。於是，她一半認真，一半討好地表示支持。
榮樹林見榮菊花的話太出格，便說：“菊花，你回去吧，我和你古媽還有事要商量。”
菊花離開後，徐俊芝問：“樹林啊，你說我該不該參加競選啊，你那辦法行不行？”榮樹林的建議，使徐俊芝的腦殼熱乎乎的，動心了。
“俊芝呀，談人品，你當縣人大代表，村民們放心；說威信，村民們肯定擁護你，作為帶頭致富的共產黨員，我更支持你走在建設農村政治文明的前頭。桃花村是該有一個能真正代表農民利益說話的人。你看我們村，這些年在你的帶動下，種花種草富起來了。但是，一些人靠歪門邪道，搞不法經營，暴富了，但一些無權無勢的老實人，還是窮得很呀，一些人富得流油，一些人窮得還在找飯吃，這哪像社會主義新農村啊？基層組織建設呢，不僅沒有得到加強和鞏固，有些歪風邪氣還越來越嚴重，農民的許多應該享受到的好處，被古建華那些人胡搞一通，就雞飛蛋打了。大橋的遺留問題，不能解決；桃花島的旅遊業、娛樂業烏七八糟的，沒有人管；賭博啊，鑽別人女人的鋪蓋窩啊，估吃霸賒啊，偷雞摸狗，哪天不發生幾起？我這個書記呀，當起來撐不起腰啊。所以，我是支持你出來替村民說話的。”
但是，複雜呀。建華他們不讓你當選，榮光祖更怕你當選，恐怕連邰庚生也不支持你吧？我擔心得很呢。
“選舉能代表自己意願的代表，不是領導說了算，這方麵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如果我按你說的采取另提名的方式參與競選，會不會在村民中間造成隔閡，在村委會和村支部班子中帶來新的矛盾，影響你以後的工作？”徐俊芝知道，在丈夫修建明月湖大橋中，榮樹林與古建華、榮光祖他們有些瓜葛，正因為如此，榮樹林老是被榮光祖牽著鼻子走。如果自己當選，利用縣人大代表的身份，要求查清修橋中的問題，榮樹林會不會支持？
“影響我？不，不，你想好了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另提名參與選舉，隻要選民投你的票，獲得前兩名就行，你可以自己競選，我也可以合理合法給你做做工作。”
得到榮樹林的支持，徐俊芝決定依法采取另提名方式參與縣人大代表的競選。
徐俊芝根據自己了解到的一些縣人大代表選舉常識，躲在辦公室裏，花了兩天時間，寫出了一本《誰當代表，選民說了算》的小冊子。裏麵有她當選了代表後，替村民要辦的事。其中就有爭取縣的支持，投資重修明月湖大橋等。還有她給選區選民的公開信。她在信中提醒選民認真思考幾個問題：
縣人大代表是我們通常說的官嗎？
爭當縣人大代表的權利受國家法律保護嗎？
從發展村的經濟，富裕村民出發，你準備選誰當縣人大代表？
你投讚成票的人若當選，他在選舉縣長、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時，與你的意誌會一致嗎？
古風縣的發展，與古風縣政府官員的品德和才能有關嗎？
古風縣的經濟建設、社會進步，與我們投好神聖的一票有關嗎？
桃花島的經濟發展，是走調整農業結構、堅持公司加農戶，讓全村人細水長流，發財致富的好路子，還是搞毀林開發，建樓堂管所，搞娛樂業，讓一些人一夜暴富，大多數人沒田沒地，吃不起飯，穿不起衣的短期行為？
明月湖大橋的遺留問題該怎麽解決？重新修建有必要嗎？如果俊芝花卉公司出麵修建，你支持嗎？
徐俊芝寫好小冊子，找到村裏一家印刷個體戶，簽了協議，準備將它印五千餘份，保證選區選民人手一份。與印刷老板簽訂了協議，喝酒時，老板不無譏誚地說：“你是種花草的蟲，別去鑽當官權力棒的木。你自己稱一稱，有幾斤幾兩重？和邰庚生、榮光祖踩左踩右，比高比矮？不是用你的錢去砸榮光祖頭上的烏紗帽？”
“你隻管印，別說那麽多屁話。”
